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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番外全】

_31 顾雪柔(现代)
  游淼时常提醒乔珏,凡事不可做得太过,必须给人留点后路,游家又时不时赈济穷人,是以在江南的名声还算好。而游淼不做官,也不与朝中群臣拉帮结派,这几年里都闭门谢客,赵超应当也不会再疑心他。
  该做的,游淼都做了。直到又一年的开春,李治锋前往茂城述职,归来时,带给游淼一方和田玉的官印。
  那是孙舆曾经的参知政事印章。
  “春耕时,老三要拟定北伐的章程。”李治锋道:“让你回去。”
  “不去。”游淼只是看了一眼官印,说:“聂大哥还没回来,怎么北伐?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李治锋道:“你、我、老三,李延、平奚。”
  游淼怕北伐之事一传开,北方就有了戒备,休养生息,在山庄内的这几年里,他一点也没有对北方掉以轻心,而是借着商队,搜集了大量的第一手情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管是犬戎人,还是鞑靼人,以及五胡,许多消息都在游淼的掌握之中。商人不仅与平民做生意,还与五胡鞑靼的王族做生意。胡人不似汉人,汉人的地盘上士农工商,商居下品。只要有利可图,生意便能做到王室里去。
  游淼所经手的许多情报,就连赵超也不知道,整个天启朝渡过了相安无事的三年,却谁也不知道,在波云诡捷的大安城内,塞外民族已暗流涌动,到了紧要关头。
  秋天的最后一支商队归来,带回来大安的消息,游淼亲自在厅内见了商队头头,一名唤作林科的商人。
  此人曾是李治锋统辖之下的军人,却因生性油滑而不讨李治锋喜欢。游淼物尽其用,将他调到商队里,又为他安排了不少当兵的。当然,这些当兵的,都是细作,经过特殊的训练。
  “两位老爷。”林科风尘仆仆地归来,先笑,鞠躬:“小的带来一个好消息。”
  “坐罢。”李治锋仍有点不太喜欢这人,只因这人当初在军营中,当面一套溜须拍马地讨好李治锋,背地里又叫他作犬戎奴,表现得十分瞧不起犬戎人,偏偏就被李治锋知道,于是就被瞪上了。
  当然李治锋不可能与一个寻常兵士一般见识,游淼也说过许多次,物尽其用,能忠心就行,不能一时意气,因口舌之争便迁怒手下,饶了他,比杀了他得到的更多。
  游淼笑道:“坐罢,什么好消息?”
  李治锋先问道:“有我哥哥的消息没有?”
  林科笑道:“老爷先别急,听小的慢慢道来,鞑靼人要出事了,只怕没几天了。”
239、卷五 八声甘州
  游淼见林科笑得一脸春光灿烂,就知道北方一定是出了大事,果不其然,在通商队里,生意做得最大,也最聪明的,就是游家的商队。林科先是按游淼的吩咐,略施计谋,打通了宝音王后的娘家人。
  鞑靼人自从可汗死后,贺沫帖儿吃了败仗,与聂丹等人交战连败,导致格根大王子无法继任,而匈奴出身的宝音王后与十二岁的小王子,坐上了鞑靼的第一交椅。王子妃名叫兰沫音,大了小王子三岁,现年十五。也是宝音王后的娘家人。
  林科先是与兰沫音搭上线,再成功地与鞑靼王室接头,并做起了王室生意。自然,在身世这一点伪装得极好,无人知道林科是江南游家的派系。
  而宝音一派中,仍忌惮着以贺沫帖儿,大王子为首的鞑靼将领,自然愿意拉拢汉人。贺沫帖儿苦无战功,回到族中后备受排挤,多年不得兵权。
  宝音王后与小王子获得不少本族将领的支持,无非也正是因为女人与小孩好控制,然而小王子自己,却半点不愿意作为傀儡,母亲与妻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于是林科通过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了巴图小王子。巴图的日子过得并不轻松,支持他的将领各有打算,有的偏安一隅,觉得眼下的情况,比原先在大漠草原上狩猎过日子好得太多,不想再打仗了。
  有的则认为,就算得到了整个中原,在汉人的地方也生活不下去。西北的草原,永远是鞑靼人的家。
  巴图小王子受制于母亲、妻子、族人,苦不堪言,更有贺沫帖儿在旁虎视眈眈,这半大的小孩儿,几次想逃家出走,离开大安。
  林科道:“小的全听老爷吩咐,只要老爷点头,回头咱们就把巴图给诱出来,抓回江南,到那时候,再让北方息战。他们怎么对咱们的陛下,咱们就怎么对他们的汗……”
  “不妥。”游淼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否决了林科的提议,林科一怔,继而嘿嘿赔笑,尴尬无语。
  游淼道:“但打入了鞑靼人的王室,这件事你办得很好。”
  林科复又满脸堆笑,高兴起来,游淼与李治锋对视一眼,李治锋又问:“犬戎呢?有消息没有?”
  “有!”林科忙道:“回禀老爷,犬戎族与贺沫帖儿表面上仍然来往甚密,但是暗地里,似乎不怎么对付。这是小的手下,与几个犬戎人喝酒时,打听回来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据说达列柯大王对贺沫帖儿颇有微词,贺沫帖儿战败回去后,巴图汗只在大安城内赏了他一座宅子,达列柯大王也不去探望……”
  “……又说,贺沫帖儿先前与达列柯商量好,要平分苏、冀二州,可惜最后事情没办成……”林科措辞小心翼翼,最后道:“总之,犬戎人都不太待见贺沫帖儿。”
  李治锋沉吟点头,游淼示意林科退下,林科便毕恭毕敬下去了。
  沉默许久后,游淼道:“功高震主,在哪一个族,哪一个时代,都是这么说。”
  李治锋唔了声,游淼又道:“就算是格根掌权,都会提防贺沫帖儿,何况现在胡日查的继任者换了巴图,更是要闲置他。”
  李治锋道:“如果把巴图抓回来,威胁他们,有没有用?”
