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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718043706895

_34 老庄墨韩(现代)
在内心深处,不愿意傅汉卿忽然间占尽风头,所以也想做点什么吧?
因此才会派人下帖子,给城中其他有头有脸的商家。请来一聚吧?
因此也想在所有商人面前表态,说明他们只想要安心做生意,无意生事的态度,虽然不会忍受任何挑衅,但也绝不肆意攻击其他人的立场。
无论如何,以一家新崛起的势力,要和整个大名府的商场做对,绝对是不智的,大家相安无事,一起努力赚钱,这才是两全其美之道。
只是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官府还没有判,到底谁胜谁负,结果还没出来,那些没参与进这次火拼的商家,未必会肯在风口浪尖上,出来赴他的宴请的。
帖子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满桌的好菜早已冰凉。狄九徐徐起身,正准备挥手让大家散去,却听楼下有人高喊一声:“昌隆号杨老板前来赴宴。”
没想到居然真有人会来,连狄九都微微一挑眉,略有异色。段天成是本地主事之人,立刻下楼去迎接。
昌隆不是大名府资格最老或实力最大,或是在官面上最吃得开的商家,但却无疑是大名府地位最稳固,生意最稳定,和四面八发,各色势力都说得了话,卖得人情,和各大商家,都有生意来往,跟谁见了,都有三分情面的商家。
最难得昌隆号做了这么多生意,竟是从来没惹过是非,没结过仇家,也不曾卷入过任何风波。
当然,以昌隆号这种四平八稳,安若磐石的处事风格,怎么也没可能在事情没有明朗前就来赴约的道理。
如此明摆着赴约,岂不是平白得罪另外那几家出手的大商号吗。
然而,段天成心中虽疑却不敢怠慢,下得楼来,一眼就看到一辆大得出奇的马车,车前站的人正是昌隆号的杨老板。
段天成连忙拱手相迎:“想不到杨老板这么赏脸,真是失迎了。”
那杨大老板却是一笑还礼:“段老板客气了,不是在下要来,而是我昌隆号的大东家有心一会你们的东家,所以才特来拜会。”
段天成一怔,昌隆号的东家另有其人,这事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这一迟疑之间,马车门忽得大开,车内情形一览无余。
那辆马车,简直就是个移动的舒适房间。
车内牙床软枕,玉几香台。一个白衣男子斜倚在美人身上,笑着饮尽纤纤柔荑送到嘴边的美酒。
那男子修眉朗目,英华出众,一杯酒尽,微微一笑:“我姓风,麻烦先生为我通报贵东。”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五章 风姓异客
那男子白衣如雪,眉眼中自带着说不出的洒脱与自在。就这么微微一笑,淡然一语,便叫段天成刹那间移不开眼目。
这一天,段天成认识了昌隆号真正的大老板,这一天,段天成,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人比人气死人。
同样是身旁美人服侍,他们那位教主,让人一眼看去,想起的除了没用就是废物,可眼前这个人,却自有一种是真名士自风流的洒脱。
同样是朗目修眉的英俊长相,可是自家教主,偏偏士怠懒得,让人看了就觉得手脚一起发痒的想揍人。而这一位呢,只一眼,便让人觉得,纵千人万人之间,一眼望去,第一个看到的只能是他。便是那一身随意的白,只因穿在他身上,便叫人觉得,天上地下,也只得他这样的人物,才衬得起这一身的清素洁净之色。
只不过一面之缘,段天成那骨子里属于魔教弟子的高傲自矜,便收敛的一丝不剩,客气的施礼迎接。
那白衣公子一笑下车,洒然还礼:“段先生客气,在下风劲节,也不过区区商贾,不敢当先生如此重礼。”
段天成也不多言,只客客气气亲自在前面引领风劲节上楼。
狄九原本也想把面子给足,就算来的只是个商人,也当起身相迎。可是,当他看到那眉飞目朗而白衣洒然的男子就那么施施然拾阶登楼而来时,竟是心头什么念头也没了,什么打算也忘了,就这么自自然然站了起来,仿佛在那般男子面前,便是天下至尊至贵之人,也断然无法再安坐如故。
段天成上前两步。侍立一旁,为二人作介绍:“风公子,这位本是我们商会的狄东家,东家,这位是……”
话音未落,那风劲节已是眉眼带笑,淡淡然语气平常的道:“我听说新任的修罗之主并不姓狄,怎么你们商号又出来一位狄东家了。”
一语未毕。整座酒楼已是杀气四溢,不知有多少把刀剑出鞘。有多少人失态围拢,有多少人提气作势。
独风劲节本人竟似全无所觉,只悠然笑道:“我不过是代表我的商号,应约来和你们的东家喝酒聊天联络感情的,若是只打算要派个冒牌货在这里应付我,就请恕我要告辞了。”
“你……”齐皓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便要有所动作,却被狄九适时一挥手止住,狄九目光深凝,冷冷盯着风劲节:“你如何知道我教至高之秘?”
“于旁人是大秘密,于我这又算得什么?”风劲节朗笑一声:“我和你们教主是老熟人了,他那一身功夫,也算是我教的。”
便是以狄九的定力,闻此言也不由一震:“你是他师父?”
“师父?”风劲节想了一想方道:“从武功上来论,确实可以这么说,不过,你不用紧张,我并不比他强,他学的内力是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创出来的,这小子的天分高,成就超过我们任何一个人。”
他像是完全没有发现狄九那猛然收缩的瞳孔和倏然紧绷的身体,笑意舒朗的扫视众人:“你们当然也不能相信我一面之词,不妨派个人去问问你们教主,以他那懒散的性子,若我是无关之人,他自然是懒得一见的。”
狄九一语不发,只随意抬抬手。侍立在他之后的凌霄立时悄然离去。
风劲节一笑,身旁的刀山剑海。冰冷杀气如无物,施施然入座,笑道:“这好酒好菜也别浪费了,不用你们招呼了,我这就自便了。”
说着一边举筷挟菜,一边就要伸手拿酒壶给自己倒酒。狄九在一旁伸手按住酒壶,然后自己亲自拿起来,为风劲节倒酒。
风劲节一笑,举杯,任他将美酒注入琉璃杯,这才从容举手饮尽。
旁人看来,只觉这是一场客气的宾主礼让,却浑不知,这一敬一饮之间,已不知换了多少生死杀局。
狄九执壶倒酒,指掌间的姿势,已将风劲节上半身所有的要穴都纳入攻击范围。
而风劲节举杯微迎,却又不着痕迹挡死他每一道攻击的轨迹。
这一杯酒倒满的短短时间里,狄九的双手十指发生无数微妙到几乎不能察觉的变化,前后竟改了三十七次攻击方式。
而风劲节的双手被限制在小小的酒杯上,能做的动作变化更少,却每每能封死狄九的气机运行之处,直指狄九任何招式的唯一破绽,迫的他不得不变招相抗。
期间变幻之快,武功稍低者,根本不能察觉,就是段天成这等高手,也隐隐只觉得不对劲罢了。
齐皓功力最高,眼里最好,短短的一个瞬间看下来,竟觉得气血翻腾,目眩神摇,心中烦乱压抑,几欲呕血。
便是狄九自己,于方寸之间,每出决杀之战,身体自然而然调整到最佳战斗状态,体内气机转瞬提升,却在倒满一杯酒的时间内,连续被封死三十七次,每回都被逼得不得不转换攻击方式,这样频繁的转换气机运行,使得他自己的脸色,在极短时间内,一青一紫一红,一黑一蓝,竟是诡异至极,全身真气激荡,皆注入双掌之下的酒壶内。
这壶中倾出之酒,之恩那个穿石毁柱,却在风劲节的双手之间,自自然然,注入小小的琉璃杯内,连涟漪也不曾泛起一个。
直到风劲节仰首饮尽杯中酒,这一场攻守之势结束,狄九全身气机一送,这才感到汗湿长衣。虽然只是倒了一杯酒,于他,却已经达到了他自己超常发挥的极限,如果风劲节刚才再多拿杯子等一会儿,他自己可能就要支持不住,真力走岔,当场走火入魔了。
此刻他虽面带淡淡笑容,从容放下酒壶,掌心却已一片冰冷,而心头,更是奇寒彻骨。
适时一阵大呼小叫声传来:“劲节,劲节。”
随着叫喊声,那个没头没脑没体统的教主便一路蹬蹬蹬的冲了进来。
所有在这段日子和傅汉卿接触过的人都觉得极之惊奇,那个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站,刀砍在头上,也不肯多走一步路的家伙,居然会主动跑过来,这位风大老板的面子,大得吓死人啊。
风劲节一笑迎过去,按住他的肩膀,细细将他端详一番,这才笑道:“这一次,你过得应该挺不错的,我倒是可以放心了。”
傅汉卿极之惊奇的问:“劲节,你怎么会来找我?你怎么知道我是修罗教主?你怎么知道这里是修罗教的产业?”
