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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澜谈倪匡

_2 蔡澜(当代)
  香港和三藩市两边,笑声不绝。  坐在车上,同事打嗝儿打个不停。  “连喝九口水,就会好的。”想起儿时妈妈那么教我。  “车开在公路上,哪里去找水?”他问。  说的也是。我不断地问他问题,不让他停嘴,结果也把打嗝儿医好了。  其实这都是注意力的问题,分散了便忘记打嗝儿,就是那么简单的一回儿事。大人总将它神秘化。为什么一定要喝九口的水?八口、十口不行吗?做小孩子的时候总是那么想。  当年的人不求甚解,接受了算了,反正听大人的话不会错,是个单纯的年代。  做小孩子的时候,毛病可多着呢,生疮,出水痘等等,大人都说这是遗毒未清。到底是谁给的毒?还不是那些大人吗?  忽然,左边的面颊肿了起来。  “这叫肥猪头。”大人解释。  好端端地怎么会把猪头长在人的脸上呢?  各地的叫法不同,广东人称之痄腮吧?不知道洋名是什么?鬼佬小子也会生痄腮的吧?难道鬼佬大人没有把遗毒给鬼佬小孩吗?  “有办法。”大人说。  什么办法?好神奇地看着他们取出洗衣服用的蓝靛,开了水。浓一点,不能太稀。接着拿了一管羊毫毛笔,点了蓝靛后,就在小孩子面颊上写个虎字,再画一圆圈。  “老虎来把猪吃掉,肥猪头便消失了。”大人说。  不到一会儿果然消肿,真是奇妙。  金庸先生提过一段往事,说到倪匡兄家去坐,看到小倪震肿了双颊,问道:“什么时候生了痄腮?”
  倪震说:“不是痄腮,是给老窦气肿的。”   那时候倪震只有三四岁,已能这么回答,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大家都聪明绝顶。   阎銮銮
  打电话给倪匡兄。时间也正好,是三藩市早上十一点钟。哈哈哈哈。一向的开场白。  “在干什么?写小说?”我问。  “不,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开那副电脑了。”他说。  “你跟出版社是怎么说好的?有没有叫你一定时候出书?”
  “没有,通常是收到版税后三个月内寄一本给他们。”   “不要紧,”我说,“你五天便能写出一本嘛。  “哪里有这么快?”他尖叫,“用电脑写最快也得一个月。”
  “用手写五天就写好?”
  “这倒是。”他自言自语地。  记得他写电影剧本时,才花三天,导演监制急死了,他老人家把剧本藏了一个礼拜才交出来,人家还谢天谢地呢。  “电脑真是伟大的发明。”倪匡兄说,从前他还没学会用时不是这个理论。“我每天看香港报纸,比你还快,我这里下午三点钟读到,你们的清晨六点,很多人还没起床呢。”
  这件事好像上次他也讲过,但老朋友了,老故事不妨重复地听。  “我还可以用电脑听到香港台的节目,有一次听到查先生儿子阿周讲和他师傅到筲箕湾去吃东西。”他说。  “我还是搞不清楚声控电脑怎么听得懂你的声音。”我说。  他笑道:“现在电脑都听惯我的不纯正国语,准得不得了。从前用手写,人物的名字找最简单的,像什么王一中、丁一山。现在拚命用字画最多的阎銮銮之类,反正都是用口讲的,越难写越好。”
  “体重如何?”我在电话中问倪匡兄。  “胖得不能再胖了。”他说,“比减肥前还胖,不吃东西也胖。算了吧,反正也差不多时候了。”
  “去去去。”我说。不过倪匡兄从来没什么讳忌,尽管他胡说八道好了。转个话题,倪匡兄说:“我看过你写我的那篇关于日本刀的文章。香港电台也认真,拍那么一个节目,给导演和助手来三藩市找我访问。才那么五分钟的东西。”
  “那个文学节目至少有半小时。”我说。  “是呀,不过访问我那部份不足五分钟。”他笑了。  “说到查先生,他们夫妻七月要在温哥华乘邮轮到阿拉斯加,你要不要一起去?”我问。  “不去,什么地方也不去。”他说,“不过阿拉斯加冬天去才好,夏天没有雪嘛。”
  “阿拉斯加一年到晚都有雪。”我说。  反正他说没有雪就没有雪,我也不去辩,他还曾经说过在南极看到北极熊呢。  “一起玩玩多开心。”我还是怂恿。  “不去。”他回答得坚决,“去了鱼没人喂,都死掉。”
  又转个话题,我说,“博学堂现在把我的东西上网,你肯不肯让他们也替你做这件事?”   “好呀。”
  “不过你的版权都卖断了,上不上网对你没关系。”我说。  “多点人看总是好的。”他说。  “还有什么可以为你做吗?”
  “寄暴暴饭焦。”他说,“上次寄来已经是五个月之前的事了,我记得最清楚,那时候我老婆正在香港,她已有五个月没去了。”
  倪匡兄从不出门,但太太顶他不顺,一年来两次,是可以理解的。   阅读能力
  香港电台的文学节目,拍倪匡兄的短篇小说《日本刀》。这个选择不错,他的短篇一向结构十分严谨,起承转合都令读者看得津津有味,可读性极高。  节目导演来访问,要我发表对这位老友的观感。本来谈倪匡,三天讲不完,一对着镜头反而什么都想不起来。  导演安慰道不如谈谈日本人的刀。我只知道刀发着亮光,磨出来的水纹有如一幅山水,有高峰、大浪,渗着黄、绿、紫好几个颜色。  “数十年前,日本政坛有个坏政客,激进派的学生看不过眼,拿了一把日本刀行刺,此事过程拍在记录片中:刀不长,三左右,学生拔出鞘,反手握着向政客插去。政客一看到刀,整个人呆了,逃避也不逃避地眼光光看着,那把刀名副其实慑人魂魄,政客像在欢迎着它,刺入自己的心脏。  一片红,喷向镜头。  倪匡兄从前也写过武侠小说,后来他自称怎么写也写不过金庸,便转了条路写科幻。卫斯理这个人物涉及的机器人、未来世界的事件少,像个东方的印第安那钟斯博士的地方多,但史毕堡的电影则当年尚未出现。  作品太多之故,并非本本都有令人满意的结局,共同点是一拿在手,便像看到了日本刀,慑人魂魄,非等待着看完不可。  而倪匡兄的小品文或短篇小说则无长篇的缺点,近乎完美。就算是情书集,也比迂腐的冰心作品好看得多。  倪匡兄说:“我的写作能力,不及我的阅读能力的十分之一。”
  间时,他什么书都看,连自盘古初开描述起的伤痕文学也全看齐了,实在佩服他的能耐。   谈翻译
  有些杂志电视向我要倪匡兄的联络,说过去三藩市做访问。事先总是打个电话问问他老人家,不得他的许可,我是不会乱来。  “哈哈哈哈!”典型的大笑一番,“找我这种过气的人干什么?”
  倪匡二字,还是响当当,他要这么说也没办法:“到底给不给嘛?”
  “我这个人顺其自然,给就给吧,到时我见不见再说。”他又笑了。  “在书展中看到有人把你的原著改编漫画,有没有买版权的?”我问。  “通知也没通知一声,”他豁达地,“反正像广东人所说:鸡碎多。算了,多几个钱也是那么活,少几个钱也是那么活。”
  “忙些什么?”   “看书呀,”他说,“看了很多大陆小说,书都是很厚的,只有我们在美国这种地方的人才够时间去看。你呢,你看些什么?”   “英文小说。”
  “能看原文最好。”他说。  “现在台湾翻译的又快又多,凡是略为重要的著作都有译本,而且近来用的文字已经简洁得很,不像从前用译字多过原文。”
  倪匡兄完全同意:“台湾人翻译英文还好,翻译起日文来更是不知所云,他们的日文底子应该比英文好,怎么弄出那么多空话?”
  “是呀,有个叫赤川次郎的,他的书最容易看了,通常乘一小时的火车便能看完一本,翻译之后,一本书看三天都看不完的。”我说。  倪匡哈哈大笑:“谈到火车,我看过一段这样的东西:书中有两个人,比方说倪匡和蔡澜。倪匡和蔡澜两人乘‘汽车’从东京到京都,翻译的人用括弧解释(日本人叫火车为汽车)。他妈的,干脆说倪匡和蔡澜乘火车由东京到京都不就行吗?真是的!”
  倪匡兄一不喜欢对方,即刻说:“唔同你呢班契弟玩。”
  当年,我觉得他很不近人情。  有时,他喝醉了大吵大闹,弄和我们很尴尬,我也觉得他的酒品太差。  和他一起旅行,总是听他的。倪太太说:“都是你们这群好友宠坏他。”
  现在回想,倪匡兄一点也没有错,他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而且,这个人太有趣了,就算是迁就他,也值得,怪不得倪太那么批评我们。一直向倪匡兄学习,但是做不到。人情世故太看重了,就得委屈自己。  倪匡兄在离开香港之前,所作所为,更是古怪透顶。我现在才明白他已经像要抛弃一个爱好,将香港时代终结。  收集贝壳的时代,个个齐全。所作研究论文,得到贝壳界很高的评价。当他结束对贝壳的爱好,便一个也不剩地完全卖掉。他要去美国时,对香港的做法也是一样的。  人生太短暂了,应该和倪匡兄同样大情大性,才值得活下去。  不会做人的感觉真妙,抛弃身外物的作为也是一大享受。  为什么要为别人而活呢?  其他人要说什么,想什么,让他们去吧!理他们干什么?  但是,需要拥有倪匡兄般的才华才有资格,我不及他,所以还在这里敷衍了事。  不能像他一样的话,不出声总可以罢?所以近来常以沉默抗议。  渐渐地,除了真话,什么都不肯讲了。也许自己会变成一个孤独的老头,但还是值得的。希望有一天向倪匡兄学习成功,不再依恋所有的事物,把对方骂个痛快,在结束这一生之前。
  祖宗十八代
  和倪匡兄通电话,话题总涉及电脑,这是他从前最讨厌的东西,但现在完全折服。  “没有声控电脑,我就不会再写了。你不知道我写了那么多年的稿,写到手指痛了。头脑也痛了。一动手,就扯着那两条脑筋,写来干什么?”他说,“现在半躺着也可以写稿,最多讲讲,多舒服!”
  “有些字念不出来呀!”我暗示他的国语发音不准。  “那只好靠手写板了。奇怪的是用手写板头就不痛,现在的手写板准确得不得了,写一个简体字,马上出现繁体字。用了声控软件才知道有许多字不会念,象那个忏悔的忏字,到底念遣?还是念惨?还是念参?就只好用写的啰。不过写完才发现自己笨,用了那么多的笔画。早知道干脆用简体字,写个心字旁加一个千字,也跑出来。”他一口气地说。  “写完了储不储起来?”我问。  “我算过一页可以写六百字,写完后打印出来,一份留底,一份等将来书写完后寄给出版社。”他说。  “为什么不把碟子寄出去?省邮费又方便得多。”
  我好像看到他摇头说:“不行。我没有看到印出来字不行,我不能完全相信那张小小的软件碟子。”   “E-mail呢,玩不玩?”   “我不会,也没那么多工夫。”
  “问资料还是不错的,”我说,“看完照抄,最后一行发表自己意见,大功告成!”
  哈哈哈哈,倪匡兄大笑:“我知道你是说着玩的,不会那么写。网址倒是有趣的,我找到一个专门讲卫斯理的,是个中文大学的小子搞出来,里面发表意见的人可真多,连卫斯理的祖宗十八代都研究出来,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用的声控电脑,还是苹果那一套软件吗?有没有新的?”我问。  倪匡兄说:“还是那一套,据说不受欢迎,暂时没人去发展新的。我用时得心应手,有九成以上是准确的,你不用,多可惜。”
  “我性子急,没办法训练到它听话。”我说,“上次因为只有苹果出声控,连手提电脑一齐换苹果,但它的其他软件落后,后来我连电脑都卖掉。现在听说IBM也出了声控,比苹果的应该更准确,可以再试试。”
  “好,你试完告诉我结果,也许我也换成IBM。”他说。  “能看到电脑的进步,真是好事。”
  倪匡兄同意:“这二十年来变化真大。盖茨这个人成为世界首富,该他发达。他长得土头土脑,大学都没念完。”
  “是呀,比教授厉害,念来干什么?不过沉迷电脑的人,都是一个样子。”
  “我也找到你的网址,有没有人E-mail给你?”倪匡兄换个话题问道。  “不少。”我说:“有美国、澳洲的,大陆人也很多,尤其是广州打来的。”
  “电脑真好,在网上要骂什么人都行,政府不知道。”   “要找也可以的,”我说,“抽样截止你的电波,也能破网。”   “人一多,要抓也抓不完。”
  “说得也是。”   “我在三藩市连香港电台的新闻也是从电脑听的。”倪匡兄说,“还有赛马结果呢。”   “你还赌马?”
  我又像看到他在点头,“我从前不知输了多少!还有一个赌马的户口,不知道断掉了没有?这次倪太回香港,我要她替我查一查。如果还在话,我在三藩市下下注,和香港同时知道跑赢了没有,真过瘾。”
  “倪太已经回到香港?”她没连络,还是由倪匡兄那里听回来的:“要不要参加我的旅行团去北海道?”
  “上次那团我听说很受欢迎。我不是说过吗?香港有钱的人还是真多,不肯花罢了。下一团什么时候出发?”