  “没有用。”游淼遗憾地说:“别人又不是汉人,不认这一套,连汉人都不认这一套,你没看三哥?顶多就是把南边的事,在北边重演一次,这时候绝对不能开战,一开战,北方马上就要紧张了,贺沫帖儿必定会重掌军权,外敌一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让他再上阵,到时候又要去咬这块硬骨头。”
  李治锋淡淡道:“你想在开战之前,除掉贺沫帖儿。”
  游淼眉毛一扬,看着李治锋。
  事实上游淼有点怕贺沫帖儿,当初聂丹在的时候,游淼自己都有点儿怂,生怕聂丹与李治锋联手,也不是贺沫帖儿对手。现在聂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剩下李治锋一个,游淼更不愿意让他带兵出去和贺沫帖儿打仗。
  “上兵伐谋。”游淼道:“如果能用反间计杀掉贺沫帖儿,格根失去这个最有力的支持,事情就要好办得多。”
  “怎么杀?”李治锋反问道:“贺沫帖儿武功高强,就连我也暗杀不了他。”
  “下毒呢?”游淼抬眼问道。
  李治锋沉吟不语,说:“只要能下得了毒让他吃下去,自然能把他毒死,可是他会毫无防备?”
  “挑拨?”游淼道:“激化他与宝音一系的矛盾,再借巴图小王子的手杀了他。”
  李治锋道:“以他为人,心高气傲,说不定是可行的。”
  游淼总觉得贺沫帖儿与聂丹是有点像的,这两人从天启沦陷的那一天起,就注定在各自的阵营里成为宿敌,如果说聂丹此刻的境遇换成了贺沫帖儿,他是半点也不惊讶。想到这里,他甚至有点头疼,这边还在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下离间计去杀贺沫帖儿。南朝自己倒是好,把自己的大将逼得走投无路,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贺沫帖儿虽已失势,不掌兵权,但手下还有亲兵,也有自己明哲保身的办法,想必巴图小王子动不了他,也是无奈。麻烦就在于,贺沫帖儿那边没有内应,也打不进去。要是唐氏还活着……
  “歌姬?”游淼灵机一动,又问:“如果用连环计,送一个歌姬去,挑拨他与巴图小王子呢?”
  李治锋看着游淼,忽然间笑了起来。
  游淼莫名其妙道:“怎么?”
  李治锋道:“没什么……你先生当年,也会这么想事情?”
  “先生吗?”游淼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说:“其实……如果让他来,他应该会比我想得更多,也更详细罢。”
  李治锋道:“送贺沫帖儿歌姬,就怕他有提防。”
  游淼又问:“让巴图送呢?或者,咱们再大胆一点,让你哥哥去送?”
  这时候,李治锋的眉头才渐渐拧了起来。
  游淼知道有戏了。
240、卷五 八声甘州
  计划初步成型,游淼几天前还恹恹的,觉得全身上下不是这里酸就是那里疼,哼哼唧唧,这下一有事做,登时整个人就精神起来了。游淼统共花了半个月时间,询问所有塞北经商过程的细节,并召集他所有伪装成商人的密探,逐一核对。
  这些商人都是不识字,只懂记账的,在塞外的账虽然有动过手脚,但最后都能做平,游淼并不关心他们从中偷鸡摸狗多少,只是要询问他们,经商过程中听见的政治传闻,各族之间的风声,再逐一提笔记录下来。
  紧接着他的任务就是认真复核账本,从货物的流向,以及鞑靼宫廷的采买中,去判断王公们的喜好。
  林科的交际本事四通八达,除了与王族,还与许多权臣做生意,这年头混得最好,吃得最开的都是商人,最不容易惹出事来的,也是商人。
  所以,游淼决定,亲自到塞外去,摇身一变,当所有商人的头儿。
  乔珏听到这话时吃了一惊,整个厅内所有的商贸头目都骇傻了。
  “万万不可!”林科忙道:“游老爷的地位何等重要,怎么能到大安去?!那可是敌人的后方!”
  乔珏道:“淼子,你可得想清楚,千金之躯,坐不垂堂。何况你还是下一任的参知政事,要是被抓了该怎么办?”
  “不碍事。”游淼道:“我有计较,昨天晚上问过李治锋了,他会陪我去。”
  “他陪你去也不行!”乔珏道:“当年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现在怎么又朝大安里跑?李治锋也是胡闹,这种事怎么也能依你!”
  游淼笑着安慰道:“放心罢,小舅,此一时彼一时,五年前的大安,和如今的大安不太一样,都能做生意了,你还怕什么?”
  乔珏心烦意乱,在厅内踱步,又叫苦道:“国舅爷喂,要是朝廷问起,你姐姐问起来,小舅怎么交代?”
  “放心啦,国舅爷。”游淼笑着朝乔珏道:“放心放心。”
  舅甥二人成日在家里就互称国舅爷,揶揄来揶揄去的,乔珏自知也劝不住这个外甥,没了办法,只得道:“你爹那儿,你得自己去说,小舅劝不住你,李兄弟那儿,我去给他好好说说。”
  游淼只得点头,虽知乔珏放心不下他,但昨夜他与李治锋已经谈好了,李治锋听到游淼说要混进商队,乔装改扮去大安,仍然是淡淡一句:“知道了。”
  游淼知道李治锋肯定会赞成,因为他也放心不下犬戎族,一来阔别族人已久,当年折兵损将,被卖到汉人的地方是一番心境,如今长大了,学懂了这么多,自然又是另一番心境。
  现在的李治锋,已经不再是从前犬戎的沙那多小王子了,他对族中事务看得更透彻,也看得更远,甚至能看懂,当年兄长的那一场暗算。回到犬戎的领地去见族人是不可能的,况且犬戎人也没有固定的村庄与封地,达列柯带着他的勇士在大安,于是李治锋便想去大安。
  “我就是怕老三按捺不住乱来。”李治锋道。
  “没事。”游淼道:“咱们走了以后,让小舅带一封信给他。”
  “你打算告诉他?”李治锋问。
  游淼在这件事上也忐忑了很久,去一次北边不是什么小事,两三天也回不来,赵超有他自己的眼线,须知瞒不过他。但如果赵超太紧张,陈兵中原定军山前,说不定反而会令他们暴露了身份。
  “说吧。”游淼最后道:“免得他太早暴露发兵的计划,至少让他再沉寂一段时间。”
  游淼整理货物,这次他亲自在江南一地参与采购,准备贩往外族的物资,既然要去,便大张旗鼓,不可心虚,心虚只会让鞑靼人怀疑。于是游淼乔装成江南方家的小少爷,取名方胜,带着自己家的货物,跟着林科出塞,想捞点油水。
  而李治锋的身份则是游淼的管家。在林科的介绍中,这位小少爷小时候便父母双亡,不务正业,年近廿五仍未婚嫁,偌大一份家业被败得差不多了,于是抵押地产,典当家中值钱之物,倒了一笔银钱,买了点货物,预备赚回本来。
  李治锋则年过三十,为这个不省心的小少爷鞠躬尽瘁,鞍前马后,苦不堪言。
  游淼编造了这个假身份后只觉说不出的好笑,与李治锋一起上了马车,江波山庄的小厮们出来送行,除此之外,只说游淼是入川探亲,不敢走漏了风声。
  最早跟着游淼的程光武叹了口气,眼睛红红的,说:“少爷。”
  游淼笑道:“别唉声叹气的,过几个月就回来了,你们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李治锋么?”