他问的话在旁人听来自是平常,却不知道这话实在大有深意的。
小楼的规矩,所有学生入世的位置不可以太靠近,为的就是让他们去独立面对课题,而不可彼此帮助,独立在这莽荒的世界生存,而不能团结在一起解除这种孤独感。
虽然不是强制性要求他们永远不得碰面。但如非必要,绝对不赞同同学之间的彼此探望。
而且,小楼的系统虽然全知,但所有人走自己的路时,都不可以要求小楼给予更多的情报帮助。
所以,风劲节来探望傅汉卿,这是明显的违规行为。傅汉卿没有懒洋洋躺在床上等着手下把风劲节让进来见面,竟然按捺不住,自己跑了过来。这也是因为,他担心风劲节为自己违规惹祸。所以才一反平时正常的懒散作风。
风劲节自是知道他的疑问:“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昌隆的大老板。你们在大名府弄出这么大的名堂,会给大名府的商界引起很大的风波,为了昌隆的利益,我当然要看看你们搞什么鬼,还有,我一个朋友目前正在大名府任推官,管的就是刑名,你们搞出那么声势浩大的告状事件,必是要把他牵连在内,出于对朋友的关心,我也要来查查,你们到底闹什么玄虚。至于知道你的事,那是前一阵子,同某个多事的女人聊天时,听她无意中提到的,你当了教主,还要到赵国来巡视,又听到她顺便提起了这处分坛同我的手下也做过小生意,我这才能从近日,你们这几处人手调派的动静中,猜出是大人物到了,所以才来见你。”
他这话答得淡然,不过是说明,他来找傅汉卿,纯是为了自己的事罢了。他与傅汉卿只是因为凑巧,而让彼此的命运有了交叉点,他只是没有刻意回避,并非有意违规。而且,也不是自己命运发展到于傅汉卿见面时,才向小楼打听他的底细,而是很久以前,说八卦时偶尔聊起的。
所有学生,不得打听与自己相关的信息,但说说别人的闲话,这倒是无所谓的。至于以后和别人的命运交叉,这是巧合,不能算违规。
总之呢,无论他如此勤快的现在亲自来见傅汉卿,是不是假公济私,反正在名义上,道理上,是不会让小楼的系统抓住他半点错的。
他二人对答之间,说的都是自己才明白的话,而旁人还不易听出什么玄虚来,只有狄九听得心惊胆战。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傅汉卿,已经让整个修罗教,天翻地覆了,没想到,这种人,居然还不止一个。
那风劲节的本领更是诡异莫测,听他的口气,那威力无比的神功是他与几个朋友合创的,那就是这样超出世人常识的高手,最少还有不下于两个了。
而且,二人对答之间,说明的是,修罗教一切消息不是傅汉卿传出去的,而是另一个不知是谁的女子,那个女子又是什么人,怎么可能知道教中如此机密之事。
他怔怔望着那一堆看起来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时间心乱如麻。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六章 突然一问
这么轰轰烈烈打官司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真个刁钻极了。风劲节笑着问。
傅汉卿有些不确定得道:“可以算是我想出来的吧。”虽然他只是提了个大概意向。
风劲节瞪眼望着他,那表情简直是有些震惊了:“你?你怎么可能有这种闲心,想这种鬼主意?”
傅汉卿略有心虚的道:“我也懒得想啊,可我要不想出主意来,他们就要去杀人了。”他伸手指着狄九,一副控诉告状的表情。
亏狄九顾忌着有外人在,否则还不知道气极了会有什么过激反应。
风劲节闻言这才明白过来,不觉失笑:“你不愿杀人,可以下令不许他们杀。”
傅汉卿摇摇头:“而且,他们无辜被打被抢,他们也需要一个公道。我没有权力要求他们不追究,更何况,如果我只是不许他们报复回去,却不提供其他的方法,他们也一定不会听得。”
风劲节略带冷笑:“你这个教主威信不够,就要利用官府。”
傅汉卿理直气壮望着他:“什么利用,这是我们老百姓纳税人的正当权力。”
风劲节哈哈大笑:“是是是,这是你们的正当权力,只不过,江湖中人未必认同。”
“他们认同的,未必是正确的……”傅汉卿虽然争执,但到底还是有些不确定,略觉心虚的问“我这样做,不对吗?”
风劲节定睛看了他一会儿,这才笑道:“当然,这是最正确,最理智,且得利最多的方法。”耳边听到一声淡淡的冷哼。他漫不经心的望狄九一眼,续道“也许不是最威风,最得人心,最让手下崇拜的法子,总之你这种做法,除了你自己在手下面前印象分大跌之外,对你的手下,对整个修罗教都是有大好处的。”
傅汉卿听得这才释然。他虽然身历六世,见多世情。但自己从来不参与其中,不肯去费心机谋划,所以,对自己的想法一直是没什么信心的,得到风劲节的肯定,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做错,至于这种做法会让自己吃什么亏,这些问题,他是完全不去考虑的。
狄九终究有些按捺不住了,冷笑道:“此事固然取巧,然而实在有损我们的颜面,有伤江湖子弟的豪情热血。”
“豪情热血,这东西可以当饭吃吗?”风劲节笑笑,伸手对站在傅汉卿身后,刚才传话的那个少年剑手招一招:“小兄弟。你对你们教主这种做法有何意见?”
凌霄愣一愣,看了看狄九的表情,这才道:“弟子位卑,不敢置评教主的决定。只是弟子十年苦修剑艺,一心只盼为神教出力。纵粉身碎骨,亦不敢辞。此次神教受此大辱,弟子更愿不假他人之手,而以这掌中之剑,为神教雪耻。”
风劲节点头笑笑。又问:“你有父母吗?有亲人吗?可有心爱的女子?”
