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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王》作者:顾雪柔【番外全】

_10 顾雪柔(现代)
  居然还有几条鱼被水斗带了上来,扑腾着掉进水渠里,顺着水游走了。
  下头黄老匠在喊道:“停!”
  几个工匠合力,扳动机关,水车又停了下来,显是还在调试。
  游淼索性就下江边坐着不走了。看工匠们调试,李治烽实在也太了得,依着黄老匠的吩咐忙上忙下,以一人之力便可控制五六个工匠才能扳动的机关。当天足足忙到过午,游淼在一旁问得黄老匠都烦了,最后傍晚时,黄老匠才勉强点了头。
  “少爷来开罢。”一名工匠说。
  “怎……怎么开?”游淼有点紧张,峭壁上,江边站的都是人,郭庄来了不少人,安陆则来的人更多,都在看游淼的这个杰作。
  李治烽把手覆在游淼的手上,说:“准备好了么?”
  游淼点点头,李治烽稍一使力,握着游淼的手,两人把一根固定转轴的铁仟抽了出来。
  水车发出巨响,开始转动,紧接着越转越快,把江水带上高处,当即到处都是欢呼声,惊天动地的欢呼,那一刻,游淼既想哭,又想笑,看着紫蓝色的天幕不住发抖,最后抱着李治烽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上。
  两人一并看着那接天立地的大水车缓缓转动,仿佛开启了一个崭新的未来。
  水车建好,当夜游淼一点不小气地摆酒请客,凡是来的人都吃了这顿流水席,放鞭炮,开好酒,把工匠们款待好,沈园的水池,楼台下被注满了水,真正恢复了百年前清幽园林的全貌。
  这座山庄,这庭院,一草一木,若是在扬州城中,造价少说也得十万两银。
  水渠被注满清水,源源不绝地水淌下丘陵去,注入了朱堂屋后的那个大湖里,只待几日后注满,水又会顺着小溪流出山庄,淌向安陆。
  这是真正的造福此地百年的一个浩大工程,从这一天起,江波山庄六千亩良田,再也不会被旱涝所困扰。郭庄的村长不住赞叹游淼有眼光,短短数月,把一块无人问津的荒地给经营成了这样。
  游淼给工匠们发了工钱,和乔珏一合计,两人都所剩无多了,庆幸的是,从现在开始几乎就再没多少花钱的地方。
  春天来了,阳光照得人心里,身上都暖洋洋的,乔珏亲自带着人前去流州采买,游淼便在家里坐着,躺在李治烽的怀里晒太阳,整个沈园的花圃里都冒出了绿油油的花苗,潺潺水声,竹筒咚咚轻响,从后院传来。
  “我这辈子就呆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游淼惬意地说。
  李治烽淡淡道:“地还没全租出去呢,得等人上门来。”
69、卷二 蝶恋花
  “怕啥。”游淼懒懒道:“来,管家,咱们来打个滚儿。”
  游淼现在几乎已经不担心没人租他的地了,水车一建好,不用挑水浇地,有的是人上门来抱他大腿求他。没事成天在家里跟李治烽“打滚儿”就能等着收钱了,于是在李治烽怀里又揉又蹭,恨不得整个人钻到他心里去。李治烽搂着他,耳鬓厮磨时游淼唔了声,李治烽说:“进里头去?”
  游淼伸了个懒腰正要动,外头穆严却来报,说:“少爷,有人来拜庄了。”
  正是大好春光,游淼心道来得也真不凑巧,便系上腰带起身到堂屋里去,第一个来的是碧雨山庄那边的人,说:“大少爷派我来给少爷送东西。”
  从上次与父亲吵架也好几天了,游淼本想不要让他拿回去,但想想说不定有钱,便收下罢,李治烽不等吩咐便去拿了个红封儿赏他。
  外头还有人等着,游淼看了眼,见里头是套茶具,乃是游汉戈给他的,还有张笺儿,字写得歪歪扭扭,无非是劝他消气,别与父亲赌气之类,便二话不说收下了,问:“还有谁?都传进来罢。”
  “回禀少爷。”程光武在堂屋外说:“来的人太多了,里头站不下,我让他们一个个进来?”
  游淼:“???”