  这么一说,众人才好过点,都知道游淼将要去的地方非常非常危险,就连游淼自己也知道,这一去,说得好听,是为国办事,要是行差搭错了一步,兴许就再也回不来了。
  如果被大安的鞑靼势力抓住了,后果不堪设想,但游淼总是相信,自己一路上这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就算除不掉贺沫帖儿,必定也能全身而退。
  “少爷走啦。”游淼朝众人笑笑,只有他和李治锋二人,朝四周看了一眼,山庄里一片荒芜。
241、卷五 八声甘州
  秋天,天空干净得像被水洗过一般。田野收成过了,留下一片杂色枯黄的大地,鸟雀成群地飞向天空。
  以往出远门时,整个山庄里前呼后拥地来送,现在只有这么几个人,寥寥落落的,游淼反而有点不习惯。乔珏上来,抱了抱游淼,二人相对无言。
  李易峰驾车,游淼上车,走了。
  整个山庄内,甚至整个扬州,整个南朝,无人知道,有这么一辆小车,带着游淼这样的一个人,踏上了前往北国的征途。
  一名参军,一名主帅,两匹拉车的马,一辆战车。游淼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如果说这次能成功颠覆大安,那么他们的举动,便足够名垂青史了。
  他原本完全可以站在朝堂上,成为天启的参知政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理直气壮地斗倒他的政敌,说服赵超,推行他们的国策。
  就连游淼自己,也万万没想到,会走上这么一条奇异的,与当初所设想背道而驰的路。
  李治锋在前面赶车,游淼卷起车帘,朝锦袍里缩了缩,秋天的风多少还是有点萧瑟之意。
  李治锋道:“你在想什么?”
  游淼摇头,自嘲道:“说不清楚。”
  他的心情确实非常非常复杂,颠沛流离的这么多年过来了,鞑靼,贺沫帖儿与他,与整个中原,都是不共戴天的世仇。这次北上,游淼的心情反而很平静,浑然没有半点背负着重任,要去一雪前耻的仇恨,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大的重担。
  仿佛只是北上去看一个风烛残年,却又仍可一战的宿敌,顺便想法再送他一程。
  游淼把自己想的说了,问李治锋:“你呢?在想什么?”
  “在想我大哥。”李治锋悠然道,一拽手里的缰绳,马匹停下,给运送军粮的车让路。
  “如果当初大哥不要以这么偏激的方式来放逐我。”李治锋道:“现在,或许我也不会与他势成水火。”
  游淼感叹道:“他也没办法。”
  前面岔路口的人,看到是游家的车,纷纷喊道:“请游大人先过!”
  “你们过吧!”李治锋喊道。
  押送军粮的车这才走了,李治锋甩鞭启程,说:“老三心底,应当也不想杀他的大哥。”
  “唔。”游淼倒是没想过,在从前问问赵超的想法,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你大哥和贺沫帖儿的关系。”游淼道:“虽然林科说了是传闻,也不一定,但我总觉得很可能发生。”
  李治锋道:“因为太子么?”
  游淼点头。
  达列柯与贺沫帖儿在这之前,便已经缔结了一个同盟,但充其量只能算是非常不稳定的同盟。
  一从贺沫帖儿在最初对李治锋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二来,从达列柯营救太子,并派人护送他前往东瀛的举动,也可以从旁证明。
  这两个人,谁也不愿意完全地相信谁。这种盟约是最不稳定的,也是最容易击破的,游淼出征的信心便来源于此。
  “我大哥很聪明。”李治锋道:“但偶尔也会犯糊涂。”
  游淼道:“在什么方面?”
  李治锋回头,看了游淼一眼,说:“用情太深。”
  游淼笑道:“你们两兄弟都是这样。”
  李治锋不语,笑笑,摇头。
  游淼坐上前些许,扒着李治锋的背,靠在他身上,说:“可能你们的父亲,也是这样。”
  李治锋嗯了声,喃喃道:“用情太深,好也不好。”
  游淼道:“我呢?”
  李治锋看了游淼一眼,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无从评价。
  最后,他说:“你这样就很好。不轻易相信人,也不轻易怀疑人。”
  游淼道:“我骨子里还是商人。”
  忽然间游淼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他就是个商人——专门做生意,投机钻营的商人。于是他当官之后,也按照商人的那一套来看待朝廷,虽说有儒道墨兵等百家之说支撑着他,让他转圜朝堂而不倒,但每次一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总会以商人的目光去衡量一件事,一个国家,甚至整个天下。
  这是好还是不好?
  一个国家的参知政事,曾是商贾之户出身,或许不太好。但也只有商人,才会衡量取舍,知道民不聊生,知道青黄不接,知道没有钱,没有饭吃,没有衣食住行,就无以定天下。
  所以或许还是像李治锋所言“你这样就很好”。
  游淼笑笑,李治锋十分轻松,扬鞭赶车,丝毫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游淼道:“去了大安,你得控制好自己,别太冲动。”
  李治锋道:“不会,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是好的。”
  游淼这才放下了心,点了点头,李治锋又道:“和你在一起的日子里,我学到了很多。有一些事,是从前从来不会去想的。”
  “想太多也累。”游淼叹道:“劳心费神的,没一天好日子过,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不用再去想东想西的。”
  李治锋笑笑,随手搂着游淼的腰,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二人马车拐道,下了安陆,见河的对岸,商队已经集结。
  再过河去,就是流州地界了。
  “方少爷!”远处喊道。
  游淼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李治锋道:“叫你呢。”
  游淼这才想起,自己拆了姓氏,取中间一部姓方,忙大声应了。
  游淼带着李治锋过去,林科便朝他们点头。
  “货都在这里了。”林科笑道:“恕我直言,方少爷,这一路,可是不好走呐,这个时候打消念头,还来得及。”
  李治锋脸色一变,游淼却笑道:“自然的自然的,来都来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这一路上,还倚仗林大哥多照顾了。”
  游淼拉了拉林科的手,顺手塞了一锭银子进去,林科一怔,继而笑容满面。
  “这边来。”林科道:“这辆车是你俩的。”
  游淼看了一眼,倒觉十分满意,周围的商人议论纷纷,李治锋脸色阴沉,也不与他们打招呼,游淼便团揖一圈,寒暄几句,笑道照顾照顾。
242、卷五 八声甘州
  商队里的人认识游淼的也有,但林科这次特别安排过,选的都是从未与游淼打过照面的人,否则不管怎么叮咛嘱咐,都难免露陷,一旦露陷,整个商队都有危险。
  是以这里的人都是些生面孔,有的是跑商多年,却都是走中西路的老商人,有的则是被天下掉银钱砸中了,新选来的人,不免分为老气横秋的,与毕恭毕敬的两派。
  游淼眼睛一扫便知端倪,朝众人介绍李治锋,说:“这是我家管事方烺,平日里不爱言谈,却最是个讲义气的,各位哥哥莫要因他时常板着张脸就不与他亲热,他心里也是愿意与众位哥哥亲热的。”
  众人哄笑,都点头道懂的懂的。
  李治锋略窘,看了游淼一眼,游淼正儿八经道:“怎么?不对么?”
