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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番外全】

_32 顾雪柔(现代)
  李治锋的表情十分复杂,游淼却笑道:“早就不寒而栗过了,你现在才来想这事。”
  孙舆家里会有这种毒药,游淼倒是半点不稀奇,孙舆要杀人,那必然是不择手段的,如果情势需要,为了挽救南朝,他或许也会亲自出马,设法在北方的将领中下毒。
  当缴获毒药时,游淼又想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孙舆自己。
  孙舆中风,口不能言,咳血,会不会也是被谁下了毒?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虽说孙舆已是风烛残年,但他的死,直接导致了又一次朝堂格局的变化……
  有时候游淼想到这些事,甚至不敢朝下多想。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敲门。
  “请方少爷,林总管有话说。”
  游淼便匆匆把匣子收拾好,与李治锋下了楼,只见一众商人在后堂整理货物,而穿过内院,进得前厅,却见兰沫音坐在堂前,身后跟着侍卫,正在与林科说话。
  游淼一见便知兰沫音用意——今天要带货入宫了,兰沫音居然还亲自跑一趟,当真是稀奇。
  兰沫音眼角一瞥游淼,爱理不理的,只朝林科说:“我以为南朝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林科忙笑道:“殿下您别生气,方少爷这人呐,就是这样的。”
  说毕林科又把脸一板,教训游淼道:“胜儿,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个身份……”
  游淼只得过来,朝兰沫音一躬身,勉强笑了笑,兰沫音便道:“算啦,林叔,您还来宫里不?巴图陛下正想与您说说话,问点江南的事。”
  林科赔笑道:“林叔还得去犬戎那儿走一遭呐。今天锡克兰大人还派人特地来问了次,改天罢。”
  兰沫音便点头道:“也好,跟我来罢。”
  后头那句却是朝游淼与李治锋说的,游淼便出外带着几大车的货,进西陵宫里去。
  兰沫音表现得有点不耐烦,到得宫里,对林科等人的物事倒是还好,唯独对游淼的货东挑西拣。
  “这个是给公主殿下的。”游淼从袖中掏出一个檀木的胭脂盒,认真递给兰沫音,兰沫音看了一眼,有点诧异。
  游淼给她的是江南的檀木雕盒,木盒上则是高手匠人雕琢出的百鸟朝凤图,兰沫音那表情十分复杂,游淼知道她想要,却又有点不好意思,便淡淡道:“前日冲撞了殿下,就当是赔罪了。”
  兰沫音没好气道:“谁要你赔罪呢。”
  游淼无奈道:“我这人……嘴拙,罢了。”
  兰沫音却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游淼刚要收回去,兰沫音便笑着把手一摊,游淼忙把胭脂盒放在兰沫音手里。
  “殿下。”游淼道:“我这里还有一个,也给殿下。”
  游淼有意在兰沫音面前营造自己不擅言谈的印象,这次再给兰沫音一个百戏街的盒,盒上一众耍猴,喷火,甩圈等杂耍形象栩栩如生,兰沫音这次脸色才变得好看起来,爽快一笑,一并接了。
  “你在这里等会儿。”兰沫音说:“待会还有话与你说。”
  游淼点头,兰沫音便转身离开,下人过来递了单子,自行搬走游淼带来的货物,至此,游淼的货单已去了七成,收了将近二千两银子的等价物。
  李治锋在一旁静静站着,颇有点心不在焉,游淼瞥了他一眼,便知道李治锋因为今天林科说的话而上了心。
  犬戎锡克兰出面,找上了商队,料想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林科也知道不能让游淼去,否则一与达列柯打上照面,事态非同小可,遂前去探路。
  游淼咳了声,李治锋便回过神来,彼此交换了个眼色。
  兰沫音复又出来,朝游淼道:“我姨今天还有点事,巴图陛下暂时也没空见你们,要不就先在皇宫里……”
  游淼忙躬身道:“我们还是先告退。”
  兰沫音眼珠子一转,似乎又有点生气,冷淡道:“好罢。货钱你先到……”
  游淼道:“不忙,待下次进宫来再结也一样的。”
  兰沫音不认识般地打量游淼,说:“你倒是什么都无所谓,罢了。”
247、卷五 八声甘州
  游淼与李治锋退了出来,这次又没见到巴图汗与宝音太后,李治锋颇有点不耐烦,又想到锡克兰那边,游淼便安慰道:“咱们在这里得整整呆一个冬天呢。不用焦急。”
  李治锋道:“我出去走走。”
  游淼欲阻止李治锋,却又改变了主意,这些天里李治锋与他形影不离,但他知道李治锋心里梗着点什么。是近乡情怯,也是愤怒惧怕,或许他想听几句犬戎语,却又对曾经的族人抱着失望,不愿靠近。
  犹如一头孤身在外,经历了许多风霜的野狼,在巢外打着转,不知道是不是该回到自己曾经的领地。
  游淼不去拦他,让他自己好生静一静,想一想,毕竟有关血脉一事,游淼也无法与他分担。
  李治锋前脚刚走,林科后脚便回来了,进院时朝游淼一点头,游淼会意,转身跟着进了林科的房,房门一关上,林科马上换了个面孔般朝游淼行礼,笑道:“好消息,少爷,达列柯此时不在大安城。”
  游淼诧道:“去什么地方了?”
  林科一怔,继而答道:“这倒是不清楚。”
  “确实是好消息。”游淼点头,这样一来,只要小心谨慎,想必大安城里就没有能认出李治锋的人了。但达列柯不在大安城内,这件事实里同样也包含了许多信息。
  达列柯离开大安,去做什么了?一族之王,应当带着不少亲卫……游淼又想起上次在夷州所见的,达列柯的亲卫队长,那家伙把太子送到海外去,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正在这时,又有人来通传:兰沫音让游淼进宫说话。
  这又是要做什么。游淼登觉头疼。
  林科揶揄道:“难得那小丫头对少爷这么上心。”
  游淼摇头苦笑:“来日两族开战,她若知道我是谁,不免要在北方把我咒成灰了。”说毕便取了送给宝音太后的礼物,带着出去,再次进西陵宫内。
  来来去去,两天里进了三次,游淼抵达宫殿内时。天色已昏暗了,周围点起灯,这一次内侍将他带到偏殿内最宏伟的一处,游淼心思忐忑,知道多半是要见太后了。
  只见宫中金饰辉煌,两旁的灯台都以黄金白银所造,正中铺着一块巨大的地毯,地毯尽头有一席地的软塌,堆满了枕头,兰沫音跪在一旁,一名满脸贵气的老妇人坐在中间。
  侧旁又坐着一名十来岁的少年,游淼心道有戏,有戏。
  游淼按照鞑靼礼,以外国平民身份单膝跪拜,一手按在胸前,朝宝音虔诚行礼。
  宝音太后声音沙哑,说了几句话,兰沫音看着游淼,只不住笑。
  游淼茫然抬头,皱眉看着兰沫音,宝音太后嗔怪地又说了句什么,兰沫音便翻译道:“平身罢,赐座。”
  游淼起来坐下,另一侧那少年饶有趣味地看着游淼,解释道:“我母后说,天气冷了,你们南人在北方,待得惯……”
  就在这时,宝音太后又开口,少年便马上截断话头,直到她说完,兰沫音才翻译道:“问你呢,姓方的,你送上来的是什么茶?”
