那个人说“因为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可是,如果我自己都不在乎我自己的生命,你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要在乎?
这个世界,这茫茫人世,为什么会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跑来在乎我的生命,跑来为了我的生命如此为难。
那一天,旭日当空,那一日,天高云淡。
修罗教的新任天王,独立高楼风满袖,仰面向苍天,双手在袖中握拳,眼神中几乎有些惨淡的痛恨,发出低低的惨笑。
原来,像我这样冷酷残忍无情阴毒的怪物,竟也有人会在意我的性命。
那个人,眼神出奇纯净,神情出奇坦荡,语气出奇平静,他说:“因为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十章 如此断案
“你在这站的已经够久了,估计得月楼有疯子想跳楼自杀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城了。”狄一的声音冷冷淡淡传来。
得月楼是城中繁华地段的大酒楼,狄九这么往楼顶上一站,下头来往行人,哪能不驻足仰头观看。
就这么一阵子,下面竟已聚了满街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亏得狄九自己心志冷凝,全然不为所动,只可怜得月楼上上下下一干人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半句也不敢多问。
“你不守着你的主子,到这里来做什么?”狄九头也不回的问。
“我这护卫本来就是个摆设,可有可无。现在我不是影卫,不受以前的铁律限制,也未必非得跟在他身边。”狄一也大大方方登到楼头,视楼下所有人的视线于无物,自自然然坐在楼顶上,舒坦的伸足展臂,轻叹道:“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可以过这种轻松的日子。”
狄九略带异色的看他一眼,终于问:“为什么要当他的护卫?”
“为什么?”狄一微微一笑“向我们这样的人,会感恩戴德,没有人会相信,是吗?”
狄九静静望着他,狄一目光中那绝不属于他们这种人的轻松,让他不能理解。
“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呢?象你,因为失去了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对一切怀有忌恨,日日夜夜为重重思虑所困,时时刻刻为求不得所苦,象一些人,留在总坛,或其他诸王身边。身陷斗争之内,永远不得脱身,还是象另外那个人,一个人远远离开,自以为重新开始生活,却很可能永远不能摆脱本教的追索甚至暗算。”狄一淡淡的道:“留在他身边,是保护我自己得到安宁的最好方式。所有的阴谋,所有的觊觎,所有人的眼睛,只会注视着他,和他相比,无论我以前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力量,都无关紧要。”
狄九沉默了一会,才问:“那么,如果他有难,你会救吗?”
狄一苦笑:“像他那样强大的人,如果连他自己也救不了自己。我又能做什么?”
狄九并不放松的盯着他:“成与不成暂且不论,做与不做,你如何选择?”
狄一沉默,长长久久,不作回答。
狄九冷冷望着他,第三次问出同样的问题:“他若有难,你到底救不救?”
狄一良久才语气低沉的答:“我答救,或答不救,有区别吗?人的诺言是天下最不可靠的东西。”
狄九也沉默了下来。不错,狄一答不救,他也许疑此人故作冷漠,狄一答相救,他或许又要疑他假作忠心了。他们同样血里火里苦难中走过来,同样把心肠磨成了冰霜铁石,谁又会相信谁呢。
“你信吗?”
狄一轻轻地说“他说的那番话,你信吗?”
狄九依旧不答。
狄一却轻轻笑起来:“按理说,你和我都该一个字都不信的吧。但是……”他有些不知是叹息还是苦涩的说“可是,我们却偏偏都信了。信了这最荒唐,最可笑的所有说辞。”
狄九也不由叹息了一声。那个人愚蠢,笨拙,懒散,但却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力量,让人无法去怀疑他的每一个字。
“我们不相信,世上会有他这种人,我们不相信,他做的一切都无所图谋,我们时时刻刻都会提醒自己防备他,但是没有用,和他在一起,最最多疑猜忌得人,也会很自然的忘掉一切防备,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狄一轻轻道“包括你在内的诸王都一样,你们在他面前发怒,在他面前暴跳如雷,在他面前,所有的修养伪装全部消失,你们容忍他成为教主,你们接受他的懒散而不合理的行为,不只是因为你们畏惧他的力量,也因为,你们总是不经意的相信了他,不经意的忘记防备他。”
狄九目光冰锐如刀,几乎是带点杀气的望向狄一。
狄一淡淡道:“奇怪为什么我能看的这么透?因为我没有什么怕他图谋,没有什么需要防范,修罗教不是我的,天王不是我,本来的教主之位也不是我的,我什么都没有,不必患得患失,所以比你少了许多烦恼。”
狄九唇边微微勾了勾,带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淡淡冷笑,少了许多烦恼,却也不见得快乐,象他们这样的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早已忘记了什么是快乐,怎样去快乐,即使摆脱了黑暗中的宿命,却依旧迷茫的不知怎样活下去才最好。
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依旧无法得回真正的快乐和自由,纵然不再身为奴役,依旧无数次半夜惊醒,浑身汗下。
只有他们才了解彼此的痛苦,彼此的寂寞,只有他们,才会这样,即彼此防范,彼此刺探,却又只得彼此,可以真正的说说话。
他轻轻叹了口气,忽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他呢?”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另找一个房间,接着睡去了。”狄一声音里甚至有些轻松的笑意了“我让凌霄叫分坛的人进来收拾房间,打扫残余,这帮小子,看着这床也塌了,楼板也裂了,还以为你们这对真假教主为了争权打起来了。”
狄九低低哼了一声,虽没有答话,意态也略略轻松起来。
目光悠然望向楼下那么多聚在一起,抬头仰视他,不断指点议论的家伙。
老百姓原是以为一个疯子要跳楼的,等了半日,却等不到动静,不免就有人着急起来,有人大声起哄:“这人是谁啊,在楼顶上发什么疯呢?”
“要跳就跳,不跳就下去,别这么不干脆。”
“是啊,害我看的脖子都疼了。”
狄九挑眉冷笑,对一个可能跳楼的猜测,如此热衷如此欢喜的等待着看热闹,人心的冷漠残酷,有的时候,可能比他们当年的铁血密训时感受到的更甚。
他目光漠然向下扫过,忽见远方街角,一骑飞马驰来。正是段天成。可惜他被挤了半条街等着看跳楼的人挡住去路,无法驰马,又不便在人群中展露武功,正自着急呢。
狄九淡淡道:“他既然来了,想是案子审完了。”
“这案子上下牵涉上千人呢,光在公堂上告状的就有几百人,能这么快审完,这位卢大人倒似是有点本事的。”
狄一语不发,飘然自楼头飞掠而下。他现在主理事务,自是要第一时间询问段天成案子结果的。
狄一却不慌不忙,慢慢的站起,目光随意的扫过因狄九飞掠而发出无数声惊呼的百姓,从屋顶上一步一步往下走,动作轻松自然,如同下楼梯一般简单。甚至还有些轻松的想:“能把天王激得这么任性而为,丝毫不顾忌大庭广众之下惊世骇俗。教主的本事,确实是值得佩服的。”
这一天,大名府有很多大人物都过得十分辛苦,告官的,被告的。躲事的,幕后操纵的,若干人等,俱不安宁,就连那个整天只会吃吃睡睡的傅汉卿。也屡次被打扰,不得不起床辛苦应对一次次的意外。