  李治锋只得点头。游淼这么一说,气氛便熟络了起来,又说:“一路上,就有劳各位照拂了。”
  众人都道那自然的自然的,游淼方与李治锋钻上了马车。
  李治锋那模样也是哭笑不得,一国堂堂护国大将军,被游淼这么一插科打诨的,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时光。游淼笑着捏他的脸,李治锋却大手一伸,将游淼抱着就要亲,又要扒他衣服,游淼叫道:“反了你了!”
  “我是你郎君!”李治锋怒道,便不管游淼反抗,继续扒。
  正在这时,林科进马车来,见状马上又退了出去。游淼与李治锋分开,李治锋道:“进来罢。”
  林科只得脸色尴尬地又进来了,李治锋朝那端正一坐,武人气派十足,压得人说不出话来,林科道:“将军,小的斗胆多一句嘴,您这个气势……”
  “我会和他慢慢练习的。”游淼笑道:“什么事?”
  林科先赔笑道:“小的也是情非得已,老爷吩咐……”
  “自然自然。”游淼道。
  林科掏出一本册子,说:“里头是货单,老爷您先过目。”
  游淼点头,林科又道:“歌姬的事……”
  “歌姬不忙。”游淼道:“到了大安再找。”
  林科只得点头,说:“老爷若无吩咐,车队这就启程了。”
  游淼点头,林科便下去,吩咐车队起行,依旧是吵吵嚷嚷的一行人上路,游淼卷起窗帘,风从旷野吹来,秋高气爽,远方还有不少孩子正在放风筝,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秋天。
  那一天,游淼与李治锋离开京城,沿路北上,到延边去做生意。
  八年前的自己,还想着到了延边,就把李治锋放了,让他恢复自由身。却没想到一眨眼八年过去了,他们还在一起。
  “有的事情,真的是天注定的,不管想什么做什么,缘分绕来绕去,还是在一起。”游淼道。
  李治锋似乎也在与游淼想同一件事,许久后说:“唔,对。”
  游淼把账本摔李治锋脑袋上,说:“什么叫唔,对!”
  李治锋转身又来扒游淼的衣服,游淼正要挣扎,被李治锋拿住腰,登时整个人就软了,笑得起不了身,李治锋的动作越来越粗暴,只习惯性地把游淼的衣服乱扒,像个找吃的野狗。
  “啊……”游淼被亲到耳朵,整个人就软了,说:“昨天晚上不才做过一次么……你……”
  李治锋与游淼耳鬓厮磨,低声道:“又想了,怎么?不乐意?”
  “乐意,可你……轻点……”
  马车的窗帘还开着,游淼被李治锋揉得衣服凌乱,按在窗边,李治锋一手捂着游淼的嘴,就要硬上,游淼唔的一声,眼里现出紧张与惊吓,这么硬来要疼死!
  然而接着,李治锋一插进来,游淼便不住颤抖,李治锋那话儿上已涂满了油,滑腻坚硬,徐徐插进自己身体最深处,游淼昨夜与李治锋抱着做了许久,现在再被捅进来,竟无多少不适,反而舒服得不住发抖。
  旋即李治锋俯身,吻了上来,封住游淼的唇。
  秋风吹来,那感觉既慵懒又刺激,异样的快感让游淼迷恋,李治锋顺手把马车的门闩一放,抱着游淼,让他转过身,两人倚在窗边,游淼不住喘息,一身出汗,裹着袍子,便上上下下地以自己手套玩李治锋的睾丸。
  许久后,李治锋手臂渐紧,俯在游淼身上,犹如一只满意的公狗。轻轻地吻着他的嘴角,时不时说几句话,又笑了起来。游淼别过头,靠在他的肩上,两人望向蓝天旷野,道路上一片静谧,唯有马蹄声与车轮声时不时地响着,别有一番惬意。
  日渐西斜,玩也玩过了,做也做过了,游淼许久不出山庄,只觉在家里憋得难受,然而一出山庄,又想到这一番长途跋涉,至少得有一个月,当即又蔫了。
  坐车赶路是件累死人的事,直是找罪受,当年上京离京,游淼年纪还小,自然抱着游山玩水的念头,这里走走那里逛逛,倒是还好。然则这么多年过去,该看的都看得差不多了,什么奇山秀水都见过,大漠黄沙也看过,余下的就只剩下枯燥无聊了。
  幸亏李治锋多少会与他聊聊天,又打点周到,日子才渐渐的有声有色了些。从前是伺候少爷,如今则是伺候媳妇,吃的用的,一概细心得很。
  游淼倚着李治锋,在车里翻账本,细数带到北疆的货物,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光是江南的绿茶与乌龙,就带了三车七十斤。余下的还有东海的珊瑚,珍珠贝类,以及苏绣。
  胡人是看不懂上中下品的,给点清香淡雅的茶叶,他们也喝不出来,只会嫌弃贵,胡人都口味重,须得以炒茶,乌龙以及大红袍等应付他们,苏绣则以花团锦簇等色泽鲜艳,图案繁复的居多。
  李治锋:“苏绣四十匹,木雕二百个,青花瓷杯三千……个?”
  “嗯。”游淼瞥了一眼货单:“胭脂六百盒,三箱,茶七十斤,三车。蜡染六百尺。”
  李治锋翻来覆去地看账本,说:“你买了这么多,只花了八百两银子?”
