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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番外全】

_7 顾雪柔(现代)
  另一个老人的声音比他更暴:“你还敢杀了老头不成!”
  游淼被吓了一跳,忙不迭起身,赤脚跑出院子里,看到大梁站在一个老头子身后,老头子举着拐杖朝李治烽大骂,李治烽却丝毫不让,一手抓住他的拐杖。
  游淼:“哎等等。”
  李治烽的脸色缓和了些,游淼朝那老人家说:“您先在堂屋等等。”
  “是你让老头子过来的。”那老头说:“既是请了我,又怎么能让长辈等候?!”
  游淼心里登时火了,心想你谁啊你,正要反驳时,那老头又教训道:“少年人如此贪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好吃懒做,能成什么气候?!”
  说着又拿拐杖来打,李治烽脸色一变,正要推开那老头,游淼却生怕李治烽下手没轻重,待会出什么人命了说不清楚,忙制止李治烽动手,说:“老人家教训得是,受教了。”
  那老头重重哼了一声,拐杖点地,游淼说那话时并非真心的,然而在这一刻把“受教”二字说出口时,心里却明白了些什么。
  游淼说:“以后不再贪睡了。”
  “人要自己给自己个交代,你想白手起家,创下点基业,做一番事?你就不能懒惰。”老头扶着拐杖,义正言辞地教训道:“吃过早饭到前厅来。”
  游淼连连点头,老头跟着大梁走了。
  李治烽这才进去服侍游淼穿衣洗漱,游淼洗漱时脑子里想的都是方才那老头子的教训,确实如此,许多大道理由父亲游德川口中说出来,游淼不会服。但在这种时候,这种地点,由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说出口,反而有种当头棒喝,醍醐灌顶的感觉。
  “你去取点碧雨青峰。”游淼说:“泡茶给那老头子吃,得客气点。”
  “好的。”李治烽说。
  李治烽转身出去,游淼自己洗脸,李治烽回来时游淼问:“他说什么?”
  “说你孺子可教。”李治烽答道。
  游淼洗过脸,抬眼看了眼李治烽,笑了笑。
  游淼尽快吃了早饭,过去厅堂内坐下,大梁这才朝游淼正式介绍道:“游少爷,这是我师父,人称黄师。”
  “晚辈游淼。”游淼谦虚道:“见过老师。”
  游淼躬身见礼,黄老匠也不谦让,大喇喇受了他这礼,说:“梁斌昨夜回来,给我看了这图纸,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游淼不敢居功,说:“是晚辈看了《墨经》、《公输经》、《天工开物》三本后自己设想的。有什么地方不妥,还请老师指教。”
  “不妥的地方多了。”黄老匠起身道:“你打算装在何处?带我过去看看。梁斌,你依旧去做你的事,游淼,你带路。”
  游淼注意到黄老匠在场时大梁一直敢不说话,直到这时方恭敬答了句“是”,可见黄老匠驭徒甚严,也不敢无礼,便规规矩矩在前头带路,请黄老匠朝崖上走。
  “老师。”游淼让黄老匠看图纸,又示意他看悬崖上,说:“我正想在那里装个水车,不过水渠还没能挖。”
  黄老匠人朝游淼道:“这工程要办起来,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花的钱也不会少,你真想做?”
  游淼只知原理,却从未实践过,遂问道:“要多少天?”
  黄老匠人说:“水车不说,光说你这水渠,要挖到前面村口去,没五十个人,一个月,也着实挖不成。”
  游淼又问哪里请得到人,黄老匠只是摇摇头,说:“先将水渠挖了,我去与你找工匠。”
  征徭役是得找官府的,游淼人生地不熟,又临近年关,说不得只有到了年底,才好去县府走动,黄老匠人便住在扬州,这时间里去了,带着图纸,答应帮游淼先将水车的零件陆陆续续做点出来,游淼知道有这老头儿帮忙,水车多半能成了。
  但要雇五十个挖渠工更麻烦,游淼只觉这事简直扯来扯去扯不清,跟一团乱麻似的,开始只是想找点事儿打发时间,没想到一件连一件,种田要水车,水车要伐木,又要挖渠,得请徭役……扯出林林总总无数麻烦,还得花不少钱。
  五十个人可不是随便能请的,钱根本就不够啊!
  游淼心里忐忑,把黄老匠人送走就回了沈园,两个工匠依旧在敲敲打打,李治烽则在井栏边洗一把铁铲子。
  “回来了?”李治烽问:“他说什么?”
  “得花钱,请人。”游淼说:“横竖都是钱的事,你……你在做什么?”
  李治烽道:“挖渠。”
  游淼想到昨天他俩说的,遂道:“走,我也去,一起一起。”
  李治烽把马拉的板车赶到高地旁的第一块田地前,这时间正风和日丽,田野尽头全是大蓬大蓬的蒲公英,被江风一吹,白花登时漫天飞舞。
  游淼扛着把锹,望向江那边,心旷神怡。
  “就在这里。”李治烽说:“你昨天圈的范围。”
  游淼说:“有多远?”
  李治烽道:“大约有十五里路。”
  十五里路,游淼光是走就要累瘫了,事实上他从沈园走到这里,又走回去,又带着铲子铁锹走过来,已是累得不轻。
  “挖吧挖吧。”游淼无奈道。
  “你坐着歇会。”李治烽说:“我来就行。”
  十五里路,一天挖三丈,一月挖一里,要一年零三个月……游淼拄着个锹,忽觉这真是个浩大的工程。李治烽却捋起袖子,把铲子踩进地里去,开挖第一锹的泥。
  这里的泥土十分坚硬,底下还有岩石层,上头浅浅的地方好挖,越朝下挖难度就越大,李治烽铲土,抛土,跟切豆腐一样轻松。
  游淼总觉得李治烽这家伙简直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了,既能打仗又会做饭,又敢杀人又会杀鸡烤鱼,一身力气似乎永远也用不完似的。简直与自己刚碰上他时判若两人。李延居然把这么个宝贝给关在柴房里,还给他喂药,要把他活活打死,实在是太可惜了。
44、卷二 蝶恋花
  但换个角度想,若是跟着李延,其实也用不到他,李延平素所做,都是转圜官场,吃喝玩乐结党营私的事,李治烽根本不会。在京城也不能打架杀人,更不用他去服侍。
  只有跟了倒霉催的自己,李治烽除了陪床之外,才有点事儿去做。而也正因这点,游淼才离不开李治烽。
  李治烽挖了个坑,游淼蹲在一旁看,那坑渐渐深下去,足有半人高了,游淼怕他力气花完,不住提醒道:“好了,休息会罢。”
  李治烽答道:“不用。”
  李治烽挖出个坑,自己站在坑里浑身汗流浃背,脱了外袍递给游淼,大冷天的,赤着健壮的背脊,一下一下挖,游淼生怕他得了风寒,又说:“咱们还是请人来挖罢,我心疼。”
  李治烽笑了笑,摇头。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李治烽挖开了半丈地,游淼在外面把土铲起来,堆到车上,用马拉着走。
  刚运了一车土游淼就不成了,握铲的手掌上全是红印,火辣辣的疼。
  回来时李治烽终于上沟边休息了,似乎有点累。
  “老了。”李治烽说:“不行了。”
  游淼忍不住大笑,两人坐在草丛里,依偎在一处,游淼心里又有种暖洋洋的感觉。
  不行不行,这么挖下去,一辈子都得耗在这里了,还是得请人。游淼以前没干过这种活儿,还不知道人的力量有多渺小,现在总算懂了。许多事,不是说动手就能做的。简直跟愚公移山似的。
  游淼拿着根炭条,在木板上写写画画,李治烽说:“是什么?”