  李治烽道:“我去看看。”
  游淼:“一起去罢。”
  游淼起身,带着李治烽出去,被门外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山庄外来了上百人,黑压压地全站在门口大路上,拖儿带女,拉着板车,有的还赶着骡马,一见李治烽与游淼出来,登时就有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都给我静了!”游淼道。
  “这是怎么回事?”游淼道:“我问你。”
  他拉着一个人,说:“你说就成,旁的人不许吭声。”
  “少爷,俺们是逃难来的咧——”那壮汉道:“扬州都说你这里有地种,可怜可怜俺们,赏口饭吃罢。”
  游淼终于傻眼了。
  一家出一个人,全在说话,沈园外变得像个集市一般,游淼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理清他们说的,原来这些人都是边境撤下来的流民,拖家带口地散进中原,一批人得了指点,朝江南来了。
  “游少爷!游少爷!”一名队长策马前来,赶开人头攒动的百姓,举着文书道:“我家大人有信,请少爷亲启!”
  李治烽上前接过文书,游淼展开看了,内里是赵超亲批的手谕,终于知道了前因后果,原来有十万人逃难进了中原,京师外面都挤满了无法维生的流民,赵超出征时见了这境况,又想起游淼曾经在信里提到过自己的山庄招不到佃户一事,便大笔一挥写了文书,交由其中的一人,让他带着这批人浩浩荡荡下江南去。
  扬州自古为鱼米之乡,来了这点人,要找块地糊口为生,料想不难,内里还有扬州知府附上的信。扬州知府一见赵超手谕便知此事非同小可,派了个武将,将人带到江波山庄,信里让游淼亲自挑选,能用的人就用了,不想用的人,依旧打发回扬州去当劳役。
  游淼看着门外黑压压的人出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全都拖儿带女,家中老母坐在板车上,还有襁褓中的婴儿。
  这还只是个十二户的先头部队,总共有七百多人,一百一十五户,接下来的几天里,前来山庄的人会络绎不绝。
  “都留下来罢。”游淼说:“程光武,穆严穆风你俩去安排,有事就问李治烽。开春赶紧种地,都能养活,不用回扬州去了。”
  难民群里响起一阵欢呼。
  流民高兴了,游淼却是倒了大霉,这么多人一下全涌进山庄里来,吃的住的,可是好大一笔开销。赵超也真够天马行空的,招呼也不打就朝他派了这么多人,更头痛的是,人都到门口了,他才发现!
  里面老弱病残不少,但青壮年也稍有一部分,还有家人在路上死了的,被一袭草席裹着,板车拖着过来。
  当天整个沈园里忙得焦头烂额,游淼马上派乔珏的小厮去给安陆送信,又让程光武去和郭庄的村长商量,看看能不能让人暂住南北两村,毕竟江波山庄里根本就没这么多房子!沈园里来了好几个女人,在后院煮了十大桶饭,一时间弄得和赈济难民一般。
  李治烽更是带着钱出去采买,所有人包括游淼自己,从早上开始就脚不沾地的忙到傍晚,最后终于给这些流民安排出住的地方。
  老幼病残都住在沈园里,让那几家人代为照顾,青壮年则住在郭庄与安陆两地的草棚子中,每天过来领农具干活。开春游淼包全部人的食宿,等到第一次收成后,大家就得去建自己的房子了。
  “头一年,我抽七分的租儿。过完这年给你们降到六分。”游淼坐在厅堂中央,朝十二名户主说:“本少爷养活你们这些人,大家也得知趣点。种什么下地去,我说了算,咱们江南的水稻不比你们北方,头一年先种两季看看,缓一缓你们的吃食,再考虑来年三季的事,怎么样?”
  游淼说出这话时心里有点忐忑,毕竟种粮食不比种茶,五分已是抽得重了,抽七分,若选种不好,又遭了旱涝,寻常人家须过不下去。但这三个月里他要负担上千人的吃饭问题,水车是他建的,田也是他的,这些流民若不愿意种也只有收拾铺盖滚蛋的份。
  本以为这些人都会说几句什么,然而料不到的是,所有人都一致点头。游淼又道:“农具我这里出,明儿各自去圈地,不可太贪了,吵起来的话也别打架,自己想法子说去。”
  壮劳力们纷纷给游淼磕了头,游淼照着江南一带的地主做派,分茶与他们吃,吃过后这些人便各自出去找活儿干,翻土犁地,等再过些时日便可播种。
  游淼又马上离家,前往扬州府买稻种,时值开春,采办司外挤满了农民,就游淼一个地主是亲自来买谷种的。
70、卷二 蝶恋花
  采办司没想到会是游家少爷亲自上门,吓了一跳,游淼一头汗,吩咐穆严去给稻种称重,揣着袖子无奈道:“一声不吭就朝我山庄里塞这些人,改日儿可得上门谢谢知府大人才好。”
  那采办司文官嘿嘿笑,游淼又借着拉手的空当朝他手里塞了一锭碎银子,采办心神领会,亲自带着穆严去选好的。
  游淼又到市集上去买了六头水牛,拉着两辆车,晃悠晃悠赶车回江北去,和穆严像俩小孩子似的,说说笑笑,一路过了江,牛车走得慢,只好在路上歇一宿,翌日过午回到山庄时,李治烽也回来了,蹙眉道:“怎么话也不留就走了?”