凌霄一怔,半天答不得话。只是脸上略有些发红。
风劲节满意的点头:“看来是有的,那么,你虽然不满意你们教主的做法,但如果回家把这事告诉你的父母亲人,我敢保证,他们一定会非常感激你们教主的。”他的眼睛里,带点成年人对小孩子的宽容:“少年人都热血,动则就喊打喊杀,而不肯珍惜自己的生命,却不知道,有时候,这热血是对亲人至大的伤害和折磨。”
狄九微微挑眉,终不愿在众人面前争执太多,有失身份,轻轻抬手一挥,包括凌霄在内,诸人无不即时退下楼去。
狄九这才负手冷冷道:“我们神教弟子,从不惧死。”
傅汉卿有些忍不住插嘴说:“一打架就有可能死人。虽然他们不怕死,我们也不能随便让他们冒险。”
狄九冷眼瞪他:“即在武林之中,就不该怕死。”
“凭什么武林人就不能怕死。”傅汉卿在他认定的真理方面,是非常固执的“武林人也不见得比别人多几条命。”
风劲节却不像他这样一条死路走到底,冷笑道:“为什么江湖中人永远难成大器,为什么武林人物,掀起的最大风浪只是在草野之间,那就是因为他们好勇斗狠,凡事皆以力断,而不知机巧。你们对阿汉不满,却不知道,如果没有阿汉,你们在大名府的分坛将再无立足之地。”
狄九眉峰一扬,如剑出鞘:“你……”
可是风劲节根本不给他争辩的余地,冷然又道:“我还不知道你们修罗教的作风,凡事只知杀戮,只懂以力服人,只会制造血腥恐怖,只懂破坏,而不知建设,要没有阿汉在,你们肯定会去把对头全家杀光。你们也不想一想,赵国官府对于这些民间的纷乱是懒得管,不是不能管。武林也好,商场也好,争争斗斗,是免不了的,可要是一下子弄出四个大大的灭门案来,同时毁掉四家商号,你们以为官府还能袖手旁观?知府大人不想要乌纱帽了?就算你们本事高超,不怕官府调动军队来围剿,可你们还能做生意吗?做不了生意赚不了钱,那么多的弟子,吃什么喝什么?你们还怎么发展势力。”
狄九一时被他堵的答不出话来,风劲节犹自不满足,冷笑道:“你们觉得修罗教很了不起吗?可惜我一介商人都看不起你们。表面上,你们在天下诸国,都有势力,可正因如此,力量才不够集中。表面上,你们好像掀起过无数风雨,然正因风头太过,所以才惹来各方势力的敌视围剿,表面上,你们实力雄厚,可事实上呢,你们那么多恐怖组织,那么多血腥杀手,那么多密谍暗探,哪一个不是靠钱堆着训练出来的,哪一个不要用大堆的钱来养着。没有钱,说什么都是白搭,你们还不如我这小生意人目光明确,行动方便呢。看看你们在这小小的大名府干的事。带着一大笔钱,就轰轰然四面作势,各处生意都要沾手,四方利益都要触动,面对老商号的商业手法压制,只知以蛮力还击,仗着人多,长者会功夫,立足未稳就四面树敌,这才惹来了昨天的那场大祸。这种嚣张魔教作风,正是数百年来,你们始终吃亏的原因。”
狄九语气极肃至极:“你凭什么资格这样评判我教。”
“凭我比你能打。”风劲节一句话堵得狄九直欲吐血。偏偏还真不能对此反驳一个字。这恃强凌弱本来就是修罗教的作风,如今人家照样学了去,狄九除了自认倒霉外还能如何。
眼看着二人说得火气要上来了。狄九脸色越来越冷,随时可能爆发,傅汉卿小心的插在他们俩之间,以确保万一打起来,自己可以当缓冲。此时眼看着情况不对,干笑两声:“我说,那个……”
“你闭嘴。”狄九怒斥一声。
明明都是武功比他高的人,面对风劲节。他有着很正常很合理的顾忌,可是对着傅汉卿,几乎修罗教诸王,每一个都会情不自禁,忘掉因他武功而来的任何顾忌,以欺压他为乐。这会子傅汉卿在他满腔怒火时撞他枪口上,想不当他的出气筒都不可能。
傅汉卿摸摸鼻子,还真就乖乖闭嘴,一声不出了。
风劲节看了好笑:“天下最窝囊的教主,非你莫属了。”
傅汉卿摇摇头。神色竟然有些得意:“这样很好啊,基本上,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且不用费心思。偶尔挨两句骂有什么关系。只要别老出这样打架杀人事件让我费心处理就好。”
他叹口气,想起昨天的煞费苦心,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的。
就算是狄九暗怀野心,听到自家教主这么不成器的宣言,也不免暗暗咬牙切齿大感丢脸。
风劲节哈哈大笑:“阿汉,我教你,下次他们再凶你,或是再要做你不喜欢的事,再对你的决定置疑,你就随便运足了内力,找那众人之间最有威望的人,亲亲热热的拍拍肩膀好了,保证再无半个人敢置疑你教主的权威。你就算要从年头睡到年尾,也绝没有人赶来叫醒你了。”
傅汉卿瞠目结舌:“那样会死人。”
“杀人立威,这不是修罗教最常用的手段吗?”
傅汉卿迟疑摇头:“他们这样是不对的,我一直不赞同的,我要这么做,就和他们一样了。”
风劲节微笑:“对与不对,真的那么重要吗?其实何止江湖,就是全天下人,又何尝不习惯这种以强者为尊的生活方式呢?”
傅汉卿脸上的迟疑之色,已渐渐转为平静:“错就是错,不会因为这么做的人多,不会因为对这一切习以为常的人多,错就变成了对。”
风劲节目光淡淡在他脸上一凝:“你身在人世之中……”
“但我还是我,我不要求世界为我改变,但我不打算为这个世界去改变。”傅汉卿答得极是自然,然后,伸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显然已经有些恹恹欲睡,没打算就高深的哲学问题,继续去讨论了。
风劲节只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眼皮已渐渐有合拢的迹象,又是一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于第一世时的纯净无知不同,身历六世,该懂的,他全都明白了,既然依旧选择这样的生活方式,那么,自己也就不该多加过问。每个人的选择都应当得到尊重,即使那样的坚持,会给他更多的折磨和苦难。
细想起来,阿汉的坚持和另一个人,倒是有些相像的。
只不过,卢东篱就算内心坚持不悔,场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为了不被这个世界当作异类,人们需要掩饰自己的天真,自己的那不肯长大,不愿蒙上风尘的心,而不是像阿汉一扬,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连最简单的伪装都懒得做。
眼看着自家教主说着就呵欠连天,整个人坐没坐相的瘫到了椅子上,眼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古古怪怪的对着教主故弄玄虚的微笑。
狄九心头气闷,语气也断然好不起来:“阁下要办的事办完了吗?”
听到这样直接的逐客令,风劲节也不觉一笑,传说中修罗教的天王,应该是足够深沉的人物。居然现在心浮气躁到这种地步,想来这段时间的相处,定力给阿汉磨得也差不多了。
“我来这里是想问问你们搞什么鬼,现在明白,不过是个懒人怕杀人流血,才弄出这么多事来,我也就放心了,另外,我即是昌隆的东家,就不想大名府乱起来,你们不就是在大名府生意难做,受到本地很多商家的抵制吗,那么有没有意思,和昌隆合作,彼此生意来往,互帮互助?”
不等狄九说话,傅汉卿已是一迭声道:“愿意,愿意。”他倒不是考虑到跟风劲节做生意对修罗教有多少好处,只是想着,风劲节这么能干,同他搭伙,想必大名府的分坛不会再有这种大麻烦,不用再把杀人的问题扔到自己头上来解决。只要能偷懒,他当然是要全力支持“劲节,幸好有你帮我……”
风劲节赶紧把他的话头截住:“谁有兴趣帮你,我是要帮自己。我在大名府有一堆生意,要是任你们把大名府搞得一片混乱,我损失太大,而且,你我既是朋友,想必做生意时,你的手下不会算计我,既然彼此都信得过,大家都有利可得,何乐而不为。”
傅汉卿也知自己失言,照规矩风劲节是不能给他帮助的,所以赶紧讪讪笑两声蒙混过关。
就连狄九都神色微动,他虽不知道风劲节的商业才华,却也明白此人不可小视,大名府的分坛若得他的势力帮助,自是好处不少,但此人如此热心,对修罗教到底又有何图谋。
风劲节也看出他的心思,笑道:“狄公子,你也不必太高兴,当然也用不着猜忌,我是个纯粹的商人,并没有什么江湖势力来帮助你,我也不会介入到你们修罗教内部去。就连商业来往,我也不过是对我的属下作出指示,由着他去与你的属下们交易合作罢了。你也不要太失望,我的昌隆虽不是最有名的商号,却是这整个大名府最稳固的,而且,我的名下,也绝不仅只有昌隆一家生意。如果你有兴趣,也有足够的心胸,不妨让你的手下,好好看看我们昌隆做生意的手法。我会交待下去,我们的账目,管理,各方面的技巧,都可以毫不藏私的让你们参考。你们的人,身上的江湖气太浓,虽然也做生意,却从来不懂真正从生意人的角度考虑问题。生意人和气生财,一府一地的繁荣,可以帮助我们达到双赢,生意人,不可树敌太多,不可过于强项,更不可做意气之争。可以竞争,却应有个底线。而任何过于惨烈的竞争,最终只会造成同败的局面。生意做的大了,也需要适当的武力作为保护,但武功最重要的作用,是摆在一边的威慑,一旦真的把这武力用出来,对人对己都未必有好处……”
他这般淡淡道来,竟隐隐有教训的口气,难得狄九竟不动怒,居然认真倾听,神色之间,似有所动。
风劲节暗中点头,这人耐性虽然不足,到底还是识得大局,知道轻重的。
但傅汉卿却全没有半点心思听这长篇大论,此时心神一送,只觉诸事顺心,人坐在椅子上,脑袋就开始例行的一点点向下沉了。
风劲节偶尔转眸,见傅汉卿似睡非睡的样子,不觉失笑,上前轻轻扳扳他的肩膀:“行了,行了,你倦了就会去睡吧,能赏脸来陪我说这么会子话,我已经很感激了。我来的事已经办完了,也该走了。”
傅汉卿迷迷糊糊让他扳得抬起头来,眼睛还没有睁开,手却自自然然在他的手上,然后,轻轻问:“劲节,你告诉我,狄飞为什么要我做修罗教的教主?”
风劲节一震,愕然望向他。
傅汉卿已经睁开了眼,眼神里,仍是迷蒙一片,复问:“他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遗言?”
刚才,他是谁了吧,所以,神智才没有完全清醒,所以,才会不知不觉中,问出这样完全和现场气氛不相干的话?