  游淼说:“算咱们把这个水车和水渠弄好,得花多少钱。”
  游淼算了一会,水车需要木料,搭江边悬崖上的脚手架,运输,匠人……寻常的工匠还无法胜任这活儿,要在悬崖上开凿固定点,还要木筒、炸药。
  水车的水斗更是要好木,否则无法保证几十年如一日地装水,要隔水的稠漆,要沥青。
  开渠后要堆砖,砌土防漏,如此这般,到处都要钱。
  “得花多少钱?”李治烽问。
  游淼说:“至少要五百两银子。”
  李治烽点了点头,游淼现在最缺的就是钱,通共就一百多两银,换了是从前,在京城大肆挥霍时,银钱根本就不是问题。
  这些钱从哪儿整呢?黄老匠已去制零件请人了,这事得在年后开春就做完,否则风吹日晒的,到了明年年底又是另一番光景。
  没钱没钱没钱……钱钱钱钱钱……游淼把炭条扔了,啊啊大叫几声。
  李治烽说:“不够吗?”
  游淼一脸乏味道:“差远了。”
  李治烽:“我去想办法罢。”
  游淼蓦然一惊,说:“你有办法?”
  李治烽:“我去劫点官银试试。”
  游淼:“……”
  李治烽说:“差五百两是吗?”
  游淼:“!!!”
  游淼本以为李治烽是开开玩笑,没想到他居然还真的是一本正经的,忙道:“你可千万别给我乱来!官银上都有纹印的,纹银纹银,说的就是官银,你劫到手了连花都花不出去,咱们只能等着被人抓了。”
  李治烽嗯了声,游淼又说:“你要是被斩了,我可怎么办。”
  李治烽笑了笑,点了点头,游淼看他那心不在焉的样子,又反复说:“千万不能乱来,知道吗?”
  李治烽应了声,跃下坑里继续挖,游淼反复念,千万不能让他去劫官银,这厮实在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到时候他俩肯定要一起玩儿完。
  李治烽挖了整整一天,到日落西山时才说:“回家给你做饭吃,晚上再来。”
  游淼说:“晚上不来了罢,抱着睡觉算了。”
  李治烽莞尔道:“好。”
  挖了这许久,才挖开了一丈多点,游淼真是欲哭无泪,说:“明天不用来了,想想别的办法。”
  李治烽没说话,扛着工具上车去,两人把土运到远处倒掉,李治烽赶着车,晃悠晃悠地回家了。
  “得买几只骡子。”李治烽说:“安陆那边的人告诉我,骡子好用得多,种田的话,还要买几头牛。”
  “好吧……”游淼已经蔫了,合计来合计去,自己还是只有那点儿钱,再没多的了,估计外面的人都知道他是碧雨山庄的小儿子,个个以为他有钱,但除了从家里带出来的那几箱狐裘,顶多也就再倒腾出个一二百两。
  茶叶是不能卖的,沈园里偶尔也要请客,万一县太爷来了,拿什么招待人吃茶?
  杯水车薪,这光景,能弄个一二千两的话就够了。
  游淼是断然不会回家找老头子要钱的,一时间各种念头塞满了心里,要么就把这些都放着,先去倒买倒卖地做几天生意?或者写封信,派人回京城借钱?说好入秋还钱,两分红利……可是借倒是能借到,却不定能一本万利地生出钱来,时间一到拿不出钱来还,只有亏欠了那伙儿好兄弟的信任。
  李治烽在院子里杀鸡,小花狗追着那鸡咕咕咕地到处跑,鸡脖子处还拖着血没命狂奔,李治烽烧了水出来,折了段树枝,随手一甩,正中那鸡脑袋。
  “好!”游淼当即忘了烦恼,大力拍手。
  李治烽提着鸡进去拔毛,游淼少年心性,又顾不得别的事了,说:“你射箭取准头真了得。”
  李治烽嘴角微翘,坐在小板凳上拔鸡毛,嗯了声,说:“怎不夸我床上也了得?”
  游淼笑了起来,伸手去摸李治烽英俊的脸,两人坐在昏暗的厨房里,水烧开了,咕噜噜地冒着热气,游淼不禁心里动了情,凑过去,李治烽说:“脸上脏,全是泥。”说着转过脸来,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
  游淼在这一刻就不禁觉得,钱都是小事,能天天这么过,倒是极快活的日子了。
  “快饿死了。”游淼又叫嚷道:“什么时候能吃?”
  李治烽说:“快了,再等等。”
  李治烽拔毛,杀鸡,洗干净后把整只鸡放进瓦罐里,罐子下头装了三碗水,整个瓦罐放在烧开的大锅里隔着水蒸,片刻后香气起来了,外头连大梁小梁两个工匠都饿得不行,在院子里探头探脑。
45、卷二 蝶恋花
  当天晚上,一只隔水蒸的肥鸡上了桌,游淼的眼睛简直就绿了,李治烽把鸡大腿鸡小腿,嫩的部分全部码得整整齐齐,让游淼先吃,胸脯,鸡屁股,背脊等处拣出来。再把骨头多的,不嫩的装好拿出去,打了二两酒,一桶饭给两个工匠。
  游淼说:“你也来吃。”
  李治烽在桌旁坐下,游淼把鸡腿朝他碗里夹,李治烽便吃了,游淼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游淼吃了三大碗饭,撑得肚子滚圆,摊在堂屋的椅子上,李治烽又给他一盏茶,自去收拾碗筷。
  游淼心想人生真的是太美好了,以前住京城的时候全在胡吃海喝,就没有今天的这只鸡味道好,人也真的是要饿才行,才吃得下饭。
  李治烽道:“我在后院厨房里找到个地窖。”
  游淼惊道:“里头有什么?不会是有死人罢。”
  李治烽说:“八十坛陈年好酒。”
  游淼:“!!!”
  李治烽说:“拿出来尝尝?”
  游淼道:“算了都吃饱了,这酒肯定不简单,你带我去看看?”