  “十二月十七日一团,二十一号回来。二十四日圣诞前夕又有一团,二十八号回来,过个真正的白色圣诞。”我说。  “她大概那时候已经回三藩市了。”
  “我明天打电话问问她。”我说,“来了香港总得吃顿饭嘛。”
  “你那么忙,别去管她。”倪匡兄说。  我本想说怎么都能抽出空来,但又想起明天和金庸先生去台北,要等回来才有空。  “去台北干什么?”倪匡兄问。  “有个研究金庸先生作品的大会。”我说,“我主要帮忙搞金庸宴,带镛记甘老板去闹一点气氛。”我说。  “哈哈哈哈,”倪匡兄笑,“真的可以学黄蓉在火腿中夹圆豆腐做二十四桥明月夜给洪七公吃?”
  “如法炮制,一点不假。”我肯定。  “还有玉笛谁家听落梅呢?”   “也做得出。”
  “炸蜈蚣肉呢?”倪匡兄又问,“我吃过,很甜,比炸蠍子好吃。还有烤田鸡腿呢?还有……”倪匡兄喋喋不休地把金庸作品全部菜肴都背出来,记忆力惊人。  “真服了你。”我摇头。  倪匡兄说:“这比研究会有趣得多。可惜我不出门,要不然参加你们大闹一番也好玩。从前在香港开过一次类似的研讨会,有一个大学教授一板正经地说:有一天,金庸作品的读者会多过《红楼梦》,我大骂他为什么要等有一天?现在金庸作品的读者就多过《红楼梦》!骂得他脸青青地,好玩得不得了。”
  来了三藩市,接连两天和倪匡兄叙旧,面对面,不是用电话,大乐。  “哈哈哈哈。”与倪匡兄嫂重逢,大家一定连笑四声。  电话上他自己说已打回原状,胖得不得了。我脑里即刻浮起一粒圆粽子。但看真人,并不是很肥,样子也和上次离开他的时候一样,一点也没改变。  “倪震前几天来看我,替我们安装了一个镜头电话,现在倪太和家人谈天,能看到对方的样子,不如在他家也来一个,就知道我变成自动一个猫样。”倪匡兄说。  “我自己每天早上洗脸对着镜子,并不满意,还是免了罢。”我说。  “人总是以为自己美,你怎能例外?”他问,“到了这个年纪,没有一个肚腩,才是一个笑话。”
  话题一转,我问:“你现在拿的是什么护照?”   “什么旅行证件也没有,只是一张绿卡。”他摇头,“反正什么地方都不想去,要护照来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新加坡吗?”我引诱。  “不如把房子卖掉,去新加坡住吧。”倪太也赞成。  “再说,再说。”倪匡兄好象安于现状:“我一走,这十几缸鱼怎么办?”
  本来他有九缸居士这个外号,现在多出几缸来,还有一缸专门养海草。  “倪太已经考到,入了籍,上次黄霑来听到了,说她已经是华裔美人了。”倪匡兄说。  “我是花甲美人。”倪太自嘲。  “只要有个美字就行,哈哈哈哈。”倪匡又大笑。  见他们两个,真是恩爱。
  外星人
  隔夜又一齐和倪匡兄嫂到一家叫“鲤鱼门”的海鲜馆去试菜。  “鲤鱼门”是全三藩市海鲜进得最多的餐馆。地点偏僻,但生意滔滔。  店主写了几道菜给我看,我说等倪匡兄来了才决定,他一进门看到水箱中有皇帝蟹,象久未尝此味。我请主人把其他菜减少,来一客大蟹,但他太客气,加了这只二十几磅的蟹,桌上又是一大堆菜,吃不完。  所谓的皇帝蟹,是阿拉斯加蟹,并非香港人叫澳洲的那一种。我刚从北海道吃了几顿螃蟹大餐,就是这种阿拉斯加蟹,所以没什么兴趣,倪匡兄开怀大嚼。  “不要紧吧?”我问倪太。  她笑嘻嘻地:“吃了回家再吃药,吃吧,吃吧。”
  “有这么一位贤妻,谁说太太的话不能听了?”我对倪匡兄说。  又上了一道贵妃蚌,也不是在香港常吃的青岛或福建产,肥大得很,加拿大那边来的,墨西哥海也盛产,墨西哥人不会吃,中国人一尝,我想迟早也要给我们吃得绝种。  做得别致的菜,是用一尾龙虾,头尾和脚摆在四周,中间几粒虾饺,是名副其实的龙虾饺。  吃完捧着肚皮走出来休息,倪匡兄对着那几个大玻璃缸,说:“要是我家养的都是海鲜就好了。”
  “人生真好,没有痛苦更好。”我说。  倪匡兄意味深长地:“肉体上的痛苦避免不了,精神上的痛苦只是一种感觉,你不要去感觉这种感觉,不就行吗?你来我母亲的葬礼时,一走进门就听到我哈哈大笑。  虽说已是高龄,要是我,我也笑不出,望着倪匡兄,真的不如他潇洒,他是外星人。
  医生的话
  倪太从十六岁时已经认识的老友来访,带了先生、女儿和外甥,我们一起去附近的唐人街吃饭。这位老友嫁给了一位医生,风趣得很。关于医生的笑话一箩箩,但碍于初次见面,倪匡兄和我都不敢放肆。  吃到海鲜,倪匡兄有痛风,本来不可碰的,但也开怀大嚼,还陪着我喝了两瓶啤酒。  “还是少吃一点吧。”倪太友人说。  倪匡兄忍不住了,说:“潇洒和快乐的人生,什么都吃;长寿和健康的人生,什么都不吃。做人可以选择。”
  “还是健康好。”倪太友人又说。  望着桌子上叫了那一大堆东西,要是按照她的话,可以吃的不多。龙虾焗伊面,就算是面,也充满龙虾汁。石狗公煲芥菜和豆腐,来点鱼总行吧?但是芥菜太凉,豆腐是致命伤。那煲枝竹羊腩,更肥得不得了。白灼虾也是禁物。啤酒伤身。  “世界上,有两种人的话,绝对不能听。”倪匡兄宣布。  倪太友人的做医生先生好奇地问:“到底是哪两种人?”
  倪匡兄直望着医生说:“医生的话。”   “还有呢?”医生太太问。  倪匡兄又直望着她:“太太的话。”
  “好呀,不听我们的话,我们才有生意做。”医生笑了出来。  “太太的话,象父母的话,一定要听的。”我说完停了一停:“不过不一定要照做。”
  “可是,我妈妈也是一个医生呀。”在一旁的女儿忍不住地说。  “哈哈哈哈。”倪匡兄又大笑:“更糟糕,医生的平方,两个医生,加一个太太,绝对不能听。”
  早上去养蠔的海湾,知道倪匡兄喜欢,顺便买了一大袋当手信。  “马上试试。”他哈哈哈哈四声笑后说。拿出专门开生蠔的刀子,我怎么也打不开那合得紧紧的壳子,刚才看见养蠔的那些墨西哥小子,怎么开得那么容易?  “让我来。”倪匡兄说完把我推开一边。  结果,和我一样,怎么也打不开来。两个对着那一大袋蠔,气得吹胀。  不信邪,再试。我是从壳底的右边把刀钻进去撬的。搞得半天,终于打开了一个,真是又肥又大,吃了甜汁透入心肺。  “从旁边开不行,”倪匡兄说,“要从屁股那里撬。”
  说完再次把我推开,又去撬蠔的屁股。  好一阵之后,终于又打开一个。吃入肚,大吃三声好好好。  “不象是普遍美国蠔。美国蠔要是有这么大,一定没那么甜。”倪匡兄说,“我知道,我是蠔的专家!一定是日本种!”
  “唉。”我叹一口气,“这么撬的话,这一大袋子的生蠔到什么时候才吃得完?”   “有了!”他的头上叮得一声,“我们把蠔放进焗炉中去烤,烤熟了壳自然打开!”
  “不会太熟不好吃吗?”我问。  他不理会太生或太熟,一意孤行地把生蠔排排坐地放了九个进焗炉。  十五分钟之后打开,那九个家伙像在笑我们,还是合得紧紧地。  不管三七二十一,由旁边或从屁股撬,我们两人与生蠔誓不两立,非打开它们不可。必要时,会拿出大斧头来砍。  生蠔好像敌不过,乖乖地让我们撬裂,大功告成,吃几只,倪匡兄作满意状:“比全生的还好!”
  幸福伤风素
  这次先从香港到东京,转机飞札幌,住三天,返东京。从东京直飞三藩市,九个钟,连续拍十天的电视节目。返港后只住两天,又要再飞东京做《料理的铁人》的评判,翌日即返,与新加坡电视局在港有个约会。第二天带团去北海道,回来,隔一天,再带第二个圣诞节团,要忙一阵子。  劳碌对我来说是平常事,忙了绝对不能生病,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患感冒。我的伤风是一年一次的,闹起来,不可收拾,首尾很长。  起因在拍摄最后一天Mapa
Valley乘热气气球升空,衣服穿得一少,先感到喉咙一阵热辣不停咳嗽,我知道完蛋了。  折回三藩市时想买一些伤风特效药。  “美国的药霸道得不得了,”倪匡兄说,“还是吃幸福伤风素好。”
  “幸福伤风素?”我尖叫:“是在香港鲗鱼涌造的呀!”
  “我女儿患感冒,吃什么药都没吃好,我叫她吃幸福伤风素,即刻见效!”倪匡兄非常自信地推荐:“我们吃的是美国造的。”
  看他给我的药盒,还是鲗鱼涌制造嘛。  倪匡兄除了幸福伤风素,还特别迷住蓝药水,金庸先生也是。上次到泰国给蚊子咬了一口,叫我搽,搽个老半天没搽好。他们江浙人对药品有另一套的偏爱。不知道幸福伤风素的鲗鱼涌厂是不是江浙人开的?  反正好友说什么就什么,放弃美国特效药不服,吃土制幸福伤风素。感冒乘飞机最辛苦,这次回来虽说直飞,但因逆风,也要十五个小时,吃了药昏昏睡去,四个小时醒一次,连吃四次,从头睡到尾,中间没有看电影。  回到香港也没时间,打电话请吴医生为我再开了一些药,又再服一种叫锁咳蜜的中药,现在舒服得多。到底是哪种药见效?讲不出。  自从做了外星人的信徒,生活愈过愈写意,优哉游哉,逍遥得很。重复倪匡兄的说话:肉体上的痛苦是不可以避免的,但精神上的痛苦,不去想它,就感觉不到。  举个例子:人家在你身上砍了一刀,当然痛得要死,但是爱人走掉,只要对自己说,说走了就走,又何来的心痛呢?  尽量忘记自己的烦恼,创造新的意念,比佛家思想更积极,并非一般人所讲的看化了,看淡了。  虽然有人批评说没有思想上的痛楚,就没有心中的欢乐。话不是那么讲,外星人只是保存欢乐,忘记痛苦罢了,不会二者均失的。  倪匡兄恢复从前放弃过的养鱼乐趣,现在金鱼缸愈来愈多,轮流换水,一天已经不够用了。养的是南美洲鱼,闲时他会去商店买浓缩的亚马逊河流的液体放入鱼缸,医治鱼儿的思乡病,对方快乐,自己也快乐。  我则星期三躲在家里画领带,发展到画T恤、画丝巾,再将单色的行李拿出来,涂个七彩,不会拿错别人的。  但是伤风感冒避免不了,年事一高,其他的痛楚也将不断到来,听到黄霑兄脚部患了痛风,打电话给他。  “什么叫痛风?”我问。  “不必碰到,风吹过来,也会痛的。”他老兄解释,听得心寒。  “心理上的痛苦,你已经将我医得七七八八,肉体上的痛苦怎么对付?”我问倪匡兄。  “哈哈哈哈。”外星人只大笑四声:“马上吃必理痛Panadol呀。”
  “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吧?”我说。  倪匡兄又笑:“管他以后如何,目前最要紧,一痛就吃,当花生那么吃,吃到不痛为止,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男人看上身,西装整齐,还有一个样子。一站上来,啊,为什么裤子永远是太长,堆在鞋子上面,成为一团。  不相信吗?请看亚视晚上六点钟的新闻,到互动时间,广播员一站上来,便丑态百出。  和西装同一料子,统一颜色的还看得过去,许多男人喜欢“搭配”,这一搭配就完蛋,颜色撞得不堪入眼,连褐色西装也敢配蓝色裤子,演马戏班?  再说要保养一条裤子,可不简单,首先担心家里的黄脸婆会不会在烫衣时把裤管烫出两道痕来。裤管的这条直线很麻烦,有些衣料穿了几次就不见了,就算老婆是烫衣高手,直到前年生活优裕,已由菲律宾家政助理代劳,这一来,裤管上出现两条东西,像火车轨。从乡下来的她,笑嘻嘻地:“我们的男人都是这么穿的。”
  裤子当然也跟流行而转变,管子由狭变阔,且是上狭下阔。流行过几十年又回头,我们就快要穿拿破仑式的贴身裤了。  还有左右边的那两道摺叠,有时向外,有时朝内,两条变三条,又只剩一条,后来干脆是平的。当年在流行三道向内时,市面上被抢购一光,导演杨凡要找也找不到,后来跑到大陆店去,买了一条最古老的设计,变成是最流行的玩意儿。  最要命的屁股那两团肉,把裤子磨得发光,像林冲在《大盗歌王》中的主题曲:“钻石、钻石,亮晶晶!”那么难看与难听。  那么不容易处理,所以大家都去穿牛仔裤了,你一条我一条,变成制服,对制服没有兴趣的人,就不会去穿它。一到中年,人就发胖,裤头改了又改,等到再也不能放大时,学倪匡兄好了,在后面剪了刀,反正有件上衣盖住,又再不花天酒地,只有倪太看得到,有什么要紧?
  第四部分   小河豚
  这次在大阪,走到附近的一家七十一,卖的东西可真多,还有一个迷你菜市场。  水箱中,有一条不小的河豚,手指般大,游来游去,可爱到极点。  “要是能买回去给倪匡兄养,那有多好。”心想。回香港后打电话给他。  “哈哈哈哈,”倪匡兄笑完说,“我已经养过,可难养呢。”
  “美国种河豚,是河水的还是海水的?”我问。  “海水河豚。”他回答,“不过不能用海水,要用水喉水加了恰当的盐分来养!”海水和加盐水有什么分别?倪匡兄那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也不想追问,知道了没有益处。  “分开来养,还是和其他鱼在一起?”