  “回太后的话。”游淼微笑道:“这茶叫做碧螺春。”
  兰沫音也不知怎么翻译,游淼便朝三人介绍碧螺春的来历,依稀说了些,宝音太后看样子十分满意,游淼又注意到她手中拈着的一串佛珠。便从袖中掏出预备好的礼物,恭敬递出。
  一旁的巴图伸手接过,游淼暗自心想这家人也太好暗杀了……要在匣子里放点什么机关毒箭,根本就躲不过罢,看来鞑靼人相对而言,脑子还是比较单纯的。
  宝音太后打开匣子,翻了翻里面的佛经,游淼便朝兰沫音道:“方某这次来大安,承蒙贵族照顾,便想着带本佛经过来,聊表心意。”
  兰沫音翻译过去,宝音太后抬眼看游淼,问了句话,巴图翻译道:“姓方的,你也信佛?”
  游淼答道:“昔年家母拜佛。”
  宝音太后又问了句话,兰沫音笑道:“你母亲高寿?”
  游淼答道:“已经过世了。”
  这句不用翻译,宝音太后也看出来了,便缓缓点头,招手让游淼过去,游淼心思忐忑,膝盖着地,从地毯上爬着过去,宝音王后便取出一根绸缎,兰沫音接过,让游淼低头,戴在他的脖上。
  巴图笑道:“我母说,带着佛经前来,足感你心诚,我们虽是皇室,却也不能白拿你们汉人东西,这根黄绸给你,在大安里做生意的时间里,通行方便。”
  游淼忙双手合十,认真行礼,宝音太后似乎有点困了,一挥手,令游淼下去。
  游淼出宫,见宝音太后恹恹的样子,只怕马屁拍在马脚上,一时间不免有点忐忑,然而刚出来几步,巴图便追上来,说:“你,站住。”
  游淼忙转身,巴图这种小孩,他自然是不放在眼里的,要对付起来也容易,便恭敬拱手道:“参见大汗。”
  巴图笑了笑,摆手道:“免礼免礼,你叫方胜?”
  “是。”游淼没想到巴图的汉话也说得不错,便道:“兰公主她……”
  “她在陪我母说话。”巴图道:“母亲让我送你出宫去。我还有几句话与你谈谈。”
  游淼忙不迭点头,巴图刚走出来,身后便跟了一群侍卫,各个警惕地盯着他俩,游淼始终略略躬身,驼着背,走在巴图身后些许。
  “你是江南人?”巴图开口就问道:“你带来的茶很不错,母亲喜欢喝,我也喜欢喝。”
  游淼点头道:“回禀大汗,方胜一家,世代居住于江南,大汗若喜欢那茶叶,方胜下次再让南方人带点过来。”
  “唔,甚好。”巴图又道:“听母亲说,你们的林科,要在大安里开一座钱庄。”
  这个事情游淼也是知道的,在大安开钱庄,方便双方交易。但那是林科的事,游淼也不知怎么回答,只得答道:“都仰仗大汗英明,汉人才能在大安开设钱庄。商队里的弟兄们提起这事,无不对大汗感恩戴德……”
  巴图却像是对此事毫无发言权,笑着答道:“我上次也在母亲面前帮你们说了话,钱庄的事,没有问题。”
  游淼笑了起来,觉得这名年幼的皇帝实在是有意思,心思单纯且容易说话,但从这短短的三言两语中,也能看出巴图并无实权。
  游淼又道:“大汗,横竖眼下无事,不如到小人落脚之处,去喝杯茶?小的还带了些南边的珍奇异宝,让大汗随便挑选。”
  巴图却笑道:“不了,过几天等我有空,会传唤你进宫。”
  游淼只得点头,两人相对站着,游淼忍不住打量这名小少年,巴图在同龄人中已算长得甚高了,却还是比不上游淼。这名鞑靼人的首领,十六个部落的王者,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俨然还是个爱玩爱闹的孩童。
  游淼颇能理解巴图的想法,谁年少时不爱玩?游淼有点可惜,又道:“属下在大安要盘桓一整个冬天,大汗随时可来找我。”
  巴图眼睛一亮,笑着点头,又比划道:“东西留着,给我去看。”
  游淼点头,正转身时,忽见一彪形大汉过来,吓了一跳,那人上下打量游淼,问了句鞑靼话,巴图一手按在游淼肩上,听那话是帮他开脱,又以眼神示意他快走。
  游淼心道能这么说话的,多半是格根王子了,目前还不宜招惹这这厮,便低头告退。
  刚走过宫门,上了马车,便听见外头声音响起,游淼看了一眼,马上拉下车帘。
  贺沫帖儿问了句话,就在车外不远处,游淼一颗心登时砰砰狂跳,他太记得这个人了,只听马蹄声停在车旁,贺沫帖儿说了句汉话。
  “里面是汉人?”
  游淼的心蓦然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全身冰凉,他不确定贺沫帖儿是否还记得他,就在他想冒险一试时,外头又有侍卫在说鞑靼话。料想是巴图怕贺沫帖儿难为游淼,派人过来了。贺沫帖儿这才作罢。
  马蹄声远去,游淼长吁一声,瘫在座位上。
248、卷五 八声甘州
  黄昏时分,游淼回到客栈,还止不住地后怕,李治锋回来之后听了转述,淡淡安慰道:“别怕,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游淼道:“他不会放过咱们的。”
  “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李治锋解释道:“以前是你们汉人要灭国,贺沫帖儿才抓一个杀一个,现在老三在南边,他刚吃过我和大哥的败仗,不敢对你动手,顶多把你扣下来。”
  “扣下来也够呛的。”游淼无奈道。
  “扣下来。”李治锋道:“会让你为鞑靼效力。”
  游淼一想也是,如果贺沫帖儿流落到南方,落到自己手上,自己应当不会杀他,但也绝不可能放他回鞑靼。
  “今天去了哪?”游淼问道。
  “东域府。”李治锋道:“族人住的地方。”
  游淼诧道:“进去了?”
  李治锋点了点头,掏出一盒龙涎香,放在桌上,午后他去了一趟东域府,这是鞑靼拨给犬戎人在大安落脚,办事的行府。托游淼之词送了锡克兰一份茶叶,一套青瓷茶具,并言明游淼过几天会前去拜访。
  “你胆子可真大。”游淼道:“他们没认出你来吗?”