  李治烽引着游淼进去,发现沈园地下还真的有酒窖,藏的赫然都是上好的状元红!搁了上百年,如今已成了醇厚的佳酿,游淼暗道值了值了,这八十坛酒都是有价无市的宝物,以后得拿来招待客人用。
  喝完茶,游淼便进去睡觉,也不洗澡了,半夜时听见李治烽在外头浇水,便说:“进来睡。”
  李治烽洗过冷水澡,轻手轻脚进来,钻进被窝里,搂着游淼睡了,游淼心想这家伙真是铁打的。
  一连数日,李治烽早上都扛着锄头去开渠,游淼则没力气挖了,叫了几次李治烽别去,李治烽都一声不响地走了。游淼也找不到事给他做,便不管他了。
  早上游淼起得早,便在沈园里到处巡视,从堂屋前开始,家里一点点地被补起来了,门窗被卸下来,于太阳下刨去了表面一层,等候涂上新漆。早上张二早早地过来看书,游淼便让他帮照看着,李庄家的媳妇则挽着一篮子鸡蛋上沈园里来,说帮少爷做饭,游淼知道李庄多半回去说了,不一定就走。便让她暂时留在沈园里帮工做了顿午饭。
  自搬来沈园后,游淼一天只吃两顿,最近开始渐渐地起早了,中午肚子便饿得不行,遂把李庄媳妇做的饭装了两罐,骑上马,带着到高地上去打算和李治烽一起吃。
  李庄正站在一堆泥垦上,看李治烽挖渠,挖了五天,现在渠已经开了十来丈,游淼一看就整个人都疲了。
  “吃饭了!”游淼送了饭过来,李治烽这几日被晒得黑了些,脸上尽是泥,爬出渠外,坐到土旁,吁了口气。
  李庄笑道:“正说着呢,少爷就来了。”
  游淼顺口夸了他一句,说:“你媳妇做的饭味道不错。”
  李治烽接过瓦罐揭开,里头是咸肉爆冬笋,下面是满满的一大罐饭,当即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游淼边吃边说:“再请人来帮忙罢,你别在这挖个没完了。”
  “力气不用的话。”李治烽说:“会越来越少,不挖土也得练武,没关系。”
  李庄蹲在垦儿旁,笑着说:“光靠一个人,得开太久了。”
  游淼说:“开春后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雇到几个人。”
  三人正说话,游淼又把自己的饭分给李治烽一半,李治烽显也是饿狠了,又渴,咕噜噜地灌水,游淼问李庄什么时候搬家出去,李庄却说:“和俺媳妇商量过,不走了,就跟着少爷种地罢。”
  游淼笑了起来,说:“那敢情好,怎地又改主意了?”
  李庄无奈摇头,说:“现在扬州也不好讨吃的,找不到活儿干,本来想投奔我小舅子去,可是小舅子前些时候刚得罪了个当官的,被打了一顿,家里开了个杂货铺,现在也不请人了,去了只怕要吃几个月白食,被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么?”游淼说:“寄人篱下,总不如靠自己双手过活儿强。”
  李庄说:“要不是少爷来了,谁想在山庄这儿过一辈子呢!没人管收成,来了旱,起了涝,也没人说开条水渠啥的,每年定了时候碧雨山庄来个人收租,管你收成怎样,卖不卖得好,一律都是死活不松口。”
  游淼说:“江波山庄既然给了我,当然不会不管你们,放心就成。”
  李庄笑道:“那是,知道少爷是好人,还说给朱堂降一分租儿……”
  游淼心里好笑,这消息传得也真灵通,遂道:“都一样,你们也跟着降,梁泊那边也降,反正大家一样的租,你们缴租都给我就成了,给我呢,我就收着,缴不及了,拖几天也无妨,不用卖老婆典女儿的……我这人好说话。”
  李庄笑着连连点头,游淼知道经这一事,这四家佃户都知道自己不是刻薄的地主,除却张二要读书上京赶考,不能再种田,其余三家应当是不走了。
  游淼的心思不在李庄他们那几块地上,本来就收不到什么钱。要怎么快点把这些荒地包出去才是正经,但要开荒种植,就要有水,而要有水,就要有水车水渠……打了半天转,最后还是回到水车的问题上来。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江南一带富商多,要么把地让出去点,去扬州拉几个有钱的,找他们借点,哄着他们出钱帮着解决这条渠和水车,拿地当交换,再雇几个长工帮他们种田?这主意倒是还可以,就不知道有几个人愿意掏钱,游淼吃亏就吃亏在自己太年轻,做生意的人都像游德川这么大岁数了,他去了别人府上,跟个小孩儿似的,说话分量自然就轻了些。
  正想这事时,山庄外有人来了,李治烽起身看了一眼,远处吹了声口哨,像是个信使。
  来人翻身下马,躬身道:“游少爷,叨扰了,末将唐辉,京城八百里加急,一路送信下来,吩咐一定要亲自交到您的手里。”
46、卷二 蝶恋花
  游淼见那人一身武将披挂,起初吓了一跳,紧接着想起上次聂丹来送信的事,马上便知道回信的人是谁了,必须是赵超!遂大喜道:“我看看!”
  唐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恭敬递给游淼,信上正是赵超的名字,游淼当即心情大好,说:“回沈园里说,李治烽,你也回来歇着罢,别挖了。”
  唐辉看了那渠一眼,没说什么,跟在游淼身后,游淼带数人进了沈园,李庄一见这来人势大,是个官爷,又对游淼恭恭敬敬的,当即连态度也变了不少,一回去便去帮着自己媳妇收拾房子。
  游淼在堂屋内坐定,吩咐李治烽:“去把书房最上面那格的茶叶拿来。”
  唐辉忙道:“不敢叨扰游少爷了。”
  游淼笑道:“别客气,你是军爷,我一官半职没有,该我称您大人才是。”
  游淼对当兵的印象甚好,当初在延边城便是被当兵的所救,入关后也是军队的人帮了他,感恩图报,此乃其一。而赵超似乎与军队系统十分熟稔,几次派来的人全是当兵的,爱屋及乌,此乃其二。
  李治烽端来茶具与茶叶,游淼接过,笑着说:“你去洗澡罢,我和军爷聊聊。”
  李治烽点了头,转身出去。
  游淼便亲自给唐辉烹茶,将最上等的青茶在钵里一搅,沙沙作响,又把一套绿荷点金鲤的茶盏烫过,这是当年母亲带过来给游德川的嫁妆,一过了水,登时那绿荷盏犹如琉璃做的一般,茶盏内的金鱼活灵活现。
  唐辉也是个识货的,说:“外头都说游少爷家是世家,果然不一样,这套喝茶的行当,就算是知州家里也凑不齐的。”
  游淼笑吟吟道:“都是占了爹娘的便宜,这玩意我娘出嫁时带过来的,我爹现在不喜欢我了,把我娘的东西包包好,打发我滚了出来。”
  唐辉笑了笑,摇了摇头,说:“当年我爹也是看我不顺眼,便早早地把我派到江南来了。”
  “哦?”游淼说:“大人不是江南人?”