然而,整个大名府最辛苦的人,无疑是推官卢东篱了。
这桩动静极大,牵连极广的告状事件,吓得大名府上上下下的官员,无不回避,这个闭门谢客,那个称病不办公,唯恐让知府大人抓去做苦差。
反而是他自己主动登门递帖子把案子要过来。知府大人几乎是以一种感激涕零态度忙不迭授他以全权。
他直接调动了大名府各个衙门所有的差役,又到驻军哪里借了一哨人马,这才勉强能控制住局面,镇压住任何可能引发的混乱,把大小几百号子告状的人,全带到刑厅开堂审案子。
原告们都受了嘱咐,人人哭天喊地的呼冤叫苦,一心一意要把几家商号给讹死。
但卢东篱却紧急传了命令,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全大名府所有能找来的大夫都拘到大堂上来给上百号人同时验伤。
在短短的三柱香时间内,伤就全部验完。那些本来有重伤的自是不必问,可是一干轻伤小伤,甚至只不过擦破点皮的家伙们就被立刻揪了出来。
在卢东篱摆足官威,喝斥恐吓治欺瞒官员,戏侮国法之罪后,原本呼天嚎地的混乱局面立时为之一肃,公堂内外,再无半点杂声。
就在所有人以为原告方要倒大霉之时,卢东篱却又没再追究此事,反倒开始把被告商号的一干主事,一一传来问话。
这两边火拼之事,全城皆知,原也是无法递来的事实,各商号虽一再砌词狡辩,终是无法完全抵赖掉。
然而,卢东篱也并不只判眼前之案,竟又连传了许多证人,再把段天成以及手下许多掌柜管事,纷纷传上堂来,严词询问,很快又追究出他们以前做生意行事蛮横,不讲商规,拉抢客人,甚至也曾打伤其他商人伙计的旧事。
一干内情,皆被他当庭申清,如此看来,几大商号虽然极为过分,但原告一方也不是完全没有错,而且假装伤员,制造声势,欺骗众人的同情心,实在不妥,这样一来,看审的无数百姓,心中的不平之气,便也慢慢的消了,倒是要佩服大老爷清明果决,不曾上了这样的恶当。
其后,卢东篱重重斥责了原告一干人等,也不轻不重的做出了若干其实并不太关痛痒的处罚,然后则更加严厉的处罚了几大商号,罚下了巨额的银子若干,虽说远远没有达到狄九原本期待的讹诈数目,但赔偿货物,治疗伤者,都是足足有余的。之后再把几个所谓的主使管事打几板子,关两天,以示惩戒。再又派人,把城里几处拿了商号的银子,派出人手。四下出击,砸店打人的武官给封掉了,带头打人的所谓馆主啊,高手啊,江湖英雄啊,全请到官府里来吃牢饭。
最后再又恶狠狠训斥两方人马,告诫他们做生意应以诚信为本,不可以武力争执。念两方初犯,只做薄惩。若再有此事,必将重罚。
这么冠冕堂皇一番话讲完,整个案子也就算审完了。
百姓们齐称英明,甚是佩服。而原告一开始就被他抓了短处,不敢多闹事,能得到这种结果,里子面子,也算拿了回来。不得不满意,就算是被告,看到能尽快处理完这件意料之外的案子,没有被讹得太厉害,也暗中感激卢东篱的维护。
唯一不满意的,其实只有卢东篱自己。
这件案子,看似办的四平八稳,其实充分表现了官府法律的软弱。
这样肆无忌惮的大规模械斗。怎好如此轻轻就放过,真认真追究始末,真按律条来办,怕不得有一堆人长年累月蹲大牢。
可惜那四大商号,在大名府皆历数代。与官府干系牵扯甚多,真要大大惩处,怕是很多当官的脸面上不好看,且来说情的,来掣肘的。必是数不胜数。
更何况,就算自己铁面无私。硬把人重办了,四家商号,主事的,掌柜的,精英骨干,全部被抓,商号的银子被官府收缴罚没,结果就一定会导致四家大商号一起倒掉,整个大名府也会因此而萧条许多,这又关系到许多百姓的生计,以及一众官员们的吏考政绩了。
再加上,难得这些喜欢私下解决争端的豪强啊,地方势力啊,商号啊,居然终于有人肯出面告官,肯把解决问题的权力交予官府,而不是私下武斗,哪怕这种告官法有些无赖,其中又有欺骗和阴谋,总还算一个好的开始,真要两边都判得重了,审得严了,把其他人吓坏了,以后再有这种争端,他们还是用民间的土办法自己处理,动则血流遍地,动则有人死于非命,他为官一方,却又如何安心。
所以,无可奈何,选择了这种左右摇摆,两边恐吓,两边安抚,两边摸摸平,不求公正能完全体现,只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去了负担即可。
所以,他以雷霆手段,飞速断案,所有人都称善,大部分人都满意,只有他,疲惫之余,尚要含笑应对喝彩的百姓,谢谢恩德的原告伙计家属,被告一众商家。独内心深处,在无人知道的世界里,黯然叹息。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十一章 来去匆匆
一场大案子审下来,前后提审近百人,让各方面都没有异议的处理上千人的奖惩罚偿,在外人看来,卢大人轻松淡定的完成一切,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有多么深重。待得一切完结,退堂之后,便急急回他的后衙去了。
刚才进院门,一个满眼兴奋的少年,已是快步迎了出来:“大哥,你这案子审得真利索,我可一直躲在后头听到快结案时才回来的。”
卢东篱只得苦笑:“哪里算是审得好,求的不过是把风波平息下来罢了。几方为首的人都没真的处置,最终关起来的,其实时推出来当替罪羊的几个管事,和那帮见了钱就去当打手的武人。”
“这倒是,那几家商号也太霸道胡闹了,本该重罚,那些原告也心怀歹毒,根本就是讹诈,还敢欺骗利用官府。也不该轻饶了才对。”卢东觉愤愤的道。
“你不要轻看商家,那几家大商号在大名府都有上百年的根基,他们的势力影响已经和老百姓的衣食住行分不开了,一旦把这几家商号全给治垮了,大名府眼前的繁华富有将再不复存,会有很多人的生计因此断绝,我也实在不能下手太狠。”卢东篱轻轻叹息“至于那些原告,你觉得他们是在利用官府吗?可是,被人伤害,受人劫掠,请求官府主持公道,不是他们的权利吗?行使自己的权利,也可以算是利用吗?只是现在的官府,已经让百姓告怕了,情愿屈死也不告官,就算出来告状,也必要纠党结众,苦心谋划方有胆子行动。不能让老百姓信任。是我们为官者的失职,又怎么怪得了他们。”
他的语气怅怅,脸色颇有些落寞,卢东觉却只奇怪审了这么大一个案子,办下了连知府大人也办不了的大事,自家这位兄长怎么竟不见一点喜色“大哥,你啊,就是顾忌太多。如果我做了官啊,只要有人犯法,一定严惩到底。”少年信心十足地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就连卢东篱也被他逗得展颜一笑。二人说笑着往花厅去,还没进厅门,就觉得一阵酒香扑鼻而来,卢东篱不觉一怔:“你搬了酒出来?”
“就是要喝,也得等大哥你回来再让人拿啊,这是风劲节送来的酒。”卢东觉到了厅门。往正中桌上一指:“我回来的时候他正好在后门求见,我让他等你一会儿,说你结了案子就回来,他却一刻也不肯等,说什么他和哪里哪里的花魁有约,不能去晚了,只是让人把美酒送进来。我想大哥今天办了这么露脸的事,全大名府会有一堆人感激你。今晚也该喝几杯庆祝一下,就让人拿到花厅来了。”
卢东篱对于风劲节来无影去无踪,且从来不讲礼貌的行为,早就习惯了,不过淡淡一笑罢了。
独卢东觉还唠唠叨叨的埋怨:“这人,亏大哥还救过他呢,他连等一下都不肯,那些话也懒得亲自跟你说。”
“什么话?”卢东篱心神一动“他交代了你什么?”
“他说,那帮告状的幕后大老板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江湖帮派,他们是为了敛财喝扩张势力才在本地做生意的。叫大哥你小心一些,一般来说,他们目前不想生事。不会明目张胆的犯法作恶,可万一要是将来闹出设么大事来,刑厅千万别正面和他们产生严重冲突,这帮人胆子极大,杀官的事,也不是不敢做的。到时只要找他们的主事之人,提一提昌隆的风东家是你的朋友,想来,他们也就不敢过于造次。”
卢东篱神色微动,很厉害的江湖帮派?
卢东觉愤愤然道:“不就是些私设香堂暗行私法的家伙吗?那些替商号做打手的武馆啊,小门派啊,怎么不也是说抓就抓的,他们哪里又真敢和官府作对,用得着如此小心吗?”