  “和其他鱼在一起,”倪匡兄说,“打起架来,那么小的一条东西还会鼓气鼓得肥嘟嘟地,像个乒乓球,真好玩。”   “那么身上有没有刺?”
  “没有。”他说,“美国种河豚皮肤光滑,和日本种一同。日本种叫虎豚,能养到鲩鱼那么大,美国种养来养去,最多手掌般大小。”   “一尾多少钱?”
  “买来的时候像铜板,一尾一块美金罢了,没海鳗那么贵,海鳗要五十块一条。”   “有没有毒的?”
  “当然有毒。”倪匡兄说,“鱼商还给我一份说明书,有很大的警告字眼。”   “现在还养着吗?”
  “没有喽,”倪匡兄说,“最后一尾,忽然间不见,原来给海鳗吞掉。第二天海鳗死了,浮了上来,肚子胀得大大地,一定是给河豚弄死。五十块美金,从此报销。哈哈哈哈,抵了一阵子的欢乐,也值得。”
  和倪匡兄东拉西扯地聊天,谈到前几天有位朋友在一家出名的餐厅吃狗肉。  “香港真好,只要够人面,什么事都行得通。”我说:“你快点回来住。”
  “唔,”倪匡兄说,“这一点我也同意。不过我在美国,什么事都不做,就等于什么事都行得通了。”
  “狗肉有没有吃过?”我只好问别的。  “吃过,”他说,“我在大陆下放时不知道吃了多少。有一种叫菜狗的,专门养来吃的,最高级了,不知道多好吃!美国人不吃狗,真笨!说是有灵性吗?菜狗哪有灵性?它的使命和鸡牛羊一样。”
  “菜市场中看到一条条烧了毛的狗,挂得一排排地,可真恐怖,来历又不明,怎能吃?”我说。  “肚子饿了,什么都吃,”倪匡兄说,“现在生活变好,不吃也罢。”
  “韩国人是夏天吃狗的。”我说。  “是吗?韩国人的狗是怎么吃法?”
  “像白切肉般切成一片片,摆在一个碟子上面,中间烧一锅东西,里面全装满辣椒酱、大蒜、大葱,像打边炉那么吃。”
  “不热死才怪。”倪匡兄笑。  “大家都说,吃了狗肉冬天不怕冷,不知道有没有根据?”我问。  “绝对有根据!”倪匡兄解释,“一份医学报告中说,肉类之中有一种异样蛋白质,能够御寒。”
  “所有肉类都有吗?”我问。  “凡是没吃过或少吃的肉,进入人体便和异样蛋白质产生变化。”倪匡兄说:“如果一生人没吃过猪,猪肉也可以保暖。天天吃,就失去这种机能。”
  听他那么说,好像有点道理。  顺便问倪匡兄他儿子的传真号码。倪震前几天来往,说在网上找到我写八婆到三藩市拜访他父亲的故事,看完哈哈大笑,问我那八婆是不是某某人。  “你把信传到我这里来好了。”倪匡兄说,“他现在人刚刚搬到三藩市,家里传真机还没有装好呢!”
  我问:“倪震搬到三藩市?长住吗?”   倪匡兄说:“他看到他母亲整天回香港,姊姊倪穗也要拍拖,不能每天来照顾我,就把温哥华那间屋子卖了,跑到这里来住。”
  “真是孝感动天了。”我说。  倪匡兄骂道:“这小子稀里古怪,有其他目的也说不一定。”
  从来没见过一个老子那么说自己儿子的。稀里古怪,是老窦稀里古怪,才会生出一个稀里古怪的儿子。我没说出口来。  “会不会因为三藩市的妇产科比温哥华好,来这里生一个肥肥胖胖的孙子给你抱,那有多好!”我打趣。  “别搞,”他说,“小孩子这种东西玩个几分钟就生厌,爱做的动作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永远不疲倦,真烦死人。”
  “中国人的传宗接代的传统呢?”
  “什么传统?到了美国,就要依美国人的做法,才叫传统!”倪匡兄说。  “这年呢?”我问:“中国人在外国,中国年总得过过吧!”
  “过什么年?中国年最讨厌了,那是农村社会才庆祝的,莫名其妙地停止生产两三天干什么?圣诞节过过就算了,还过农历年?干脆统一不好吗?大家都改十进制了,我们在这里买东西哪有一斤一两的,不叫kilo谁听得懂?”倪匡兄一口气说完,听了也觉得有点道理,他说的都有点道理,没人说得过他。  又是收到圣诞卡的时候,每天都寄出一批。近来事忙,忘了。到现在,已来不及。好像有点事未办完,总是心挂挂。  但是心意是有的。老太婆也常说:有心就好。  也只有那么安慰自己。  凡事,一看开,一想开,都能解决。这是我向倪匡兄学习的。一般人很难做到,倪匡兄可以,他不是人,他是外星人。  愈来愈学到他那么看化。但所谓看化不是消极。倪匡兄还是那么热爱生命,每天养他那十几缸的鱼,种种花,看书,时间不够用,不像人家以为他在三藩市没事做。  圣诞卡今年不寄,明年补上,是一样的。友人是会谅解的。不过做人一不够积极,一年拖一年不寄的话,便失去联络,像朋友一个个死去一样,那才是可惜。  其实我一点也不相信有耶稣这一回儿事,这一个人,或者神。不过,借他的关系,一年才那么一次,向友人打一声招呼,也是一乐。  倪匡兄说他倒是相信的,问他从何说起?他回答说是神告诉他。什么方式?他没有讲明。不知是不是通电话,打传真,或者E-mail?
  我也知道寄圣诞卡不甚环保,浪费了那么多纸张!不过,日本的包装纸一张又一张,没有人骂他们,还拚命称赞日本人的包装是世界一流。从前他们有钱,大家争宠,现在日本人也穷得要命,环保人士去批评他们罢。圣诞卡,我照寄不误。
  养鱼乐
  倪匡兄自称“九缸居士”,刻成印鉴,但已不能用,因为他老兄现在养的岂止九缸?十几二十缸都不止。  “这一缸为什么里面什么鱼都没有?”我好奇地。  “哦,”他说,“养水草的。”
  真是豪华侈奢,穷凶极恶,他一定还有一缸专门养给鱼吃的虫。  我要是能停下来,一定向他学习,自己也弄几缸来玩玩。不过我每次学东西都只是表皮,绝对不精。又个性所致,不喜高贵东西,所以即使养猫,也是野的,谢绝波斯种。养鱼的话,来缸最普通的生仔鱼,生个不停,也不怕它们绝种。  至于说鱼缸,更非我擅长,到鱼墟去买几尾奇丑无比的所谓“清道夫”鱼,专食邋遢,让鱼儿们自己搞掂。惟有这样的开始,才能引起养鱼的兴趣,不然一来就研究水质、气温和疾病,会先把自己吓跑。  容器方面,四面玻璃的水族箱固然方便欣赏,但我会选黄砂缸、天津泥瓦缸、木盆或水池。不然来个装皮蛋的大陶缸也是一乐,体内外壁均上釉,粗中有细,悦目也。  问题是这种缸只能俯视,若变鱼痴,可请大师傅把陶缸一锯成二,镶入玻璃,又有另一番意境。  饲养方面,红虫和水蚯蚓都很难看,用原生动物的砂壳虫、壶状臂尾轮虫等,本身就是一种可以观赏的对象。  疾病方面,据说鱼生病可用针灸治疗,我认识陈道恩医师,专治五十肩,可请他帮忙。  海草方面,我不喜欢水族箱中幼细的菰尾藻,最好是种睡莲大或萍蓬草,不然来些莼菜也好,鱼儿吃不完,自己可以拿来烧莼菜鱼丸汤,杭州名菜也。想至此,口水大流。  我们把节目内容赶拍完,最后一天晚上才上机,工作人员去购物,我没有什么好买,还是到倪匡兄家聊天。  倪震刚好从温哥华来电话,倪匡兄叫我听,他学老子先来哈哈哈哈四声大笑当开场白,然后说:“我今早已经在网上看到你写老窦,老窦的消息,看你文章知道得更多!”
  提起网上新闻,
我请倪匡兄示范。  “你看这只老鼠,还是无线的!”倪匡兄好像得到一个新玩具,表情得意得很。  再按几个键,还没有报纸出现。  “电脑还是那么慢,不能即开即用。”他气恼地说。  忽然,荧光幕上传出一阵老虎叫声。  “啊!”他更沮丧:“我最怕听到这种声音,它表示我的指示失败。”
  “电脑这种东西,一示范就失败。”我说:“上次到台湾看看金庸茶馆的网络,专家一示范,也失败。”   “是呀,是呀!”倪匡兄说:“比尔盖茨示范的软件也失败。”
  好像好失败了,不关他的事似地。  搞了好一阵子,终于看到《苹果》,他再按好多掣,才把“草草不工”找出来,是横排的,后来再找到《壹周刊》的“壹乐也”,苏美璐的插图缩成很小,字也是横排。  为什么不能换成中国人的阅读习惯直打出来呢?如果科技先进的话,应该是一下子看到整份报纸,一按键,便一页一页翻开,看见自己喜欢的,Zoom前细读才对。  过十五分钟,我们两人已头痛眼花,倪匡兄说:“不如看咸湿卡通片吧!”
  我拍手赞同,看多两小时,一点不头痛眼花,真了不起。   伟大发明
  和倪匡兄聊起稿费事,他老人家要是在香港,何时轮到我们这些小喽啰出头?  “哈哈哈,”他笑道,“我现在一年只写一两本,要吃谷种。”
  我心里想他写的这一两本,出版社先付稿费,倪匡兄也不去理他们要印多少版,总之一次过收一大笔,美国生活简单,不必应酬,一两本可以吃三四年。  当年倪匡兄的稿费最高,也因为他写很多,包括剧本,更是赚到笑死为止。不过他的稿费一半交给倪太,他那一半吃喝玩乐花得干干净净,还借过大耳窿。  “从前的写稿佬真是惨绝人寰。”倪匡兄说,“和粤语残片中形容的一模一样。”
  “是呀,”我想起也大笑,“一定要写个通宵,还一定在天寒地冻的晚上。”   “对对,”他说,“一面写一面咳嗽,用手帕一掩,来个特写,血是黑色的。”
  “妻子大惊,风雨交加的夜晚跑去买药!”我继续说。  “走到一半,给的士撞倒!”他接着,“送进医院。”   “医院要收现款。”我又说,“写稿佬只有去卖血。”
  “肺痨的血,害死人。”倪匡兄说完,我们再次哈哈大笑,真是幸灾乐祸,赚多人几个钱的稿费,也不应该那么得意忘形。  “你现在用声控写稿,时代真的不同。”我感叹。  “还有传真机呢。”他说,“最穷的写稿佬,也买得起传真机,真是一大发明。”
  “我在外边能那么优哉游哉,也靠这个传真机。”我说。  愈想愈觉得传真机可爱,我们两人从沙发走到传真机前,吻它一吻。  等到初二清晨才打电话到三藩市和倪匡兄拜年,他那边是年初一。  “哈哈哈哈,恭喜发财。”他说,“其实我们这种人,发不发财一点影响也没有,说说而已。”
  “黄毓民呢?”我问,“他说年初一一定到你家去的。”   “刚走,全家人来,我们还去唐人街饮午茶呢。声音之大,差点被餐厅的人赶走。”
  “餐厅新年还开?”我问。  “我们这里完全没有过农历年的气氛了。乘大家热闹,还不大做生意。”他说。  “倪震呢?有没有来拜年?”
  “坐了一下就走,和他妈妈一起去买东西,家里剩下我一个,也惯了。”   “你家里有没有从前写的散文集,寄几本过来好不好?我去书局找,找不到。”
  “看那些干什么?书卖不出,书局当然不放,我自己也没有,都送人了。”
  只有倪匡兄这种人可以办到,就是大文豪也会在家放些旧作,他一本也不留。  “你在新年写的笑话,那个雨冲鸟巢的真精彩。”他说。  “怎么这么快?”
  “我连你年初二那第二个笑话也看了,你们现在半夜,自己还没看到吧?”他说完问道:“这几天忙些什么?”   “准备监制查先生的录音书。”
  “是几个人说的还是一个人说?”
  “一个人。”我说。  倪匡兄笑道:“这种方法最好,中国人说书已说了几千年,一个丫环扶着小姐下楼,最长的可以说上一个月,听得人还津津有味。我自己也听过一个《水浒传》中拚命三郎石秀,由楼上跳到楼下,整整地说了一天。”
  匪夷所思   在博学堂的网上看到E-Mail友谈倪匡兄的新书《本性难移》,我回信说:“什么时候出了这本散文集?还没听过。”
  结果大家寄了五六本给我。这次带团去日本关西,亦有位团友专程带了一本相赠,真是感谢她了。  谈内容,才知是本卫斯理小说,和散文拉不上关系。  返港后打电话给他。  “哈哈哈哈,”倪匡兄大笑后说,“我的小说书名都不像小说,古怪得很。”
  他这个人古怪得很才是真的。我说,“给书名骗了,以为是散文。”
  “我的散文编成书的只有几本,都是叫些什么什么信之类。”他说。  “我记得,是《不寄的信》。”我说。  “那是第一本,后来又有些什么语录,总之少之又少。”
  “是什么出版社的?”   “不记得了,好像博益有几本,明窗有几本吧!”