  游淼笑道:“有的还买贵了,且看你媳妇我到时候怎么给你赚成白花花的银子回来。”
  李治锋道:“这些也就算了,怎么还有《金刚经》和《心经》?”
  游淼道:“这东西可不容易得,上次机缘巧合,才要到了两本金汁写就的孤本,是前朝一位大师……叫什么来着?我也忘了。”
  李治锋道:“给宝音王后?”
  游淼点头,从长椅下取出一个匣子,里面装着两本破旧的佛经,一串念珠,看上去已颇有点年份了,要给李治锋看,李治锋却怕翻烂了,让他收起来。
  游淼显然是有备而来,知道怎么送礼,李治锋翻看了一次货单,便放下心了。昔年帝君赵愗重道轻佛,拆去佛寺,独尊道家,前朝的佛经,念珠等物被当年的老太后带到别宫,恰好就在茂城。游淼从前进宫时,一群太监宫女收拾宫闱,清出些旧本在外晒书,本欲放进书库,游淼闲着没事,便顺了些走,想着回家偶尔也读点佛经,帮李治锋去了杀戮之报。
  子不语怪力乱神,孙舆是从来不吃这一套的,游淼也不信,本想有空就读,没想到拿回家扔在书房里,一晃又是许多年过去。
  这次正好带去北疆,借花献佛,送给礼佛的宝音王后。
243、卷五 八声甘州
  一路上,天气渐渐地凉了下来,游淼与李治锋白天聊聊天,翻翻书,游淼也无书可读,便只好翻来覆去地看那几本佛经,读着读着,却又仿佛品出点味道来,一时半会反而舍不得送出去了。
  时近深秋,车队经过中原,游淼奇怪的发现,这里的城镇,居然又有了人烟,不复当年万里焦土,荒芜江山的模样了。在胡人的统治下,汉人依旧是能生存的,只是税更繁重,家中妻儿也并无保障。
  商队经过昔年京城以北的黄县时,恰好碰上一队胡人掳劫,追着几个男人从村子里出来,刹那就惊动了游淼。
  胡人大肆喊话,外头又有人在喊救命,游淼正要下车,却和上车来的林科打了个照面。
  林科一脸紧张,朝游淼道:“少爷,不要管。”
  游淼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只觉愤怒且心酸,车队却徐徐起行,离开了黄县。
  于情于理,游淼都知道自己不该管,商队有齐备的手续,通过五胡的领地已经不容易,不知道多少人虎视眈眈,想抢他们的货物。这个时候再救人,很可能会连累整个商队。
  游淼闭着眼睛,车后面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以及胡人们的叫嚣。
  “匈奴话。”李治锋道。
  游淼叹了口气,说:“还是得尽早收复北方的领地。”
  “不要太自责了,我们在做的,就是这件事。”李治锋说。
  “嗯。”游淼疲惫点头。
  随着越来越北,游淼的心情也渐沉重下来,直到深秋的第一场雪,他们又来到了蓝关。
  这是他上次逃离的地方,游淼对此处记忆深刻。蓝关已驻扎了不少鞑靼的兵马,严密盘查后,林科嘻嘻笑着,给士兵塞了银钱,又分了些吃食与队长,鞑靼人才凶神恶煞地放过。
  游淼的马车里被翻得一团乱,还好最后过了,只得与李治锋相视苦笑。
  数日后,到了延边,此时距离他们从江南出发,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月,游淼料想赵超现在也已经知道自己北上的消息了,对着他写的信,估计是一脸无奈。林科在延边城留下一部分商人,专做戍边与五胡,高丽等地的生意,再让剩下的车队开拔,前往大安。
  大安城历经五年,早已今非昔比,来到此处,游淼的心里又通通地打起鼓来。
  眼前的大安壮阔恢弘,城墙已翻修过一次,游淼险些认不出来这个地方了。
  “这就是鞑靼人的都城。”林科道。
  游淼不时从军报上读过,却万万没料到,大安已经成了眼前的模样。
  就连李治锋也惊讶了。
  “修得这么好了?”李治锋蹙眉抬头看,低声问道。
  林科小声答道:“城墙下,都是汉人的血。胡日查当年让十万咱们汉人俘虏,没日没夜地重新修建大安城,想登基当皇帝,没想到才当了几个月,就一命呜呼,看鞑子这气数……嘿嘿。”林科嗤之以鼻。
  游淼道:“你去忙罢,别一直陪着我们,当心露陷,从这里开始,一切都要小心谨慎行事了。”
  林科点头,自去带领商队入城。
  李治锋道:“下来走走。”
  游淼无所谓,跃下车来,昨日刚下过一场暴雪,城外银装素裹,他呵着气,搓手站在雪地里。抬头看。
  十里城墙,戒备森严,墙上飞扬着猎猎大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月金鳞开,角声漫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易守难攻。”李治锋评价道。
  游淼点头,他知道赵超手里,一定有大安城的布防图,自己手里也有一份,但商人们画出来的图,与他们自己亲眼所见,终究是有区别的。
  斥候眼里的一座城,无非就是城墙,护城河等建筑的组合,而在游淼眼里,这些砖墙鳞瓦,折合成的就都是人命。
  “十万人你说攻得下不?”李治锋低声道。
  “难。”游淼道:“对方只要一万人守,我方十万人实在难说,而且还要提防高丽,犬戎等地的支援。”
  “可以围点打援。”李治锋道。
  游淼摇头道:“再说吧,除非是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能攻城,攻大安,绝对是下下之策。我说……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别老想着打仗杀人了。”
  “你还不是。”李治锋道。
  游淼哭笑不得,然而转念一想,发现自己和李治锋都是习惯性的,打仗打出毛病来了,没事就总喜欢聊打仗,但这里头总感觉有什么不对,态度似乎不太对,忍不住道:“哟呵,你还顶嘴了。”
  李治锋道:“现在我是你管家,你得被我管着,你自己让我这么演的。”