卢东篱微微摇头:“无论如何,武人喜逞勇斗狠,动则私斗,死伤不绝,于国于民,实在无益。帮派之间的大规模械斗,更是变乱之由。当官府软弱无力,朝廷无力掌控民间武力之时,地方好强,轻则扰乱一方治安,重则举旗聚义谋逆,这都是常有之事,这些帮派之人,诚然不可不防。”
卢东觉冷笑:“若是这样他们被打被抢,怎么不自己去解决,倒要来告官。”
卢东觉笑道:“无论他们的原本意图是什么,我倒是感激他们来告官的,虽然我个人的力量极微弱,但能开了这么一个例子给天下人看,叫人知道,官府审案子,也不是一昧拖延,一昧敲诈,也是肯顾全大局,照应所有人周全的,让人知道,出了纷争,不是只有私斗这一条路走,也许,总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遇上这种事,肯来报官的人吧。哪怕能少一起私斗,少死少伤一个人,也是我们的功德。”
此时他已微笑行到桌前,伸手取了案上的小酒坛,竟忽的生气少有的豪情来,一手掀开酒封,也不交代人去拿碗,双手托了酒坛,满满的饮了一口,那鲜辣的美酒下肚,胸腹间骤然升腾起一股热流,直往四肢百骸而去。
卢东觉犹自在旁唠叨:“这酒不错吧,那姓风的很有钱,应该不会送差的酒来,大哥,你可别全喝了,给我留一点……啊……”及时伸手揉着被敲疼的脑袋“打人做什么,我已经大了,可以喝酒了,说起来,风劲节人虽不怎么样,送的礼物还是真不错的,对了,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个小县城的有钱土财主,没想到他在大名府还有生意呢,而且还和那什么江湖帮派有来往。”
卢东篱只是微笑,纵然本来没有来往,为了替他筹谋,也必要刻意与那些人有来往吧。只怕不是生意来往,甚至还要大大卖那帮人一些人情才好。自己是大名府刑名的推官。大名府来了这么一帮势力强大的帮派人物,将来有所冲突,怕也是难免的。
风劲节事先同那帮人扯上关系,这其间的苦心打算,有多少是为了替他准备将来可能的退路呢?
一念及此,心间一热,他不免举起酒坛,又深深饮了一口。
如许美酒,如许良友,怎可不叫这一坛热酒,温尽这一腔热血。
狄九听到段天成说罢审案的经过,也只淡淡点点头,赞一声这位卢推官是个能吏,便吩咐他们用赔付的银子,尽快赔偿受伤的伙计,重新订购货物,并修整店铺。
除此之外,要求他们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同昌隆的合作上。
本来此事已了,而狄九他们在本地停留的时间原已足够,照程序该做的事,也早就做完,应当去巡视别处了。只是因为风劲节带给他的震撼太大,所以他始终不肯动身。
分坛的商号和昌隆签下了许多合约,相议在各个方面完美合作。为此,昌隆完全打开大门。任凭他们挑选最能干最精明的人,加入昌隆去学习。
从那边传来的许多消息,让狄九也颇为心惊。
虽说他自小接受的训练,就是如何在武林中称霸,只把商场当作替霸业敛财的小道。
但细看昌隆的整个管理运作,严密无隙比之修罗教总坛的许多强大分支部属的管理,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起来在大名府不显山不露水的昌隆号,竟和所有的大商号,大势力全都有千丝万缕的生意联系。出现任何风波,都可置身事外,发生任何争斗,胜利者永远不会以昌隆为敌。
而昌隆待下之厚,更是少见,上至掌柜,下至最小的伙计,无不有与商号同荣同存之心,在商号事务上,无不竭尽心力,且不管别人是利诱还是威逼,又或是离间,都很难挖走商号任何一个伙计,而骨干精英,更是想都别想了。
这哪里是商人啊,简直比他们的江湖帮派,组织还要严密,人心还要同意啊。
狄九赞叹之余,也不免把分坛一干人等骂个狗血淋头,人家经商,你们也经商,看看人家干得多厉害,悄无声息,做下这么大的场面,光账面上的盈利数字,就已经富甲一方了,可是看看你们呢,亏的还有我们修罗教在后面撑腰,一年多来,没有什么大的建树,反而惹下一堆麻烦。
底下人谁敢顶嘴啊,自是人人低头挨训。
狄九发完一通邪火,就开始直接定下分坛在未来数年内的所有行事方针。
全心全意向昌隆学习,人家那有效而简单的账目记录,人家那快捷方便且安全的货物运储方式,人家那几近完美的管理规则,然家所有的商业技巧,和经商方式。
他略一筹思,更加斩钉截铁的说:“记住,我们在本地的武力并不足够强大,本地分坛最大的目的,是让我们势力延伸出去,并为主坛积蓄财力。所以,要规规矩矩按商人的规矩办事,能不惹事,尽量别惹事,遇事尽量别以武功解决,这样就算赢了,于我们长久的发展也未必不是好事,另外,如果再遇上这样如此欺上门来打的事……”他冷冷一笑“照教主的方式,报官!”
不理段天成等人震惊的表情,他淡淡道:“不用去知府衙门,直接到刑厅去告好了,那个姓卢的有点本事,也颇有担当,教主说的是,我们交足了税,养了这么多当官的,当差的,出了事,他们当然要替咱们拿回公道,我们室安善良民,正当商人,做事不要太显眼,太凶悍,否则的话,不但官府会防范我们,的\就是老百姓,也未必敢进我们的店铺。”
说起来,世上不公平的事也真是太多了。差不多主题相同的话,从傅汉卿的嘴里讲出来,对这些人就全无半点说服力,可等到狄九这么不怒自威,冷冷淡淡一番吩咐,其他人居然完全心悦诚服,只知点头称是。
淡淡的挥挥手,让所有人散去,可怜必须为神教做牛做马还当不了教主的天王大人,头疼的继续翻看已经让他看过无数遍的,有关昌隆的所有资料。
叹息之余,对风劲节实在无法不佩服。
照他的本意,无论如何,都该想办法再约风劲节见一面,谁知据昌隆的掌柜说,这位大东家的商号遍布全国,这一次也只是偶尔巡视到这里来,当天和傅汉卿见过面,又去和本地最有名的某个美人厮混了一夜,第二天就离开了大名府,至于他的下一站是去哪里,谁也不知道。
而据狄九自己派人查探,那风劲节的确已经不在大名府,且行踪暂时不能探清,狄九也就只得暂且放下这好奇之心了。只是急急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把专门负责调查天下消息的金翅大鹏王假公济私,以公事为名泄尽私愤的骂了好大一通,指责他自称调查出了傅汉卿从出生以来的一切事,却连风劲节这个重要人物都忽略掉了。
把信写好,动用修罗教最隐秘的手段传出去后,他就只需要等着暴跳如雷的大鹏王调动一切手段,把风劲节的所有情报全部探明,然后传送给他了。
至于有关小楼的事,他与狄一却都有默契,就算此事应当通报诸王,也绝不能写诸于信纸之上,此事实在太过重大了,就算是最隐秘的暗号,最安全的通讯手段,他们都不能放心。
恐怕只有等此次巡视结束,回到总坛之时,再确定是否告诉其他诸王。
把信传出去之后,狄九又独坐了一会儿,把有关昌隆的资料拿起放下若干次,最终还是下定决心,站起身直接找傅汉卿去了。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十二章 至重酷刑
来到傅汉卿的房间,颇为难得的,居然碰上大教主的清醒时间,虽然这清醒的程度还有待商榷。
就算傅汉卿非常喜欢睡懒觉,也不可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全睡觉,除了吃吃喝喝之外,他还是会有几段比较短暂的清醒时间的。
不过,他清醒的时候,不是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就是在花园里,闭着眼睛晒太阳,基本上是连话都懒得说一句的。甚至,从房间到园子里,这么短的几步路,他都会可耻的让人抬他出去,自己连脚也不用迈一步。
而最近几天,他清醒的时间,呈倍数增长,每天的睡眠时间,居然不再超过八个时辰了。
在正常人来看,睡这么久,已经过于夸张,可是对傅汉卿来说,显然觉得自己睡眠不足,整个人都似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憔悴起来了。焉焉得再没半点精神,当然,就算是以前,他也不见得能有什么精神。
狄九见他未睡,站在他床边半天,看他两眼还是直直的望着上方床帐,全无半点反应,只得忍了怒气,叫了他第三四声“教主。”虽说嘴里喊的是尊称,可那语气,又阴又狠又杀气四溢。
傅汉卿总算被惊动了,慢悠悠把没有焦距的目光收回来,望向狄九,因为距离极近,狄九甚至可以看得到,他眼中满布的血丝。
狄九并没有什么同情心皱起了眉头,至于吗,每天大半时间都在睡觉,醒着便是吃吃喝喝发发呆,至于这么一副好像被虐待了的样子吗?
好在傅汉卿本人并无受委屈小媳妇敢怒不敢言的神态,虽然憔悴无力,神情始终是平和的。甚至可以说他并没有把狄九真正放在眼里。因为他的眼睛虽然望着狄九,眼神却是发直的,好像什么也没看见,空茫茫一片,声音也平板得很:“什么事?”