  “没有。”李治锋答道:“都和从前不一样了,锡克兰也变了很多。”
  游淼会意点头,李治锋沉默地坐在床边,看着地砖,游淼牵起他的手,晃了晃。游淼几乎能感觉到李治锋的那种惆怅——什么都不一样了,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
  就像游淼阔别京城三年,再回去时,发现虽然都是自己认识的人,却都多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失落与茫然占据着自己的心房。
  “老族人说得不错,犬戎一旦搬到了城里,就都成了一群狗。”李治锋淡淡道:“犬戎算是完了。”
  游淼仔细地询问了李治锋与他们的对话,逐渐了解到达列柯的本意:他们呆在大安,是想多多少少分一杯羹。虽说暂时寄人篱下,依附于鞑靼,但达列柯的意图很明显。
  然而锡克兰不,他只是想要钱,想要女人,想要珍珠财宝和南边来的东西,要吃好喝好,把好东西带回族里去给家小。他带领着手下征战,劫掠完后就将汉人的村庄,集市一把火烧了,把能抢的东西都抢走。他的眼里全是贪婪,甚至朝李治锋索要钱财。
  听得出李治锋对这个小时候的玩伴失望至极。
  “想要钱就好办。”游淼道:“一步一步来罢。”
  游淼开始渐渐有了主意,锡克兰与贺沫帖儿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当初是贺沫帖儿把犬戎人招进大安来的,如今将军一失势,犬戎部反而成了他争取的对象。要打开贺沫帖儿的这个缺口,就要着落在锡克兰身后了。
  翌日游淼准备了一千两黄金,四枚珍珠,收拾停当,亲自到东域府上去,然而去得太早,锡克兰还没有起床。游淼开始隐约能感觉到李治锋的失望了,日上三竿,这群犬戎人还在酣睡,整座府里没有认真的守卫,哪儿像是办大事的人?只有几个侍卫打着赤膊,大清早地坐在井边喝酒。
  或许也正因为是锡克兰特地打了招呼,侍卫们都认得名叫方烺的李治锋。问也不问就让他们进去了,叽里咕噜地说着犬戎话,又看看游淼二人。当着游淼和李治锋的面说犬戎语,还真的直接是撞了个正着。鞑靼语游淼听不懂,犬戎话他却是明白的,知道这群蛮族无非就是在议论他,笑话说“汉人给老大送钱来了”。
  游淼不露声色,只朝他们笑笑打招呼。犬戎人们指手画脚,示意他们坐着喝茶。片刻后,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端着木盘出来,游淼发现东域府里干活的居然都是男人,没有一个女人。
  那男人把两碗酥油茶放下,看了游淼一眼,游淼抬头时正与他目光对上。点头,接过茶碗,手指却摸到茶碗底部的一张纸条。
  游淼:“!!!”
  游淼表情一变,李治锋马上察觉,转头看着游淼,那男人已撤去木盘,躬身告退。李治锋也立即有感觉了,看着那男人走路的步法与背影。
  “是个高手。”李治锋小声朝游淼道。
  就在这时,东域府后院传来笑声,游淼忙将纸条暗中收好,屏息点头。
  是自己人的奸细?还是李治锋的旧部?认出他们了?游淼在短短片刻假设了许多个可能,却又逐一推翻,如果是李治锋的旧部,纸条应当会给李治锋而不是自己,唯一的可能就是汉人埋伏在犬戎人的奸细。但是不对,所有北方的侦查事务都经游淼与赵超的手,不可能会单独在犬戎部里藏一个人……莫非是当年北征军的老部下?
  游淼实在判断不清了,还来不及细想,锡克兰便从后院过来,打着呵欠。上来热情洋溢地与游淼拥抱,游淼实在受宠若惊,生怕又被他捏一把或者钳一下,幸亏这次锡克兰没有耍他。
  宾主坐定,游淼笑道:“昨天刚进了西陵宫,今天过来看看将军。”
  锡克兰道:“先吃早饭罢,既然愿意来,就是我们犬戎的朋友!”
  锡克兰又吩咐人摆早饭,羔羊肉,炸撒子,烙面,以及马奶酒,游淼清早起来不敢喝酒,便又陪着吃了些东西。或许是锡克兰已见过礼物,态度要热情得多,又问道:“方少爷,你在大安准备住多久?”
  游淼笑道:“今年来得迟,兴许要在北方过冬了。”
  锡克兰笑道:“哈哈,好,待到冬猎节的时候,你就跟着我们,大家一起去打猎!”
  “实不相瞒。”游淼正色道:“将军,方某这次过来,还有一事相求。”
  “哦?”锡克兰若有所思,点头道:“你说!”
  游淼知道对着这些连汉话都说不太通的犬戎人,不能掉书包说文话,便直截了当地说:“听说东北长白山药材珍贵,我叔父年纪也大了,想在过冬后,到长白山去走一走,收购点百年老参,回家给叔叔吃。”
  “哦——”锡克兰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锡克兰意味深长地看着游淼,笑了笑,说:“你如果自己用,到时候让人带着你去,朝东长县走,看到什么买点就行,不过要是通商呢,哥哥我就做不得准了。”
  游淼马上就会意,知道又是要钱,忙答道:“我们一直也敬仰达列柯大王的,等到大王回来,还请将军为我们在大王面前美言几句。我方家全家上下,都会记得大将军的好。”
  “跟你们汉人说话就是简单。”锡克兰大笑道:“好!大王兴许要到开春才回来了,等回来再说,大家……来日方长!”
  游淼笑吟吟点头,又捡了些南朝的事与锡克兰说,言语间故意地将南边贬得一无是处,一来诉苦,二来让锡克兰不生戒心。竭力把自己表现成一个怀才不遇,郁郁不得志的登徒子,尤其是将江南的奢靡,腐败成百倍地夸大。
  到得最后,连游淼都有点相信自己是个到处碰钉子,在江南一无是处的世家子,北上来碰碰运气。
  说了一席话,把酒喝完后,反而是锡克兰安慰游淼,让他安心在大安经商,发展。听锡克兰之意,颇有点来日犬戎人会掌握大权的意思。
  午后游淼惦记着纸条之事,不愿久留,就找了个借口脱身,拟准来日再前来拜访,临走时又想起一事,说:“方某这次来大安,还想到贺沫帖儿的将军府上一趟,不知道将军和贺沫帖儿将军……”
  一语出,锡克兰的眼睛眯了起来。
  “贺沫帖儿。”锡克兰想了想,说:“他对你们汉人不善。”
  游淼点头,忙笑道:“也不是我自己去,就是商队的林叔,托我朝将军问这事,想去打个招呼,也是好的。”
  游淼自己根本不敢去见贺沫帖儿,但林科这些年来用尽办法,也无法打通将军府那关,若能从锡克兰身上着手,一切就都好办了。
  “到时我帮你问问。”锡克兰一口应承道:“不送了,方少爷!”