  游淼一想也是,李治锋这么说,自己反而驳不了他。
  李治锋蹙眉教训道:“进城以后,少给我惹麻烦。”
  游淼苦笑,点头,两人进状态都进得飞快。
  马车徐徐而行,商队过了一半,守卫瞪着游淼与李治锋,一指李治锋,叽里咕噜地问了句话,林科愕然,忙转身朝游淼道:“方少爷,他说你家管事不像汉人。”
  “东夷人。”游淼早有打算,说:“他母亲是东夷族。”
  守卫们奇怪地打量李治锋,最后都点了点头,李治锋彬彬有礼,客气点头。这才放进了城内。
  进去之后,林科领了牌子,便带着商队到城内的落脚处暂歇,游淼到了客栈内,只见客栈既暗又潮,冷冰冰的,靠在窗边朝外看了一眼,街上有鞑靼兵经过。
  “守备不严密。”游淼道。
  林科在一旁垂手伺候,答道:“回少爷的话,一年前管得极严的,后来咱们商队的人合了王后的意,才渐渐地松懈了些,外头还有不少鞑兵,本来说是保护咱们,实际上是监视,只是现在都习以为常了,便懒得管咱们,各自喝酒去了。”
  “差事费还是要给的。”游淼道:“每人多散点银子罢。”
  “那是。”林科道:“小的不好出面办这事……”
  游淼一听便会意,现在他的身份是方少爷,便只能让李治锋去办。
244、卷五 八声甘州
  李治锋出去巡了一转回来,把该贿赂的银钱都使了,又约略打听到不少消息,胡人该过冬猎节了,在冬猎节前会有一次盛大的庆典,鞑靼与五胡,都会将在塞外狩得的猎物拿来集市上流通。
  而届时,巴图小王子也会集结群雄,带人离开大安,前往长城下狩猎,这最后一次围猎结束后,鞑靼王朝就将正式进入冬季,直至来年春酒节,莫连河破冰。
  “犬戎的消息呢?”游淼问。
  “他们就住在大安城里。”李治锋答道:“时不时会到集市上来买东西,这里的百姓,胡族,就连鞑靼人都怕他们。”
  游淼点头道:“那……还是以安全为主……”
  李治锋答道:“要去,我必须跟着你,否则一来没人保护你,二来我也不怕被人认出来,毕竟已经快十年了。”
  游淼想起李治锋被抓到京师的时候,那年他只有十来岁,过了两年后游淼将李治锋从李延手里买回来,如今李治锋已经二十八岁了。容貌,身材都有变化。
  然而游淼还有点担心,说:“试试看给你换个装扮。”
  当夜游淼与李治锋研究了一晚上,李治锋自己曾派出人到塞外乔装改扮,探听风声,于易容一道早已有所准备。游淼给李治锋锟了白发,又将眉毛略略修去了些,改了少许容貌特征,最后李治锋照了镜子,俨然就是一副中年人装扮。
  “成了。”李治锋满意地说:“老了十来岁。”
  “眼睛。”游淼无奈道:“眼神敛着点,你的眼神太厉害了。”
  李治锋便依着游淼吩咐,稍稍朝下看,两人都笑了起来。
  夜里上床时,游淼抱着李治锋,把头枕在他的肩上,只觉既奇怪又好笑,打趣道:“你都能当我爹了。”
  李治锋饶有趣味道:“乖儿子,叫爹。”
  两人笑着打打闹闹,一夜过去,翌日林科来叩门,游淼睡眼惺忪的,被抱上了骡子,天不亮,众商人便赶往集市上。
  东天刚现出一抹鱼肚白,游淼冷得直呵白雾,商人们便开摊,排布货物,李治锋忙前忙后,游淼呆呆坐着。
  这天不是个好天气,阴风里卷着小雪,商人们都冻得直哆嗦,游淼裹在一大堆皮裘棉袄里,顿时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八年前出塞时,塞外一见中原商人,可是人人趋之若鹜,唯恐买不到南边的货,还有塞钱给他让他卖东西的,如今怎么差这么远?
  随着苍白的天幕渐渐亮了起来,市集的人开始变多,少数胡人挑挑拣拣,逛着集市,而直到天大亮时,拖家带口,来市上买东西的人终于多了。
  “卖茶叶嘞——”
  “南来北往的货,江南的上好绸缎——”
  “卖南货嘞——”
  商人仿佛约好了一般,齐齐喊了起来,还有人摇头晃脑,吹起唢呐,汉人街上登时热闹起来,把游淼吓了一跳。
  游淼正看着他们乐,胡人便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登时整个市集上的人都来了,游淼松了口气——看来北方的通商,还是与从前一样。
  鞑靼人呱啦呱啦叫着,各个摊的商贩开始比手指,无需交谈,也无需讨价还价,说多少就是多少,少一分钱也不卖,几次急得买家要拔刀子砍人。游淼心惊,却被李治锋摇头示意,让他不用怕。
  游淼的摊子前围聚的人最多最热闹,简直是一片混乱,不到半个时辰,今天带出来的茶叶卖得干干净净,游淼来做生意的目的不为钱,二两茶叶,一匹毛皮就卖,捆得妥妥当当的胭脂,茶叶等小包一包一包地出去,背后的狼皮狐狸皮也越来越多,随着日上三竿,使银子的鞑靼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于是整条街的商人们便开始倒腾出各种好货,专供这些鞑靼贵族购买。
  “早知道今天把货一下全带出来了。”游淼乐道。
  李治锋道:“少爷,这才第一天,咱们至少得做五天生意。”
  游淼虽然久不行商,但看到市集上这繁华景象,忍不住还是手痒,看着身后的毛皮,约略估了一下价值,这次出来,货值起码能翻个三番。
  不到一上午,货卖得差不多了,生意最好的商人开始收摊,李治锋始终盯着来来往往的人,游淼的摊上还剩下一架木制的手工小屏风,一座珊瑚,几个瓷瓶,有人问价,他都开出了高价,知道要买的都是达官贵人。
  “收摊了?”李治锋问。
  “收摊罢。”游淼道:“肚子也饿了,找地方吃饭,再问问消息。”
  李治锋点账,游淼莞尔道:“不用算了,就咱俩开的夫妻店,难不成还有人摸钱?”
  李治锋一想也是,收了账本,正要收摊时,面前忽然来了一伙人,一个鞑靼人带着头戴狼尾帽,身传兽裘袄的大汉们过来,指指点点,将他们引到游淼的摊前。
  李治锋登时神色一凛,游淼心里暗道不妙,怎么会有人专程前来?是哪里露了马脚?
  为首之人说了句话,游淼马上脸色一变,满脸堆笑道:“哥哥们,想买点什么?”