狄九本来有满腔的话想问,此时,却忽然间意态阑珊起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们本地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你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动身离开大名府,离开赵国。往下一处分堂去。”
简单的交代完一句话,他又迅速沉默下来,直愣愣盯着傅汉卿。
傅汉卿除了淡淡嗯一声,再没有任何其他的表示,即不问下一个目标是哪里,更不问为什么这么着急,当然,指望他站起来,喊几声,“啊,我还想和朋友再聚聚。”这种事更是绝无可能了。
见他听了和没听差不多,一副继续发呆,神游物外的样子,狄九忍着气哼一声,转头出去了。
傅汉卿终于慢慢的回了神,摸摸脑袋,四下望望,勉强集中精神回想了一下狄九的话,这个,他需要准备什么吗?一直以来,他不是只要有吃有喝,跟着大家上路就行了吗?
他难得辛苦的开动脑筋,想了想,发现的确没什么需要自己贡献力气去准备的。便即刻抛开一切,继续发呆去了。
狄九行出房间未几步,便听得身后那淡淡的声音:“你来是有很多话想问他的吧,为什么不问?”
狄九回头,淡然看了狄一一眼,这护卫当得果然自在,动则离开要保护的对象,到处找人聊天:“问了得到的答案也不过就是我不知道,或我知道但不能告诉你,我又何必再费力气多问?”
狄一淡淡道:“你也该收敛一些了,若不是这些日子你逼得他太紧,他也不会这样整天有气无力的。”
这些日子,傅汉卿的睡眠时间和睡眠质量直线下降,狄九的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自从上次他乘傅汉卿睡觉的时候,套出了“小楼”二字,此后几日之间,他就时不时的搞点偷袭,动则故技重施的再次到沉睡的傅汉卿耳边去施展天魔音。
但是傅汉卿虽然懒,到底不蠢,上次他没有防备,让人套出自己出身小楼的秘密,心中也极害怕,这种事再继续发生。他唯恐自己在睡眠中全无防备的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万一触动了小楼中央电脑的底线,那么,包括狄九在内,所以在场可能听到的人,都将会被立刻摧毁。
这事情太严重了,傅汉卿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
自他有意识以来,无限漫长的岁月中,这是他第一次,不能安然入眠。
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始终在心中脑中绷着一根弦,只要有人一在耳边问及和小楼相关之事,就会立刻清醒过来。
人在睡觉的时候,都不能睡的安宁,整个睡眠过程中,心里始终惦着一件事,这种感觉,有此经历的人,都会觉得非常痛苦的。
然而普通人就算有什么烦恼,有什么牵念,只要咬牙熬过难关去了,自然还可以心安理得,呼呼大睡。
可是,傅汉卿却极之痛苦,因为他不但不能全心享受睡眠的舒畅快乐,连睡觉都要时时防备,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这种防备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停止,有没有可能,这一生一世,都要在这辛苦的防备中度过,有没有可能,这一生一世,他在不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
这样的折磨让他在很短的时间内,人就显得憔悴多了,就连睡眠的时间,也大大减少。
狄九和狄一都清楚傅汉卿是因为什么而没有精神,但他们都不会真正明白,此事对傅汉卿来说是多么严重,多么可怕的折磨。
狄九和狄一都是铁血训练中长大的人,时时刻刻在困境和危局中挣扎着求存,现在要让他们忘记一切,安安心心睡一个好觉,根本不可能。因为他们自己都再也无法做到了。
任何时刻都保持警醒,即使是在睡眠中,只要四周的空气有一丝异样的波动,他们都能立刻醒来。这对他们来说,是理所当然之事。
因为他们自己完全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问题,所以,他们永远不明白傅汉卿的痛苦。
傅汉卿是一个纯粹的懒人,天下兴亡在他心中可能不及一枕香梦更重要。在旧有世界,无数人的期待,无数人的催促,无数人的大义,无数的道理,也不能让他放弃自己懒散的生活。
在他看来,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就这么懒懒散散,浑浑噩噩,快快活活的一梦而尽。
所以,不管别人怎么叹气,怎么为他不值,他却只愿躺在星海间,看看满天星辰,断断续续,一梦三百年。
像他这样的人,让他无法再全心全意的睡个好觉,无法再享受香甜的美梦,这就是世上最残忍无情的折磨。
身历七世,他就算被人一边严刑拷打,也能安然入梦,他就算伤痕累累,垂垂待死的关在囚笼之中,也能高高兴兴继续做梦。
而如今玉榻软枕,衣食不愁,却无法安心睡个好觉,即使是睡梦中,脑子都是紧绷着的,时不时就会被那可恶的问题惊醒过来。这对他来说,已胜过了人世间所有的残忍刑法,恐怖手段。
然而,可怕的不只是如今处境之惨。而是,这悲惨的处境不知可有尽头。不知哪一天才会改变。
如果只是他自己的私事,自己的秘密,他断不会如此辛苦的保密,如果此事的后果只和他自己有关,哪怕是立刻死掉,哪怕是被记过,被扣分,被处罚,他也不会太在意,但事情关系到别人的性命,他却不敢任性了。
无论如何,他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去害死任何人。所以他只得继续辛苦的,默然无声,不为世人所知,部位任何人所了解的支持着,忍耐着。
他的憔悴清瘦是如此明显,只是他依旧从没有对狄九有过任何不满和仇恨的表示。无论是在表面上,还是在内心里,都是如此。
在他看来,喜欢睡觉,不爱想事,是自己的爱好,而有好奇心,是除自己之外,其他所有正常人的天性。狄九想要更多的探问小楼的真相,实在不算什么大错,相比以前历世所遇过的很多人,他既没骂自己,也没打自己,更没有用刑伤人,或使用其他凌辱的手段,狄九的为人已经挺不错的了。
虽然,照傅汉卿自己的本意来说,他可能情愿让人绑起来用最可怕的刑罚来对待,也远胜过现在这样,连觉也无法好好睡一回。
再难受,再不舒服,再痛苦,他对外界的一切反应始终是淡淡的,从不曾试图以教主的权威或本身的力量去压服狄九不来窥测,对狄九的问题,要求,只要不触及底线,能答的一定答,可以做到的,他也一定做。
尽管他的神色看起来越来越恍惚,气色越来越苍白,眉宇间的倦意和疲惫越来越浓重。
尽管这个红尘人世间,没有人能明白,他一直以来忍受的是什么。即使是正在被他以至大的忍耐和努力来保护的人,也依旧不明白,也依旧只是在尽力筹划着,如何从他身上挖出更多的真相。
没有人知道,他在算计他的时候,他在竭尽全力的保护他。
而一直被他保护的时候,他依旧努力的算计着他。
即使,他自己也并不知道。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十三章 远行戴国
狄九办事极是雷厉风行,刚强决断。开始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到后来心念即动,只是随口一句吩咐,第二天便要动身。
段天成等人,依例或是说人情套路的挽留之词,或是讲想请公子多指点几日的客套话,说出两三句,便被狄九冷冰泵一顿训斥。
我等身负神教大事,岂可为这小小一处分坛所滞。处处都要旁人指点你如何行动,你这个坛主怎么当的?
这样一番话骂下来,说的段天成汗如雨下。
狄九复又敛了怒容,徐徐劝慰他几句,只称知他为难之处,神教亦不会忘他开拓之功。将来神教重光,必要重用人才,若望他日有所成就,今朝的磨练,更加必不可少。
如此这般,或威或恩,或责或抚,自是将段天成收拾的服服帖帖。
后来又将这一地分坛的骨干人物,陆续接见,同他们置酒相别,倾心相谈,或激励,或指点,或轻责,或宽慰,自是将他冷肃威严却也恩德兼施的形象刻在每一个人心中去了。
可怜段天成只有小半天的时间准备,手下重将又全被他召去,一时间忙的焦头烂额,不知怎样才能把这个送行,办的浩大威风,更为这沿路行程的舒适安排而颇费心力。
狄九接见完诸人之后,又派人传话给他,称不必纠集众人前来送行,而上路的排场,也不需要铺排,只需提供快马便可。
上头的人话虽如此说,下面的人,可不敢照着安排。谁知到顶头上司,是不是故意客气。假装简朴呢,真照了你的意思办,你脸上笑嘻嘻,嘴里夸听话,没准心里恨不得杀人。
这上下相处之道,本来就是极有学问,极之深奥的。
所以,可怜的段天成,是一宿没睡,连带着大名府分坛的若干人,谁也没能睡个安稳觉,紧急动员,把这个送行安排,路途准备,都做了一简朴,一盛大,两手方案。到时候就看狄公子喜欢哪一样了。
第二天,自段天成以下,一干人等,全都因睡眠不足而睁着满是血丝的眼,整齐的列队恭敬相送。
狄九何尝不知道这帮子人一夜的辛苦,却也只当现在看他们神情才恍然大悟,似责实赞的数落众人几句,说的一干人等个个精神振奋。自以为在狄公子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加下定决心,将来要好好干,好好表现,以便接受狄公子的提拔。
至于是远行的准备。狄九还是选择快马轻骑,以求达到最佳速度。
这个决定,自是又得到下属们的一致称赞,什么狄公子心系神教啊,狄公子为了公事不肯爱惜自身啊。等等等。
当然,如果狄九选择的是盛大的仪式。奢华的车架,他们也能编出什么公子威严庄重之类的词令来大表恭维。
唯一对这种出行方式有意见的人是他们的教主大人。
傅汉卿两眼迷茫茫看着外头那一大排的高头大马,东张西望一番,确定没找着自己来时的舒服华丽大马车,便愕然问:“怎么没有马车。”
他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
在马车上可以睡大觉,而在马背上……他则只能不断刷新因为打瞌睡而坠马的纪录而已。
不过可惜的是,教主的人在手下面前毫无威望可言,其实在一众人眼中,他和狄九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教主,完全是有待商榷的问题。
所以,基本上,没有任何人在听到他的意见后,会有什么替教主效力的行动。最终他的话只换来狄九冷冰冰一眼瞪过来:“本教分坛遍及数国,相隔岂止万里,你一路上,坐着马车,慢慢悠悠的行走,你是打算用十年还是二十年来完成这次巡视?”