  “好好。”游淼满脸堆笑道:“将军要打猎的时候,记得让方某跟着开开眼啊。”
  “一定一定!”锡克兰挥手,送走了游淼,回屋去看游淼送的金子珍珠了。
249、卷五 八声甘州
  游淼刚上马车便松了口气,火速掏出袖里那纸条,上面只有炭条匆忙写就的一行字:
  回驿馆后等我。
  天色渐晚,大安的天黑得很快,刚到点灯之时,便已全城漆黑。游淼点起灯,就着纸条端详。
  “这字怎么看起来这么熟?谁写的?”游淼越看越觉得有蹊跷。
  李治锋也愣住了,两人在房间里踱步,李治锋颤声道:“这是……”
  正说话时,窗边响起三声轻响,李治锋让游淼退到墙边,将窗一开,呼啦啦一名黑衣人卷着雪花冲了进来。一掌直劈李治锋面门。
  “小心!”游淼惊呼道。
  李治锋想也不想便回手,二人拆了三五招,听见黑衣人隐在面罩下,一声低沉的嘲笑。
  “懒怠了身手。”那人道。
  李治锋收拳,那句话停在游淼耳中,犹如雷殛。
  “大哥!”游淼既惊又喜,扑上去紧紧抱着聂丹,喜不自胜。
  没想到消失多年的聂丹居然会出现在大安,还潜入了东域府!游淼有预感这一次,他们的行动该再无阻力了!
  “二弟,四弟。”
  聂丹长吁了一口气,坐在床边,李治锋过去将窗户关上,三人相视良久,彼此无言,游淼几乎要喜极而泣,又上去抱着聂丹,不出声只是笑。
  “好了好了。”聂丹拉着游淼的手,让他在身边坐好,李治锋倒了杯茶,聂丹接过喝了,问:“南边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都好。”游淼答道:“三哥将国家打理得很好。”
  游淼本不想提到赵超,但心想聂丹既然问出口,这些年里应当心里也早已有了想法,避着南朝的事不提,也不妥当。
  聂丹喝着茶,若有所思地点头,李治锋莞尔道:“大哥怎么跑我们族的地方去当奸细了。”
  “这事说来话长。”聂丹道:“当年鞑靼人与五胡南下的时候,大哥带的兵两次被偷袭的事,你们还记得么?那一次,我碰上伏兵,损兵折将,沿着临水被冲往下游,一身盔甲,令牌,都遗失了。”
  “记得。”游淼点头,想起北方胡族进军中原的一段时日,当初鞑靼人信使带着聂丹的护腕与令牌前来,整个朝廷都以为聂丹已死,导致后续的一系列措施匆忙惊慌,一错再错。
  “那天有一个鲜卑女孩救了我。”聂丹如是说:“帮我治伤直到我好起来,回到南方。”
  “哦——”游淼看着聂丹,缓缓点头,又想起了自己留在茂城,嫁入添加的二姐,当即就觉得好没意思。聂丹看出游淼的脸色,忙解释道:“贤弟,不是你说的这般……”
  聂丹说完这句,便朝游淼跪下,游淼被吓了一跳,忙扶起聂丹,说:“大哥,我没有怪你。”
  聂丹这才坐回床上,说:“是大哥我配不上乔姑娘,怕拖累了她。”
  “都过去了。”游淼苦笑道:“大哥不必再放在心里。”
  聂丹沉默良久,继而又解释道:“乌英救我一命,当初我离开鲜卑部时,许诺定会设法报答她,后来再回到鲜卑部,听说她在一年前,出外打水时,被一群鞑靼人……被……”
  游淼与李治锋都不敢说话,聂丹又道:“后来她独自留在部族中,怀上了鞑靼人的小孩,又因难产而死……终究是……来晚一步。”
  游淼点头道:“她嫁人了吗。”
  “没有嫁人。”聂丹低沉的声音答道。
  游淼:“……”
  游淼也不便再问,李治锋便道:“后来呢?”
  聂丹道:“我本想带走她儿子,却听闻鞑靼人在临水畔多行掳掠一事,便想为她报仇。鞑靼人再来时,我为乌英家手刃仇人,以告慰她在天之灵。经此一事后,我收养了她的儿子,乌英父母招我为婿。”
  “不到一年,乌英的父母都病逝了,我便带着重央在山中打猎为生。”聂丹又喝了口茶,淡淡道:“东北方犬戎人与鞑靼人开战,鞑靼人逃向东边。村人陆续都迁走了,我本想把重央带回南方,回江南生活。但一队犬戎人经过时,无意中被鲜卑人围困,我救了达列柯一命,便以鲜卑猎户的身份,混进了他的队伍,来到大安,打听消息。”
  “你养子呢?”游淼问道。
  “被我托给一位犬戎猎户,去了长白山下。”聂丹道:“名字叫可那。”
  “可那大叔。”李治锋道:“你见过他?”
  聂丹点头道:“可那老先生是你们族里有名的猎手,终身未有子嗣,一见重央便十分喜欢,愿意收他为徒。”
  “这样好么?”游淼总觉得乌英的儿子身为孤儿,一定是愿意和聂丹生活在一起的,又把他托付给犬戎人,说不定孤苦无依……会时常想念养父。
  “可那大叔信得过。”李治锋点头道:“当年我的箭法,也是朝他学的,他是犬戎族里的哲别,地位超然,就连我哥哥,也要客客气气待他。”
  “男孩子。”聂丹漫不经心道:“总要去经受风雨打磨的,何况我要潜入大安,为他母亲乌英,为南朝的将士们报仇,说不定一不小心,连自己性命都保不住。带着他只会徒添危险,不过你们可以放心,大哥不是那种愚勇的人,只要这次能全身而退,就会回去找到重央,陪伴他成长。”
  游淼会意,点头,聂丹又说:“自那以后,我就留在大安东域府内,为犬戎人打杂,想觑机刺杀贺沫帖儿,可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
  游淼笑道:“我们也是打算过来干掉他的,现在有你和李治锋联手,胜算高了不少。”
  “不妥。”聂丹摇头道:“若是强行刺杀他,自然可成,但无论贺沫帖儿与巴图汗的关系如何恶劣,终究都是鞑靼本部人。在没有缘由的情况下杀了他,只会刺激鞑靼军民上下一心,更添我们北征的阻力。”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游淼道:“在出发之前我就觉得,要杀掉贺沫帖儿是必然的,关键在于怎么下手……”
  游淼将他的毒杀计划朝聂丹详细解释了,聂丹沉吟半晌,道:“这个办法是好的,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能令他中慢性毒而死,还不知不觉……可是你要怎么在他的饮食内下毒?”
  “正在找机会。”李治锋道:“这厮很少出将军府,也不收南来的东西,今天我们让锡克兰引荐,若能成功与林科搭上线,就好办了。”
  “贺沫帖儿从上次吃了咱们的败仗之后,回来大安便处心积虑,想除掉巴图汗。”聂丹道:“我曾经偷听到一次他与格根的对话,格根已经贵为亲王,受封后不常在大安,但是这一次冬猎节,格根会回来,鞑靼的各大王族也会回来。贺沫帖儿如果想下手,冬猎节就是最好的机会。”
  游淼欣喜若狂,没想到聂丹已经掌握了这么多的情报,李治锋皱眉不语,显在沉思。
  “我哥哥与贺沫帖儿已经商量好了?”李治锋警觉道。
  “达列柯是个很聪明的人。”聂丹朝他们解释道:“他不会妄动,也不会把赌注都押在贺沫帖儿身上,那天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听了一半他们的计划,怕达列柯察觉,就没有再听下去。我猜他不会露出蛛丝马迹,让贺沫帖儿要挟。”
  游淼道:“贺沫帖儿既然有反心就好办了!”