  游淼听唐辉那口音也不太像,唐辉道:“河北人,你我也差不了几岁,不嫌弃的话,叫我唐辉就成。”
  游淼笑道:“我叫你大哥罢了。”一边烹茶,一边心想多拉点关系没坏处,唐辉这次来和聂丹不一样,聂丹上次一路风尘仆仆,来了身后还跟个文官,是从京师一路下来的。而唐辉则一身皮甲收拾得齐整,骑的马儿也未经劳顿,可见是驻军在这附近的武将,说不定就是管扬州府城防的武将,正要套套近乎时,唐辉又忙着谦让道:“不敢当不敢当,这话可说不得。”
  游淼听得哭笑不得,笼着炭火干烧的茶叶散发出清香,登时满屋香茗气息,唐辉啧啧赞叹,待得水滚过三滚,游淼又变戏法般将茶叶朝壶中一撒,注入八成烫的热水,洗过一道茶,斟了七分满的一杯,茶水淡绿,闻之芳香沁鼻,亲手捧给唐辉。
  游淼旁的手艺或者不成,但烹茶这招,却是小时候就得了碧雨山庄的真传,在京城里那群纨绔子弟也不是寻常能吃到游淼亲手煮的茶的,虽说不少公子哥儿只是附庸风雅,但李延却是深谙此道,不然也不会这般疼他。
  可以说偌大一个京城,能将江南茶叶煮出游淼手里这味道的人,皇宫一个,听雨楼一个,外加游淼一个,没了。
  游淼有心结交唐辉才自己亲力亲为动的手,此刻茶到了,便自己拆开信,认真阅读。
  唐辉赞了几次好茶后便静静坐着喝,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游淼看完了信,上头也没写什么特别的,都是赵超的叮嘱,上一遭游淼给赵超回的信,所说无非是抱怨自己现状,又提到将去管理江波山庄之事,打算带着李治烽独自上路,老爹不要他了云云。
  赵超的回信里则提到贤弟有这想法很好,毕竟男人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无非是建功立业,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轰轰烈烈,才不枉了来世上走一回。信中又提及他自己,也是常常遭父亲白眼,上头又有得宠的大哥,于是在家中呆着,不如出来自己寻乐子。
  游淼知道赵超与军队系统的人相熟,此刻便渐渐地猜到说不定是当朝哪位大将军家的世子。本朝素来重文轻武,有话是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文官俱是瞧不起武将的。
  而当兵入伍,更要在侧脸刺上部队番号,军饷寥寥无几,地位又低。兵马大元帅一职只相当于四品文官,除两年一换的驻防兵权外,几乎毫无实权。可以说军人在天启朝中,比之读书秀才尚且不如,当兵保家卫国,只因为建国帝君生怕兵变,就被如此层层打压,甚是不公。
  赵超在来信中又提到如果江南一带混不下去,写信来京,入京后他会想法给游淼安排个一官半职等等,又说江南扬州声色犬马,在山庄内住着,切记要勤读书,多做事,不可懒怠,更勿流连于花街柳巷,以消磨壮志,如有难处,可向兵防司扬州畿求助。
  一句话,要钱要人,回信讨就成了,哥哥疼你。
  游淼怔怔地看了一会信的最后几行,想必赵超也知道了他游淼从前在京城是个什么人,虽有教训的意思,字里行间却满是教导与爱护之意。看得他鼻子直发酸,闭上眼,把信放在一旁,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延的回信还没有来,料想是走了驿站那边,游淼看过信,说:“赵超这小子回信还是挺快的,我的信十来天前才去,这么快就来了。”
  唐辉笑着说:“有时候,鱼雁往来之事,全看把不把对方放在心上,京城那边都惦记着少爷,听说丞相府的公子也在说这事,倒是和日子长短没什么关系。”
  游淼乐不可支,连连点头。
  唐辉把茶盏搁在一旁,又说:“末将刚回京述职,从聂将军与三殿下那处回来。”
  游淼说:“嗯,聂丹和三殿下……什么?!你说什么?!!”
  游淼险些碰翻了茶杯,桌上一阵乱响,唐辉一个箭步,身手敏捷地把掉下桌去的茶杯接住。
47、卷二 蝶恋花
  两人相对许久无语。
  游淼说:“赵超那小子……是……”
  唐辉那错愕神情极其精彩,游淼犹如五雷轰顶,转身去拿了个陶碗,捧在手里,说:“你你你……你再说一次?”
  唐辉道:“说说……说什么?”
  游淼:“你说赵超是什么来着?再说一次?”
  唐辉意识到了什么,说:“赵……三殿下单名一个超字。”
  游淼张着嘴,陶碗摔在地上,哐一声砸得粉碎。
  唐辉:“……”
  游淼:“……”
  李治烽洗完澡过来,说:“怎么了?”
  游淼无意识地摆手:“把我的……笔墨拿来。”
  李治烽回去拿笔墨纸砚,游淼整个人都有点恍神,唐辉只是看着笑,说:“游少爷不知道……三殿下的事?”
  游淼道:“我只是认识他,他没给我说过他是……三、三皇子……”
  游淼忽然又想起赵超在信上写的一些事,以及以前两人同囚一室时,他朝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对了,如此说来,赵超在皇宫里多半也是倍受冷落。他哥就是太子!他是庶出!他爹就是皇帝……原来如此!
  游淼不由得心生唏嘘,接过纸笔,说:“我这就给他回信。”
  唐辉莞尔点头,游淼问:“你见过赵超了?他最近如何?”
  唐辉朝北边拱手,说:“三殿下还是老样子。”
  游淼哂道:“我改不了口……”
  唐辉说:“没有关系,三殿下自然是想着游少爷的,少爷如果有甚么吩咐,叫咱们兵防司的弟兄去办就成。”
  游淼听到这话时心中一动,继而又明白了什么,说:“恕我冒昧……大人现在是什么职位?”
  唐辉说:“扬州畿兵防司散骑常尉,七品武官。”
  游淼点了点头,散骑常尉,相当于统管整个扬州地区的官兵,还是从禁卫军里直接拨下来的,但也只有七品,就算见了安县六品县令,也得见礼喊一声大人,实在是麻烦。
  游淼提笔回信,告知赵超自己的事,写了一半,又把纸随手撕了,换写了些报喜不报忧的话,心底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的情感,要在宣纸上蔓开去。
  “聂将军呢。”游淼问。
  “升官了。”唐辉笑道:“禁军右监军。”
  游淼笑道:“不容易呐。”
  唐辉心照不宣,笑道:“是不容易,聂大人也说到游少爷,年后若有时间,会再来江南一次。”
  游淼点头,他和唐辉都知道以聂丹此人,能升上去实属不容易,不会讨好文官的武将,很难坐上禁军副手的位置,多半还是靠赵超提拔的。
  游淼欣然把邀请聂丹来做客一事写进信中,又说:“唐大哥是河北人,在江南住得惯么?来多久了?”
  唐辉说:“我在禁军中呆了五年,得聂大人提拔,这才外放,二十岁来的扬州,如今也有六年了。”
  游淼说:“在外不比在家,自然辛苦,唐大哥什么时候调回京城去?”
  唐辉无奈摇头,说:“京城的大人们都搭不上线,运气好的话,兴许明年冬换防时能回去罢,如今调防书还卡在兵部,江南一带怎么说呢,好是好……”
  游淼心中一动,说:“唐大哥来年还上京不?”