虽说他的私心是有些故意针对傅汉卿,但话却还是极有道理的,所以傅汉卿一点也不觉得丢面子的点点头,心悦诚服,傻话也不说的就地一个上马了。
教主既然都上了马,其他人当然也就不能再耽搁了,再一次制止了段天成领着众人跟着一路相送的打算,狄九等一干人也都纷纷上马。
这一次,除了原本从总坛出来的一干人等,还有齐皓与他们同行,因为,他们下一站要去的,就是齐皓所在的戴国。
段天成等人接了死命令,不能跟着相送,只好站在原地,以恭敬的姿态,目送一行人快马轻骑的远去。然后亲眼看到一个人影,直挺挺从马上栽下来。
这个,教主的人不是厉害到,这么几步路也能打瞌睡打到坠马吧。
大家颇为惊疑的交换了一下目光,再一次在心里无比坚定的确信,那家伙,肯定不会是教主,绝对不可能是教主。
狄九领了一行人,日夜兼程,快马如飞的赶路,不到人困马乏,绝不停下歇息。这样的赶路法,极之伤身耗力,好在一行众人,多有上乘武功护身,倒还是可以支持的。
大家只道狄九关心神教之事,一心只想快些赶到戴国,不但没有人有不满之词,甚至还满心敬佩,深深为狄公子以身作则,带头吃苦的伟大情操感动。
齐皓作为神教的老臣子,对新教主本来有着无限的美好期待,看着狄九的这般表现,暗中更觉无限欣慰。
只要傅汉卿,齐皓还是坚定不移的把他归类为教主替身。且为这个替身过于不像话不尽职而暗中颇有些郁闷。却不知道,狄九这番举措,有一大半的原因,是想整治傅汉卿。
狄九知道傅汉卿是个懒散嗜睡之人,自是不肯备下豪华舒适的车马,让他可以一边赶路,一边享受,一边高枕安睡了。
这样的快马轻骑,日夜不停的赶路,全都是要为难傅汉卿,看他还怎么呼呼睡大觉,却不知道,如此安排,反倒成全了傅汉卿。
傅汉卿开始那些日子,确实是每天从马上掉下来几十次,总坛出来的一干人,看的习惯了倒也无妨。可怜齐皓,不断的看下去。老人的神经有些吃不消,到后来,脸都变成惨绿色了。
就连傅汉卿的马儿,都被傅汉卿这神奇的坠马本领,给激得极之不耐烦,每回傅汉卿掉下马,它就错乱的踏着蹄子长嘶不绝。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傅汉卿的坠马次数越来越少,不是他的马术上升,也不是他打瞌睡的时间减少,而是傅汉卿渐渐练成了,睡觉骑马两不误的神功。睡得再沉,他的身体也可以和马儿无比契合的连在一起,随着马儿的奔跑而轻轻起伏。就算是在睡梦中也能自然的调整重心,不至掉下马去。
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可以安安心心,无所顾忌的睡觉了。
连续七世的人间轮转,使傅汉卿对人间世态,有了许多了解,尽管他自己应付的方法并没有太多更好的改进。
如果是第一世,傅汉卿遇上狄九这样总喜欢在人家睡觉时偷袭套话的家伙,他可能会痛哭流涕的哀求狄九别再问了,然后在得到狄九的应允以后,高高兴兴全心全意的睡大头觉,在睡梦中被狄九套出所有不该说的话。然后被小楼主电脑发出的攻击而惊醒过来,看到狄九和狄一的尸体。
但因为几世历练之后,他总算了解了什么叫撒谎,什么叫说话不算话,什么叫欺骗,虽然他始终无法理解,也学不会这些高深的东西,但基本的防备他还是会做的。
所以,他从来没有白费力气去哀求狄九。
同样的,他也知道人们对待高级的秘密时的正常态度。
狄九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追问小楼中事,在没有把所有闲杂人全部情场的时候,狄九不但不会问,甚至会防止他自己脱口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所以,在大家伙挤在一处,纵马奔驰时,傅汉卿睡得那叫一个安心畅快啊。
如果照原来的老规矩,乘了马车前行,狄九还能单独上马车,来找机会偷袭睡觉的他。
而如今,人人都只骑了一匹快马,马跑的速度又快的出奇。狄九如果跳到自己马后边来说话,立刻就会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都是武功不错,内力深厚的,耳力自然远胜常人。自己要真在睡梦中被诱得脱口说出什么,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这种情况下,狄九肯定什么也不能做。
傅汉卿推理出这个结局之后,简直兴奋的恨不得痛哭一场,睡得那叫一个安然适宜啊。
而随着傅汉卿坠马次数越来越少,狄九开始也以为他的骑术有了进步,或是现在不敢过分在马上打瞌睡了。
等到发现,马不管跑得多快,他都一概闭着眼不管事,双手抱紧马儿,整个人伏在马身上,睡得安安稳稳,呼噜声越打越大时,狄九气得恨不得把他从马上抓起来,扔到地上,狠狠踢几脚。
可惜是,碍于在场的人太多,碍于狄一肯定会装模作样尽尽护卫的职责,碍于必须保持自己的风度,狄九终究还是没能做出自己最想做的事。
就这么,狄九闷了一肚子闲气,而傅汉卿睡了一路香香甜甜舒舒服服的大觉,他们终于来到了戴国,而就在他们到达戴国第一处分坛的第一天,就遇上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端。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十四章 踢馆事件
驻足远关,穿越沙漠,就是陈国,进入陈国国境,往西行千里,便可到达陈戴二国的侧面国境线。越过国境,便是戴国地界了。
戴国在如今纷纭诸国中,虽不算特别的强国,倒也并不弱小,民风亦颇为强悍。
戴国身处诸国交界之间,国境与多国相连,北面的陈国好战,而东面的燕国强大,在强烈的危机感驱使下,使戴国的政策和一向安逸的赵国有着天壤之别。
戴国素来重武轻文,民间男子,多学技击之术,搏击之道,草野之间,所谓的英雄好汉亦是众多,江湖人物的势力颇为不弱。
时人亦多爱习武,若能有成,便是进身之阶,飞升之道。
所谓丈夫功名马上取,若投身军伍,战事之中便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朝廷三年一度的武举考试,亦能简拔许多人才。
便一来不愿于战阵之中辛苦打拼,二来未必能够在武试中力压群雄,只要艺业有成,亦可投身各处权贵门下。
戴国的权贵亦多爱养士,只要有才之人,必有出头之日。
在这种民风之下,齐皓所长空的戴国分堂发展势力的方式就和赵国完全不同了。
他们在全国各地,开武馆,办牧场,开设镖局,甚至开宗立派,建立某个江湖帮派。
他们的牧场生意做得大,甚至给朝廷提供宝马良驹。他们的镖局和戴国黑白两道关系都非常好,也因为经常押运贵重之物,而同戴国一些贵人有过来往。
他们的武馆弟子众多,其中也曾出过几个武举,有过几个将军,全国各地的几处武馆。都算办的十分热闹昌盛了。
就连他们建的这个宗,那个派,在武林中,也算是小有名气,颇有些威望的。
当然,齐皓老成持重,小心的把各处分坛分割开来,在旁人看来,只以为是互不相关的一些势力,无法察觉他们真正的力量。也因此不会有警惕之心或怀疑之念。
进入戴国国境之后,他便带领大家驰往他感觉发展最好的武扬分坛。
武扬分坛是振宇武馆的总馆所在地。振宇武馆,顾名思义,取其振翅环宇之意,凡门下弟子,皆有机会,直入长空,振羽天下。
此武馆的所有教头武师都有一身极是出众的艺业,确曾叫出过许多精英弟子,而随着这些弟子们在科场,军队,或是某些权贵面前得宠。振宇武馆的名声自是如日中天。
如今武馆在全国各地都设了分馆,门下弟子之众,更是全国各大武馆中排名第一。
最重要的是,因为武馆规模极大。同朝廷,官员,权贵们,自是有了脱不了的干系,很自然地,以后朝廷,或权贵想要选拔善武的人才,也总是会第一时间想到振宇武馆。