  “贺沫帖儿今天夜里还会到东域府来。”聂丹道:“不如咱们去看看情况?四弟,你就……”
  游淼忙道:“我也去!我也去!”
250、卷五 八声甘州
  这种事怎么能少了游淼?聂丹根本就拿游淼没办法,然而结义兄弟三人阔别多年再见面,聂丹也十分思念游淼,考虑到有李治锋在,危险不大,遂答应带着他们同去。
  两人换上了深色袍子,跟着聂丹出去,潜入了夜色之中。
  聂丹在大安城内混了多年,对城中地形,通路熟得不能再熟,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偷听的位置,贺沫帖儿还没来,三人便在长廊外的顶端,借瓦片掩护,躲在不见光之处。
  李治锋在前,聂丹一手护着游淼,以免他摔下去,三人望向通往院内的走廊地段,在这里正好能听见书房内的对话。
  “贺沫帖儿来过许多次。”聂丹朝游淼低声道:“他不甘心现在的境遇,总想扳平一局。”
  “有计划过谋反吗。”游淼小声问道。
  “不清楚。”聂丹极低声道:“他太多疑了,而且非常小心,每次他前来,我都刻意避开,以免被发现了端倪。”
  游淼道:“像这样的偷听,先前大哥你刺探过几次?”
  “这只是第二次。”聂丹在游淼耳边道:“贺沫帖儿非常小心,从前我们没有打过照面,但我在东域府里充当杂役,来来去去,他可能已有感觉。”
  游淼低声道:“你选了一个隐蔽自己的最好地方,达列柯的手下都是犬戎勇士,就算是一个护院的引起了贺沫帖儿的注意,他也只会以为你是达列柯手下深藏不露的高手。”
  游淼端详聂丹,见他须发与眉毛都略微染过,聂丹的瞳孔色泽本来就偏淡,假扮成犬戎人,应当能瞒得住贺沫帖儿。
  正想时,外面火光晃动,贺沫帖儿来了。
  游淼朝下看了一眼,便被聂丹拉到阴影后,贺沫帖儿并未发现他们躲在房梁高处,只是笑着朝锡克兰说了几句鞑靼话。锡克兰对贺沫帖儿并不像对游淼般客气,大大咧咧地招呼他坐下,喝酒,聊天。
  两人说的都是鞑靼话,游淼一句也听不懂,聂丹与对面的李治锋却听得神色凝重,眉头深锁。游淼只得观察下面主客二人神态,他意外地发现:贺沫帖儿老了。
  这是数年前逃出大安以来,游淼首次见到这名横扫北方的战神,贺沫帖儿已不复当年白石堡内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或许是因为败仗对他的打击,或许是因为鞑靼境内的际遇,贺沫帖儿竟带着点颓态。
  游淼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贺沫帖儿注定要输。这名大将与聂丹已成为南北双雄,被传颂为屹立不倒的神话。然而较之聂丹那不屈不挠的精神,贺沫帖儿看上去已经累了。
  说了几句,贺沫帖儿在下面追问起来,语气焦急而烦躁,锡克兰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最后贺沫帖儿无奈,只得又问了一句,这次游淼听出了三个字——是在说达列柯。
  锡克兰大喇喇地摆手,笑着拍拍自己胸脯,料想是贺沫帖儿在询问达列柯承诺的事,而锡克兰的回答则是,包在他身上。最终贺沫帖儿只得起身,放下一封信,告辞。
  这一次的谈话没有多久,聂丹抬眼看对面李治锋,指指外面,李治锋轻轻摆手,示意再等一会。
  锡克兰喝得醉醺醺的,打开那封信,刮掉火漆,看了一眼便收进怀里。
  游淼莫名其妙,看看两人,聂丹始终盯着锡克兰,又过许久,锡克兰已烂醉如泥,侍卫们过来收拾,熄灭了灯火,三人才悄然离去。
  一回到客栈,聂丹马上解下蒙面巾,朝李治锋道:“刚刚我与你追出去联手,应当可以击毙他。”
  “不妥。”李治锋道:“子谦还在这里,万一杀不了贺沫帖儿,惊动城中守卫,整个商队都要遭殃。”
  “等等。”游淼道:“先把他们说的话翻译一下,我分析一下情况。”
  聂丹在房内来回走了几步,沉吟许久,才开始转述他们偷听到的内容,游淼立即就震惊了。
  原来贺沫帖儿早与达列柯计划好,尽快下手收拾巴图小王子,而动手的时间,竟是比冬猎节还要提前,就在几天后,趁着巴图小王子出外的机会下手。达列柯本答应了贺沫帖儿,派出麾下勇士,亲自出手收拾,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在十天前离开了大安城。
  贺沫帖儿今天来便是与锡克兰敲定此事,并十分愤怒达列柯失信的行为。
  锡克兰则告知贺沫帖儿,达列柯一切都已吩咐好,他在不在场,并无区别。贺沫帖儿见锡克兰对这等大事竟是不怎么上心,反复提醒后一怒而去。
  “我哥哥想脱身。”李治锋道:“他籍口族中有事务处理,其实是抽身之计,这样一来就算贺沫帖儿失败了,他也不会担上任何干系。”
  “唔。”聂丹道:“贺沫帖儿还留下了一封信,击破点就在这封信上,只要把信拿到手,再杀了贺沫帖儿,就能成事。要么今天晚上咱们就冒一次险……”
  “不。”游淼果断道:“大哥,你想去把信偷出来?”
  聂丹道:“是的,偷出贺沫帖儿与达列柯的通信,再设法转交给巴图。”
  “万一信上没有提到谋反的内情呢?”游淼问道。“姑且不论你和李治锋联手能不能杀掉贺沫帖儿,如果你们杀了他,又没有他谋反的证据,结果到头来还是一样。”
  聂丹考虑良久,似也在担心。
  李治锋又道:“我还有一个疑问,他们要在巴图前去看冬猎节场地的时候下手,但巴图有自己的亲卫队,贺沫帖儿又不能出城,犬戎人都在大安,要怎么采取行动?”
  “不知道。”聂丹道:“根据我的消息,犬戎人在北边的白狼山没有埋伏,那里连猎户都没有。”
  “巴图如果去猎场。”游淼道:“说不定会带上我,或者我明天就用送东西的理由进西陵宫一趟,就说我呆在大安无聊,想出去走走。”
  聂丹仍在沉思,末了道:“四弟,你觉得让贺沫帖儿得手好,还是让他失败好?”