  “买谷种去了。”游淼道:“没钱了没钱了,你那儿犁具打好了吗?”
  李治烽说:“都放在后院仓库里。”
  游淼牵着那头水牛,不住吆喝,摸摸牛头又让它拖着自己走,十分好玩,李治烽便在一旁看,片刻后一头牛撞到另一头牛,两头牛打起来了,李治烽便道:“别打架。”
  李治烽一手一边,光用膂力就能把抵在一起的牛角拔开,游淼看得不禁咋舌。
  乔珏也回来了,一进家门就被吓得够呛,说:“淼子!家里怎么回事?跟赶集似的。”
  游淼哭笑不得,整个沈园才建好这点时日,又变得乱七八糟,六头牛挤在前院里,犁具堆在后院,简直就没地方下脚。
  一群小孩在庭廊下玩水,三寒九冷的,还卷起裤脚下去捞鱼,游淼看了就全身冷得不行,大吼道:“都别闹!给我安静点!”
  孩子们根本就不怕他,哈哈哈地全跑了。
  游淼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人安顿好,回到堂屋里时整个人都瘫了,李治烽还在外头给程光武派事,估计得忙上好一段时间。
  厅里灯火辉煌,乔珏刚回来又马不停蹄地帮忙,这会总算能歇口气了,进来洗脸,算账,打算盘,说:“这可是一次把事儿全做完了,够呛够呛。”
  “是呐。”游淼有气无力道:“就是一下来这么多人,住的地儿都没有。”
  乔珏说:“养蜂人我给你找了,一进二月就过来,油菜籽都在仓库里了,我见你买了谷种,过个十天就让人犁地,把地种了罢,就怕第一季这地太生,又没起够肥,种不出多少粮食来。”
  “能吃饱饭就行。”游淼说:“我倒是没多大要求,李治烽!李治烽!”
  正说话时游淼看到俩小孩在外头摘花,便勃然大怒,拿了板子出去要打,喝道:“我把你们没规矩的小畜生!”
  小孩尖叫一声跑了,游淼追出几步,见那俩顽童朝着李治烽身后直躲,李治烽无奈摇头莞尔,朝另几个半大少年说:“明儿就进来干活。”
  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字排开,忙不迭点头,李治烽便转身跟游淼进了厅堂,又吩咐程光武摆饭。
  李治烽说:“招了三个人进来服侍舅爷,加穆严穆风兄弟和光武,有六个人。”
  游淼说:“嘿,咱们就仨人,倒是要六个人伺候了。”
  乔珏笑着说:“你没见大户人家里,里里外外,伺候一个老爷,可得养二三十个丫鬟小厮呢。”
  游淼对旁的事倒不怎么上心,虽然喜欢热闹,但这家里实在也太热闹了些,直是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晚上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乔珏却是足足忙到快四更时分,听竹海里的灯还亮着。
  游淼的梦里都是他的水车,碧水青山,良田一望无际。
  第二天刚醒来,门外又来了人,依旧是过来讨生活的流民,游淼也乏了,说:“让他们在外头等着罢。”
  乔珏吃过早便道:“我去打发。”
  乔珏是个能手,一打发起来事来刷刷几下,条理清楚,没过半小时就都安顿好了。虽说扬州府的意思是让游淼选着人留下来,看不顺眼的就叫他们回去,但游淼见那逃难的人都怪可怜的,最后连孤寡老人也一并收了。起初的人选了地,东一块西一块的不好管,游淼便亲笔圈了地方,一户人家暂且种二十到三十亩,如此连着几日,和乔珏把地一合计,分出去三千亩地,占了整个山庄的一半,开始春耕。
  农民们有人来借牛的,有人来借犁具的,一下全部散了。春光大好,程光武带着几个小厮在沈园后的一块五十亩地上撒菜籽儿,游淼在旁看了一会,便转身上马,沿着路慢慢走。