  “现在再出新版,一定能卖。”我很有自信地说。  “散文集还有什么人要看的?早就没有出版社肯出书。”他肯定。  “我会去博益找几本来看看。”
  “找不到啰。”倪匡兄说,“最后一次他们来通知,向我说还有六十多本,再卖不出去就要把书毁掉。”
  “那多可惜!”我说。  “有什么可惜的?”倪匡兄又说,“他们还问我要不要?以三折卖给我。”
  “你怎么说?”我问。  “哈哈哈哈。”倪匡兄大笑,“别人都不要看,我自己看来干什么?还要卖给我,真是匪夷所思。”
  《本性难移》这本小说有篇倪匡兄的自序。写道:如果对故事中提及的人类本性不感兴趣的话,可以完全不理。  “这不是在赶客吗?”我在电话中说。  “你还不是一样?”倪匡兄笑道:“你叫不吃河豚、不吃牛肉的人不要参加你的团,道理相同。”
  自序的最后写着:一九九八、十二、六·三藩市。昨晚风雨故人来,相谈甚欢。  屈指一算,刚好是我们去拍三藩市特辑见面那天,能称上是他的老友,相当自豪。  书的内容很精彩,尤其是倪匡兄已经看空一切,率性发挥,对人性描写,的确正如他序中所说,得到看故事之外的额外收获。不过给书名骗去,以为是散文,还是心有不甘。  “写散文,主要是‘真’,你老兄就有这样的本事,给你一吃吃了十几年。”他给我戴高帽:“很多人忘记了这一个‘真’字。所以散文集没有人要买了。”
  “亦舒、张小娴、李纯恩、区乐民等等人的散文都卖得不错呀!”我抗议,“台湾有一个叫侯文咏的,也写得真。”
  “侯文咏还好,其他人就看不下去了。”倪匡兄说,“那个老婆还没有死就跟别人跑忘记叫什么的,满口仁义道德,又长又冗,看得令人全身发麻。”
  我知道他在说谁。  “散文是想到什么写什么的,这家伙想的是一套,写的又是另外一套。还有人买他的书,真是天无公理。”
  我完全同意他的看法。  倪匡兄继续说:“而且,他骗人,还不是骗得很高明,一眼就看得出。学广人说:问你死未?”   大家又大笑四声,收线。   依样画葫芦
  “哈哈哈哈,”倪匡兄在电话中大笑四声后说,“喂,黄霑办了实用进修学院,开创意和创造力的讲座。你知道吗?”
  “我刚从日本的山阴回来,矇查查。”我问,“到底是怎么一回儿事?还要你这个三藩市人来讲给我听。”
  “我的网友把他的订位表格传给我,说在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五号和五月二号那两个星期天举行,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晚上八点到十点各两场。”倪匡兄消息真灵通。  “收多少钱?”
  “二百二十块。”他说。  “不贵嘛。”
  倪匡兄激昂起来:“何止不贵?简直超值!他一生人的经验,集中在这两小时的讲座,怎么算也是个小数目,比起那些听了一点好处也没有的哎哎偶像级歌星演唱会,一场五六百,你说不是超值是什么?”
  “这种讲座不怕枯燥吗?”我有疑问。  “别人一板正经地教训,一定闷死。黄霑来讲,比栋笃笑更栋笃笑。当然,他也有严肃的一面。让人受用不尽。”
  “日本很流行这种讲座,听说陈美龄也去讲,每次收几百块港币。”我说。  “日本佬都学美国人,讲座美国更厉害,列根还没患痴呆症之前一讲是用美金算的,基辛格更捞得不少,励志的加尼基讲座赚得满缸,不过与其去听这些人,要是我,我还是愿意去听黄霑,他讲的一定比他们好笑。”倪匡兄一口气说完,“两个小时怎么够?还说可以给听众发问问题,将会很精彩!”
  叮,头上一盏灯,黄霑成功的话,我也可以依样画葫芦呀。  “我去讲的话不知有没有人来听。”   “有。”倪匡兄笑着说,“五十块。”   隔夜面包
  和倪匡兄通电话,问近况。  “哈哈哈哈,我刚买菜回来,这里的小青蟹很便宜,我现在吃的都是这些贱货,一年花不了几个钱。人到异乡,愈来愈孤寒,是你们香港人的评语。”他自嘲。  “亦舒还没到加拿大之前,也笑过一位移民海外的女作者,说她请客付账时,从钱包挖出一张折叠了又折叠的二十块美金钞票,现在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一样?”我也笑了。  “还有个不懂英语的异见分子笑话,”倪匡兄说话之快,只有我听得懂:“这人一来美国,人家教他如果看到一个Free字,除了表示自由,又能解释为免费。”
  “后来呢?”倪匡兄讲笑话有他的一套,在节骨眼处停一停顿,让听者忍不住追问。  “后来他看到米店外有块牌子,也写着Free字,就拼命地把米装进袋子,大包小包地想搬回家,店员在门口阻止他,要他给几十块钱美金。”
  “为什么?”他又停了下来,我又得问。  倪匡兄懒洋洋地:“原来门口的牌子写的是Buy One,Get One
Free,买一个送一个,这家伙看到的只是一个Free字。”
  我给他的故事笑死。  又想起在他三藩市的家中看到餐桌上有一个圆形大面包。  “隔夜的。”他说,“我到面包店去,看见一边卖三块钱美金一个面包,转过头,又看见同一个面包卖两块钱美金。”
  “为什么?”我问。  “老太婆说那是昨天的面包。”倪匡兄又是懒洋洋地,“反正那么大的一个面包我一个一定吃不完,现在冬天,面包放着又不会坏,隔夜就隔夜,问老太婆说有没有两天前的卖一块,或者三天前的免费呢!”
  闭门羹
  “这一趟倪太来香港,我打电话给她,要她出来吃饭,她不肯。”我告诉倪匡兄。  “她一年去十几次,你每次都要请她的话,忙死你了。”倪匡兄说。  去年的圣诞节、农历新年,倪太都没有在三藩市陪他。每一次回香港,倪匡兄便向倪太征缴寂寞费,一年十几次,收到他手软。  其实他哪会寂寞?倪太虽不在,女儿倪穗住三藩市,常来家看老父需要些什么,每天至少都有一两通电话。  倪震也是个孝顺儿子,现在长居温哥华,一下子兴起就跑来三藩市也很近,但是在日本城租一间公寓,不肯和老父同居。  有次倪震在那间像烤面包电炉的屋子过夜,因为那么大的家,只有一个卧室,倪震老弟惟有睡厅。房子老了,地板收缩,半夜噼噼啪啪地作响,吓得倪震以为洋鬼出笼。  刚要入眠,那十几缸金鱼的氧气机一齐发出叽哩咕噜的泡泡声。这种苦我也受过,怪不得老弟不肯在家里睡。  倪震一来,把地下室那间房里的电器安个齐全,什么CD、VCD、DVD俱备,他是新派人物,对电子东西甚有研究,还安装了一个镜头电话,方便倪太和在香港的妹妹们一面见人,一面聊天。  最令倪匡兄高兴的是倪震替他在电脑上网,听香港电台,搭上倪匡网路,看海外读者如何评述自己的作品。  到了农历新年,黄毓民一定带了一家大小去探望倪匡兄。两个大声公见面,大炮吹个不停,黄毓民是自己驾车找上门的,很难想像这位仁兄在美国还会识路。  倪匡兄在倪太不在时也有鲜花和金鱼当朋友陪伴。寂寞费照收,一点也不寂寞。时常还有些香港文化界的八婆去找他,吃闭门羹。  太忙的时候,又想不出东西来写,缴稿变成苦差事。生日那天,亦非写不可。有什么办法改为乐趣呢?当然是打电话给倪匡兄了。  哈哈哈哈,他大笑四声之后说:“我们这里的电视已看到你的节目。”
  咦
?前个星期天才播出新的,怎么那么快?港美二地同时播吗?  一问之下,原来是去年拍的那一辑。  “看到那碗海胆饭,口水直流,”倪匡兄说,“别的不羡慕,只羡慕那碗海胆饭!不见你的人,报纸上每天接触到你的文章。”倪匡兄说,“看到你坐轮船到苏俄,只是睡觉。什么地方不可以睡?要跑到俄国去睡?”
  我也笑了,换个话题,我说:“高志森和黄霑来找我,要我去做讲座,我说《今夜不设防》到现在已经十年,要我一个人做,不如三个人做。听说你已经拿到了美国公民权,什么地方都可以去了?”
  “拿是拿到,什么地方都不想去。”   “那我们搬到三藩市去做,通过人造卫星转来香港。  “那就义不容辞了。”他笑。  “考到公民权,护照也拿到了吧?”
  倪匡笑:“隔天就去申请,移民局说付三十块美金,要六个星期。付多三十块,六天就可以拿到。钱真是好东西。”
  “你什么地方都不去,六个星期和六天不是一样的吗?”我说。  “过瘾呀。”倪匡兄满足地。  “你的英文那么差,怎么考得过?”
  “我已经来了七年了!英文怎么会差?”倪匡兄大叫,“移民官问我,你住了七年,为什么没出过国,是不是不爱旅行?我回答说:我爱旅行,但更爱美国!移民官马上批准!哈哈哈哈,中国迷汤的厉害,问美国人死未!”
  当头一棒   “我们在三藩市也看到你在办旅行团的事。”倪匡兄在电话中说,“收得太便宜了,住得好吃得好,哪有这种价钱?”   “已经比别人贵两千多了。”
  “再贵一倍也不要紧,”他说,“参加旅行团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收费低的,我一向认为豪华团有大把人喜欢。”
  “香港目前经济不好嘛。”我说。  哈哈哈哈,他大笑:“什么经济不好?大家一风吹草动就喊穷罢了,你随便到街上找一个肥婆来问问,她银行户口至少有两百万,叫她们拿百分之一的钱出来玩,只要值得,还是肯花的。”
  “最糟糕的还是遇到日本升得那么高!”我说。  “还不是嘛,日本仔怎么搞的?”倪匡兄说,“忽然这个时候才涨!我每天看外汇报道,又起了一块,直代你担心。”
  “话说出来,也不能收回的呀。不要紧,顶得顺的。”我说。  “记得下次要得收贵。”他说,“这世界上有名气费这一回儿事的。”
  “唔。”我只好这么回答。  “房子买了没有?”他问,“现在跌一半,不过你等它再跌一半才买好了。那才是合理的价钱。”
  “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失业了,再跌的话可能更惨。”
  “惨?什么惨?香港人还有十七万个菲佣用,怎么叫惨?把这十七万人都遣散回去,也不叫惨,那十七万个家庭主妇都出来做回菲佣的工作,也还是不叫惨。真正的惨,是十七万人失业,才叫惨。现在香港人还有无数个手提电话在用,非洲人家里的一个都没有。”倪匡兄当头一棒,打得真好,当十七万家庭主妇,都走去骨场揾做,香港至系穷。  最近胖得不像话了,重了几十公斤,如果这些肥肉是行李的话,整天整夜拖着,累都累死。非做些事不可。  看到人家吃药减肥,也想试一试,不过我一向不相信什么真正有效的减肥药。  最有效最自然的减肥法,当然是不吃东西。饿了就瘦,道理就那么简单。倪匡兄曾经说过:“犹太人的集中营里,哪有胖子?”
  想起他老人家,就打个电话给他,我们对话的时间最合适,通常是我写稿写到半夜三四点,三藩市那里是中午。  “哈哈哈哈。”倪匡兄开场。  “体重几何?”我们有时会有古人的对白交谈。  “莫谈矣。”他说。  “为何不减?”
  “减来给何人看?”他说。  “腰围若干?”   “三十八。”   “岂不比香港小姐胸围更巨?”我说。  他笑了:“至少大两。”   “裤子更需改之又改?”
  “岂不?”倪匡兄说,“旧者已无一可穿。不可再改。”   “买新的呀!”
  “谈何容易?”他说。  “买不到一条三十八腰围的吗?”我又回到现代语。  “买是买得到的。”倪匡兄欢气。  “愿闻甚详。”我说。  “问题出在洋人的尺寸”,他懒洋洋解释,“若是三十八腰围,则裤管长得要命,你试到百货公司寻找,何处找着一条腰围三十八,而裤脚只有二十七的?”