刚才,他可是在那极短极短的梦中,看到了极遥远,极遥远岁月之前的人,所以,不知不觉唤出他的名字。
又或是,在他知道这遗言的那一刻起,这个问题,就一直在他心间萦绕,从没有消失过一时一刻。当他清醒之时他并不知觉,可是,在这将睡未睡,似梦非梦之际,面对他所信任的同学,面对了解这几百年来数世沧桑的风劲节,他不知不觉,迷迷茫茫的问了出来。
风劲节愣愣的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得。
狄九神色极之奇异,目露奇光的看着他。
“狄飞为什么要我做修罗教的教主?”
不是“狄飞为什么要一个名字里有汉的人做教主。”
那样肯定而平淡的语气。七百年前的狄飞,七百年前的血修罗,他真的是遗言让一个七百年后叫做傅汉卿的人来继承修罗教吗?
这其中,没有巧合,没有误会,真的是七百年不曾断绝的因缘传承吗?
傅汉卿,这个人,他到底是谁?
然而,提问的本人,却完全不知道这个问题在别人心中造成了怎样的震撼。
他只是睡眼惺忪,似醒非醒,他只是一时迷糊,于是,不小心问出了心深处一直在追问,却连自己也未必察觉的问题。
他只是既不关心打官司的后续,也不在乎大名府的分坛未来的发展,更不曾深刻感受到这楼头,三人间怪异而略带紧张的气息,所有的对话,所有的争锋,刚刚还响在耳旁,却即时如水一般,在脑海逝去,不曾在心间留下半点痕迹。迷蒙之中,唯一记得的,不过是一直以来的一个问题。
他只是迷迷糊糊,问出了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问题,他只是朦朦胧胧,说出一句,在他清醒的时候,也许不会问,不会说,而现在,即使说出来,却也依旧未必真正期待答案的话。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七章 一时失言
风劲节屈起手指,结结实实在傅汉卿头顶上敲了一记“做什么梦呢?”
这一击他暗运的内力敲得颇重,而且他深知傅汉卿的底细,又了解他的内功,能巧妙地不叫傅汉卿的内力给震回来,且有办法让傅汉卿这么迟钝的人也感觉到疼。
傅汉卿吃痛,啊哟的叫了一声,这才恢复清醒,一手摸着脑袋,一边睁大无辜而迷糊的眼望着他:“打我干什么?”
“跟我说话,还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要你来陪着我很亏了你吗?”风劲节冷笑着挥挥手“去去去,谁稀罕你在跟前。”
傅汉卿嗯了一声,居然还真不跟他客气,笑笑便对狄九道:“有什么话你们接着谈吧,我先回去了。”
他居然真就这么摇摇手,自去补他的回笼觉了。
狄九真个是瞠目结舌,这位教主大人,到底是太没礼貌太不懂常识,还是完全跟这个人不见外呢。
傅汉卿可不知道旁人瞪着自己的背影,眼睛都快直了,他只是揉着头,有些迷迷糊糊的往回走。
头真是疼爱,劲节下手是不是也太重了?
刚才在干什么呢?自己好像问了什么问题,问的是什么呢?劲节有回答吗?好像没听到?对了,为什么要打人?
他略有迷茫的想了想,便又搁到一边去了。
在他看来,这世上,本来也就没什么事,非值得费脑筋像个不停的。只要能好吃好睡好好偷懒,脑子还是任他荒芜迟钝,只要会发呆就很幸福了。
风劲节只是淡淡含笑看着他的背影。
七百年前,狄飞为什么留下那样的遗言。
说来,想必只是多年执念而引发的一时任性,想必当年说话的狄飞也并没有想到,竟有人认真的把这戏言执行到底。想必那已随着无数岁月而永远逝去的狄飞,也并不真的认为,那句戏言,会在七百年后,真正是现在另一个阿汉的身上。
既然本来只是戏言,既然一切都只是阴差阳错的纠葛,又何必再去追就。
死去的人,已然死去。活着的人还要永远的活下去。
身历六世,见多世情,却犹不懂人心的傅汉卿,真的需要知道七百年不曾断觉得那一缕执念吗?
那个哪怕天翻地覆,也只求一梦酣然的家伙,那个因为过于笨拙,而始终不了解人间情爱的家伙。真的需要去懂得那些复杂的,奇妙的,充满了负面情绪的感情吗?
风劲节略略有些苦涩的笑笑,觉得自己有些像是操心的爹妈,盼着孩子长大,又偏偏舍不去那份纯真,想着孩子迟早要识人间情滋味,又总是患得患失唯恐他伤心。
阿汉和他们所有人都不同,太过于纯净了,遥遥七百年前,已经永远错失了的过往,真的需要对他诉说吗?
风劲节小小的鄙视了一番自己因犹豫不决而采取的逃避手段。阿汉不是笨,只是他太懒。凡事不愿想,你告诉他什么就是什么,有的时候还真是好骗的让人容易有那么点良心不安。
“风公子。”狄九淡淡的唤声传来。
风劲节一笑回身,他知道,这位只差一步就能成为修罗之主的天王。只怕对自己还有很多期待,很多疑虑。不过可惜的是,既然已经见过阿汉,他这个小小的商人,就实在没什么必要和这种黑社会头目纠缠太多了。
他洒然施了一礼:“在下此行目的已达,上有许多要事,就不多打扰狄公子了。”
狄九岂肯让他如此轻易辞去:“你我两家的合作事宜,尚有许多细节可以商谈,而有关经商之道,我也有很多需要请教公子之处。”
风劲节笑道:“昌隆不过是我手中,无数商号中的一家罢了,若只为这一家商号的合作伙伴,我都要如此倾力而为,那这辈子不别想清闲了。有关合作事宜,我会交待下去,我的人自会同贵属联系,狄公子有什么疑问,都不必客气,我保证我的手下有问必答,狄公子需要什么,只要是合理合法的,我们一概都会提供。”
他说话之间,身形飘然向后掠去,已至楼梯口,却又微微一凝,顿住身形,复又目注狄九,轻轻道:“狄天王,我知道你对阿汉有很多疑虑,对我也一样。我与他,都不在乎你们的怀疑和探查,不过,即已有此一面之缘,我就给你一句忠告吧,不要把很多事想的太复杂。对付阿汉,用最简单的想法,最简单的方式,才是最正确的。思虑太多,不但伤人,更加伤己。
一言已尽,风劲节再不停留,飘然下楼。
刚才回避的一干人已在楼下等了良久,见风劲节下来,都有询问之意。
风劲节却只是含笑对四周抱一抱拳,便信步出得楼来,上了自家的马车,却也没有立刻下令回去,只是抬了抬头,却见二楼窗前,狄九探身而出。头顶骄阳耀目,他的眼中,却如冰雪寒潭,不见温度。
风劲节心中略略一叹,几乎有些同情这位可怜的天王了。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已是极出色极难得的了。能在修罗教得到天王之位,可见以往二十多年的岁月,是吃过不少苦,受过不少累的。而得到的成就的却也不同凡响,算得上是人中俊杰,不管走到哪里,都应该出类拔萃,平白让傅汉卿抢走了教主之位已经够惨了,只怕他引以为傲的手头功夫,一身艺业,也叫傅汉卿打击的一塌糊涂。
这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又碰上了自己,给了他狠狠一击。
这会儿,修罗教的新任天王,怕还暗中捂着一颗碎成满地玻璃片的自尊心在那痛苦来着。
这一路巡视。万一跑到楚国燕国,再碰上小容,轻尘,若干人等,一个个的教训过来,一个个的把他比下去,这未来的苦头啊,还有的让他受的。
风劲节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念想了一番。正要放下车帘,适时有个得月楼的伙计一溜烟的飞跑而来。人还没到门前,已大叫出来:“知府大人把案子交给了推官卢大人,卢大人一刻也没耽误,当时就把所有上告的百姓带到刑厅衙门去了,有派了人马把一干涉案人等,全传去等着问话,段爷。派来传你的人,怕已是在路上了。”
风劲节眉峰微动,身旁传来那昌隆主事的问话:“公子可要去听审?”