  春来晴好,山庄长道两侧,全是在耕种的农民,最先来的几家已经在培秧了,放眼望去,整个江波山庄就像个自成一体的小村镇。
  水渠四通八达,纵横来去,犹如蛛网一般布满了农田之间,阳光万丈,看得游淼不禁心情舒畅。
  二月转瞬即去,三四月时天又更暖了些,每天游淼循例巡视山庄两回,手头是真的一分钱没有,剩下乔珏给他的二十两银,还得吃上一个月才有收成。
  游淼还想起个染坊,建个蚕房,有什么好玩的都自己做做,奈何手头没钱,只得先这么着罢,每日便翻翻书,天气好时坐在外头看书,不想看书时便去和李治烽一起照顾他们的油菜花田。
  油菜花一到春时登时开得漫山遍野,晚春时分,养蜂人便在山庄里住着,从沈园后面直下丘陵去的四百亩地全种的油菜花,一半是程光武带着整个山庄里的人在操持,一半则是让佃户们每天来帮工照看。
  四月晚春,两千多亩稻田长得绿油油的,游淼把书一摔,十分无聊,说:“哎,成日呆在家里也没个事做。”
  李治烽正在起炉子拨炭火烧水,说:“让你闲着不是正好?一有事忙又喊累。”
  游淼一手拿着书,活动肩膀,说:“每天家里坐着读书也不自在。你给我找点事做罢。”
  李治烽说:“我也没事做。”
  游淼不比李治烽,李治烽没事做时坐在屋檐下发呆,一坐就是一天,游淼却是个天生闲不住的,说:“咱们出去骑马罢。”
71、卷二 蝶恋花
  李治烽自然顺着他的意,说:“去,你选地方。”
  游淼想想,去扬州城?江城府?还是算了,待会一出门,进了市集又忍不住地想花钱,没几个钱了,这么多人要养活,二十两银子还得吃上好几个月。
  “算了不去了。”游淼乏味道:“赵超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赵超自打开春时去了高丽征战便杳无音讯,从前来投奔游淼的农民们口中得知,北方现在局势一年比一年不安稳了,连最基础的生活都没法保障,过些时日,或者有更多的人要拖家带口,逃到江南来。
  白天没什么事做晚上就睡不着,游淼还挺羡慕那些干体力活的,吃得多睡得香,现在夏天一来更没胃口了。
  李治烽道:“我教你射箭罢。”
  游淼正想找点什么事活动活动,当即欣然应允,叫了一群小厮,挨五点六地站着,一字排开,在箭靶前跟着李治烽学射箭。
  李治烽的箭法简直是百步穿杨,神乎其技,正手射,反手射,奔跑射,甚至在马上骑射,每次都能做到箭无虚发,游淼从这日开始便早上读书,下午跟着李治烽习练骑射。
  日子一天天过去,山庄里的油菜花全长成了,游淼又亲自设计了个竹筒榨油磨,菜油一罐罐地堆着,乔珏带着去扬州,流州与苏州三地跑了一趟,下来净赚三百三十五两银子。而蜂蜜还在窖里堆着。游淼去了零头当工钱,剩下的盈利和乔珏二一添作五一分,揣着一百五十两银,登时就有了底气。收完油菜后,地还正肥,游淼便又听几个老农的话,把几百亩油菜花田翻了一次,全种了花生。
  然而这钱还花不得,要建粮仓,要买磨,脱粒筛,还得养活这上千口人直到八月收成的那天。
  游淼收敛了玩心,规规矩矩读书学武,先前在京城时多少学了一些,现在每天在山庄里读书,勉强也读进去了。初夏时整个江南热了起来,但幸亏沈园在江边时有江风,园子里又都是上百年的古树,赫然成为一大避暑胜地。天气太热时,游淼便搬到竹林里坐着读书。
  赵超又来了一封信,这是四个月里唯一的一封,上头只有寥寥几行,告诉游淼他正在高丽征战,战局险峻,比他想象中的要难。
  游淼看着上面写的某处几百人折损,某处受伏,某处大捷等,也不太明白其中意思,便唤来李治烽,逐一请教他。
  “呼延玛尔山是高丽人与原狼族人的分界线。”李治烽如是说,在纸上约略绘出地形图,游淼又说:“你们犬戎人现在还在那里么?”