  游淼刚上前,背后却被李治锋两根手指一扯,示意他留下,自己去交涉,游淼轻轻摆手示意不妨,将裹上红布的珊瑚再次打开。
  “卖?”为首一人站在游淼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他,语气彬彬有礼,却充满了威慑感。
  游淼忙笑道:“当然,摆出来的东西都卖。”
  游淼一扫众人,推测他们的身份,脑海中闪过三个字:犬戎人。
  正主儿来了,游淼心念电转,这些人是知道了李易峰在这里?是有人看穿了吗?不……游淼相信不会。
  他竭力控制自己不回头去看李治锋,而李治锋却若无其事,将货物重新拿出来,给犬戎人们看。
  八个犬戎人,个个身材伟岸结识,一身大漠之气,容貌桀骜不驯,腰配狼牙刀,抱着胳膊,彼此说说笑笑,又一起看游淼。
  游淼明白到为什么没有人敢惹犬戎人了,现在看来,这群人多半都有与李治锋相类的身手,而李治锋纵然在族中出类拔萃,或许也不敢贸然只身回到部落里。
  “钱?”首领作了个数钱的手势。
  游淼笑了笑,彬彬有礼,一振袖子,以左手覆着首领的手背,右手放在左手下,轻轻捏了捏首领手掌的边缘。
  这是胡族最常用的议价方式即“暗价”——双方以手指互勾来告知对方自己的价格。这种议价方式最早也是由汉人带到北方塞外的,起因是一或多名主顾争抢货物,买家便私底下以此法交流价格,以免发生恶意杀价,抬价之事。而后因汉胡语言不同,大多以手指比划,现在游淼看出对方身份,便捏手议价。既表示尊敬客气,又表示友好。
  那首领一见游淼此举,便淡淡一笑,大手孔武有力,覆上游淼手背,游淼手指与他粗大手指一勾,孰料刚碰上,便被钳子般的手指捏住。十指连心,那手指仿佛有千钧力道,捏得游淼惨叫一声。
  “哎呀——”游淼鬼叫,李治锋猛地抬头,首领却一触即退,众人哈哈大笑。
  “开个玩笑。”首领忙摇手道。
  游淼怒目而视,这群人简直是给脸不要脸,首领见游淼怒了,便笑吟吟端详他,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其余人便过来,将珊瑚带走。
  游淼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那首领给出的钱足够买两个珊瑚还有找了。
  “锡克兰。”首领指指自己。
  游淼茫然问道:“什么?”
  李治锋脸色微微一变,却极快恢复了正常,站在游淼身后,垂手而立。
  那带着他们来的鞑靼人略通汉语,便朝游淼道:“锡克兰大人!大人!”
  游淼明白过来,忙抱拳道:“我叫游淼。”
  锡克兰道:“来,过来,我家。”
  游淼:“???”
  锡克兰朝那鞑靼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游淼马上就懂了,李治锋从前也教过他说犬戎话,大意能明白一些关键字,锡克兰在邀请游淼,有空到他在大安的府上来,有话问他。
  鞑靼人半生不熟的汉语翻译过来,游淼便点头,说:“这几天一定去。”
  锡克兰意味深长地朝游淼点头,转身带着族人离开,沿途鞑靼人,汉人,五胡等族,纷纷让路。
245、卷五 八声甘州
  锡克兰刚走,林科便过来了。
  “方少爷。”林科客客气气道:“刚刚那位是达列柯大王手下的亲卫队副队长,可是得罪不得的。”
  游淼颔首,知道林科是以这种方式间接提醒他,遂笑答道:“知道了。”
  “知道就好。”林科眼里带着担忧之色,又道:“今儿生意太好了,我这边还有些事儿走不开,下午得去大安商盐坊里备一次税本子,刚好早上宫里来了人,让这两天送点茶叶上去。方少爷要是不忙……”
  “自然愿意代劳的。”游淼知道林科已经找到了让他进宫的机会。
  林科交给游淼一个木牌,说:“方少爷到西陵宫前去,将木牌给看门那人,便能进去了。”
  游淼忙不迭点头,接过木牌,转身与李治锋离开。
  下午再去送茶叶也不迟,游淼先与李治锋回了客栈,刚关上门,便同时松了口气。
  “锡克兰。”李治锋道:“此人外强中干,好武逞勇。”
  “会叫的狗不咬人。”游淼手指还有点疼,甩了甩,点头道:“你认识他?”
  李治锋拉过游淼手指,要给他上药,游淼却摆手道不用,李治锋坐下,回忆往事,说:“小时候打过一架。后来他被带到东突厥人的领地去学武,跟着他的师父。就没有再见过面。”
  “今天这些人你都见过没有?”游淼问。
  李治锋点头,略有迟疑,又摇头:“有几个依稀记得,但叫不出名字了。”
  也过了许多年了,游淼心道双方多半互相都认不出来,应是有人在实际上看到他们摊位里的珊瑚,于是才带着犬戎人过来买,可是犬戎人买珊瑚,有什么用呢?送礼?
  游淼又想到锡克兰的邀请,是否应该去赴宴。
  赴宴的话,李治锋必然也会跟着去,而达列柯应当是在的。达列柯与李治锋这两兄弟一碰上,就势必不能指望达列柯会认不出来了。就算有这个侥幸,也绝不能冒险。
  游淼当真是好生为难,与李治锋讨论了许久这个问题,一致认为瞒不过达列柯。
  “其实可以试试。”李治锋道。
  “未必。”游淼道:“你大哥这些年里,应当会一直对你念念不忘……你们两兄弟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你大哥又时刻担心你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现在你一出现,我担保他马上就会认出来。”
  “他不会对我念念不忘的。”李治锋随口道。
  “你忘了三哥?”游淼道:“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李治锋只得不吭声了,两人想了又想,始终拿不出一个好的办法来,只得暂时搁置,先不去招惹锡克兰。
  游淼吃过午饭,便取了木牌子,带着茶叶出门去。
  大安的西陵宫本是天启帝君曾经住过的行宫,千年前东胡最兴盛之时,曾以大安为首都,建立了一个强盛的帝国,而后高丽西侵,胡族遭到第一次重大打击,纷纷迁往西方。
  西陵经过东胡与高丽两次翻修,难得的未经战火破坏,上一次到大安时,游淼还未曾进过,如今要再进去,心里不免忐忑。
  整座宫殿作为曾经历代帝王的北猎行宫,依旧保留着标志性的纯白色外墙。宫门外有不少鞑靼骑兵在巡逻,游淼到了宫前的道路便下车行走,与李治锋押着马车,递出木牌,一路朝宫里去。
  守卫见是汉人,倒不至于奚落为难,只吩咐几句鞑靼话,料想是别乱跑乱看一类的,便带着他们朝偏殿里去。
  西陵虽不如中原皇宫气派,却也别有一番异域风情,守卫将二人带到宫内时,游淼赫然发现,落脚之处正是当年贺沫帖儿所住的城堡。如今已被鞑靼人再次翻修,一并列入西陵宫范围。
  守卫刚把二人带到,便有侍女在一旁等候。游淼交了单子,内里有茶叶等物,倒是不忙将自己的东西呈交宝音王后,准拟来日再说。
  侍女将单子带走,便让游淼与李治锋在偏殿内喝奶茶等候,这次再来时待遇足是天差地别,游淼还记得上一次被贺沫帖儿抓了的困境。不禁抬头看了李治锋一眼。
  李治锋笑笑,点头,二人就在殿内坐着。
  “林科呢?”一女声响起。
  一名服装华贵的女人带着侍婢前来,与游淼,李治锋打了个照面,彼此都是一愣。
  游淼忙起身,笑道:“方胜见过兰公主。”
  那少女上下打量游淼,一双秀目眯了起来,笑道:“你又知道我是兰公主?”