“这么大的案子,几百上千人挤一块,汗气臭气血腥气,哭声叫声争吵声,我跑去受那个罪做什么。我跟清风居的花魁还有约呢。”风劲节懒懒洋洋答了一声,放下帘子,往后舒舒服服一躺,漫不经心的想着,那个家伙,这办起案来,雷厉风行的尽头,还真是一点没改过啊。
风劲节的马车转眼远去,不多时,官府派来传话的差人也已经到了。在得到狄九的同意后,段天成作为本地所有生意的大东家,自去刑厅应讯。
在整个大名府大部分人都被这件轰轰烈烈的大案子吸引全部注意力时。身为一方幕后大黑手之一的狄九本人却并不如何关心。
这个时候,他已跑到傅汉卿房间里逼供去了。
进了房,傅汉卿万年不变的柔床软枕会周公。那枕头极之特别非金非银非棉非绸,却是活色生香的美人枕。
万花楼第一美人的大腿让他当枕头睡得正香呢,而被送来服侍教主的花魁,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僵坐在床上。
旁人见了,真不知该羡他艳福不浅,还是该笑他不解风情。
狄九冷冷挥挥手,那美人如获大赦,小心的把傅汉卿推开,活动着僵直的双腿,从床边一直退到门外去。
房门轻轻闭上,门内再无半个闲人。
狄九堪堪猪一般睡得香的傅汉卿,皱了眉在床边坐下,正想伸手把他推醒,却没料,失了香枕的傅汉卿睡得不舒服,在床上一翻身,很自然的把狄九的大腿当成了他刚才的温暖枕头,调整好最舒适的姿势继续睡。而且为了防止再次失去枕头,双手一齐往上伸,用力抱着枕头。
狄九这一回,不止是额头青筋跳,连手指都开始发抖了。再瞧瞧傅汉卿一边睡一边傻笑的样子,想想,这家伙喜欢把整个枕头都用口水洗一遍的可恶睡相,狄九反射性的就要一掌拍下去。
手掌拍到半空,心中忽得一动,想起一事,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再三思忖之下,终于神色毅然,如做出重大牺牲一般,放下手掌,却也俯下身,凑到傅汉卿耳边,用一种极温柔的声音问:“阿汉,风劲节和你是什么关系?”
他多少知道,傅汉卿迷迷糊糊的时候,什么话都会脱口而出的毛病,也从刚才风劲节和他的对话中,猜出“阿汉”二字,乃是亲近之人对他的称呼,为了套话,他也就只得舍命当枕头,忍耐着恶心,痛苦,难堪,愤怒等种种负面情绪,作此尝试了。
这问话声音里夹杂了天魔摄魂音,声音轻柔却可传入人脑海最深处。对耳朵不起丝毫刺激,也不会令人心中生起半点防范,自自然然,将这当成灵魂深处,至亲至近至不可欺的问题。
而傅汉卿现在又处在最放松的睡梦中,被他这天魔音一问,果然迷迷糊糊的答:“朋友,同学。”
“同学?一同学习的人吗?可他说,他是你的师父,你的武功是他教的。”狄九的声音愈发亲切起来。
“我的功夫确实是他教的啊。”傅汉卿语气极是模糊,要不是狄九竖起耳朵,集中精神,还真不能分辨。
“那你们在一起,学的是什么?”
“我们在一起不学什么,就让我们自己面对各自的人生,谁活的成功,谁就算学成了。”傅汉卿翻了个身,脸上露出不耐之色“我不喜欢。”连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你们的师父是什么人?”
没有回答,睡梦中神色烦恼的傅汉卿伸手在空中乱挥,似是想赶走那吵人安眠的嗡嗡声。
狄九边巧妙的闪躲,一边用更加温柔的声音念叨:“阿汉,回答,快回答,大弯了就可以好好睡觉了。”
傅汉卿双手在床上乱抓,抓到被子往脸上死命一蒙。
狄九有事好气又是好笑的一手把被子扯开。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套话,但不知不觉,被傅汉卿这种迷糊举动,搞得脸上原本的谨慎沉重,全变成了轻松戏谑。
不知道的人看了,只怕还以为这是一位稳重的兄长,在唠叨爱赖床的小弟弟。
好在他没有完全忘了正事,扯开了被子接着问:“风劲节是什么人?”
傅汉卿人还是沉在半梦半醒中,不肯面对现实,隐约又觉得,不答话这吵人的声音不会停止,只得道:“他说是商人,应该就是最成功的商人了。”
“最成功的商人,必然富可敌国,名声远大,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他。”
傅汉卿被吵得无比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我不知道。”
狄九一皱眉:“那么,他是不是大名府本地人,他的基业是不是在大名府。”
傅汉卿郁闷的用手堵耳朵,这嗡嗡吵得人不能睡觉的声音为什么就是不停:“我不知道。”
狄九知他的性子极纯,即是在睡梦中都说不知,那就是真的不知,断然套不出更多的话了。
虽然对风劲节和傅汉卿的关系,极之怀疑,却又对傅汉卿对朋友同学很多事都不知道极之不解。
他沉思了一会才问:“你们即是同学,那么你们一起学习的地方在哪里?”
“小楼。”傅汉卿半睡半醒之间,只盼着一切赶快结束,信口就答。
“小楼”二字一出,狄九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自己在当人肉枕头的事实,一挺身站了起来。
同一时间,他脚下的地板生生被他跺穿,他刚才坐的大床,整个塌了下来。可见他适才心绪激荡之下,全身的真气都已失控。
亦是同时,作为护卫,一直隐在暗处房梁上的狄一也被小楼二字,震得生生从房梁上跌了下来,虽然身体本能的调整重心,平安落地,可是连脸上却还是满布震惊之色。
二人相顾骇然,一时间谁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八章 问答游戏
傅汉卿睡得本来很舒服,虽然耳朵边总有蚊子嗡嗡叫不停的让人有点烦,不过高床软枕,也不是不能忍耐的。
忽然之间,自己脑袋下头的枕头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量,把他整个人震得往上飞起足有两尺,差点撞上房梁,借着忽忽悠悠往下掉。本来下头是一张特大号床,有厚厚的棉被给他缓冲一下,也不会撞伤,奈何整张床忽然间就塌了下去。
他就这么直接跌到了一堆床塌的碎片中,在破木板,碎木屑之间,擦得头破血流,就算是他再怎么爱睡,这个时候也醒过来了。
不过,脑子还是一片迷糊,完全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扎手扎脚的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站起来,人还没站稳,已被人一把牢牢抓住,大声喝问:“你是小楼中人?小楼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有什么图谋,你们小楼里有多少人在外面?”
那声音又惊又怒又响得吓人,把傅汉卿耳朵震得嗡嗡直响,同一时间,整个人被用力摇晃,那双手就扣在脖子上越收越紧,要不是他内息深厚,怕是早就被掐得气绝身亡了。
连狄九这样深沉的人,此刻也完全失控了,小楼,那神奇的小楼,那千年来,永远传奇的小楼。
无论多么强大的人,也无法侵入,无论多么强大的势力也无法撼动,哪怕贵为帝王,哪怕动用天下之力,也无法对小楼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小楼,是天下所有人的禁地,任你是盖世强者,任你是绝世英主,在小楼二字之前,也只得抱憾却步。
千年来,多少帝王饮恨于小楼之外,多少英雄消逝于小楼之内,就连魔教在若干年前,也同样有顶尖高手,在追杀白道人物时,踏入小楼外的那丛丛密林,从此再不归来。
自那次元气大伤后。魔教也曾下铁令,永远不可靠进小楼。不要去试图探索小楼,然而,此时此刻,听到小楼二字,怎不叫人惊心动魄。
千年以来,不是没有人试图冒充小楼中人,招摇撞骗的。然而,傅汉卿半梦半醒中说出小楼二字,狄九和狄一,却绝无半点怀疑的念头。
纵然多疑多虑如他们这样的人,听到小楼二字时,大惊之下,竟也觉得心间豁然开朗,一时间,倒似无数怀疑都有了答案。
只有象小楼这种神奇的地方,才会有如此神奇的武功,如此诡异的人物,也只有那仿佛无所不能的小楼,才能解释,为什么年纪轻轻。傅汉卿有此惊世之技,风劲节有此绝世之能。
狄九完完全全失态了,而狄一还勉强保又一丝清明。倒不是他的定力比狄九更高,而是他身为护卫,所需要思虑的事。远远比狄九稍。此刻看傅汉卿被狄九掐得上气不接下气。猛然想起自己护卫的身份,不免一阵惭愧。
说是当护卫。其实一路上过来,纯粹就是摆设。想来以傅汉卿的本事,也用不着他来保护的。更何况,平时狄九故意整治傅汉卿,刚才有意套话,他自己也并没有出面阻拦。说起来,这种在旁袖手旁观,冷眼偷看。得到狄九所得的一切机密,却不用象狄九这样做事,这到底算是取巧,还是卑鄙呢。
尤其是刚才,大惊之下,居然从房梁上掉下来,这种错误,简直连下九流的小贼都不会犯,他甚至只顾怔怔发呆,眼看着傅汉卿被床的碎片弄得头破血流而没能及时出手,这个护卫当得,连他自己想想都觉得可以一头撞死了。
这一念即动,再不好袖手不顾,忙伸手一格,低斥道:“冷静些,你是天王,这像什么样子?”