  唐辉说:“不好说,怎的?”
  游淼知道唐辉与聂丹是一派的,都是三皇子派系,奈何太祖以武起家立国,得位不正,自立朝起,为防武将谋反,特地设立枢密院,监察司,又有兵部,重重牵制武将系统,令武官地位卑微,多郁郁不得志,留京的还好些,外派的武将既没有游水捞,又没有兵权。在扬州驻扎几年,朝廷为了削兵权,又会把这些武将调到塞外去。到那时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我和丞相府公子李延,兵部尚书府的平奚都是旧识。”游淼笑道:“来年唐大哥有上京去,劳烦帮我带个信,几副字画……您稍等。”
  唐辉登时大喜,游淼这么做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他,赵超正在培养自己的派系,手下有多少人他不知道,但既然对唐辉有青睐,那么朝他那里送人,一定正合赵超的意。
  游淼进去取了三幅画,都是沈园旧主所作,这些天里他已掸去灰,晒过一次,又加了自己的藏印,这画旁的人不懂,别说书画行家,就连知州等人也不懂看。但李延是绝对知道的,世上独一无二,只有沈园里有。
  “这送李延,这个给平奚。”游淼卷起两幅画,系上红绳,笑道:“这幅字呢,给我那皇子哥们儿。”
  游淼摊开第三幅字给唐辉看,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一曲词。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好词!”唐辉赞叹道。
  游淼说:“这是沈园之主所作。”
  游淼欣欣然坐下,大笔一挥,一封信给李延,大意是这送画的人是我好哥们,你可得帮我照看着点,等我山庄搭好了,一年四季,你想来吃就来吃,想来住就来住,到时候召上平二林呆子黄小相公等人,呼朋引伴地下江南,带你们去扬州城听曲儿赏花嫖妓云云。
  给兵部尚书家公子的信则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型,大意是想你了想你了,给你幅画,知道你喜欢,家里还有,得空下江南,来我家,吃住包了,字画随便拿。带着画去的武官是我铁哥们,换防书正卡在兵部,想个法子让你老子通融通融罢,感激不尽。
  唐辉在一旁看着,那神情才是真的感激不尽,也是第一次见游淼这八面玲珑的功夫。
  游淼写完信封好,加上火漆给唐辉,唐辉说:“游淼,哥哥也不给你客气了,今天这事,大哥一定记在心里。”
  游淼笑道:“没有没有,举手之劳而已。”
  游淼知道唐辉这等七品小武将进了京,定是处处遭人白眼,在江南也施展不开手脚,不如送到赵超身旁,可当臂膀之用。唐辉要送礼转圜,聂丹那处也都是三皇子派系的人,要敲太子党的门都敲不开。
48、卷二 蝶恋花
  唐辉缺的不过也就是这么个送信的机会,而游淼正是两面逢源之时,不让唐辉去送,自己也得勤疏通京师的人脉关系,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写到给赵超的信时,游淼便谨慎了些,认真续下一大段,自从他娘死后,再没有几个人像赵超般待他这么好了,李治烽算一个,但赵超的关切又显得有所不同。这些情意,游淼都是明白的。
  谁对他好,谁瞧不起他,游淼心里全都一清二楚。他也把这些话写进了信里,并期待有一日能家财万贯,风风光光地上京去,帮上赵超一点忙。写着写着,游淼自己都不禁眼睛红了,哽咽不胜。
  唐辉在一旁看着,说:“游弟,不可太伤怀了。”
  “你不知道。”游淼抽了抽鼻子,把信封好,说:“锦上添花的事大家都会做,雪中送炭尤其难得。”
  “正是这么说。”唐辉笑道:“哥哥也觉得,失意是一时的,总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游淼点点头,笑着看了李治烽一眼,李治烽依旧是那模样,不苟言笑,静静在桌旁站着。
  唐辉收了信,游淼主动将他送出去,唐辉想起一事,又问道:“你手下弟兄在挖什么?我刚过来的时候看你还在那头坐着,你是少爷,怎么还做挖土的事?”
  游淼笑着说:“想开条渠,入冬都过年去了,请不到短工,自己挖挖,权当锻炼身体了。”
  “哎!”唐辉马上道:“徭役还用着请的?哥哥那里人多,给你拉一百人过来,十天半月就挖完了,你这么挖法,要挖到什么时候?”
  游淼早知有此一说,忙笑道:“没问题没问题,那可就多谢大哥了。是兵防司的弟兄们么?一天得支多少工钱?”
  唐辉道:“怎么又说到钱的事去了,冬天拉练正愁没处去,不用钱,你帮哥哥办了这事还没谢你……”
  “那不成。”游淼忙自谦让,唐辉又说:“真的不用支工钱,当兵的都有军饷,不来给你挖这活儿,也得拆屋倒灶地找点事做,照我看呢,山头还有不少荒地,我派个百夫长领着弟兄来,把荒地给你一起开了……”
  游淼登时心花怒放,扑上去抱着唐辉的腰就喊:“你是我亲哥了!你看上什么字画随便拿!要喝什么茶随便点!”
  唐辉哭笑不得道:“你别说,这哥哥弟弟的,随口喊喊还成,到了京城可千万别说漏嘴了,延德殿里那位才是你哥呢……”
  游淼抱着唐辉又蹭又拍的,整个人恨不得钻他怀里撒娇,就差亲他几口了,唐辉俊脸发红,说:“好了好了,过几日我就让弟兄们过来,州府外头还有条护城河要修,哥哥得去当监工,人就不来了,给你派个好说话的……”
  游淼忙道:“不用劳烦你再跑一趟,等弟兄们过来了,我请他们吃酒,饭钱我这儿全包了。”
  唐辉点头,上马与游淼道别,策马走了。
  这些当兵的都是实在人,游淼心道和他们打交道和那群文官不一样,只要对唐辉这种武将稍好点儿,对方真是恨不得把命都给你。
  “太好了!”游淼回到山庄里,便把李治烽推到榻上,钻到他怀里揉来揉去,滚来滚去。
  翌日,游淼起身便亲自和李治烽出门去,带了三十两银子,准备买那一百人的口粮,李治烽问:“人会不会太多了。”
  游淼昨天高兴得太快,现在忽然发现似乎确实有点多,幸亏也只要养十天半个月,要是养上一年,非得把自己给吃穷不可。每人每天一斤米,一天就是一百斤……将近一两白银。这还不算猪肉青菜等吃的,还得请喝酒!
  唐辉一人管上万士兵,从州府的账上支钱,这么多人要吃要喝,也真是一笔大开销。
  开个渠就算不给工钱,没五十两银子还拿不下来。游淼每次算到钱时就后悔以前在京城大手大脚,五十两银子,玩会蛐蛐儿,请顿吃,流水价就没了。
  李治烽在菜铺讨价还价,买了一大车萝卜,两只杀好的整猪,见游淼瞥他,问:“怎么?”