  游淼不说话了,考虑良久,开口道:“两个结果都行,但我觉得第二个优于第一个。”
  “假设咱们不管不问,让贺沫帖儿借犬戎人之手行刺,并成功。鞑靼就会遭遇新的变动,格根亲王会上位,重新启用贺沫帖儿。”游淼如是说。
  聂丹:“在这个王位的争夺战中,鞑靼也会乱上一阵子。巴图一死,宝音失势,她的娘家鲜卑,势必会与鞑靼决裂,如此五胡与鞑靼不稳定的联盟自然土崩瓦解。”
  “但贺沫帖儿终究能摆平这些。而且,他在谋反之后,必然会加强防备,以免巴图的势力反扑报复,到时候要再行刺会非常难。”游淼道:“除非南朝马上出兵北伐,而且……也难说得很。”
  “第二个结果呢?”游淼又说:“保护巴图,先让他遭遇险些被刺杀的险境,再偷出那封信,由我交给宝音太后,这样一来,贺沫帖儿的罪名落实。”
  “落实了以后有什么用?”聂丹问道:“宝音王后早就知道贺沫帖儿在算计她们母子,这么多年没有下手除去他,正是因为忌惮他背后的势力,以及军队。”
  “这是一个削弱的过程。”游淼解释道:“先削贺沫帖儿的兵权,再架空他,现在贺沫帖儿谋反的证据确凿,宝音与巴图一定会恐慌。冬猎节上,我们可以设法,让宝音王后赐贺沫帖儿一杯酒,再在酒里下毒。”
  “四弟,别忘了,你是汉人。”聂丹摇头道:“由你出面,只怕很难说服宝音与巴图。她们对汉人有提防。”
  “你忘了李治锋。”游淼道。
  李治锋笑了笑,想了一会,答道:“可以,我会用沙那多的身份,护送巴图回来。到时候让巴图小王子帮我保密这个身份,这样一来,犬戎人就不再有威胁性。”
  游淼看着聂丹,聂丹沉默许久,最终下定了决心。
  “那就按你们的计划来。”聂丹答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免得锡克兰找不到人起疑。我会顺便把信设法偷出来看看内容。”
  游淼点头,聂丹又说:“有事我会过来找你们。”
  聂丹闪身到窗外,消失。游淼与李治锋对视一眼,游淼如释重负,与李治锋对视一眼。
  “细节的部分还有许多函待敲定。”游淼说:“先来计划一下,要怎么推行,让贺沫帖儿一步一步走到咱们的陷阱里……”
  游淼搬了张椅子,与李治锋写写画画,聊了一整夜,天明时分,又朝林科询问了白狼山的地形,以及要了一张草图。
251、卷五 八声甘州
  清晨时,游淼准备了东西,正要出门去西陵宫,却有侍卫前来通报,请游淼去见巴图汗一面。
  游淼心道巴图也真够意思的,看来是把他当做朋友了,还没去见他,便主动邀约自己这个玩伴。这次去他带了一把南朝的古董青铜匕首,是百年前在蓝关下出图的神兵,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果然巴图一见之下便爱不释手。
  “你说,古代的人锻冶,怎么做得这么好?”巴图朝游淼问道。
  巴图也是成天在宫里闷出个鸟来,侍卫对他恭敬有加,却谁也不会与他开玩笑,更别提游淼这种随意说话的朋友了。
  “这个是古匈奴人铸造出来的。”游淼笑道:“还是陛下母舅家的成就。”
  “嗯。”巴图知道自己祖先的一些事迹,看到匕首上刻的古匈奴文字。更是开心,朝游淼道:“先祖被柔然人统治的时候,有一个名字……”
  “锻奴。”游淼接口道。
  巴图笑而不语,游淼也读过外族的一些历史,知道匈奴人在被柔然人统治的时期过得非常凄惨,柔然人践踏他们的村庄,逼迫他们打铁,拉走女人去享乐,带走他们锻冶出来的兵器与铁箭……想必宝音太后也时常拿匈奴的历史来教育儿子。
  “这把匕首我会好好珍藏。用来提醒自己,励精图治,当一个好的可汗。”巴图说:“谢谢你的心意。”
  游淼一笑道:“您喜欢就好。”
  巴图道:“明天我会带领儿郎们到白狼山的温泉去看看,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走走?”
  游淼惊喜道:“好啊!陛下能让方某随行,荣幸之至!”
  巴图道:“天亮的时候,我就在城外等你,不见不散!”
  游淼忙点头,正在此时,宝音太后又派人来宣,听闻游淼正与巴图在一处,便把游淼也叫了过去。今天宝音太后的精神好了些,说了几句话,便让巴图与游淼喝酥油茶。
  游淼一夜没睡,强撑着一上午,王宫里熏香缭绕,令他昏昏欲睡,巴图见状便让游淼退了出来,又嘱咐他养好精神,明天会带他顺便去狩猎。
  当天游淼回去以后蒙头就睡,迷糊中感觉李治锋在身边,便抱着他不放。也不知睡了多久,天黑时分,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被脱得全裸,而李治锋强壮的身材犹如一匹充满了力量感的骏马。
  游淼忍不住在被子里伸手去摸李治锋的胸肌,腹肌,李治锋也醒了,问:“媳妇饿不饿。”
  “饿了。”游淼小声道。
  李治锋转过身,与他耳鬓厮磨,在他耳边道:“哪里饿?”
  游淼被吻得出不了声,感觉到李治锋胯下那话儿的顶着自己,李治锋的腿从游淼腿间伸进来,抵着他胯下,游淼半骑在李治锋大腿上,与他疯狂地接吻。
  李治锋一双手上下不停,把游淼按在床上,被子一掀,月光照着二人赤裸的身躯。
  “冷……”游淼小声道。
  “我抱着你。”李治锋低声道。
  他赤裸温暖的身躯犹如一匹雄壮的健马,令游淼不由自主地朝他怀中靠,他躲避着寒冷,与李治锋贴在一处,彼此的身体都灼热得发烫。
  忽然间窗外呼啦一声,聂丹来了。
  游淼:“……”
  李治锋:“……”
  聂丹:“……”
  李治锋忙拉起被子,裹着游淼,聂丹尴尬道:“我出去一会。”
  “不……不用了。”游淼忙道:“大哥坐吧。”
  李治锋笑了起来,赤条条地起身,拿衣服穿上,点起灯,游淼坐在被窝里,露出一条腿。
  聂丹哭笑不得,看着二人。
  “你俩就打算这么过了?”聂丹问道。
  李治锋:“当然。”
  游淼:“婚都成了,还能咋滴。”
  聂丹:“胡闹,孩子也不要了?”