  听了绝倒。  打电话给倪匡兄,主要的想问倪太有没有兴趣过年参加我的旅行团。  倪太听电话,我刚要问她,她已经把电话交给了倪匡兄。倪太一向俭省,还以为国际电话费昂贵,别让我花太多钱。  和倪匡兄一聊,话题又扯到别的地方,我想起要建立网址的事,问他交给别人了没有?  “哈哈哈哈,”他笑后说,“还有人感兴趣吗?没有呀!交给你全权去处理好了。”
  “好。”我说:“我来设计一下。”
  “你会打E-mail吗?”他问。  “我才不会,学来干什么,叫别人代打好了。”我说。  “告诉你,我也不会打E-mail。”倪匡兄说,“我只是看,从来不参加。现在上网,最主要的目的是不必说真话,完全在骗人,男的变女的,女的变男的,谁都不知道对方长得是怎么一个样子。”
  “你不是也在忙上网吗?”我问。  “网上得到的资料是,每一天有一百五十万人登记上网,登记的人比率较看的人还多,还有更多的网址,是让人找网址的网址,哈哈哈哈。”
  “最近到旺角电脑中心走一走,看到一个手写板,画了一只乌龟,乌龟两个字就跑出来。”我说。  “今后所有上网的人,都会创造出另一套文字来,那就是全世界都通行的象形文字,译出每一个国家的母语,或者连母语都抛弃,天下只用一种象形语言,上起网来就方便了许多。”
  “所以我们迟早也要上网,请几个身材好的女秘书二十四小时为你贴身服务,别管人家看不到女秘书长得漂不漂亮,你自己看到就行。”
  倪匡兄大乐:“好,好,想想已经过瘾。”   大闸蟹
  不愉快事,还是少谈,倪匡兄和我的话题转到。  “原来美国加州的天气,最适合大闸蟹,三藩市附近的小镇上,大闸蟹成群结队阴地在大马路上跑,引起交通阻塞。”
  “你亲眼看到的?”我问。  “电视上看到的。”他说。  “我也看过大群大闸蟹坐满在人家的地下室里,美国八婆去拿红酒时一开灯,吓得大声尖叫,像遇见恐怖片中的怪物。”
  “你亲眼看到的?”他问。  “电视上看到的。”我说。  “更厉害的是一些荒废了的工厂,其数目简直惊人,美国政府只有派出大型拖拉车,挖大洞来埋它们,怎么埋也埋不完。”
  “有人说是中国人爱吃,偷运了一批进美国吃,吃不完,扔在湖里,一只生几百只,几百只生几万只造成的现象。”我说。  “胡说八道,是大闸蟹的幼苗依附在船底,跟着商船来到美国港口产生的。”倪匡兄收集贝壳时研究海洋生物,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大闸蟹不是湖蟹吗?在海水中怎能生存?”我无知地问。  “和鳗鱼的繁殖一样,鱼苗生在海水中,长大了游上江河交配,老了又回去海水中产卵。”他很有权威性解释。  “美国人不吃,卖给中国人吃好了。”我很直接地反应。  “政府拿去化验,发现大闸蟹体内含有很多细菌。商人老早想到买回去大陆卖,政府就是不肯。其实螃蟹怎么会没有细菌?煮熟了细菌都死了,吃了怎么会有毛病?美国人真笨。”我在电话中好像看见他在摇头。  半夜和倪匡兄通电话:  “哈哈哈哈,”他大笑四声后说,“最近常看你改写的《新聊斋》,真过瘾。”
  “也不是改写,只借它的精神。”我说。  “我小时候也是最爱读《聊斋》的。”倪匡兄回忆:“那么多篇东西,篇篇精彩,不管是长的还是短的。”
  “蒲老是一个说故事的高手!”赞同。  “对。”倪匡兄愈说愈兴奋,“有了故事,人物才突出。我们写的,都依照这个传统。年轻人总爱描写人物,以为说故事是老土。但是要想出一篇故事性强的文章,难如登天,是他们想不出罢了,哈哈哈哈。”
  “编故事的确真不容易,写得好说得好也要有天分,加上后天的努力。从前在电影公司做事,导演想开戏,需要说一个故事给老板听,没想到大多数导演连一个简单的故事也说不清楚,怎么拍呢?所以你老兄的剧本那么受欢迎,导演说用你的剧本,老板都有信心。”
  “我写的剧本看上去很快就看完,但是导演不一定拍得出,哈哈哈哈。”倪匡兄又笑。  记得当年邵氏开戏,先有一个卖钱的题材,就约倪匡兄吃饭,把主意一告诉他,倪匡兄即刻如数家珍地供应种种资料,让投资者得到很强的信心。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记忆力那么好,说什么懂什么。  “看书呀!”他说,“多看了,什么都会,都那么简单。”
  我也读书,就是记不起来。认识的几位朋友,记忆力最好是金庸先生和他。胡金铨兄的记忆力亦佳,可惜少写作,他记的都是与导演手法有关的东西。  但是记忆力好不好是一回儿事,先要肯不肯听别人说故事。有些人只是说,从来不听,一辈子说不出一个好故事。
  倪匡减肥法   写稿到清晨四点,打电话给倪匡兄。  “哈哈哈哈,”他问,“你们那边三更半夜了,怎么还不睡?”
  “明天带团出发,可以在飞机上睡。空姐怎么叫也叫不醒我。你们呢,现在几点?”   “现在下午一点,怎么那么久没听到你的声音?”
  “上次倪太来香港,我一直要请她吃饭,最后还是吃不成,真不好意思。”   “你不必不好意思,她现在又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在三藩市。”   “吃东西呢?”
  “我昨天只吃一餐。”倪匡兄说。  “那有没有比从前瘦一点?”   “没有,还是一身赘肉。”
  我最近不那么胖,人家问我用什么减肥法?我回答说是倪匡减肥法。倪匡兄说过不吃就瘦,你看纳粹党集中营里,有哪个犹太人是胖子?现在听倪匡兄自己说来,好像倪匡减肥法也不管用了。  “那一餐吃了些什么东西?”我问。  “烤羊腿呀。买了一只四五膀重,去骨的。四百五十度火,烤个四十五分钟就可以半生不熟吃,真美味,把那些羊油来炒青菜,不知多香!”
  “用刀子把羊腿插几个洞,塞进蒜头,烤了更香。”我说。  “那么烦干什么?”他反问:“羊肉是所有肉类之中最好吃的了,怎么烧都行。”   “不怕膻?”
  “羊膻了才好,广东人最古怪了,说这碟羊肉不膻,味道不错。哈哈哈哈,这是什么道理?不膻吃来干什么?”   我也赞同。四五磅的肉,怪不得一天吃一餐,也照样发胖。
  倪氏家谱
  到新加坡去,遇到倪匡兄的小弟弟,叫倪亦靖,样子清秀英俊,和年轻时的倪匡兄一样。倪震还比不过他。  倪亦靖在新加坡大学教物理,他从学校毕业后就一直教书,没有转换过工作,生活最为安稳。和马来西亚女人结婚,生育二女,二个女儿都是绝色美女。小时候遇见我,一直说要当演员,我见她们还在读初中,说等书读完再来找我。一眨眼,大女儿已经二十五岁了,明星梦再也不发了吧?  问倪亦靖,查清楚倪家到底有多少兄弟姐妹?倪亦靖回答如次:  大哥叫倪亦方,从小由亲戚抚养长大,改姓王,是化学工程师,现居大陆。  老二是女的,叫亦秀,专攻数理,一直是很出色的会计师,也在大陆。  三哥倪亦俭,电器工程师。  倪匡兄排第四,本名为倪亦聪,倪匡是他的笔名。  老五为倪亦平,居香港,是飞机工程师。倪亦平的太太是倪匡大嫂李果珍的妹妹,姐妹嫁给兄弟,像古小说才出现的事。亦平有一个儿子,小时患哮喘,咳咳咳咳,我们叫他为咳导演。  老六是亦舒了。她不用倪姓,笔名只取本来的二个字。  最小的就是倪亦靖了。  从前有一个错误的印象,是有人说倪匡找董慕节先生用铁算盘算命时,说他们本有八兄弟姐妹。倪匡兄说我有多少个自己还不知道?明明只有七人嘛!后来问母亲,倪匡兄的令寿堂说其中有一个小时病死。  求证此事,打电话到三藩市找倪匡兄,他大叫胡说八道,大笑四声后说:“是给董慕节算过,他一看就说我排行第四,准得不得了。”
  大家只记得倪匡兄的卫斯理,其实他的小品文,极是好看,一读再读,还是那么精彩。  集成书的有《梦中的信》、《酒后的信》、《云端的信》和《灯下的信》,内容都在省视自己的内心世界,篇篇文章可读性极高,有些还令读者拍案叫绝。  目前在香港书店已经找不到《明窗》的香港版本,“皇冠丛书”的台湾版还能买到,但有些也绝了版,实在可惜。  不过“皇冠”也没有出过倪匡兄刚开始一个星期写两篇杂文结集成书的《不寄的信》和《心中的信》。这两本书,更是难找。  在一篇叫“寒冷”的,倪匡兄说香港的寒冷,其实算得什么呢!几时见过滴水成冰?寒风蚀骨?  有一个周游列国的人说:“全世界,香港最冷。”
  倪匡兄的结论是:香港一切对付寒冷的设备措施,都不存在。对于寒冷,是完全不设防的一种状态,所以才觉得冷。  这只是我记忆中的那篇“寒冷”,我的文字差他十万八千里,即使重复他的观点,听起来也平平无奇。  妙的是如果你亲自读“寒冷”这篇东西,虽然短短的数百字,作者举出很多例子来证明香港的寒冷,绝不寒冷,先得有准备之下才感到的寒冷。  愈读愈有趣,最后也没意外的结尾,但说服力极强,引你读下去。其他人来写,看了两行就想把书丢掉。  倪匡兄为什么会“寒冷”呢?他自己说明是拿来“应节”的。当他举笔时,天气非常之冷,可见他的题材都是随手拈来,绝对不像吾辈等人,索尽枯肠,还想不到东西来写,蠢才就是蠢才,真是不值得同情。
  讣文和挽联
  当你重复倪匡兄讲过的话,而讲得一点也不好听的时候,只有把他的原文翻出来一字不漏地照抄,一方面也可以省时,一方面不费力地大赚稿酬,何乐不为?  倪匡兄的杂文很好看,连他写的“讣文”亦精彩,为古龙写的,照录如次:  我们的好朋友古龙,在一九八五年九月二十一日傍晚,离开尘世,返回本来,在人间逗留了四十八年。  本名熊耀华的他,豪气干云,侠骨盖世,才华惊天,浪漫过人。他热爱朋友,酷嗜醇酒,迷恋美女,渴望快乐。三十年来,以他丰盛无比的创作力,写出超过一百部精彩绝伦、风行天下的作品,开创武侠小说的新路,是中国武侠小说的一代巨匠。他是他笔下所有多姿多彩的英雄人物的综合。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今他摆脱了一切羁绊,自此人欠欠人,一了百了,再无拘束,自由翱翔于我们无法了解的另一空间。他的作品则留在人间,让世人知道曾有那么出色的一个人,写下过那么多好看之极的小说。  未能免俗,为他的遗体举行一个他会喜欢的葬礼。  人间无古龙,心中有古龙,请大家来参加。  后来,在葬礼上,倪匡兄和王羽等人商量好。买几十瓶XO,放进古龙的棺材里。但是,盖棺之前,大家又商量过,不如喝掉它,古龙才会高兴。  事实上,陪葬的只是空瓶。  说起古龙之死,有很多近于灵幻的故事,等大家去翻阅倪匡兄的杂文集吧。  最后,倪匡兄还写了一对传统挽联:  近五十年人间率性纵情快意江湖不枉此生,  将三百本小说千变万化载籍浩瀚当传千秋。  倪匡兄的小品文集《酒后的信》里,一共有三篇自序。他说:“这本散文集共分三个部分,所以,序,也有三篇之多。”
  “集名《酒后的信》,这个‘酒’字,自然是作动词用的。”
  在第二篇的序中:“有一些话,常在各种不同场合提起,是自己的看法……这些话,只是自己的意志,说了,写了,绝没有要任何人同意的企图。看了之后,同意也好,反对也罢,反正我说我要说的话,已经说了,目的已达……能接受多少就接受多少,能反对多少就反对多少,悉听尊便。”
  序三上说:“本集的第三部分,一共十二篇的‘男女学讲议’,很严肃的,和平时文风,略有不同。”   倪匡兄男女学,非常精彩,黄沾和我正在举行Talk
Show,他老人家出山,我们走开一边,只要你听得懂他的广东话。  在该书的第二部分,有些语录是讲钱的:  “愈是公开扬弃金钱价值的人,心中一定比常人更渴望得到金钱。”
  “每一个人都有出卖他自己的价钱。”   “金钱,要在花用它的时候,才有价值。”   “恭维富人,赚不到什么。”
  “遇到有人对你说:我们之间别讲钱,只讲交情义气,你要小心了!”   “当金钱可以买到快乐时,飞扑去买。”
  对于处世,倪匡兄说:“切勿追究人家在怎么说你。”   “不是争辩的对象,千万不要和他争。”   对于儿女,倪匡兄说:“好孩子是宠不坏的,坏孩子是教不好的。”
  做了文抄公,主要是想请出版商将倪匡兄所有的杂文集都再版,一定能卖过什么才女的财经小说。  和倪匡兄谈天,话题东西南北,跳了又跳,最后扯到成龙事件,他问我意见。  “都是婚姻制度的错,”我说:“没一夫一妻制,就不会搞出那么多花样来。”
  “对了,”倪匡兄说:“有些人精力旺盛,是天生下来播种的,叫他们怎么停得下来?你我都一样,年纪大了,配额用完,就自然没有这种现象发生。”
  “至于风流和下流呢?”我问。  “风流可以作玩得高尚的解释,吟诗作对也行,性行为也行。性行为是用来传宗接代的,无可厚非。用什么手段来达到这个目的,都可叫为风流,这是双方愿意的事。至于下流,是对方不愿意硬来。”
  说得再精采也没有了,我差点鼓掌,要不是拿电话的话。  “你同不同意查先生的解释呢?”我问,倪匡兄每天在网上看报,对香港的娱乐消息清楚得很,知道我在说什么。  “每一个人都有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力,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解,这就是香港的好处。根本无所谓同意或不同意的。但是不必去反对,尽管发表自己的看法好了。不必去反驳别人的看法,也不必去理睬别人的看法。”
  “查先生是给记者问了这个问题,发表了看法之后,记者才扯到成龙那件事去,他一听到是成龙就说成龙是朋友,不发表意见,私底下他还向我说过,有次到北京,成龙还恭敬地扶他下车,很喜欢这个人。”我说,“至于黄沾,他也可以发表意见,不过用粗口就不太好。你说是不是?”
  “我也同意用粗口不好。”倪匡兄说,“不过查先生不会记得这些小事,王世瑜也骂过他,后来他完全忘记,两人现在还是有来往,查先生的朋友,是第一流的,做老板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在南非把和尚袋丢了,连电子记事簿也跟着完蛋,倪匡兄的地址电话全失,转转折折才打听回来,写稿至半夜;是他们那边的早上,挂了个电话去。  “哈哈哈哈,”,倪匡兄例牌大笑四声后说,“你不是今天带团去日本的吗?”