因此,振宇武馆虽不像牧场那样有浩然广大的地盘,成千上万的马匹。也不像镖局那样,经常同山寇流匪激烈血战。铸下铁血声威,更不似一些门派那样,动则参与道江湖纷争中,成为传奇的一份子。
但事实上,这看似平常的武馆,却是他们和红尘俗世的名利权位联系最紧密,把根扎得最深的地方。
其实光是武馆每年所收弟子的学费,就是极大的一笔财富,更何况,那些年少热血,渴盼有所作为的大男孩们,也总是修罗教挑选新血的对象。
这其中最优秀的人,往往会被他们以各种方法收罗入教,而知道相关真相,却拒绝入教的人,则会无声无息的被各种合情合理,完全不会引人怀疑的方式处理掉。
齐皓作为各处分堂资历最老的主事人,他所打理的戴国分堂,也算是修罗教目前,实力最强,成就也最高的堂口了。
他有心炫耀,自是要带着众人,直奔武馆总馆的所在地。
此番连续奔波太长时间,大家都有些疲惫不堪,颇为期盼能尽快到达目的地,沐浴梳洗,好好歇息。所以当齐皓遥指城门,微笑着说:“武扬城就在前面。”时,几乎所有人,都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只除了傅汉卿。
他这时正好处于非睡眠的发呆时间内,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才颇为失望,颇为苦恼的说:“这么快就到了啊。”
他只想到,到了地头,就又要时刻处于狄九的威胁之中,再没法子睡好觉,不免有些发怒,只恨不得这条路永无尽头才好。
旁人却一想到这一路的辛苦疲惫,就不由得对语出不满的傅汉卿报以仇视的目光。
基本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练适应,哪怕是象凌霄这样的小剑手,也不再有当初在总坛时,对教主的疯狂尊敬了。
傅汉卿有一种本事,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可以把身边的人气到忘掉一切,很自然地渐渐将他平等对待,渐渐肆无忌惮得对他表现所有的不满和痛恨。
而傅汉卿在这方面的感受力无比迟钝。完完全全没有察觉到四面八方想要杀人的目光。
他向来随遇而安,问过一句话,表达了一点心中的遗憾,也就罢了,他照样很合作的跟着大家一起进城。
城门处照样有官兵盘查形迹可疑之人。
他们这一批人,个个乘高头大马,人人因为长时间的驱马赶路而灰头土脸,怎么看怎么扎眼,当然少不了被盘查。
但齐皓在戴国,绝对是有权有势有办法的人,相关的身份证明,通关文书,一早准备的极是齐全,如今一一拿出来任凭验看,照理说是不会受到任何留难的。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被留难,只是在验看齐皓自己的证明时。官兵失声叫了出来:“您,您老是齐老馆主。”
齐皓因为赶路而弄得全身上下,一片灰扑扑,连眉眼也看不清,人家不能立刻认出他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他在戴国颇有名声,这官兵一见证明文书,或敬畏,或惊喜,或荣幸的叫一声,也同样合情合理。
可是,这一声叫里,却似有更多极复杂极特别的情绪在,而且随着这一声叫,其他几个士兵一块聚过来,大家看向齐皓的眼神,都极之怪异。
齐皓苍眉一扬,沉声便问:“出什么事了?”
几个官兵,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齐馆主,你不知道?”
“齐馆主,难道你不是为了迎敌赶回来的。”
“齐馆主,你快去吧,别去的迟了,让手下人吃了大亏。”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答得纷纷乱乱,齐皓听得不耐,厉声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几个官兵吓得一凛,异口同声的答:“有人上振宇武馆踢馆。”
齐皓冷笑一声:“自振宇开馆以来,踢馆的事,便从来没有少过。而随着振宇声名渐起,更引来不少无聊人眼红心热,上门找麻烦,我振宇武馆又何曾怕过。倒是劳烦你们替老夫多操心了。”
几个官兵愣了一会子。其中一个略年长的才说:“齐老英雄,我们在守城门,也不知道详情,只是听着来来往往的人说,这次上门踢馆的人手底下极硬,颇占了点便宜,武馆那儿已经打了好多场,虽说各有胜负,倒似乎是贵武馆吃的亏略重一些。这满城的百姓,听到这消息,爱看热闹的,全赶去看了。我们这是身负责任,走不脱,这才……”
齐皓脸色微变,还不及说什么,身旁传来狄九淡淡的吩咐:“不必多说,尽快赶去武馆。”
齐皓心间一凛,果然不敢迟疑耽误,回头飞身上了马。
众人一起上马赶路,好在此时不知是否满街的人,都有大半赶去看热闹的原因,所以这街上人迹并不算多,他们把距离略略拉开,倒也可以驱马慢跑。
齐皓在最前方领路,同时略有惶恐的向狄九请罪:“属下无能,才不过离开这么短时间,就让他们惹出了乱子,闹出了笑话,不能及时迎接教主,反倒要让教主,为我这小小的一处分坛操心劳神。”
狄九只淡淡一晒:“无妨,我们以前一直在总坛,也该看看这些江湖英雄都是些什么样的来路,试试咱么自己的身手了。”
他话说的极淡,可那么一股森然之意,简直侵肤入骨。
狄一在旁冷冷望他一眼,简直要去同情那帮来踢馆的倒霉蛋了,不管是什么来路,赶着这么个满心不痛快的杀神来到的日子动手,简直就是和找死一个样。
而别的弟子们闻言无不两眼放光,心情激动起来。
啊,江湖,争斗,血战,壮烈,所有传说中激动人心的故事,在这一刻全部浮上心头。人人都觉手脚发痒,恨不得那些踢馆的家伙就在眼前,让他们可以好好表现一番,让自己尽快成为流传后世的美好佳话的一部分。
独傅汉卿觉好奇。他以前诸世不是投身于深宫大内,就是与江湖巨擎魔头纠缠一世,要么便是以平民富家子的身份过完一生,这些武林人物,江湖帮派底层常见的踢馆事宜,他却是只曾偶尔风闻过一两句,从来没亲眼见过。
他骑着马一路跟着齐皓,颇为迷惘的问:“你不是说,你的振宇武馆在戴国做的非常大,有声有色有名气吗?怎么还有人来找麻烦?”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十五章 是非对错
“因为你们的名声大,你们成功了,所以人家就要来找你们的麻烦。”傅汉卿的声音里带着难解的迷惑。
虽在前生几世,这种心态,这种事,他不是没见过,但他始终无法理解。
正常来说,如果羡慕别人成功,羡慕别人做的好,自己努力去做,去超越对方不就是了,为什么大部分人的选择却是不择手段,以不正当的方式试图打倒比自己成功的人呢?
因为大家对傅汉卿缺少尊重,所以就连凌霄这样的小弟子,都敢打断他的话:“所谓树大招风,不招人妒是庸才,齐堂主把各处分坛经营的如此红火风光,那些个卑鄙小人妒忌寻衅也是常事,咱们迎头痛击,叫他们好好见识一下神教的厉害也就是了。”
齐皓淡淡看了凌霄一眼,心中略有感慨,多么的年少,多好的年华,永远的热血沸腾,看任何问题,都是简单明了,绝无疑惑,绝不会有任何复杂的想法。
心头略带一点苦涩的叹息一声,齐皓方冷笑道:“若只是名声威望倒也罢了,主要是这其中涉及了太多的利益得失,所以针对我们振宇武馆的种种打击,或明或暗,从来没有少过。戴国也只有这么大,适合学武功,也愿意出钱学武功的人也只有这么多,朝廷,官府,军队,权贵,所需要简拔的人才也同样是有数目的,振宇武馆分得多了,人家就分的少了,为了这种切身利益,他们自是非打到我们武馆不可。”
凌霄茫然道:“就是为了钱?”