  李治锋看看游淼,又看聂丹,说:“到时候收养孤儿罢,学学你。”
  游淼笑着说:“我们就这么过了,以后有孤苦无依的孩子,就都带回家养着,连年战火,百姓不得安宁,这不是为了天下的孩子不变孤儿,才跑北疆来么。”
  聂丹唏嘘道:“是,大哥总是觉得,没认错你们两个义弟。什么都敢,敢想,敢说,也敢做,大哥自愧不如。”
  “大哥你在北方一潜伏就是三年。”游淼笑笑,说:“放着江南的高官厚禄不要,跑到鲜卑的村庄里去,只为报几年前的恩情,这才是我们该学的。”
  聂丹沉默许久,李治锋便在一旁坐下,游淼依旧裹着被子,靠在床边,两人都看着聂丹,片刻后,聂丹无奈开口道:“在北方待得越久,大哥就越觉得迷茫,不管南边北边,我族外族,都是百姓。既有贺沫帖儿这等人,也有乌英这样的母亲,重央这样的孩子。”
  “重央常常问我。”聂丹缓缓道:“爹,胡人和汉人,为什么要打仗,大家为什么要死,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吗。我说有,他又问我,大家都是人,为什么要杀来杀去,我说……不知道。”
  “这些年里我常常在问自己,有没有一个办法,让胡人和汉人永远不打仗?”聂丹自嘲地笑了笑:“大哥知道,这话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多少人,多少年这么过来,我朝,前朝历任帝君穷其一生想解决的边境之患,以我的能力,又怎么可能办到?”
  游淼与李治锋安静地听着,游淼感觉,每一次与聂丹在一起,他总会说许多自己没有想到的东西。
  “后来。”聂丹道:“我带着重央朝北边走的时候,碰上一位来中土弘扬佛道的大师。他告诉我,当你遇见快乐之时,须谨记这快乐不是永恒的;当你遇见痛苦之时,也须得谨记,这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汉族,鞑靼,犬戎。杀来杀去,谁当皇帝,谁主江山,在千百年之后,都是过眼云烟。我们不因南人与北人的仇恨而战,而是要为了平息这场战争而战。”聂丹说完后,抬眼看着游淼的双眼。
  “对。”游淼明白了聂丹最终来到大安,潜伏的原因。
  “南人不可能把北人赶尽杀绝。”聂丹说:“难道能屠了他们全族?这么多死亡,又有什么意义?我儿子重央的父亲是鞑靼人,母亲是鲜卑人,三弟是犬戎人……生来就背负仇恨的话,势必在未来的日子里,举步维艰。”
  游淼道:“这些话……大哥,我想你可能要回去,与三哥说。”
  聂丹点了点头,答道:“不过是一点感慨,到了那时候,我会亲自和他谈,收复咱们汉人的江山之后,如何与外族界定新的规矩,朝堂上,还有一场新的硬仗要去周旋。”
  游淼到此刻方渐渐地发现,三年的历练,确实令聂丹与从前不一样了,他不再为南朝而战,而是为整个天下而战。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各族,他们肩负着更多的责任。
  他终于放下了河山破碎,故国不再的仇恨。
  “明天锡克兰会派遣四名手下出城。”聂丹朝游淼道:“我会尾随盯紧他们,你们要小心保护巴图。到时候……”聂丹从怀中掏出两枚小巧的铁管子,分发游淼与李治锋,说:“点燃这个,我们互相照应。”
  游淼点头,聂丹再没有吩咐,便从窗口出去,飞檐走壁地离开,游淼根据聂丹所言,推测出明天的刺客只有四个人。四个人,要在重重卫队的保护下刺杀巴图,想必这些人的身手将会非常难缠,预计到时候将会有一场恶战。
  但有李治锋与聂丹在,南朝两大高手,若连这样都无法保护巴图,想必也不用再费劲了,大家收拾东西回家种田吧。
252、卷五 八声甘州
  翌日清晨,游淼带着李治锋到了城外,睡眼惺忪的,见巴图已经在马上等着。
  “方胜,你怎么每天都很困。”巴图笑着问道。
  游淼连着两天晚上没睡好,又不能说,只能道:“初来咋到,不太习惯。”
  巴图说:“母后说,不能懒惰,要锻炼身体。”
  游淼嘿嘿笑道:“陛下说得是。”
  游淼一翻身上马,巴图又有点惊讶,看着游淼,说:“你会骑马?还想找人带你。”
  游淼心底咯噔一响,暗道真是阴沟里翻船,居然在骑马上露馅了,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在南边的时候我很喜欢骑马,家里有个山庄。”
  巴图会意点头,说:“旅途很长,累了就说,走!”
  巴图喊了句鞑靼话,于是两百匹马犹如离弦之箭,冲向了茫茫的苔原。
  这几日天气回暖,冰雪渐渐消融,大安从前有名唤作“塞外江南”,地形,环境得天独厚。被白狼山,乌山与马鞍山环绕,寒流到了此处以后改为两股,顺着蓝关与秦岭南下。
  只要不遭遇太大的风雪,冬季大安附近总是保持着将雪未雪,将融未融的好气候,此刻朝日初生,一轮阳光金芒万丈,映着化雪后的茫茫苔原,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从大安到东南面的白狼山足足有四百里路,游淼多年没有参与急行军,渐渐地开始颠簸得受不了,只好让李治锋骑马带着。饶是如此,也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抵达白狼山下。
  当夜众侍卫扎起营帐,预备翌日进山,可汗出巡,带了足有两百卫士,在山脚扎营时,卫士们碰杯饮酒,大块烤肉,忙得不亦乐乎。
  游淼笑着给巴图演示了一番烤肉,他用一个手摇的磨粉器把绿茶茶叶碾成极细的粉末,就像胡椒一般,再洋洋洒洒地撒在烤肉上,不片刻茶香四溢,巴图大为吃惊。
  “这是你们南人的做法吗?”巴图问道。
  “没有。”游淼解释道:“我自己想出来的。”
  游淼呆在山庄里没事做的时候,就喜欢按着墨经的上的图,做一些微缩的小机关,新奇小玩意层出不穷。这个磨粉器可以随身带着,磨米、面、麦,胡椒花椒甚至茶叶。数百年前中原人喜欢将茶捣成粉,伴着奶,糖与盐一起吃,游淼偶尔也会尝尝这种复古的喝茶方式,并加以改良。
  “不错不错。”巴图对游淼佩服得五体投地,游淼又把手摇的磨粉器送了给巴图,巴图渐渐地已经把游淼当做好朋友了,晚上还要求与他一起睡,昨夜事情办了一半便被聂丹打断,游淼本想今夜继续,奈何巴图拉着他不放,便只好进了王帐。
  当夜,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狼嚎,巴图躺着与游淼说个没完,游淼连着两天没睡好,已经困得不行了,奈何巴图没半点倦意,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南边的人怎么说我?”巴图说着说着,忍不住问起游淼,南人对他的评价。
  游淼迷迷糊糊,心道自己在南边的时候跟赵超把酒夜话,到了北边,又与鞑靼可汗睡一张铺,人生也真是无奇不有。
  “应该……”游淼想了想,在睡梦里说:“说得很少,说贺沫帖儿将军……倒是很多……”
  “哦?”巴图问道:“说他什么?”