  身在远方的他,对香港一切了若指掌:“完全是网上看到的,本来看看报纸或者找找点写作资料,一天上个一两小时,现在愈看愈久,一天要花上四五个钟。”
  “看得不辛苦吗?”我问。  “我跟人家看的不同,银幕有二十一吋,挂在墙上像看电视一样看,一点也不累。”他说:“听说已经有六十多吋的,一定要去买一个回来。”
  “看不看小说?”
  “最近有人把古今中外的色情小说上了网,好几百本,几千万字,不知道哪个家伙那么有空做这种事,我要看现代的色情小说,不如看古代的。有几本讲武则天的,不知道写得多好!”倪匡兄又笑了,“不过我也看过研究唐诗的,但是后来那个唐诗网要收钱,我说他妈的人家色情小说网是免费的,你们收什么钱?不如去看色情小说。哈哈哈哈。”
  “有没有人叫你也做一个网址?”
  “不知道多少人打了多少电话给我,我说我的小说在大陆已经不知道给过多少人翻印,你要用我上网,尽管去偷好了,哈哈哈哈。最近还有一个代表什么美国大公司的人要买我的版权,我说卖了还要去报税,免了吧。”
  “那么多网址,怎么看得完?”我说。  “可不是,”倪匡兄说,“每个人都去登记一个网址,一天有一百五十万人登记,比上网看的人还要多,怪得透顶。不过看来看去,还是日本裸体女郎的最好看,全部免费。”
  一个人的生活
  “所以做人及时行乐最重要。”倪匡兄在电话中说:“不然老了要做什么都做不了,要吃什么都吃不下。老了,不但鸡巴软了,牙齿都会软,真是惨绝人寰。”
  倪匡兄说话的时候,爱用四字成语,像写文章时一样,所以说“惨绝人寰”,说得很顺口。  “我有一个同学,什么都不敢吃,做人规规矩矩。前几天死掉了,年龄和我一样,哈哈哈哈。”他说。  “倪太好吗?”我转一个话题。  “到香港去了。”他说。“你一个人不怕寂寞?”
  “我最喜欢一个人了。”倪匡兄说:“躲着看书看电脑,几个小时动也不动,没人管,多快活!这一点倪震也像我,我们两人都很享受和外界隔绝的生活。”
  “三藩市的华人呢?没和你打交道?”
  “不可以去碰,一碰就上来。他们的时间好像用不完似地,每天来找你,要你做这个,做那个。硬硬要把自己的生活加在人家头上去,真奇怪,来到外国那么久没有学到鬼佬们不干扰别人的习惯,外国人请你吃饭,你说不去,就算了,从来也不像中国人一样一直问你为什么?为什么?”
  “好,我替你写出来,免得再有这种事。”我说。  “快点写,”倪匡兄说:“有时他们连电话也不打一个就找上门。”
  “你没暗示过他们吗?”我问。  “暗示也没有用,一定要翻脸才有效,哈哈哈哈。”   “黄沾呢?有没有联络。”
  “他早上做电台节目,开始时打过电话来。每天开咪,又不谈时事,真不容易。也只有他才做得到。”倪匡兄大赞老友后收线。   做喜欢做的
  最近四处乱跑,回香港几天,静了下来,才想起好久没和倪匡兄通电话。  哈哈哈哈,大笑四声之后,打开话匣。  “还是那么胖吗?”我问。  “体重很顽固,坚持地陆续上升。”倪匡兄说,“我现在已经不穿有腰围尺寸的裤子了。全部买最大的,用一根皮带绑着就是。”
  “是呀,还是中国人古时候的裤子设计得很合理。”我说。  “我的裤子是长方形的。”倪匡兄说。  “长方形?”我说,“裤子不都是长方形的吗?”
  “是打横的长方形。”他说,“裤长只有三十多吋,腰围四十多,哈哈哈哈。”   “每天吃些什么?”
  “还不是吃肉?”他说,“凡是有脂肪的东西都是最香的,红烧猪腩,不知道有多好吃!我用羊油来做菜,更过瘾。”   “没吃出毛病吧?”
  “所有糖尿病的象征,我都有。”他说,“像我喝水喝得多,一直口渴等等,不过医生检查后,说我没糖尿。”   “其他呢?”
  “其他什么都有。像血压高、胆固醇高,那是一定的。”
  “不必戒口吗?”我问。  “有个香港来的医生,你一定听,他说戒什么鬼口?哪有那么多时间来戒口?有毛病吃几粒药就是,哈哈哈哈。”
  “我听。”我说。  “短短几十年,要做你喜欢做的呀!”
  “你一生都在做自己喜欢做的。”我说。  “也不一定做得到。”倪匡兄语气深长:“做人,做不喜欢做的,很容易。要做自己喜欢的,真难!”   回香港
  母亲节,我难得回来,记起倪太还在香港,想请她吃一顿饭,又遗失了她的号码,打电话给倪匡兄问问。  “哈哈哈哈,”他说,“早已经回到三藩市了。”
  “倪太妹妹的病已经好了?”我问。  “好了。”倪匡兄说。  听了什欢慰,倪太原名李果珍,有一妹妹叫李果珠,两姐妹感情最佳,又嫁了给倪匡兄弟二人,亲上加亲,关系又密切。妹妹生了病,姐姐老远飞来陪她,真难得。  “你有没有电脑邮址?”我问。我们一向只通开电话,连信都懒得写,问问罢了。  “有呀。”倪匡兄说:“不过不要说你的邮址给我听,我不会发电邮,我只会在电脑上的回覆Reply按一按罢了。”
  “你还是用声控?”我问。  “不,”倪匡兄说,“写卫斯理用声控,发Email用打字。”   原来他还会打字,“什么输入法?”
  “九宫格。”倪匡兄说,“倪震教了我几十种输入法,我都学不会。九宫格只要五分钟就完全掌握。你呢?”
  “我用粤语拼音,但只上了一堂课,不知行不行?我懂得几种语音和方言,但是没有一种说得准。”我叹气,“我想最后还是要用手写板。”
  “什么方法都行,你打来,我一定回。”倪匡兄对我真好。  “每天还坐残废电动车去买报纸?”
  “不。”他说,“在电脑上看,消息灵通得多。我现在胖得不像话,走几步路就气喘如牛,倪太在的时候迫我每天散步一小时,痛苦之极,自己一个的时候绝对动也不动,有人叫我回香港,我连金门桥也不想去看,回什么香港?”
  不花钱
  “看不看电视?”我在电话上问倪匡兄。  “看,但是只看新闻。其他时间只是在电脑上浏览。什么书都有,连亦舒小说大陆人也把它打入电脑,有时我也上上色情网,咭咭咭咭。”倪匡兄一笑一定四声。  “有没有看过北京中央台拍查先生的《笑傲江湖》?”我问。  “拍不好的!”倪匡兄大叫,“从前的电视剧还能看看,最近的没有一部行。尤其张卫健的韦小宝,更是狗屁不通。”
  我也同意。倪匡兄愈说愈激昂,话像机关枪一样没有停过:“毛病都是出在电视台要改查先生的作品,其实为什么用着编剧去改?查先生的小说本来都像电影剧本一样,完全分了场。一场一场照拍就是,最多删掉一些与剧情无关的枝节或几个次要的人物,其他改来干什么?”
  “查先生说过,电视台编剧不改的话,拿不到薪水。”我也笑了。  倪匡兄滔滔不绝:“那么自己拍好了。琼瑶也怕人家把她的作品拍坏,自己当出品人。如果查先生肯当出品人,大把人会拿钱出来拍的,而且一定能赚个满钵。”
  “怎么使到你这么有信心?”我问。  “小说让人看得如痴如醉,电视连续剧也会相同吸引观众。不能改,一改就分神。平铺直述去拍好了,也不必太多镜头技巧。”
  “像小津安次郎那么平稳?”我问。  “对呀,”倪匡兄说:“成本也不会太大,反正在大陆拍,实景多的是,花钱的是在武打的设计。人人以为武侠片一定要打,其实大家对打已经看厌了。要打的话,只要制造打以前的气氛。高手过招,三两下就决胜负。而且金庸小说最好看的是说情,细腻描写,愈看愈入迷。拍我爱你,你爱我,花得了什么钱呢?哈哈哈哈。”
  第五部分   莼菜资料   回到香港,接名导演电话:“我要拍一部科幻片,想找倪匡写剧本,你可不可以把他的电话告诉我?”
  倪匡兄的电话岂可随便给人?我向他说:“我问过之后再联络你。”
  半夜起身写稿,是三藩市天明时间,挂了个电话。倪匡兄说:“剧本我是不写了,但是他有没有说他想要改编我哪一本书?”
  “我从来不多问。”我这个名誉经理人不抽佣,也没废话。  “好,”倪匡兄说:“你把我的号码给他。请他打来,我不打给人家的。今天在网上看你写莼菜。莼菜……亦作蓴菜,一名水葵,又名凫葵。”倪匡兄像一本字典,把许多莼菜的资料告诉我。  回到案头,把稿写好,倪匡兄所讲的莼菜有些东西已记不得,用电脑上网,打了一个电邮给他,问个清楚。这是我第一次尝试中文。  倪匡兄即刻回覆:“蔡样:蓴菜在二三月时,初出芽,叶尖未开,如雉尾,亦叫雉尾蓴,到五六月间,长出黏液,叫为丝蓴。倪匡0529。”
  倪匡兄写信时,学日人叫我为“样”。0529,五月二十九日之意。  读完又回案头,把莼菜的资料依倪匡兄所说补充。写东西发表有个好处,那就是抛砖引玉,也提醒自己知识的不足。  记起倪匡兄在电话中谈到晋朝人当官,想起故乡名菜蓴羹和鲈鱼脍,干脆不做官,回家去也。晋朝人实在开放。宋辛弃疾也提到:意倦须还,身闲贵早,岂为蓴羹鲈脍哉。  书至此,又去看电脑,出现一封电邮,写着:“蔡样:蓴菜到了八九月,称之为猪蓴,因为过时太硬,只能喂猪了。”
  真假卫斯理
  倪震小弟来电邮,说他用的是中文快码,九方的兄弟产品。  九方为梁立人兄发明的汉字输入法,他本是名编剧家,但现在看来,他在电脑零件上的创作,远超他在演剧界的成绩,这又是一个人应该有多种兴趣和嗜好的道理,死守老本行的时代,已经过去。  倪匡兄本来只懂得用英文上网。什么仓颉或拼音他一窍不通。前者难记,后者以他的宁波口音,哼哼!  后来,由倪震小弟在电话上传授九方输入法,他五分钟就学会,你说犀利不犀利?连我也有点不相信,不过读倪匡兄的中文电邮,已证明他是熟手了。  九方输入法是设计给手提电话用的,一个人用一只手按电话上的十个键,就可以冒出许多字眼,虽然说每次都要选字,但一熟了就很快。日本字可以用假名来拼音,更容易,当今的日本孩子都是一只手按键,给他们一张纸,他们不会用笔写。  我本人也学过九方输入法,在Palm电子记事簿上用,但是我一向智慧低,学个老半天还是学不会。  我现在的中文输入只纯用手写板,这零件已证明得认字能力很强,不管我的字有多潦草,一一出现。毛病出在左右二字组织成的汉字,像三点水或人字旁,经常变为两个字。  一切,都是熟与不熟的问题,运用日子一久,都能成为专家。  大陆有个卫斯理网页,倪匡兄从前用英文打字时,也曾经上过网。  他写:“我是倪匡!”
  对方回应:“冒充!”
  现在他纯用中文输入,从他写作的语气和手法,网页人一看,知是不假,才接受了他。  打电话向倪匡兄问好。他大笑四声之后,谢谢我送他的整套《今夜不设防》的VCD。  “想不到现在看,还没过时。”他说。  “当年大家都年轻。”我说。  “才十三四年前的事,变化真大。”他说:“十岁看的小孩子,现在都是大人了。”
  “还有什么你想看的吗?”我问:“替你寄去,一点也没问题。”   “你帮我找些苏州弹词吧!”
  “好。”我口轻轻答应,自己不是江浙人,对这一个项目不熟悉,各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不妨告诉我。  转个话题,我问:“陈东去世的消息,你听到了吗?”
  “怎么死的?”   “据说是肝有毛病。”我说:“看过他脸色不好,也曾经劝过他。”
  “都是喝酒喝出来的。”倪匡兄说:“古龙、哈公都死前脸色发黑。他多少岁了?”   “四十多。”
  “古龙死的时候也差不多这个岁数。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方式,要喝到死,是他们自己决定的。我们劝他们,都是多余。”他说。  是的,倪匡兄说得对,陈东不但烧得一手好菜,还会看风水,也懂得行医,的确是他自己决定的事。  “每天还看报纸上的专栏吗?”我问。  “看。”他说:“但是有些作者看了不知道他们要讲些什么。明明白白的七八百字,每一个字都看得懂,但是讲什么看不懂,这也需要很大的才华呀!”
  “你讲过有个旅游作家,写了一辈子文章,看了没有一个地方想去。又有一个饮食作家,写了一辈子文章,看了没有一样好吃。”   倪匡兄又笑:“这需要更大的才华!”
  “你有没有在电脑上找资料?”我电话中问倪匡兄。  “有。”他说,“昨天上了Google,打了‘金鱼’两个字上去,竟然出现了三万多个网页,谁知道哪一个是你要找的?”
  “也许《国家地理杂志》供应的比较可靠吧!”我说。  “这本杂志的资料也太多,够你瞧的。”
  “现在打中文,还是用九方格?”我问。  “唔。”他说:“我用得很顺手了。不过不是按键的,用的是滑鼠,很快。”   “比手写快?”
  倪匡兄笑了:“当然不及手写快,我回答电邮,也不过是一两行那几十个字。怎么慢,五分钟之内也搞掂,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有没有装宽频?”