“怎么,你觉得钱不算什么,这世上还真找不出几样比钱重要的东西。”齐皓略有感慨的看着凌霄。
各门各派都需要这种头脑简单。热血冲动的人,凡有上司的命令,一定奋力向上冲,从不多想,从来也不会往深处考虑问题,几句理想啊,壮志啊,神教未来啊。就可以骗的他们舍生忘死。
不过,既然教主此行挑了他们几个人陪侍。想来将来还是有不少提拔的,那就必须找机会,让他们尽快成熟,尽快了解这个真是的世界了。
齐皓向来老成持重,思虑周全,即有这个机会给这些总坛出来的少年弟子上实践课,当然不肯错过。
“你们以为,这千百年来的江湖风云,武林纷争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名为利,为了争取更多的实惠。传说中的英雄故事,总把那些侠客说的可以餐风饮露,永远不为钱发愁,实际上,没有钱,最大的门派帮会连狗屎都不如。”齐皓淡淡扫凌霄等人一眼“如果神教不能给你们发银子,你们连自己的衣食也解决不了,你们还能对神教如此忠心吗?”
几个少年即刻如受奇耻大辱一般,脸红脖子粗,因顾忌着身份之别,不好反驳。只得怒视他罢了。
齐皓视同不见:“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有武林帮派的努力其实都是以保持本派的金钱利益,并寻求更大发展为目标的,因此而来的比武,联盟,纷争,都不过是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罢了。牧场做马匹生意。每年赚的钱不少,镖局的生意经也是天下皆知的,武馆收的弟子学武费用,和将来他们推介出路的费用,都是惊人的。而许多帮派,各占山头,弟子们的孝敬费用,以及田地出租给佃户的银子都不少。各大山庄世家们,则多以田地商铺来养活所有人。最占便宜的就是和尚道士,那帮家伙,不但收学武的弟子可以得到钱,而且因为是出家人,田地不用纳税,所以那些有名的寺院道观,田庄地产都数不胜数,而骗那愚夫蠢妇的香油钱更加容易。有的时候,为了弄银子,这些所谓的大师们也会捉捉鬼,降降魔,甚至有可能派门下弟子去装神弄鬼,欺世骗人的为自己拉生意找财路。而邪派的僧道们,以炼丹制药,欺神骗鬼之术,或是房中秘法,极乐奇方亲近权贵,为的又何尝不是一个利字。”
齐皓冷冷看看这帮倍受打击的少年,漠然道:“千百年来,江湖上,为了宝藏而血流成河的事,从来没有少过。而门派之间的杀伐争斗,不管表面上的理由是什么,真相往往都只为打压对方的声誉,势力,威望,把对方产业夺为己有。那些想要当武林盟主,或是想要毒霸江湖的人,难道是想为各门各派的闲散琐务操劳吗?当然是藉由这样的管理来掌理各派的财富。”
他没有进一步说明,其实修罗神教也完全不曾例外过。
神教诸王所统领的各部,几乎都是花银子的无底洞。
大鹏王专探消息的风信子,夜叉王手下最顶尖的杀手组织,乾闼婆王手下的锁魂尤物如何培养出来,紧那罗王对毒和药的研究,还有神教每一代,天王和影卫的培育,以及总坛的运作,各地势力的联系网,这一切,还不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各国分堂为了赚钱夺利,又何尝不是绞尽脑汁,费尽周折。
“其实你们也不要把所谓武林,所谓江湖,看得太高太神秘,其实在大部分老百姓眼中,武技也不过是一种安身立命的本事罢了。很多人把家中子弟送出去学武,绝不是因为了让他扬名立万当大侠,每天吃自己的粗茶淡饭,管天下的不平之事,他们所期望的,往往只是为了学一项本事,将来可以有碗饭吃罢了。就像天下以读书人为尊,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读了书就可以参加科举,跃登龙门一样。”齐皓淡淡地说“因为戴国重武,学武的人有很多出路,所以在戴国,武林人物很威风,学武的人特别多,而开武馆,办镖局,设立门派都特别容易赚钱和发展势力罢了,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总坛才会同意,把最多的高手调到戴国来听我指挥……”
他这样淡淡说来,在场以凌霄为首的年轻弟子们,无不露出震惊莫名的表情。
狄九自然知道齐皓这番话的用意,所以一直以默许的态度在旁听着。
这几个随他们出来的年轻弟子,手底下功夫都十分扎实,人也很伶俐。要在其他诸王看来可能也不过如此,但是他自己因为虽有天王之名,却并无羽翼,十分注意收纳人才,这段日子他观察下来,却也有想将这几个少年磨练重用的想法。如今齐皓对他们的点醒,在狄九看来,本就是十分必要的。
此时狄九其实更加对傅汉卿的反应感到好奇。
同样是听了齐皓一番话,冷笑等人不过是失望怅惘,因为梦想被打破,而过于震惊罢了,可是傅汉卿,脸上却渐渐有了落寞之色,神情沉郁的简直不像他了。
狄九淡淡问:“你怎么了,这话你听得不高兴?”
傅汉卿摇摇头:“虽然这类似的话,我以前也听人说起过不止一次,但是,不管听到此说再多,每一次听人这么说,我还是觉得心里不是很舒服。”
“为什么?”狄九语带冷意的问。
“这是不对的。”傅汉卿的回答其实绝无半点新意,只是眉间淡淡的落寞一直不曾褪去“我永远不会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做不对的事。都可以把不对的事,当成大道理,到处去宣讲。”
身历七世,他与这个世界,始终是格格不入的。看得再多,听得再多,经验在丰富,他也永远不能理解,不能了然,不能接受这个世界太多理所当然的事。
也许对他来说原则从来没有变过,也许他从来没有置疑过自己的看法。
也许无论再过多少世,他也可以用和第一世,同样坚定纯粹的声音说:“这是不对的。”但是,如果茫茫人世,只有他一个人,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会说这样的话,那么,无论那声音多么坚定,多么明朗,听来也依旧是寂寥苍茫的吧。
永远不会有人与他说同样的话,永远不会有人倾听他的话,永远不会有人认同他的话。
这是不对的。
但是,这个世界这个现实,早就让所有人,不再在乎,对于不对了,人们关心的,永远是有利或是无利。
所以,狄九闻言只是毫不动容得冲他有些讥嘲的笑笑:“这是不对的,那又如何,你又能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
傅汉卿略有迷茫的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他不能做什么,他也没想过要做什么。
他只是一个懒人,他一生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吃了睡睡了吃。
身历七世,遇上这样的事,他会说,这是不对的,当压迫死亡伤害不公正发生在眼前时,无论会面对怎样的后果,他确实从来不曾袖手旁观过。
但他从没想过,要主动去改变这个世界,所有的杀戮迫害,只要不发生在他的面前,只要他不知道,他就可以当世界大同,天下和平,照样吃吃喝喝安安心心睡大觉。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改变过主意,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什么,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做什么。
那么,这样的自己,是否还有资格说,这是不对的,是否还有面目,捂着左胸说我心里不舒服呢?
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有些迷茫,有些不安,心绪少有的乱了一乱。
而在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至少,勉强可以算是到达了。
振宇武馆非常之广大,层舍连绵,院落相接,正门更是出奇的开阔,光门前一个演武场就大的吓死人。
如今整个演武场四周,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围的水泄不通,连通往演武场的几条路都全被汹涌的人潮堵死。他们的马根本无法再前进一步。
好在一干人等,包括最懒的傅汉卿在内,都有不俗的轻功,大家即时弃马,跃上路旁的房顶,一路上踩着瓦片屋檐前进。
因是居高临下,视野开阔,隔得老远,齐皓就看到演武场上有两个人正在交手,其中之一,正是本地的分坛主,他的得力助手舒放。
眼见舒放在对方攻势下步步后退,岌岌可危,他关心情切,也没时间打量战圈四周众人的情形,也来不及回头对狄九请示,高声怒喝:“鼠辈敢欺我振宇武馆无人?”