狄九也并不是莽撞之人,刚才是太过震惊之下失态,被狄一这么一骂,即刻醒觉,脸上微红,暗叫一声惭愧,松手退开一步。
傅汉卿好不容易站稳了,双手按着喉咙,大口喘气。好半天才抬起头,不过,不管怎么样,此时此刻,他是完完全全清醒过来了。他也记起来了,自己刚才,居然说出了“小楼”。
他怔怔望着狄一和狄九,眉头紧紧皱起来,脸上露出茫然不解之色,抬头看看屋顶,低头看看脚下,再把两个人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
怪哉怪哉,真怪哉,我不是闯大祸了吗,我不是说出小楼了吗?怎么主控电脑居然没有实施摧毁,这两个人看起来好像连头发也没少一根。
二人被他看得身上发冷,莫名的心头有些寒意冒出来,一起冲他瞪眼。狄九还能装出凶神恶煞状,喝道:“看什么,你还没答我的话。”
傅汉卿还在对着他们两眼发直做发呆状,完全没注意狄九在说什么,直到脑海深处响起那熟悉的笑声:“得了得了,别发愣了,既然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被杀死,那应该就是没事了。”
傅汉卿终于找到解疑释惑的救星了,赶紧抓住:“张敏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透漏了小楼的事,中央电脑会灭口吗?”
“中央电脑只会死守一个最简单的底线,只有涉及到这个底线内容的,才会被摧毁,而世事有无数种可能,不是中央电脑数据库的禁忌内容完全可以包含进去的。那对于一些较复杂,较微妙,似乎是违规,便又不一定真正违规的擦边球事件,则由导师个人主观来判断是否要处理了,既然刚才教授没有在第一时间动手摧毁他们,应该就是教授认为这还不算是真正的违规,那以后他们俩应该也没有事了。”
傅汉卿终于松了口气:“这就好了,幸好我没有把他们害死。”
“先别高兴的太早了,你自己祸从口出,人家知道你从小楼出来,还不得对你严刑逼供,你看看那家伙的表情,好像只要你不回答,就立刻扑过来掐死你。”
对于严刑,或是被杀这种事,傅汉卿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知道自己没有因为一时糊涂而把狄九和狄一置于死地,他就全身轻松,释然微笑:“我不会说的,我不能累他们被杀。”
小楼深处,张敏欣全身无力的趴在监视器上。简直想要仰天长叹,阿汉这种怪物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这到底是什么思维方式。这家伙真的会做出这种,为了保护加害者,而去受尽苦难的傻事。
不过……她咬牙切齿之余,却又有些奸诈的笑一笑:“阿汉啊,你到底要我怎么讲你才会明白,事情的重点不在于你在别人的逼问下说不说,而在于怎么有技巧的说。你可以说出小楼二字。他们都没事,你当然也可以说出其他事,他们依然不会有事。”
傅汉卿两眼岂止是发直,简直雾蒙蒙一片了,天啊,这是多么高难度高深度的问题啊,他的脑子已经完全不能转动了。
“中央电脑只会死守住最终的底线,也就是我们世界的真相。我们的来意,小楼存在的意义,而其他的,则掌控在教授手中,既然单纯说小楼。教授不采取行动,其他的事,教授当然也会适度容忍的。提起小楼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不能涉及最后的真相。在天下人眼中,小楼是一个高深莫测。拥有无比神奇力量的地方。而人们之所以如此顾忌小楼,就是因为他们对小楼一无所知。无知本身才是一切恐惧的来源,世人已经在自己的脑海中,把所能想到的一切最可怕的事,最强大的力量,都自然的加诸到了小楼之内。如何利用人们对小楼的敬畏来保住自己,如何利用人们对小楼的恐惧来拒绝伤害,如何做出既不违反你不说谎的原则,又不泄露真相的回答,以应付眼前的局面,这就是你的问题了。”
张敏欣笑吟吟的解释,而傅汉卿两眼已经开始翻白,简直要叫救命了,回答几个问题,还要这么有技巧,这么费思忖,他情愿闭了眼,让人严刑拷打,这还省点心。
看着傅汉卿先是怔怔发呆,后是若有所思,再后来,脸上神色,一会儿着急,一会儿犹疑,一会儿痛苦,一会儿惊恐,狄九终究等不下去,复又在狄一极不赞同的眼神下,直接一伸手抓住傅汉卿,把他整个人拎到面前。眼睛对着眼睛,的喝道:“我在和你说话,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视而不见。”
傅汉卿终于回过神来,看狄九这气得七窍冒烟的样子,也只好苦笑,他再老实,也不能对狄九说:“我不是漠视你,只是正好有同学在跟我打招呼介绍情况”吧。
看狄九又急又怒,眼神都有些散乱了,他知道刚才那脱口答出的两个字对狄九的心神造成了极大的震动,若是真咬牙不再说一个字,这种极端的情绪会让狄九心智短时间混乱,甚至可能引发他真气逆流,对他造成伤害。
即意识到这一点,他便不能不答话了,只是张敏欣对他说的若干要求,若干微妙分寸掌握,他却是真正听过就扔开不顾,根本不去考虑,也考虑不了了。
他只是定定望着狄九,语气出奇的平静:“对,我是小楼出来的人。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不要急,先平静下来,定定神,整理一下思绪,有什么话都可以问我,能回答的,我一定答你。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撒谎骗你,所以你不用多费心深思虑。如果答不了的,我也一定会告诉你,你以后也就不用再费心思问那些问题了,因为我现在不能答的,以后在任何情况下,也一样不能答。”
狄九被他语气中的从容,神色中的平淡给慑住了,怔怔的把他放下来,定定的看他的目光,那样明净澄澈,不带半点杂质的眼神,忽然叫狄九有些不愿直视。
他松开手,再次后退了两步,定了定神,这才能再次望向傅汉卿。
小楼,千年传奇的小楼。那无比神秘,无比强大的小楼。
小楼已将在他面前,敞开那神秘的大门,然而,这一刻,他竟觉得心头莫名的紧绷,原来满腹疑问,一时间,竟不能问出一句来。
显示屏前,张敏欣淡淡微笑,眼眸中一片释然安慰。
这一世,阿汉,终究会有不同的遭遇吧?
那个拥有强大念力,却不肯使用的家伙,那个身怀绝世武功,却不愿伤人的家伙,那个无论他们这些同学如何费尽心血,终是会被人性中的黑暗所伤害的家伙,这一次,终究会有不同的命运吧。
当他说出小楼两个字的时候,一切就注定了不同。
最神秘的小楼,最强大的小楼,最不可测的小楼,最不能冒犯的小楼。
即使他愚蠢,即使他白痴,即使他身怀天下第一的武功却不懂保护自己,但他是小楼中人的事实,就足以让天下最狠毒最疯狂最卑鄙最自私的人也不敢真正伤害他的吧。
他们知道他来自小楼,他们知道,风劲节这样的绝世强者是他的朋友,他们知道,在这红尘凡世之间他还会有其他出色的同学。
人性纵然黑暗,人心纵然冷酷,世事纵然诡异莫测,未来纵然难以预料,也没有人胆敢像以前数世那样肆意伤害他的吧?
那么,这一世,阿汉可以好好的度过吗?
那么,这一世,那个笨蛋可以不再被伤害吗?
应该会的吧,所以教授有意睁只眼闭只眼,纵容这史上第一个说出自己来自小楼的白痴学生继续模拟而不受处罚。
应该会的吧,哪怕别人对他的好,只是因为畏惧小楼,哪怕别人对他的亲密,只是因为想要图谋小楼的力量,哪怕别人对他的关爱,只是因为想要拉拢小楼中人。
但是,至少,他可以不用受伤害的吧?