  “我早就装了。”他说:“找资料主要是看图片,普通电话线要等个半天,宽频一下子就出来,不装宽频怎行?”   “镜头呢?”
  “可以装,但是我没装。”他说:“我也有一副可以看到对方面孔的电话机,不过我不会用。听到声音已经够好了,看样子来干什么?”
  “写小说呢?用九方格或者用声控?”   “那么多字嘛,还是用声控。”他说:“我的那套系统已经没人用了。一个电脑专家来我家里,看到了哈哈大笑。”
  “粤语声控的有很多很新。”我说。  “广东话我怎么会用?”倪匡兄有自知之明:“我说的广东话一点也不准。”
  我听了肚子中直笑,想说:“你的国语也不是很准。”但是,倪匡兄的国语和广东话我还是听得懂。我想,我这么笨的人也听得懂的话,新的粤语声控,应该听得懂吧?
  何止?
  九一一恐怖事件之后,一直想挂个电话给倪匡兄,向他请安。但知道他人在三藩市,离纽约一东一西,他本人又绝少踏出门框一步,相信一定无事。拖了又拖,至到今晚。  “哈哈哈哈。”他大笑四声之后:“我根本不接触美国人社会,当然不要紧。”
  “真的一点影响也没有?”我问。  他想了一刹那:“有的,那就是今后看灾难片,一定不够好看了。哈哈哈哈。”   “打电话来之前,你干什么?”
  “在上网看你的专栏呀!”他说。  受宠若惊:“偶尔看看吧?”   “不。”他说:“每天看。”   “真的?”
  “刚刚看完你写的《旅行设计师》这篇东西。”他说:“李瑞芬我也认识,是旅游界响当当的金字招牌。”   “你认为有得做吗?”
  “当然有得做。全世界那么多华人想去旅行,零点零几巴仙也做不完。哈哈哈哈。”
  “要收费的话,恐怕无人问津。”我说。“现在这个年头,不收费人家以为你有什么目的。”他说。  “你不知道中国人对收费的看法,有些人以为请你吃一顿饭,你什么都得教他。”
  “叫他们去吃西北风好了。”
  “左丁山有家顾问公司。”我说,“他也说经常有人这么打秋风。听了之后,他说吃饭自己会吃,不必别人请,即使要吃饭,也和蔡澜一齐吃,至少吃得好一点。”
  “哈哈哈哈,他说得真对。”倪匡兄又笑了,“有你们的经验,谁来找,都有好处,而且照你们的话去做,一定比他们本人去玩便宜。安排得吃得好、住得好,何乐不为?美国也有这种行业,一进门先收五十块美金,不算贵。找律师的话,何止?”
  转一个话题。我问倪匡兄:“除了看报纸,周刊看不看?”   “能够在网上看的,都看。”他回答:“最近看到吃大闸蟹的,连壳都为你们剥好,炒成一大碟,像什么话?”
  “你不赞同这种吃法?”
  “做小孩子的时候不会吃,大人才给你吃蟹粉。大闸蟹只有一种吃法,那就是边剥边吃。《红楼梦》里面的人多会吃,也是边剥边吃的呀!”他一口气说。  “但是天香楼的蟹皇翅不错呀!”我说。  “那我宁愿吃他们的蟹皇拌面了!”我也同意他这个说法。  “现在的大闸蟹,都是养的吧?”他问。  “唔,”我说,“到处都养,养了之后拿去阳澄湖,浸浸湖水,就算数了。”
  “中国有两种东西,都是给养坏了,一是大闸蟹,一是对虾,什么虾味都没有。”
  “我们从前吃的虾,多么鲜甜,虽然当时卖得贵。”我说。  “可不是!”他愈讲愈兴奋,“单单一条青斑,拿来滚汤不知道多甜!”
  “现在的黄脚也是养坏了。”我说:“好不容易在流浮山吃到一条不是养的,那味道又香又甜,完全不一样。”
  “可不是!”他又赞成:“我们从前在小榄公,在北园吃到的黄脚,只当普通鱼吃,苏眉连碰都不碰,那是好日子。”
  “现在的老鼠斑也不好吃。”我说:“都是印尼或菲律宾来的。”   “那是热带的海鲜,鱼的种类完全不同,样子像罢了,真正的老鼠斑,有一股兰花的味道。”
  “是呀!”我说:“说也没人相信。”   “你快点写下来,说我倪匡证实的确有此事。”他叫出来。  倪匡兄问:“你人在不在香港?”
  “刚从悉尼回来,机场检查得好严,指甲钳不能带上飞机我还能了解,徐燕华的手提行李中有支小小的拔眉尾的钳子,也被没收。”
  “杯弓蛇影嘛。”倪匡兄说完问道,“直飞香港吗?”   “不。这次带的是大陆人的旅行团,随他们一齐在广州下飞机。”
  “是不是坐直通火车?”他问,“你们应该有很多行李怎么办?”
  “直通火车有托运服务,行李倒不是问题。不到两个钟就抵达,”我说,“不过那天赶不上最后一班。白云机场转机到赤角的也没配合得好,只有搭面包车。”
  “大陆过关后,又待过香港关,再要坐黄颜色巴士,不是累死人?”倪匡兄不踏出门,但对行程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说:“这次我才发现有一种很豪华的七人车出租,通行深港两地,在皇岗停车场接我们。人不必排队过关,和行李一齐在车上搞掂。”
  “那可真舒服,要多少钱?”   “一千港币,送到香港的家门。”我说,“坐上五六个人的话,也不算贵了。”“现在旅行,愈来愈方便。”
  “九一一恐怖事件之后,天下每个国家的旅游都受影响,我们一位在澳门专做日本客的朋友,有一天竟然一个客人也没有,这是几十年来没发生过的现象。”我说:“日本人怕死,现在北海道反而是他们的旅游重点,所以李瑞芬和我做的那个旅游设计师,不一定有生意。时机不对嘛。”
  “哈哈哈哈,”倪匡兄大笑,“大家怕死,飞机票和住宿一定便宜,当今才是旅游最好的机会。检查得那么严,哪会有事?古龙说过:最危险的时机,才是最安全的时机。”
  “上次焦姣和曾江叫我寄去的苏州评弹光碟收到了没有?”我问。  “你替我谢谢他们。”倪匡兄说:“真是挑选得好,张张精彩,听得我耳油横喷,眼泪直流。”
  “京戏呢?”我问:“要不要?”   “京戏我听不懂。”倪匡兄说。  “要不要《大宅门》之类的片集?”   “这里都有得卖。”他说。  “近来吃些什么?”
  “三藩市很少游水鱼吃。”倪匡兄说,“但是海胆有时候买得到,我女儿最近在超级市场弄了一些回来,真好吃。”
  “是剥好的,还是一只只有刺的?”我问。  “原只从海中捞回来的,剥开来吃。”   “膏多不多?”我问,“法国人也吃,但是他们的海胆不肥。”
  “三藩市的里面的膏有五六条。每一条都有手指那么粗。”倪匡兄说。  “哇。”我口中那么说,但有点不相信,倪匡兄一向爱夸张。  “都是胆固醇,哈哈哈哈。”他笑了。  “你才不怕。”我说。  “是呀。”他说,“倪太一直叫我不要吃那么多,我不管。一公斤才卖十几块美金,美国人都认为太贵,吓坏了,哈哈哈哈。”
  “你现在有多肥?”我问。  “一百八十磅。”   “不是很厉害呀!”我说,“我也有一百五六十。”   “依照身高,”他说,“就厉害了。”
  我差点笑了出来。  “我向倪太说,胖也是死,瘦也是死,不如吃一个饱,才死。哈哈哈哈。”他说。  笑声之中,挂了电话。  第一次到倪匡兄的家,是他住在铜锣湾的时候,岳华和亦舒带我去的。  那时候还没填海,从他家窗口可以吊滕篮到下面摊子买东西吃,你可以想像有多久了。  倪匡兄家的横匾有“鱼斋”二个篆字。很美,那是他养金鱼时代写的,但认识他时,他已进入收集贝壳时候。  房子是买的,但放不下那么多贝壳,在隔壁租了一间收藏,布置得像博物馆的一室,照明和空气调节依足。  倪匡兄把收集贝壳的心得著成论文,在学术界发表,很受尊重。  客厅的一幅字,是金庸先生写的,我们看得很奇怪,因为古人书法并无标点符号,金庸先生的一句一点。反正他要怎么写都行。  墙壁上挂有一把宝剑,当年买大陆古董较为容易,价钱也合理,后来听说他大醉之后,晚辈温瑞安向他要,倪匡兄豪爽,一口气送了给他,后悔我脸皮不够厚,否则是我的了。  倪太烧得一手好菜,他们家有个老广东女佣更是拿手,但只有倪太吃得惯,倪匡兄嫌粤人的汤煲得稀奇古怪,不肯喝之,又说什么鬼鱼莲藕,煲出来的汤颜色呈紫,暧昧得要命,生熟地汤又黑漆漆的,谁敢去碰?  书桌周围布满书,有一本很厚的字典,放在一个音乐指挥家的乐谱台上,方便搜索。音响设备齐全,但玩HiFi的时代已过。  倪震还很小,姐姐倪穗不停地造反。  一家人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傍晚到大丸百货公司散步。我们三人也跟着倪匡兄四口一齐逛大丸,东西实在多,应有尽有,他叹为观止,视之为神殿,每天必得前往朝拜一次。当今大丸关了,最伤心的应是他们一家人了。  写了倪匡兄的旧居,想起已经很久没和他通电话,打一个给他。  “哈哈哈哈。”他大笑四声:“我现在是门前泠落电话稀,有个人打来,当然开心得要死!哈哈哈哈。”
  “改天一定要多打。”我说,“昨天中秋有没有庆祝?”   “我们这里还有什么中不中秋?”他说,“跟女儿到外边吃一顿饭罢了。”
  “那也开心呀。”我说,“最近还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查先生女儿生了一个外孙,把照片传了过来,国字脸,真像样,我替他高兴。”   “还有呢?”
  “还有看了一套韩国片,拍得真好。”   “是不是《我的野蛮女友》?”我问。  “怎么一说你就知道?”
  “只有这一部拍得最好嘛。”我说。  “那么老土的故事,又是两个人从头演到尾,导演和编剧的手法高明得不得了。”他说,“前后呼应,到最后还有一个转折,真是不容易,看到一部完美的电影。”
  “还是有缺点的。”我说,“女主角的野蛮行为古怪,没说明。要是加一句对白,说死去的情人叫她尽管野蛮,如果遇到新的男友能忍受,就可以跟他过一辈子。这一来,整个故事便更加完整。”
  “你说得对。”倪匡兄又笑,“不过我现在的要求不高,只要不觉得看不下去的,都说是好看。”
  “看书也一样?”我问。  倪匡兄说,“看书也一样。有些作家的专栏和书,我每一个字都看得懂,就不知道他们要说些什么,所以说只要看得下,都好!”   先想的问题
  “最近忙些什么?”我问。  “倪匡兄说:“什么都不忙,我这种人,有什么可忙的?”   “不是每天换金鱼缸的水吗?”
  “现在不换了。”他说,“生青苔就让它生青苔吧。”   “不是有种叫清道夫的鱼吗?养来吃掉污糟东西的。”
  “没有用。”倪匡兄说,“我看到死的就把它们捞出来。不过不换水,也多数活得好好的,所以不去换了。”   “身体呢?”我问,“还是那么胖?”
  “一百七十多磅。”他说,“医生叫我不要再吃东西,肚子饿了就喝水,不然二十年后会患糖尿病,把我笑死。”   “看到什么吃什么,精神更重要。”
  “还不是?说到吃,为什么你没把月饼寄给我?”倪匡兄责问。  “你怎么知道我出了月饼?”
  “看到李碧华在专栏写的呀!”他说。  “好像忘了。我问一下。”我说,“但中秋已过,不要紧?”
  “有得吃就是,当然不要紧。不是说过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中秋不中秋的吗?”   “我想起来了,还有一本谈上海轶事的书,不知道寄了没有,明天替你查一查。”
  “精神粮食不必查。”倪匡兄,“但是真的粮食,不可不查。你的月饼没公开卖吧?”   “做来送人,当成学习,明年再卖。”
  “最过瘾了。”他说,“到了我们这种年纪,最重要的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有些人还是想不通的。”我说。  “到时候像电视机一样,啪得一声忽然关掉,想什么都没用。还有多少年可活嘛?一定要经过的事,为什么不先想?”笑声中,挂了电话。  “哈哈哈哈。”倪匡兄听到我的声音后照例大笑四声。  “我也习惯性询问:“最近干些什么?”
  “整天在量血压。”他说。  “什么?”我担心起来,“有问题?”
  “高得不得了。”他说。  那么暴食暴饮,又不做运动,血压高倒是很正常的事。  “有没有吃药?”
  “吃了。”他说,“吃了一种降低血压的西药,最近发现有副作用,令人肾衰竭。”
  “那怎么办?”我问。  “换新药吃呀。”他说。  “新药也会不会产生副作用?”   “哪知道,到时再说。”
  “西药总是霸道,要不要试试中药?”我问了之后又想起,“但是,你是不相信中药的呀!”   “不不不不。”他说,“我不是不相信中药,我是不相信有人会用。”
  这下子轮到我笑了。  “就像风水一样,历史那么悠久的学问,一定有它的道理。但是我就是不相信有人会看罢了。”他说。  “我最近常去大陆,替你打听打听有什么降血压的。”
  “北京有位中医师,叫施今墨,活着的话也七老八老的。”
  “已经去世。听说他有一个儿子叫施小墨,在跑马地开了一家整骨的,并不行医。我明天到药房看看有什么成药,再寄给你。中药没副作用,也是据闻罢了。”
  如果您是倪匡的忠实读者,请查一查有没有降血压的东西。我也不相信有人会医,但是我相信试一试。   血压高
  发表了倪匡兄的那篇文章之后,大把电邮杀入,供应特效灵方,有没有效不知道,但是可以看出作者倪匡在读者的心目中,还是占着多么一个重要的位置!  不知道他要不要,打电话给他。这个人,有时要帮他的忙,他还嫌烦。  “哈哈哈哈。”倪匡兄大笑四声后说,“尽管电邮过来好了。”
  “给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原来可以把读者的讯息转到他邮址上,一按钮即刻传出。为什么没那么做?真笨。  “上次我传给你的电邮收到了没有?”倪匡兄问。  “收到了。”我说,“我没覆,对用中文输入我还是有抗拒,干脆打电话给你不就得了吗?”