  游淼说:“你值五条渠呢。”
  李治烽莞尔道:“李延买我回来的时候,只花了十二两。”
  游淼惨叫道:“你怎不早说!”
  李治烽淡淡道:“不想你觉得买我买贵了,心里添堵。”
  游淼真是无语了。
  咬咬牙,把该花的都花出去了,又买了四头骡子,四辆板车,拖着一车萝卜,一车土豆,一车腊肉腊肠,一车酒回去。
  这还只是一半,待会还得回来再搬一次。
  这么拖两次,只够一百人吃半个月的。
  游淼把自己的三十两花了,又把李治烽的二十两银子也花得干干净净,雇了几个车夫,赶着车往回走。到得山庄门口时,百夫长已带着一百名兵士来了。
  游淼笑道:“这就来了?来得可真快,大哥怎么称呼?”
  百夫长说:“游公子唤我王狗儿就成,唐大人亲自吩咐的,得过来……”
  游淼忙道:“王大哥叫我游淼就成,来来,请弟兄们过来。”
  按王队长的意思是来了就开挖,游淼却不住说吃饱了再说,吃饱了好干活,硬是拉着那群当兵的进了沈园。游淼见过自己父亲修葺碧雨山庄那会,得放开了请工匠们吃一顿,打完牙祭才好让人去干活,完工时又请人吃一顿。
  王队长还让手下带了十天的口粮,游淼却不让,先吩咐起灶烧锅,把两只整猪卸了去炖,大梁一出来,见到这阵仗,登时笑道:“嚯,少爷要造福子孙万代了?这阵仗可够浩大的,我俩有吃的没有?”
  “有有。”游淼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都过来帮忙吧!”
  于是兵士们帮着做饭,游淼又带着王队长去取酒,说:“喝点好酒,热热身子。”
  游淼取出十坛状元红分了,让人把桌子搬到院里,不够的又打发人去李庄等人家借条凳,过节一般,让兵士们喝酒吃肉,饱食一顿。
  状元红开坛时浓浓的酒香惊得士兵们大声喝彩,全是粗人也顾不得别的,当即吆五喝六,斗酒划拳,先吃了再说。
49、卷二 蝶恋花
  当日正午吃过一轮,下午士兵们带着醉意,各扛铁锹锄头,去给游淼开渠了,直到日落西山时才回来,游淼又让李庄媳妇,朱堂媳妇过来做饭,兵士们领到吃的,也不用支帐篷了,便在沈园里随处寻个破落房间,打个地铺住下。
  夜间游淼点着灯,看书画图,外头还有呼噜声,沈园竟是住下了一百人,连游淼也有点觉得不可思议,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这院子里一百人住下还没住满,可见当年鼎盛之时,规模有多大。
  扬州军前来帮开渠之事惊动了安陆与郭庄两地的老百姓,尤其安陆村的人,游淼一来二去采购,都买得熟了,便有不少人过来张望,毕竟这条渠通往洼地的大湖,而大湖注满后,水是通过小溪,淌向下游安陆村的。
  冲着这一点,游淼在做的事,便是造福江南一地民生的工程。安陆村的村长又派人送来四十只活鸡,鸡蛋两百斤,权当答谢。游淼老实不客气全收下了,等过年时再加一顿菜给士兵们吃。
  江波山庄一夜间人声鼎沸,多了不少人,进进出出的都是人,见了游淼都会点头打招呼,游淼真正开始觉得,人多了正好啊,难怪求神拜佛,求的都是送子添丁,香火旺盛什么的。
  五天后,水渠已挖开近半,估摸着再过五天,便能挖到湖里去了,这水渠挖得工工整整,王队长更夸下海口,朝游淼道:“你不知道,扬州府的护城河都是哥们挖的呢,挖好这条渠,包你能用两百年。”
  游淼这些日子里已嬉皮笑脸的,和这群当兵的混熟了,虽说都是粗人,但粗人有粗人的趣味,勾肩搭背地,朝王队长两拳,说:“两百年,都不知道成什么样了,管个七八十年就成。”
  王队长豪迈笑道:“五十年,只要大哥还活着,渠坏了,你来找我,老骨头爬也要爬着给你重挖一条。”
  游淼站在渠旁看工,沈园里又有人来喊,说有客到了。游淼便让李治烽在这儿看着,径自回去见客。
  走到沈园门口,看到一辆碧雨山庄的马车,游淼心里当即咯噔一响,心道嘿嘿老头子终于想起自己了?
  距离离开碧雨山庄已有将近一月,钱还剩六七十两银子,游淼正盘算着什么时候要拿点沈园里的值钱物事去卖,要么是剩下的几幅字画,要么则是地窖里藏的酒,要么就是自己那几大箱子从塞外带回来的狐裘……老头子来了是什么意思?给他送钱么?
  游淼颇有点不想见他,迈进二门,见影壁外站着个人,却是游汉戈,游德川没来。
  游淼的脸色好看了点,问:“你来做什么?”
  游汉戈正端详影壁上的字,见游淼回来了,笑道:“你家怎么多了这么多当兵的?”
  游淼说:“朋友叫来的,帮我开条渠,顺便冬天拉练,你识字儿学得怎么样了?”
  游汉戈说:“认了几个字,跟着教书先生学的……这是个心字,这是个……‘春’字。”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游淼没好气道:“进来罢。”
  游汉戈笑道:“好诗,前几天爹听人说,扬州兵防司散骑常尉来了一趟,没难为你罢。”
  “没有的事。”游淼随口答道,领着游汉戈进堂屋,门已漆好装上,桌椅也翻新了次,颇有点古色古香,雕栏玉砌的味道了,主人椅子下垫着块虎皮,两边墙上各挂着个一公一母两个鹿头,十分大气。
  游汉戈在一旁坐下,游淼说:“李治烽!”继而意识到李治烽不在,只好自己起身去拿茶叶。
  游汉戈说:“爹说让我带几个人过来,免得你没使唤的,我怕你这边已经买了小厮丫鬟,就没给带过来,待会回去就拨几个人,让他们自己来。”
  “不用了。”游淼听这话就不爽,说:“来了也用得不顺手,大眼瞪小眼的,惹人烦。”
  游汉戈说:“怎么也不去买几个?”
  游淼嘲笑道:“没钱。”
  游汉戈略一沉吟,说:“上次的钱都花光了?不过也是,你要整饬这山庄,多的是花钱的地方。”说着要掏钱出来,游淼却说:“逗你玩呢,懒得去买,我就一个人,要那么多人服侍做什么?人多了也没意思。”
  游汉戈说:“知道你开销大……”说着拿了个小布囊出来,笑道:“哥哥平日也没攒几个钱,真不是爹让我给的……”
  游淼看这模样,反倒有点说不过去了,说:“你做什么呢,我又不是叫花子,你收起来罢。”
  游汉戈要坚持,游淼却有点怒了,感觉他就像可怜自己,才特地拿钱来的,遂道:“收回去罢,真不缺。”
  游汉戈只得收了回去。
  游淼打量游汉戈,忽然又有点可怜他了,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对他好,游淼能看得出来,上次离开山庄时,游汉戈给自己的一袋银子,多半就是他这两年里的积蓄了。
  如果没有父亲这档子事,游汉戈要是个表兄,游淼应当会对他很好,把他当亲哥哥看待,要么游汉戈若是当个庶子住进来,游淼起初虽不一定太乐意,但时不时也会照拂一下。
  然而烦就是烦在游德川这事办得太也龌龊,导致游淼每次一见游汉戈就反胃,虽然他实在是没做什么。
  “我煮杯茶你喝。”游淼随口道,开茶罐,搅茶叶。
  大梁在门外见了,笑道:“游少爷,咱们办苦力活儿的也讨杯茶喝成不?”