坐在主控台前,望着屏幕中的三个人,一个徐徐发问,一个认真回答,一个沉默的守护在旁边,悄悄地把一切牢牢记在心间。
张敏欣如此全心全意的期盼着,如此无声无息的在心头祈愿着。
这一世,那个傻瓜同学,可以安然度过吧。
小楼传说 第五部 魔主篇下卷 第九章 小楼真相
“小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狄九沉默了半天,千万种思绪,万千种疑问,却最终只能干巴巴问出这么一声。
傅汉卿微微皱眉,组织了半天思绪,这才道:“小楼其实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小楼其实只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学习的地方,只是因为,这些人有很多极出色的本领,而且小楼有很多外人完全无法想象的机巧器械,所以我们不愿意惊世骇俗,不愿意外面的人,干涉我们的生活,更不喜欢,当权者对我们生出觊觎利用之心,所以我们用我们特有的方式,保护我们的清净生活。”
狄九思索着整理傅汉卿所提供的信息:“你是说,小楼是一群拥有神奇机关术和强大力量的人在一起学习的地方。”
傅汉卿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么,你们学什么?”
傅汉卿抓抓头:“我们的学习,和你们的学习并不相同,你们总是学本领,学知识,学技能,而我们学得也许是一种对世界的看法,对人生的体会,或许……”他苦苦想了半日,才找到勉强合适的形容“我们的学习,也许是追求一种顿悟,纯是心灵的一种感觉,而每个人顿悟的方式,顿悟的途径,以及能否顿悟,顿悟的程度,都是不同的,因此,我无法向你说明,我们学什么。”
狄九微微皱眉,这人回答的内容,怎么越来越玄,越来越诡异,越来越让人难以理解呢。
“那么,你们用什么方式来追寻这种顿悟?”
“入世。”傅汉卿直截了当的说“走到你们的世界中来,和普通人生活在一起,按我们各自事先的选择去生活。”
狄九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开始略略急促:“那么,千年来,你们有多少人离开小楼,混入人群,又都做过些什么大事?”
傅汉卿眉头紧皱,想了半天,终于放弃的摇摇头。他每次回小楼,大多是蒙头大睡,平时很少去问别人的学习进度,哪里算得出每个同学一共历过多少世。更不清楚人家干过多少大事了:“我算不过来,至于别人做过的大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也不要以为我们一定会成为大人物,有的人,来到世间,不过是为了感受普通人的生活,像我们之中,就有过,走方郎中,普通书生,还有过深山老庙的穷和尚,当然,也是有人出将入相的。只是,我不太清楚罢了。”
他这样说,狄九虽不太满意,却也只得接受。毕竟小楼的历史已有上千年,傅汉卿怎么可能算得清上千年中。不断出去的人到底有多少呢,至于那些人曾作出的足以让后世传颂的惊天壮举,怕是傅汉卿也未必肯细说的吧。
他想了想,又问:“那你学习完了做什么?”
“回小楼啊。”
“回小楼又干什么?”狄九耐着性子问。
“回小楼……”傅汉卿扳着指头算“吃吃,喝喝,玩玩,睡睡……”
狄九怒视他。难道这家伙想说,小楼里每一个人都是和他一样的懒猪化身吗?
可惜傅汉卿有冤无处诉,基本上小楼同学们的生活确实是如此的,而即使是他们毕业后回到原来的世界,也一样是吃吃,喝喝,玩玩,睡睡,最多偶尔工作一下,调剂调剂生活。
狄九冷眼看他,语气都是冷森森的:“你们一千年来,都是如此?”
“是啊。”傅汉卿点头不迭。
这次不但是狄九的眼神要杀人,连狄一都略有些不以为然。
就算要撒谎,也该说的合情合理啊。
一个神神秘秘威力无穷的地方,一千多年来,不间断的派人到外面来,玩什么所谓的学习,等顿悟了之后,就又跑回去,吃吃,喝喝,玩玩,睡睡。
这话说出来,傻子也不会信的。
就目前两个小楼人物,一个已经当了修罗教主,另一个没准也是什么敌国的大富豪,在商场上的势力十分强大,他们这样辛苦,就是为了回去吃喝玩睡?
狄九忍着火气,讥嘲道:“你们就是为了吃吃喝喝睡睡而闹腾了上千年,还把无数接近小楼的人都杀了。”
傅汉卿急性道:“第一,我们从来没有在小楼杀过人,第二,我们不是伤害接近我们的人,而是正当防卫。”他也有些不满的瞪着狄九“要是你在家好好的,忽然有人喊大喊杀跑到你家门口来,在打架的时候,肆无忌惮的破坏你的家,侵犯你的财产,你会不反击吗?要是你什么也没干,却有一堆人要跑到你家里来抢劫,你能不自保吗?要是你安安静静在家做自己的事,却有人想要跑来窥伺你的隐私,难道你什么也不做?”
就算是狄九也被他几句话堵得没法反驳,细思起来千年来的小楼历史,还真是和傅汉卿说得差不多。最早就是某大魔头被正道中人追杀闯进小楼,估计这种顶尖高手拼死搏斗,是根本不会顾忌到毁坏东西,甚至牵连无辜的。
所谓蝼蚁,不过就是小人物的生命贱如蚁,历代以来,多少惊天动地的英雄决斗,正邪之战,人们总是传颂其精彩壮烈,却往往轻易的忽略掉,在那些争斗中被无辜卷入,平白遭殃的小人物。
只不过当年,那些魔头和高手,踢到了小楼这块铁板罢了。
狄九叹口气,才接着问:“你们从来没有杀过人?那么传说中,千年来在小楼失踪的人又到哪里去了?”
傅汉卿笑道:“小楼第一次被外人发现,我不在场。”
狄九和狄一一起翻白眼,废话,一千多年前的事,你怎么可能在场。
“不过,我听别人说起过,当时是一群人追杀一个人。来到小楼的外围。我们中的一个人出去劝他们不要打架,要打请走远些打,再往前就到我们家了。可是,那帮人全都不听,其中几个人还大吼着什么魔头同党,还有人不由分说,直接就对我们的人下杀手。我们的人当然不会干挨打不还手,于是就把所有动手的人全给打趴下了。”
他说的是很轻松的。但狄九和狄一听得却暗自凛然。当年追杀那魔头的,可是几乎全武林正道的精英人物了。
“只凭当时出面的一个人。就能把所有正道高手都打倒?”
“啊,他当时根本没有出手,只是动用了一下我们的机关。”傅汉卿说得更是淡然。
狄九眼神微微一凛,迟疑一下才道:“你能详细给我们讲讲你们的机关吗?”
傅汉卿摇摇头:“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的机关,强大玄妙的超出你们的想象,但详情,我是不可以告诉外人的。”
这倒也不算是让人意外的回答,任何门派都不会把威力最强大的顶级机密对外人细说的。
所以狄九倒也并不失望,只道:“后来,那个魔头好像重返人间,才传出了小楼之名。”
“是啊,当时那些正道人士一下子就被打倒了,那个魔头也吓坏了,后来就一直赖着要做我们的弟子。要跟着我们学艺什么的,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的人,也拿那个家伙没办法,只是规定了他不要进入小楼的外围,其他的事也就由他了,他居然也很识趣,一次也没有试图越界,他这么讲道理,我们的人,就更不好对他怎么样了。后来他离开了,大家还很高兴,以为从此清净了。没想到,他跑江湖上转了一圈之后,又重新回来,天天跪在外头,说是诚心诚意要加入,请求我们接受他,说他自亲眼见到小楼的强大力量之后,便大彻大悟,重回尘世,却觉人间的一切荣华富贵,不过烟云梦幻,所有的武林绝学,神功异法,在小楼异能之前,连学步儿童都不如。人间的一切,他再不追去,只想能进入小楼,哪怕为奴为仆,也心甘情愿。”
狄九挑挑眉,沉吟不语。他暂时忽略掉傅汉卿讲起千年旧事时,那种恍如就在眼前的语气,只是暗中思索,能让那个绝世魔头无比震惊,无限倾心,宁愿为奴为仆,也要加入小楼的力量到底有多么强大,在它展现大能的那一瞬,究竟是怎样的绚丽夺目,震彻人心。
“其实我们的人并不认为他真的是诚心诚意,只想进入小楼感受力量的。在武林传说故事里,有太多类似的传奇了,某某世外之地,有什么什么神功绝学,总会有一个外来的人,用无比诚恳的态度加入其中,若干年后,学成绝艺,就叛逃出去,到武林中呼风唤雨耍威风去了。当时我们之中有好几个人很喜欢看这一类的故事,所以一直没怎么相信过那个人。”傅汉卿想了想又补充道:“其实就算相信也没用,不论那人诚意有多深也没有意义,小楼的强大力量,绝不会传给外人,也绝不允许在小楼范围之外使用。即使是我们自己人也一样。”
狄九神色微动,打断他的话:“你们不被允许使用强大的力量?那你和风劲节这样出色的功夫……”
傅汉卿摇头道:“这武功是自然炼成的,并不属于小楼的力量,小楼真正的力量,我们在外头行走时,是从来不被允许动用的。”
狄九和狄一交换了一个极震怖的颜色,如此神功,在他们看来,都不算力量,那么小楼真正的力量,到底有多强?