随着这声怒喝,他拔身而起,挟带风雷之势,直落往场中对战二人之间。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十六章 懒人多事
齐皓在修罗教资历甚高,功劳也大,所以在关心情切之时,可以不用先请示狄九,就飞身而出,一掌击下。
他年纪虽老,功力愈发深厚起来,这一掌凌空击下,掌风呼啸之间杀气寒彻人心。
那场中交战二人,不约而同,各自往后跃开,以避他这一掌之锋芒。
舒放因一直被压制着处于下风,这一刻得以脱身,竟是身不由己,连退数步,摇摇晃晃,几欲跌倒。幸得齐皓已然当空跃下,一把将他扶住,一边关切的问:“伤得如何?”一边目光凛然,四下望去。
却见演武场外围聚满了看热闹的民众,而四周,则由振宇武馆的弟子,和这些上门踢馆的人带的随从围成了一个大圈。
如今双方人马都壁垒分明的各站一边,武馆中的出色高手骨干,都已倾力而出,只是此刻,众人虽或坐或站,但大多脸色灰败,神色疲惫,不是受伤,就是脱力。
而对方那边,十几个人,虽然也有不少重伤的,但总算还有几个颇有神采的傲然而立。
齐皓长眉微挑,心头冷笑,我说怎么回事呢,原来全国排名第二到第十的武馆,居然全部精英尽出,集中在一起了。
若是这些武馆,单比,自是没有一家胜得过振宇,可是这么多家联合起来,每家都推出最顶尖的高手,没有自己坐镇的振宇,吃点亏倒也是理所当然。
舒放此时才喘息着道:“堂主,我没有大碍,只是我太无能,丢了武馆的颜面。”
齐皓淡淡道:“这样的场面,你吃点亏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即知他们的人手更强,就不该贸然动手,总该拖延些时日,等我回来。”
舒放咬牙道:“我原也是和他们理论的,一直推说馆主不在,不能同他们比武,只是他们逼人太甚,叫手下弟子在门前大声叫嚣,说我们振宇武馆胆小怕事,不敢应对挑战,说我们的名声全是装腔作势。用欺瞒手段假作出来的,他们叫得全城皆知,我们再不应敌,只怕就要叫天下人小瞧了。”
齐皓面带怒色,重重哼一声,目光凛然生威的向前逼视而去,正要喝斥些什么,却听一个极淡的声音响起:“齐老,这么多高人在,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
这声音冷静而淡定,声音并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耳中。
话音未落,便已自自然然让所有人的注意力从齐皓身上移开了。
人们这才发现,自齐皓从天而降之后,幽幽十余人先后一跃而至。这些人全都一身灰尘。看来经过了长时间的跋涉艰辛,叫人一时间连面貌也看不太清。
开始大家还是很自然的把这些人当成齐皓的随从忽略掉,直到这一句话响起,大家才隐隐觉得这些人的身份似乎不简单。
而齐皓随之而来的表现,也立刻证实了这一点。
这个苍颜华发,神威凛凛的老人,竟是如奉纶旨,转身抱拳应了一声,这才冷冷指向对面那个身量高大,意态威猛的五旬老者。
“这一位,是当今戴国排名第二的鹰扬武馆的馆主,我戴国南方有名的武林宗师,紫金掌,宗无极,宗大先生……”他又信手向后方立定的一排人指去:“这位,乃是我戴国赫赫有名的龙腾武馆馆主,江湖上人称傲雪剑的杜松坡杜先生。而这一位是……”
他这边客客气气,一个个介绍过去,按照江湖常见的礼数规矩,这帮所谓的一方之豪,一地宗师们,很自然的挺胸抬头,脸上挤出笑容,只等对方抱拳拱手说声久仰,就照套路还礼,喊几句不敢不敢。
奈何齐皓一个个介绍过来,那帮灰扑扑的来客们,没有一个动弹一下,没有一个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纯礼貌的笑容,甚至可以说,基本上没有谁拿正眼认真瞧过他们。
在场众人,都算是戴国有头有脸的英雄人物,一方宗师了,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不等齐皓说完,宗无极已冷冷怒道:“齐馆主,我们是来要求比武的,各人的名字在比武的时候,各自会报,也不敢劳烦你太过辛苦,更何况你也不曾对我们介绍这些高人?”
齐皓淡淡道:“我年事已高,精力时有不支,唯恐不能好好管理振宇武馆,前段日子便回转师门,请了一些同门来相助,我师门还派出了本代的掌门大弟子与我同行。我虽年长,但师门规矩却有先后之序,今日的事,我自该交予掌门大弟子处置,这比武之事,你们也就不用再多问我了。”
他答得虽淡漠,却叫一干人等,心头俱是大惊。
齐皓的武功高明精深,这在戴国人人都知道,可还真没有人听说过,他的师门到底出自何处,如今他即指称这些人都是师门子弟,其中还有一个是掌门大弟子,可以想象,武功绝对不弱,如此一来,就等于凭空多出若干强援,原本他们占尽上风,如今,形势却要立时倒转了。
宗无极心中略略打鼓,回头同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家心中都有些忐忑,却是绝对不甘于就此认输了事的。
以他们在戴国,在武林中的威望地位,花了那么多心血谋划,费尽这么多心力结成联盟,只求把振宇武馆彻底击败,抢尽振宇的风光和威望,不管是为了脸面,还是为了利益,都不可能只凭三两句话就让人唬得退走。
宗无极作为此次踢馆事件的首领,作为己方阵营中势力和武功都最强的一个,理所应当要出头了。
他用略带考量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这忽如其来的一干人等,虽见众人身形都不俗,到底还是不能相信,这些人真是齐皓的同门,这其中,真有连齐皓也甘心交出指挥权,接受管束的所谓掌门大弟子。
他心头冷冷一晒,若真是被人几句话就吓退,那这一生的脸面名望,也就化作流水落花了。
他心间思忖已定,他已脸上带笑,伸出手,看似十分热情的行了过去:“如此,在下真是幸会了。”
因为刚才发话的是狄九,而齐皓行礼的方向也是对着狄九的,所以他很自然的以狄九为目标。
当然,一看他的姿势动作,任何一个有江湖经验的人也该知道,他一定会冲过来行握手礼的,行礼的原因不是为了表示亲切,而是为了江湖英雄见面最爱做的考量本事。
宗无极当然也不是盲目自信的上前。他本人就是戴国武林的一代宗师,一方豪强,武功上的造诣,是绝对高明的。他的外号既然是紫金手,可见,他最骄傲的,就是手上的功夫。
真要比武,他不敢说自己能胜过齐皓,但如果,仅比掌上的功夫,他却有足够的自信,绝对远胜齐皓有余。
就算这个所谓的掌门大弟子,真是什么高人,如果纯粹是掌上相拼,想来他也是绝对不会输的。
在这种心态下,他当然要先发制人,以己之长来对付敌人了。而这样的亲热握手,更是江湖人最常见的考量方法,只要是个人物。只要还爱惜名号,就算明知不敌,也是断然不能逃避的。
可惜的是,他如意算盘打尽,这一次,却注定撞到铁板。
看到宗无极的动作,舒放身形微微一动似欲阻止,却被齐皓有意无意的随手一拉,立时惊醒过来。想起齐皓此次离戴赴赵的真正原因,心头更是大安。想来那人必是新任的教主了,即是教主亲到,那区区宗无极,又算得了什么?
此时,其他不知真相的振宇武馆弟子武师们,无不以极之紧张担忧的目光望来,而来踢馆的众高手所带的弟子们,则个个露出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表情。
齐皓只是扪须微笑,绝无阻拦之意。
而狄九身边的一干修罗总坛的弟子们,反倒个个露出兴奋的表情和目光,等着看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有什么下场。
就在宗无极眼看要走到狄九面前和他握手时,一人忽从狄九身边窜了出来,一把抓住宗无极的手,用力摇晃起来,以十倍的热情说:“谢谢你这么热情,能和你见面,我们也觉得很荣幸。”
那人一边说,一边无比热烈的猛摇他的双手,用的力气之大,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给摇动了。
如此诡异的变化,让宗无极惊愕的目瞪口呆,那双仗以成名,威震四方的紫金手生生让人抓着摇晃了若干次,他居然完全忘了发力考量,叫对方吃苦头的初衷。
其他人也全都瞠目结舌的看着那个灰头灰脸看不清面目却会然跳出来的灰家伙,看着他一边热情洋溢地说话,一边用力的摇晃人,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身上好多灰都被抖出来,顺便也落了宗无极一身。
这人是谁?所有不知情的人都在想。
他要干什么?大部分知情的人,也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