  游淼说:“你歇会儿罢,也辛苦了,进来坐。”
  大梁忙道:“别脏了地方,给咱倒口茶吃就成,苦哈哈的,没尝过你们富贵人家的茶是个什么滋味儿。”
  游淼:“嘿嘿,富贵人家。”说毕笑了笑,也不知是笑这话,还是笑他自己,游汉戈便有点尴尬了,幸亏游淼没再夹枪带棒地笑话他,眉毛动了动,把茶叶搅开了,说:“当朝三殿下想请我去煮壶茶吃,我都不动手的。”
50、卷二 蝶恋花
  游汉戈看游淼的动作,温杯,捣茶,洒茶叶,犹如行云流水般说不出的好看,偏生在少年郎手里使出来,又丝毫没有半点江南女子的妩媚味道,反而干净爽朗,充满了阳刚气息。
  游淼提着长嘴铜壶潇洒一抖,那滚水犹如游龙般蜿蜒,刷拉拉地进了壶中,带着茶叶旋转,犹如一道漩涡。
  游汉戈说:“我前几天学了首诗。”
  “什么诗?”游淼抬眼问道。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游汉戈说:“唤什么来着?”
  游淼笑了笑,说:“那是词,苏轼的八声甘州。”
  游汉戈笑道:“可不是,你沏茶这功夫,卷来卷去的,跟潮水一般,当真漂亮。”
  游淼淡淡道:“嗯,算得上是好眼力,光是学了两句词就知我手法,茶术分三点三不点,十三相宜,七禁忌,沏茶之术有海派,西子派,甘州派,川派,寒潭派,雾里云山……等七十二门手法,我用的正是海派的‘潮退潮生’手法。”
  “这么沏出一杯茶。”游淼以拇指,食指与中指拈着茶杯杯沿,另一手剑指托杯底,游汉戈伸手来接,游淼却把杯朝案角一放,解释道:“香茗本身的气味能被开水卷出来。”
  游汉戈端起茶,游淼又说:“一手食指抵杯底,一手两指捏杯沿,手指别碰了带热水的杯壁。”
  游汉戈不好意思一笑,摇了摇头,说:“爹没教我品茶。”
  大梁笑道:“这是你哥哥?游小子。”
  游淼嗯了声,大梁又说:“你俩鼻梁都长得像啊,鼻子耳朵都像,鼻梁好看,都是有福有富贵的,人呢,全靠个鼻梁,鼻子长得好,命就好!”
  游淼不置可否,瞥游汉戈,说:“梁师傅,碗来。”
  大梁端了个碗,游淼倒给他个碗底,大梁说:“好茶好茶。”便端着出去了。
  游淼自己斟了杯,喝了口,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外,神情略宽松了些,不再对游汉戈明嘲暗讽的了。刚才梁木匠一说,游淼也发现自己和游汉戈还是长得有点像的,虽然自己长相随娘,但父亲的烙印仍在他俩的生命里,不管游淼对这个长兄态度如何,他俩是游家的儿,走在外头,别人也能认出来这是两兄弟。
  “这杯子真好看。”游汉戈惊讶地说:“杯底的鱼还会动似的。”
  游淼说:“水为母,壶为父,一壶六杯,每个杯里的鱼都不一样,是我娘的嫁妆,汝窑就制了两套,一套摔了,一套我娘拿了作陪嫁,现在到我手里了。”
  游汉戈说:“回去我得多认认字儿,到时候就能读书了。爹说我喝不懂茶,就没怎么教我,你走了以后,爹常常自己一个人在茶室里坐着,连我娘都不让进去。”
  游淼想的却是别的事,说:“我也得去弄个茶室,弄张陆羽的茶经挂着,一来附庸风雅,二来唬人……”
  游汉戈笑了起来,又说:“爹让你年三十回家一趟呢,过几天我来接你罢。”
  游淼说:“算了,我走不开。”
  游德川的意思,游淼自然明白,但想到要和王氏一桌吃团年饭,游淼就直反胃,游汉戈又道:“年三十要祭祖,你忘了?”
  游淼这才想到这事,别的事还可不管,但祭祖却是得去的,游德川得罪了他,祖宗可没得罪他。总不能连祖宗都忘了。游德川这是吃准了他要回家去。
  但也是游淼机灵,他还有一招。
  “年三十我正打算进扬州一趟,采买点东西。”游淼漫不经心道:“到时候回宗族里,顺便和族老们吃顿年夜饭,就在那边祭祖了,来,哥哥,再来一杯罢。”
  游淼把第二杯茶朝游汉戈面前一放,狡猾地笑了笑,游汉戈登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是回来看看吧。”游汉戈说:“过年不回家,也……找个时间来看看爹,算哥哥求你了。”
  游淼无所谓道:“那就正月十五再去罢,反正我这边忙。”
  游汉戈只得点了点头,又问了些山庄里的情况,问他种地怎么办,开荒了没有,水渠挖出来做什么,游淼拣些话答了,懒洋洋的,游汉戈午后便起身回去,游淼也不留他吃饭,免得吃食粗糙什么的被看出来他没钱,回去一说又惹王氏笑话,把他打发走了。
  时近年关,天渐冷了下来,沈园一点点地修好了,修得有模有样,游淼只觉这一吊钱没白花,而且还给少了,大梁把整个院子里翻修了一次,该用的都用上了,廊柱全刷了新漆,游淼每次进家门时,都有点认不出来的感觉。
  雕窗镂门,一格一格的都带着典雅富贵的味道,新的琉璃瓦是他自己出钱,重新从郭庄拉回来的,外头以灰水刷了一次,淡色的墙壁上排着整齐的琉璃瓦。
  拾掇这么大个园子,当真是费了一番劲儿,当兵的还顺手把花园里的泥给游淼翻了一次,假山清理干净了,紫藤花搭了个架子,只等开春时,满院的紫藤就会瀑布一般地洒出去。
  园中的几个大池子也重新疏通过,只等入水了,原先的池水是从外面朱堂守着的湖引进来的,整个园子一旦注好水,登时莺莺燕燕,便是胜景,然而现在外面的大湖干涸,连带着里面也寥落了不少。
  游淼打算用竹筒设个长架,从水渠那处引点水进来,到时候园中池子环绕长廊,再在园里做个小小的竹水车,竹筒一点一点,别有一番韵味。
  年廿九晚上,游淼又包了二百文钱给大小梁,送了二人一坛酒,这钱花得实在太值了,几乎还原了百年前幽深的沈园。当夜又请兵士们吃了顿好的,权当过年。
  翌日是年三十,大家也不用干活了,一群当兵的就在沈园里坐着,喝点小酒,猜铜钱赌骰子玩,天不亮时,游淼便与李治烽渡过长江,朝江城府里去,载了半箱兽皮,前去拜谒宗族。
  游氏宗族在流州,扬州两地都是大族,而游德川与流州来往则更密切些。这些日子里,游淼也早已知道是怎么回事——当初游德川要改立长子,扬州这边的几个叔公是坚决反对的,游德川这才亲自到扬州来要求开族会,流州那边派出好几个族老,帮着游德川说话,最后扬州的游家没办法,才约法三章,定下不可剥夺游淼的继承权一说。
51、卷二 蝶恋花
  游淼惦记着这几个叔公待他的情分,便亲自上门去,将兽裘送给那几房,与叔伯兄弟说了会话,宗族这边倒是人丁兴旺,十二房人,各做各的生意,游淼笑着敬酒,又说到江波山庄的事儿上。
  一名堂叔说:“我就说游小子不是混吃等死的,你们瞧瞧,瞧瞧?”