  “用九宫输入法呀!”倪匡兄说:“像写字一样,什么人都学得会,我不相信你学不会。”
  “你们住美国,才是什么人都学得会。反正你们有的是时间。”我说。  倪匡兄听得出我话中带骨,但也不介意,又哈哈哈哈笑四声:“主要还是倪震肯教我。我每天和他ICQ,他第一句就说:Hi,Dad。我第一句回他:Hi,Son。”
  “什么?”我惊奇,“你能用英文和他交谈?”
  “简单几句,还是能应对的,复杂了,就用中文。”他说。  想不到他去了美国,英文进步得那么快,倪震小弟也真是孝子一名,每天和老窦ICQ,难得得很。  “倪穗呢?”我问,“有没有来看你?”
  “有。”倪匡兄说,“她昨天还来陪我去看病。”   讲到看病,话题又回到他的高血压。   心脏病
  “哈哈哈哈。”倪匡兄说:“吃了西药,血压低得剩下七十多。”   “太低也不好。”我说。  “所以再去看医生呀。”
  “是什么医生?”我问:“洋人医生,还是华人医生?”   “华人。”倪匡兄说。  “那么语言没有问题吧。”
  “那医生讲的台山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最后他转用英文,我才听懂三成,其他的由倪穗翻译。”
  “医生怎么说?”我问。  “哈哈哈哈。”倪匡兄笑,“那家伙原来也是我的书迷,不谈我的病情,讲的是我的作品,用英文把我的书的名字一部部翻出来,我要听得老半天,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本。”
  “想不到半唐番也看书。”我说。  “无聊嘛,在美国。”他又笑。  “最后还是讲到病情吧?”我问。  “唔,他说血压低了不要紧,高了才担心。”倪匡兄说。  “他有没有叫你减肥?”
  “有呀,他要我减三十磅。”倪匡兄说,“我说要是我能减三十磅,就不必来看他。他听了之后说减十磅也行。”
  “减不了呢?”我问。  “医生说减不了的话,在三年之内,一定患糖尿病。”
  “如果是糖尿病,我倒知道北京有一个医生,专门医糖尿的,到时介绍给你。医生还说了些什么?”我问。  倪匡兄说:“医生说我这个病,要是不戒口,二十年后一定有心脏病。他根本没问我有多少岁。还讲二十年后的事。倪穗和我听了之后在医院哈哈大笑,笑得其他人都转头来看我们。哈哈哈哈。”
  “听说王家沙在你那个美食坊开了分店。”倪匡兄说。  “生煎包做得不错。”我说。  “那是香港人的叫法,我们不叫生煎包,叫生煎馒头。”倪匡兄说,“王家沙从小就去吃,记忆犹新。”
  “馒头的皮是吸水的,怎么做得里面都是汤,也真有学问。”我说。  “是呀,”倪匡兄说,“我们吃生煎馒头还有学问。从小学会先咬一小口,吸了汤才吃掉,每次看到别人溅得满身都是,就回家讲给家人听,大家哈哈大笑。这种事讲个一百遍,大家还是照样哈哈大笑的。”
  “在淮海路上的那一家小店的包子,也都是汁。”我想引诱他回来东方。  “是吗?”他说。听语气,无动于衷。  “现在上海人开始学会欣赏自己的食物了。”我说,“受广东海鲜影响的时期已过。”
  “那不叫广东影响,那叫暴发户影响。”倪匡兄说,“发展中的都市,都抗拒不了鲍鱼、龙虾的贵格东西,吃多了也不觉稀奇,就找回家乡味了。”
  “这才是好事,”我说:“不然做法都失传。”
  “做法可以找得回来,材料就不一定。”倪匡兄说,“像黄鱼,我们小的时候看到黄鱼游来,水上一片金黄,那么多的鱼,也能吃到绝种。中国人真厉害。”
  “现在还可以买到小的,很新鲜。”
  “那叫小黄鱼,不叫黄鱼。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鱼。”经他那么一说,我才知道。  “三藩市有黄鱼吃吗?”我问。  “没有,”他说,“来了这里,有什么鱼,吃什么鱼。”
  就是那种态度,才在美国活得下去。  “你呢?”倪匡兄问:“你身体不错吧,看你的文章,到处飞,要是我,早就爆血管死掉了。”
  “也没像从前那么好了。”我说。  “这句话说出来多余,”他说,“没从前那么好是一定的。比从前好,那么就要拿你去医学院研究了。”
  “有时候我想:与其相信医生,不如相信看命的。”我说。  “看命理从前的事真的很准,后来的不准。”倪匡兄说,“不必花那些钱。”
  “你的命书以后的事也不准?”我问。  “模棱两可,说这样也准,说那样也不准。”他说。  “从前的准,有什么用?”我赞同。  “看看也是很有趣的。”他说。  “现在有很多大陆青年,说看你的书,你对未来的事都看得很准。”
  “什么时候我改行去当相命先生,哈哈哈哈。”他大笑。  “最近上映你原著改编的《蓝血人》,要不要我寄张VCD给你?”我问。  “不不不。”他说:“自己的东西,别人改,一定认为不好,不好的看了就生气。我找什么气来生?”
  “你今年多少岁了?”我问。  “六十七。”他回答。  “算中国岁还是外国岁?”   “岁算还是外国人的方法好一点,中国人的总算不清楚。”
  这点我同意。  “人生一过六十,每一天都是赚到的。我已经多赚了七年,再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紧了。最要紧的是:一天活得比一天快乐。哈哈哈哈。”他又大笑四声,收了线。  有制作人对倪匡兄的《六指琴魔》原著念念不忘,要我打电话询问版权事。  “哈哈哈哈,”他大笑四声后说:“老得掉大牙的故事,还有人要。”
  “可见你老兄本事高呀!”他听了大乐。  “对了,香港怎样了?”他问。  “虽然没宣布为疫埠,但大家当香港已是一个了。”我说。  “六百万人,一千多个患病,应该冷静一点对付。”他叹气。  “就是嘛。”我说,“总得活下去呀!”
  “问题出在恐慌,”他说,“人对不知道的事都会恐慌,现在研究不出病原在哪里,不懂得是什么病菌,也找不到救药,才会产生这种现象来,特效药迟早会出现的。”
  “真想不到香港会沦入这个地步,什么经济差,什么官不好,香港人都终于熬下去,就没计算到这场病来!”
  “你怎么样了?”倪匡兄问:“我今天还和倪太说,这场病打击得最厉害的是两种行业,饮食和旅游,这两种都和蔡澜有关。”
  “还好,”我说:“也不是单靠这两样生存,在香港就是闷出鸟来罢了。”
  “对嘛,就算没生病,那种感觉是不好的,你不如出去玩几天。”他说。  “有些国家派年轻护士在入境处检查,真的有病没话说,打几个乞嗤,就抓你去隔离,岂不冤枉?台湾酒店还贴出告示说不欢迎香港人呢!活这么久了,还要遭受白眼?”
  “你还是和查先生来美国好了,”倪匡兄说,“这里还不当它是一回事儿。”
  “也是个好主意。”我说。  去三藩市找他聊天,乐事也。就不知道有没有恐怖分子炸美国机,乘国泰好了,但国泰又说要停航。这场病,令人心烦!  打电话和倪匡兄聊天,通常在家的时候他都不自己听,都是倪太接的。  “倪太呢?”我问。  “又去香港。”
  “这次一定要好好请她吃饭,但是我过两天要去北海道,她能住多久?”   “很久。”   “那圣诞节你一个人过?”
  “我过冬也是一个人,圣诞节也是一个人,新历新年也是一个人,农历新年也是一个人,元宵也是一个人吧。”他说:“我喜欢一个人,不要紧。”
  “那倪太也放心——”我说。  “放心。”他说,“来了美国十年,她至少回香港四十次,每次飞机票三千多块美金,加起来也要一百多万港币,好在都是倪震出的钱。”
  “这一点我也觉得这个孩子真好。”
  “他自己用起钱来反而很省的。”倪匡兄爱儿之意,从语气中听得出。  “在外国住惯了,香港人乱花钱的坏习惯都会改掉的。”我说。  “也不能说是坏习惯,赚多花多,赚少花少,很自然。”
  “一个人干些什么?”我问。  “我刚要做午餐吃。”他说,“做做饭,养养鱼,读读书,看看录像碟,忙得要命。总之要找事情做就是,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不找事情做。”
  “我有一个朋友,移民到西雅图的小镇去,刚去的时候所有老太婆都从窗口探头出来看他,后来有什么人来了,他也从窗口探头出去看人家。什么事都不做,最后死了,名副其实地闷死。”我说。  “哈哈哈哈。”倪匡兄弟,“这不叫闷死,这是该死。”
  “刚才打过一次电话,有个女人说你们出去了,她自称是做克宁的,我听了老半天,才想得出克宁是什么。”我说。  “哈哈哈哈。”倪匡兄大笑:“请来做清洁的,一个星期来一次。”
  “星期天饮茶去了?”我问。  “唔,来了台湾的两个出版社的朋友,他们以前是出版古龙小说的。”
  “说起古龙,他出的那句‘冰比冰水冰’的上联还有很多人在研究,我昨天还收到美国一位读者的来信,要我代问你有没有人对得出下联来完成古龙的心愿呢。”
  “什么‘冰比冰水冰’?根本不通嘛,不是古龙出的吧?”倪匡兄和古龙是好朋友,死了还要维护他。  “在《陆小凤传奇系列》的一篇叫《剑神一笑》后面的注上,古龙写过这件事,而且他还写着是在一齐喝酒时向你说的。”
  “不会吧?怎么我记不起这件事?”倪匡兄不认。古龙也许是为了娱乐性而作的,有没有这一回事儿不要紧,最重要是可不可读,有很多关于倪匡兄的消息,也都是我作的。  古龙的确写过,他说倪匡比他好玩得多,甚至连最挑剔的女人看到他,对他的批语也是这个人真好玩极了,但这么一个好玩的联,他就对不出,金庸也对不出。  关于此事,金庸先生在最近出版的大字版作品集中的新序曾经提及。  查先生说:“有些翻版本中,还说我和古龙、倪匡合出了一个上联冰比冰水冰征对,真正是大开玩笑了。汉语的对联有一定规律,上联的末一字通常是仄声,以便下联的平声结尾,但冰字属蒸韵,是平声。我们不会出这样的上联征对,大陆地区有许许多多读者写了下联给我,大家浪费时间心力。”
  不好玩
  《六指琴魔》版权事,大陆方面需要倪匡兄的签字,我已寄了给他,补上一个电话。  “哈哈哈哈,”他大笑四声后说:“你从新加坡回来了?我的消息灵通吧?新加坡那边怎么样啦?”
  “还好,没看到有人戴口罩。我姐姐戴了一个,上的士时司机吓得一跳。”   “人人戴你不戴,会给人骂;人人不戴你戴,又吓人,真是的。”
  “好在在新加坡那几天不必戴,天气那么热,一定死人。”
  “就是嘛,已经证明没有用的东西,大家还戴着!”倪匡兄说,“医生护士还不是戴得紧紧的,患病的都是他们!”
  “吃大蒜最有用,”我说,“泰国有种小颗的,又香又辣又脆,我拿它当花生吃。”   “我也喜欢吃大蒜,”他赞同,“吃得口气之大,四尺之内熏死人!”
  “香港现在大家都戴口罩,我尽管吃,别人闻不到。”我说。  “真是有用的,你看韩国人都吃,所以没有沙士。”他引证。  “三藩市不受影响吧?”我问。  “也有影响呀,今天和倪太去饮茶,唐人街冷清清地,洋人都不来了,反正他们认为都是东方人引起的病,少惹麻烦。我们去泊车,空位多得很。”
  “有没有人戴口罩?”我问。  他说:“洋人才不吃这一套,连银行劫匪也不戴口罩,他们戴滑雪用的面罩。”   “受不受他们歧视?”
  “表面上他们还是不敢的。”倪匡兄说,“不过还是别自讨没趣。我本来最爱看洋人小孩子,名副其实的洋娃娃嘛,现在也不走近他们了,给人瞪一眼,也不好玩。”
  每一部都是好书   一本新杂志的编辑打电话给我。  “我们想找倪匡写稿,你替我问问他肯不肯好吗?”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做了倪匡兄的非正式经理人,欣然答应。  哈哈哈哈四声后,倪匡兄说:“现在是你们半夜四点钟,怎么还没睡?”
  “我从来不算三藩市时间。”我说,“总之我们深夜,你们就不是深夜,这个时间通电话,一定不会吵醒你,反正我都是在这时间写稿,头脑最清醒。”
  说明了来意。  倪匡兄说:“你代我谢谢他还记得我。但是我已经写不出了。”
  哪会有写不出的道理?是他不写,人无求了,有资格拒绝。从头到尾,没有提过稿费的问题。我知道他提出个数目,对方付得起。不够资力,也不敢开口。  “那么以后所有的报纸杂志请你,我都先替你回绝了?”我问。  他又连笑四声,表示没错。  “上次回新加坡,”我说,“在家里找到你的那本《老猫》,小朋友没看过,拿回酒店后一口气看完,说好看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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