狄九再问:“真的绝对不能动用吗?万一你们身处绝境呢?”
傅汉卿又想了一会儿:“应该还是不能用的吧,反正我不记得有谁用过。”当然,他因为对同学缺乏张敏欣那种八卦关心,对其他人的历世经历不清楚,不能确定是否有人用过,答话时就有些迟疑了。
狄九深深吸了口气,平定了一下心神,这才问:“那魔头后来呢?”
“后来,过了两三年。他发现我们的人真的不为所动,不管他怎么在外头跪求,也没有人搭理他之后,就开始越界,侵入我们曾事先提醒他,属于私人地方。不得进人的小楼外围了。按照我们的逻辑,有人侵入道私人领地,我们是有权对他进行处罚的。所以”傅汉卿语气极平淡的说“我们的人把他和一开始那些正道高手一样,管道一个很荒僻的地方去了。”
确切地说,当年他们使用传送装置,把这帮子人全给传到几十万里之外,一个荒无人烟,且绝对没有出路的悬崖底下去了。至于这帮人,在那种困境之下,是继续自相残杀,还是互帮互助,努力在没有人的地方活到老死,他们就没啥人关心了。
“之后,所有进入小楼范围内的人,你们都是如此处理的吗?那其中还有蛮族的十万大军?你们有那么大的牢房关人吗?”
“不是牢房,只是很远,和原来世界音讯断绝的地方。”傅汉卿答道。
事实上,当时他们在十万大军的行军前路,打开了一扇传送门,这支军队毫无察觉的走进了门里。然后,空间发生扭曲,他们被转移到这个时代的遥远海外,没有被世人发现的一处大陆去了。
这位蛮王在那里让他的军队征服当地土著,与土著女子通婚生子。建立了新的王国。而这个王国竟能传承千年直到今日,百姓们为这从天而降的太阳王修建巨大的神庙和祭坛,纪念这位神灵派来的使者。这种阴差阳错的结局,也颇令小楼诸人觉得好笑。
狄九不是不想相信傅汉卿,实在是觉得不能置信:“你们用什么方法,可以把十万个活生生,要吃要喝要拉要撒的人,送到你所谓遥远且断绝音讯的地方?”
傅汉卿摇头:“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狄九知道他的性子,他既然说了不能答,那就是真真正正的不能答,这其中,断无半点商量的余地。
他只得忍气吞声道:“也就是说,在那以后,所有因小楼而失踪的人,不管是在小楼门口打架,还是想要侵犯抢掠你们,或是想要探查你们的隐秘,都被你们用这种方法关到很远,且绝对无法回来的地方了?”
傅汉卿点头。
“那么,相传有皇帝想放水冲毁小楼,结果水流改道,有国王想要放火烧掉密林,结果天降大雨,你们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控制这种事的?”狄九迟疑道“是巧合,还是另有玄机?”
他是个意志坚定,不容易受撼动的人,绝不相信怪力乱神,总觉得,过于神奇的事,其中就一定有鬼。这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又或是,那些神奇传说其中的巧合,有人力穿凿附会之处,这些都是有疑点的。
而傅汉卿的回答,怎是简单直接的摇头:“这个问题,我也不能回答你。”难道他说,我们用高科技发射激光炸毁河道,并且人工降雨吗。
狄九头疼的伸手揉了揉眉心,终于放弃继续追究陈年旧事,把目光放在更加实际的现在:“那你来到这红尘之间,也是为求顿悟?现在你悟了吗?当我们的教主,对你的顿悟有好处吗?”
傅汉卿长长叹息,神色略带怅然:“我想我要通过,可能还要很久吧。至于当你们的教主,真的纯粹是碰巧,和这事没什么关系的。”
狄九给了个我信你才有鬼的冷笑表情:“那个风劲节呢,他当商人也是为了顿悟?”
“我不太清楚……”傅汉卿隐约记得风劲节的论题似乎是什么忠臣,这和商人有关系吗,他不能确定“我们同学之间,入世之时基本上没什么联系,小楼的规矩也是要我们尽量不要见面,每个人孤独的面对自己的问题的,所以他的事,我知道的不多。”
“那他这次来见你岂不是和你们规矩不符?”
“是巧合,他来见我,对他在本地的商号有好处,可以纯把这当成一次公事的会面,这次之后,他基本上不会再来找我了。”
“那么……”狄九露出思索之色“如果你有难呢?”
傅汉卿也并不隐瞒,坦然道:“如果我在他面前遇难,哪怕是陌生人,他也会出手相助,不可能因为我是熟人他反而不救。但如果是在遥远的地方,只要和他的正事没什么相干,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是不会管的。”
狄九眼中异色闪动:“那不正常的情况呢?”
“不正常的情况就比较复杂,牵涉道小楼很多更深的规则。”傅汉卿再次摇头“所以,我还是不能回答你。”
“那么,现在天下各国,一共有多少你们小楼的人?”
傅汉卿屈指算了一下:“我也不能确定。估计可能有六七个吧。”
“都是些什么人?”狄九问的飞快。
傅汉卿毫不理会他眼中的失望,继续摇头:“第一,我也不是很清楚,第二,就算我清楚,也不能把他们的事告诉你。”
狄九勉力按捺着情绪,继续问下去。
然而,问题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不可避免的要深入,而所有深入的问题,傅汉卿的回答,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我不能说。”
“我不能回答你。”
“我不能告诉你……”
……
在如此反反复复十余次之后,狄九终于忍不住发起火来了:“不能说不能说,既然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又有这么多不能说。”
傅汉卿平静的答:“因为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本来暴怒的狄九,忽得一震,目光定定望着傅汉卿,竟是再也不动了。这一句话,他竟是立刻就听懂了。
然而,他的脸色,却渐渐铁青,死死盯着傅汉卿半日,他不言,不动,也不肯移开目光。
傅汉卿被他盯得身上生寒。有点小心的往后直退:“这个,那个,我说……你的问题问完了吗?我不回答的,全都是真的不能回答的,你以后就别再问了,好吗?对了,如果你问完了,我可不可以换个房间接着睡。这个,你知道,我已经很累了……那个,你……”
在他东一句西一句的散乱话语中,狄九的脸色始终是惨淡的,忽得转了身,如旋风一般,直冲了出去。
因为出门时身上带着一股内气,两扇房门都被他行动间的风声给带的塌了下来。
傅汉卿怔怔的伸手抓头,这个,我这不是有问必答吗,实在不能答的,也是没办法啊,这么合作的态度,他为什么还这样生气?
狄九一直冲了出去,自游廊的栏杆处,掠出得月楼,飘身伤了屋顶,一个人站在得月楼最高处,仰望苍宇,脸色始终是冷肃的。
那个人说“因为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是啊,将心比心,换了旁人知道修罗教的机密,他们也一定会杀人灭口的,何况是小楼这种奇诡之地。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愿意回答那么多的问题。
狄九闭目,静静沉敛气息,运功内视。他知道自己初闻小楼二字时,有多么震惊,那一刻几乎是有些疯狂的。如果不是傅汉卿徐徐回答,助他平凝心志,他必会因为一时心魔入侵而受到伤害。
那人,有一双澄澈如婴儿的眼。
多么奇怪,会关心无关紧要的人,会为了别的人着想,为了别人去努力,为了别人而把自己置于左右为难的境地。
一个只追求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对自己的事从来漠不关心的笨蛋,会为了不肯让人去杀一些他不认识的陌生人而苦苦思索,努力争取,会为了帮助一个处处找他麻烦的家伙,而不惜泄露最大的机密。
那人,在任何时候,都有着最坦荡的神情,最明朗的语气。
他说的话是那么不合情理,可是理智明明一个字也不信,心里却分分明明信得十成十了,是为了什么,只要是从那人口里说出来的话,他便无法去真正怀疑一分一毫,只觉,他说的,便一定是真的。
那个人说“因为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所以他苦苦思索着,如何尽可能满足别人的最大好奇,步步逼问,又如何掌握分寸得不涉及会危害他人的所谓机密。
所以,他会皱眉,所以他会为难,所以他会叹息,但他没有迟疑,没有欺瞒,没有推托,能答则答,不能答,也绝不砌词以辩,而坦然答以不能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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