  游淼道:“林大哥特地交代过的。”
  来人正是宝音太后的侄女兰沫音,游淼从林科处得知,兰沫音今年廿二,迄今未婚,颇得宝音太后宠爱。便免不得殷勤了些。游淼这次有备而来,丝毫不行掩饰,一身衣裳华贵,面如冠玉,玉树临风,堂堂贵族公子的模样,较之兰沫音从前看到的武人,又有所不同。
  “林大哥今日有事前去商盐坊了。”游淼慢条斯理道:“让我过来送茶叶。”
  兰沫音淡淡一点头,也不说什么,便在一旁坐了下来,游淼转念一想,随口道:“兰公主的汉话说得真好。”
  “我叫兰沫音,可不像你们汉人姓兰。”兰沫音正色道:“我们的姓,是叫列柯儿。”
  游淼这才明白过,温和点头道:“小的不知,殿下恕罪。”
  游淼心知以兰沫音的身份,也不能称为公主,但索性就这么叫了,兰沫音倒也不见怪,随口问了些南朝的事,游淼一一答了,兰沫音又道:“上次林科大叔说,今年还有货到,什么时候送进宫里来?”
  游淼心道还有这茬,不假思索便答道:“有,这次带的东西有点多了,一时间也不知道公主与太后爱什么,要么这样,小的让管家回去通报一声,待会就让他们把货带来,给殿下先挑挑看?”
  兰沫音想了想,答道:“明天再说罢,今天太后也不甚方便。”
  游淼便起身告辞,兰沫音本拟游淼还得缠着她,多问几句话,中原来的商人哪个见了她不是上赶着巴结?何曾有游淼这等问三句回一句的?
  游淼却早知兰沫音在大安总有人捧着,是以自己便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兰沫音本不是有心计的女孩,这么一来干瞪着眼,游淼只觉心里好笑,离西陵宫而去。
  “你这样不行。”出来以后,李治锋便朝游淼说:“她会恨你的。”
  “她不会恨我的。”游淼笑着想了会,说:“她会有一点恨我,但更多的是好奇。”
  李治锋问:“你怎么不来从前那一套了?”
  李治锋所问游淼是清楚的,他知道游淼若真想讨好谁,很轻松就能把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然而游淼心里也知道,大多数时候,江南士族对他客客气气,不过是因为局势,而非真的被他收拾住了。
  “我不想和鞑靼人来那一套。”游淼如实道:“毕竟现在,咱们是在想方设法,让他们亡国。”
  游淼说的也是实话,第一他不喜欢女人,万一与兰沫音牵扯上什么纠结不清的事,后面难做。第二他也不想让这次秘密行动牵扯上太多复杂内容。兰沫音的地位早在他来之前就调查过,此女是宝音太后的侄女儿,平素所见,俱是鞑靼武人,未曾订婚,对南朝中原文化非常好奇。
  回到客栈里,游淼与李治锋歇了一夜,与林科交换了信息,林科得知游淼把商队的茶换了下来,朝宫里送的竟是绿茶,着实吃了一惊。
  林科道:“前几次来送的都是乌龙……这……”
  游淼淡淡道:“不妨,宫里若是不喜欢,换一种茶叶就是了,咱们带的还有多。”
  林科不敢违拗游淼,恭敬退下,游淼推开窗看了一眼,窗外在下雪。
246、卷五 八声甘州
  这几天都潮潮阴阴,冰冰冷冷的,游淼除了去一趟市集,再回客栈以后,便无所事事,好不无聊。上街去逛又怕太张扬被认了出来,呆在客栈里也气闷。只好和李治锋依偎在一处,随口聊聊天,学点犬戎话。
  从他俩认识的第一天开始,游淼便时不时让李治锋说几句犬戎语给他听,不是因为好奇想学这胡族语言,而是觉得李治锋说本族语时,别有一番肃杀的气场。
  犬戎话就像狼叫一般,声音是压着的,在塞外胡语中偏低沉且阳刚,某些句词又意外的豪放,游淼让李治锋朝他示爱,李治锋说那句话时,就像一头不太甘心的野狼,把“我喜欢你”几个字,闷在嗓子里,低低地朝他诉说。
  游淼很喜欢听李治锋说本族话,便时常跟着他学一点,然而说多了,竟是慢慢地也跟犬戎人说话差不多。
  天气渐冷,昼短夜长,游淼无所事事,便只得与李治锋靠在床上,看远处的雪花。这天游淼忽想起一事,打开自己从南边带来的一个匣子,里头是上好的茶叶。
  李治锋道:“给谁的?”
  “如果有办法,得给贺沫帖儿……”游淼如是答道,并盖上了匣子,确认茶叶没有受潮。这是他所作的两手准备,他望向李治锋,朝他解释道:“里面是一种慢性毒药。”
  “临时做的?”李治锋接过,看了一眼。
  “不。”游淼沉吟,而后道:“做了很久了。”
  这是以一味东海的崖底蛇毒,混合金刚砂粉所研磨出的慢性毒药,清香淡雅,但服用后当场就会胃出血,并被蛇毒侵入全身,数日后双目失明,最终被毒死。
  游淼解释道:“这种毒是当年一名海外行商带到中土的。阴错阳差,被先生所获,先生辞世时,政事堂内整理遗物,发现了这瓶毒药,才把它带到家里来。”
  李治锋诧异地拈起茶叶,游淼便随手把它盖上,李治锋道:“孙先生。”
  游淼点了点头。
  李治锋道:“他要这种毒药做什么?”
  “谁知道呢?”游淼漫不经心道:“必定有他的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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