  游淼实在撑不下去了,打起了齁。
  一夜过去,狼嚎声此起彼伏,反而像是在催眠一般,游淼只记得天很快就亮了。睡得他全身酸疼,揉了揉眼,发现自己的脚架在巴图胸口上,巴图还在打呼噜。
  游淼吓了一跳,忙把脚缩回来,巴图也醒了,揉着眼睛起床,外面便有人进来伺候,李治锋给游淼梳头,侍卫们给巴图编辫子。
  巴图笑道:“你还没回答我呢,方胜儿。”
  巴图用鞑靼语称呼游淼的名字,多少带了点族中少年郎互相揶揄的口气,他用不流利的汉话翻译过来,便加了个“儿”字。令游淼想到那句“叠作同心方胜儿”,不由得莞尔。
  “回答什么?”游淼好奇问。
  “贺沫帖儿……”巴图笑吟吟提醒道。
  游淼马上出了一身冷汗,自忖昨夜不知道太困了说了不该说的话没有,忙朝巴图使眼色,巴图稍一想就会意,了然于心,但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游淼心底惴惴,不敢再多说,侍卫送了食物进来,巴图便道:“去外面吃罢。”
  于是众人又捧着食物到帐外去。
  巴图一言不发,若有所思,早饭吃完后,众人便收拾东西,上路进山。一路上巴图与游淼若即若离,李治锋带着询问的眼色看了游淼一眼,游淼示意他安心,催马赶上去,忐忑道:“陛下。”
  巴图看了眼游淼,又恢复了笑容,说:“你叫我巴图末就行。”
  游淼听到这话,颇有点受宠若惊,然而转念一想,巴图应当是从小孤独长大,被母亲管得甚严,身边也没几个朋友。若是他当年还在当纨绔时,要认识一个会玩会闹会吃喝的朋友,多半也会很喜欢。
  但巴图为什么没有鞑靼的同龄朋友,这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信号。游淼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宝音太后是亲南亲汉的一派。她会教巴图了解中原文化,学习汉人的语言,这次巴图与他交朋友,说不定也是宝音太后的授意。
  游淼叹了口气,勉强笑道:“私底下可以这么叫,但是陛下毕竟是陛下,手底下的人,都看着陛下呢。”
  巴图黯然点头道:“你和老师说的一样,陛下就要有陛下的样子。”
  游淼展颜笑道:“但是私底下,我更愿意把您当做巴图末。”
  巴图笑了起来,一扬马鞭,喝道:“驾!”
  巴图冲进了山谷,游淼登时心中一紧张,忙拍马追了上去,李治锋也追了上来,二骑撵着巴图,生怕有危险。
253、卷五 八声甘州
  白狼山内河水破冰,碎冰叮叮当当地漂往下游,巴图在小溪旁翻身下马,以水洗了把脸,回头朝侍卫们喊了句鞑靼话,料想是让他们别过来。游淼便走在巴图身后,不即不离地陪着他,心底在想鞑靼王族的事。
  “陛下,别走进树林里。”游淼道。
  “你的管家看起来身手不错么。”巴图说:“他会保护你和我的。”
  游淼点了点头,又有点惊讶巴图的双眼,看上去他也挺聪明的,两人便沿着树林边上走,巴图又问道:“南朝那边的人,如何评价我?如何评价贺沫帖儿?”
  “评价您……”游淼考虑再三,继而认真道:“没有什么对您的评价,因为您还没有做什么。”
  巴图了然,点头,问:“那贺沫帖儿呢?”
  游淼道:“都非常恨他,因为他屠村,屠城。”
  游淼知道巴图虽然不算常与汉人接触,但只要他有心,一定能打听到关于南朝的方方面面,一味地瞒着他,夸奖他,说他是圣明天子,并没有必要,迟早会被拆穿。
  “汉人不想打仗。”游淼如是说。
  “我们也不想,匈奴人也不想。”巴图笑笑说。
  游淼知道宝音王后的父族是匈奴,而匈奴人又是眼下与南朝汉人走得最近,利益结合最为紧密的一支。当年匈奴甚至答应赵超的合议,暗地里为北征军提供帮助,让贺沫帖儿栽了个大跟斗。
  “希望不要再打仗了。”游淼笑道。
  两人慢慢地走着,听着溪水哗啦啦的声音。
  巴图又问:“南朝的天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赵超吗……游淼自己也无法对赵超下一个确切的评价,思索许久,他朝巴图说:“性情中人。”
  巴图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国家覆灭的情况下,把整个部族团结到一起的。一定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言下之意,巴图又对自己的现状带着点唏嘘,又道:“母后说了,汉人比我们更不怕死,汉人的东西,有许多可学的。”
  游淼笑笑,说:“其实鞑靼就算杀了南朝所有的皇帝,还会有许多文人,义士,有时候,主宰一个国家的,并不仅仅是帝君。帝君死了,只要人还活着,王道还在,就不会死。”
  巴图了然,点头道:“你说得对。”
  说毕巴图又笑吟吟地端详游淼,说:“你说话倒是不像商人。像个……用你们中原人的话说……‘良师益友’。人很好,也不骗人,我很喜欢你。”
  游淼心里咯噔一响,意识到自己的伪装又暴露了,若是被李延赵超等知道,当真是颜面扫地,他只得装作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方某读过几年书,曾经也想报国,可惜报国无门,只得做做生意。”
  巴图点头,拍了拍游淼的肩,说:“如果你能见到南边的皇帝,帮我带一句话给他罢。”
  “我见不到他。”游淼无奈道:“皇帝高高在上,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您想,要不是投了您的缘,我也不会有机会,能和您一起,站在这里聊天。”
  巴图笑了起来,说:“说得对,如果我写一封信给他,他能收到么?”
  游淼想了想,说:“这个倒是可以,待来年开春时回江南去,我会亲自去大理寺转交。”
  游淼隐约地能想到,巴图此举,即将会开启两族一个新的时代——他想订立新的合约了。鞑靼人不愿意再打下去,从最初的侵略到了最后为战而战的地步,现在所有人已经渐渐地开始,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打。若巴图是一位有雄才大略的君主,就像他父亲那样,说不定会以铁蹄踏平南方的每一寸土地。
  但现在五胡,鞑靼,天启,三方势力都被卷入了争夺中原的漩涡之中,鞑靼所具备的优势已不再如刚宣战时明显,贺沫帖儿的大败令鞑靼人不得不重新开始考虑格局问题。力量的优势已经逐渐朝着南朝倾斜。宝音王后为了稳住政局,必须考虑长期路线。
  而族中为了争取匈奴人的支持,则大部分人妥协于宝音王后。
  巴图与游淼都在沉思,一时间谁也不说话,良久后巴图又道:“你觉得,汉人和我们,能不能在一起生活?”
  “目前来说很难。”游淼不禁说出了真心话:“先前造成的杀戮太多了。”
  “那么。”巴图又正色问:“有没有可能像两百年前那样,划一道边界,大家经商,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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