  众叔伯哄笑,游淼生性机灵,又会撒娇,从小就甚得宠,堂哥堂弟也甚喜欢他。
  游淼说:“现在地儿还没人种呢,哎,开春后就得想办法了。”
  又一个堂哥说:“找人种还不容易?你上扬州府去,给知州手下的府丞说声,来年开春要有讨行当的,让人派到你山庄里来就成。要么找你少源茶庄那小舅,唤什么来着?”
  “乔珏。”有人道。
  数人纷纷点头,堂哥又说:“乔珏那厮都混成人精了,杀价是一等一的好手,你上门寻他,他必定带你到那耳市里去,里头多的是卖身混饭吃的人,使点银钱,买点人回去,雇长工,招佃户,也都在那处,去就是,人还不好找?难的倒是你拿得出粮食,养得活这么多张嘴!”
  游淼点了点头,一堂伯又慢条斯理道:“你既然出来了,就得做一番事业给你爹看看。我也说,淼子就不是那等愚钝的。”
  游淼说:“二伯帮我写个信,我拿去扬州府敲门罢。”
  “那是自然。”堂伯说:“过完正月,我自写个信,直接送到扬州府去,你就不用担心了。”
  游淼终于放了下心,又打听如今的生意,扬州游府里一半有地,一半则是做生意的,祖先传下来的有三百多顷好地,种茶种桑,养蚕织锦,蓖麻,梅子……一些族人坐拥良田,雇人种地。另几房头脑机灵的,则拿着货出去卖。
  游府的青梅酒闻名江南,朝中贡的也是这等好酒,扬州绣品更不消说。
  而流州那边的游家,则是游德川出身之处,拥有数十顷盐田,主做贩盐生意,又雇人运送鱼虾海产等,并倒卖舶来海货。什么珊瑚,珍珠,海贝,沉香木等。
  游淼只想知道什么赚钱,问了一巡,堂兄弟们说的都是:这年头,只要你会做生意,什么都赚钱。
  游淼道:“可是我也总得选点玩意种罢。”
  “种茶赚钱。”和游淼从小玩得好的堂哥打趣道:“你看你爹,一两茶叶一两金,上好的碧玉青峰,还不赚钱么?君山银雾,二两银子一两茶叶……”
  年纪小的堂叔说:“淼子要种茶,还用得着找他爹?找少源茶庄。”
  “不成。”有人道:“少源茶庄,有好茶苗,卖不出货,这几年,哎……”
  余人示意他别说得太过,好歹也是游淼母舅家,游淼却是心中一动,找母舅家要点茶苗,在自家江波山庄里种倒是可以,江北那一带水土不是正好种树么?
  “种桑也行。”一个堂伯说:“十年前丝贵,江南好几个地主都把果树给砍了种桑,结果几年前丝价暴跌了一回,个个血本无归,只好又把桑树砍了种茶,仔细算算,这几年丝价又得慢慢涨了。”
  游淼心道这个靠谱,又说:“油呢?”
  “油菜。”有人道:“这个倒是成,不过扬州这里田地一天到晚雾蒙蒙的,又得下黄梅雨,不好种。”
  “油这几年也贵。”堂叔说:“淼子你不如就种点油菜,到时我去收了,给你二八分着卖。”
  “成。”游淼爽快道:“正要开春了,二月里头就种下去,到时我雇几个工,种完这茬把地平了,再寻思种点别的。”
  一堂哥又道:“你再养点蜂,教人采了蜜,来点油菜花蜜吃。”
  游淼当真是对这些叔伯兄弟佩服得五体投地,笑道:“行行,我过了正月十五就去买种子。”
  “我指你一处去。”那堂哥又说:“你过了流州,朝西北沧州走,那里种菜的多,你别的不问,专找沧州义保县问,装成流州的买办,买隔年秋的菜籽榨油,挑肥实的菜籽儿买,要没炒过的,买个两千斤,回来自个晒种,拿一分尿兑九分水去泡个两天两夜,滤干了下土。”
  游淼连连点头,想起《齐民要术》里也有说的,又问:“养蜂的人去哪儿找?”
  “到处都有。”堂叔说:“山茶花开的山里,自己去走走,正愁没花的养蜂人多了,你找几个,要一年四季都有花的话,养几个在山庄里,倒也是件好事,不为赚钱,常常有蜜喝也是好的。”
  游淼道:“行,我到时让人找去。”
  祭完祖,吃过年夜饭,族人又留游淼过夜,游淼惦记着家里,忙道不了不了,出来时车夫正套车,游淼四处看看,问:“李治烽呢?”
  一小厮道:“回少爷的话,那家仆吃过饭便说出门去了,现在也不见回来。”
  游淼在门口等了一会,天上下起小雪,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江南终于下雪了,只不知断桥残雪,明日是怎生个美景。
  他有点想回去,又想跟李治烽在扬州逛逛,等了许久,跟几个堂哥冷得直跺脚,有亲戚打趣他,说:“嘿,别家都是家仆等少爷,你看你这少爷当的,还得等自己小厮。”
  一语出,众兄弟辈的都在笑,游淼啐道:“你们是不知道,李治烽跟我兄弟一样的,别家仆家仆的叫,跟你们小厮可不一般。”
  “是你养在屋里的不成?”又有堂兄拿游淼打趣,把他搂在怀里捏脸。
  “我看他这副样子,该不会是被小厮养在屋里的!”另一个堂哥出言调侃,引得众人哄笑,游淼正色道:“要不是李治烽帮着我,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没见碧雨山庄上,我爹平白无故地就给我添了个哥,那厮我是素来不认的。这李治烽才是我哥,他掏心窝子地对我好……”
  正说这话时,李治烽从巷子后转过来,游淼终究有点不好意思,说:“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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