  李治烽道:“我在族中时,曾听说有一个分支,常在呼延玛尔山附近流窜,这些年里逐渐壮大起来了。”
  游淼点点头,毕竟赵超前去打仗,跟犬戎人也会扯上关系,便把信递给他,说:“喏,你看看?”
  李治烽看完信件,沉默良久。
  游淼说:“他们会赢的吧?”
  李治烽没有回答,起身到竹林边上,招手示意游淼过来,用竹枝在地上划了两座山,一条河,说:“他们在呼延玛尔山中伏,出来之后,是一大片湿地,夏天一来,湿地会变成沼泽,行军很难。”
  游淼躬身在一旁认真地看,李治烽说:“赵超遭遇的环境,其实非常凶险,只是他没有在信上明确说出来,补给线一拉长,等到入秋时,全军最好能速战速决,否则一拖到入冬,只怕整个部队都会交代在那里。”
  游淼喃喃道:“这么凶险?”
  李治烽扔了竹枝,漫不经心道:“高丽王今年已经七十三岁了,看他是否决定亲征。”
  游淼抬头看李治烽,问:“亲征的话会怎么样?”
  李治烽认真地看着游淼,答道:“亲征的话赵超必败,当朝对高丽战力掉以轻心了,虽然高丽只是个小国,但他们的王四十二年前曾经与乌孙族开战,七战七捷,最后把乌孙人赶出了他们的地盘。否则以犬戎族的战斗力,何必与高丽人僵持这么久?”
  游淼点了点头,在寻思要怎么给赵超回信,但他对兵法所知甚少,更无法根据赵超的只言片语来推断出战斗方式,苦思冥想片刻,索性朝一旁的李治烽问:“你觉得赵超要怎么做才能打赢?”
  “要打赢,首先是不能拖。”李治烽在一旁洗茶杯,游淼伏在案上侧头看他。
  李治烽沉吟良久,最后道:“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战线拉得太长,容易被高丽人与犬戎人趁虚而入打劫粮草,冬天一来势必又会冻死人。朝廷万一再拖他的军饷,就只有必败的下场了。”
  游淼说:“如果你是赵超的话呢?”
  李治烽:“是我的话,我会联合犬戎,进军高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嗯。”游淼说:“反正天启朝只是想让高丽臣服,不在边境闹事而已。”
  李治烽不置可否,最后道:“犬戎东山部的首领名唤沙野多,非常孝敬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是唯一跟随犬戎族行动的女性,也很有心计。赵超如果能打通这一关,认她当干娘,说不定能解除你们汉人军队的困境。”
  游淼道:“他怎么可能会去认别人当干娘?”
  李治烽说:“犬戎人和汉人的规矩不一样,因为出生后就不在母亲身边,所以男人们都会让自己的儿子认一样东西当母亲,有的认山川作母,有的认雪狼当娘,取个不容易夭折的彩头。”
  游淼把李治烽说的这些话写进信里,给千里之外战场上的赵超回信。
  天越来越热,热得游淼都不想出门了,只有傍晚会去看看地,六月时佃户们已在培晚稻的秧,游淼去巡视过一次,颇有点担心早稻的收成,老农告诉他这田地好,上半年又风调雨顺,收成差不了。
  游淼结合书里说的,认真看过稻穗,与先前预想的三百斤一季九百斤一年有出入,但亩产百余斤应当是不成问题的,就算赚不到多少钱,应当也够吃了。六月初他到扬州府走了一趟,读书人都在说,今年乡试提前到六月,游淼只得收拾书本,最后再看几天书,准备前去参加乡试。
72、卷二 蝶恋花
  乡试得考上三天,游淼本来生性懒怠,但自打来了江波山庄后,忽然发现除了读书,还真没别的能做。让他种地么?不可能,从前按着他读书的时候,游淼总喜欢游手好闲地瞎玩,这里逛逛,那里晃晃,就是不想去学堂。然而现在没人管他,他又觉得好生不自在,总想寻点事来做。还是去读书科举吧。一来游淼惦记着赵超,总希望自己能帮上他的忙。二来总不能就这么下去,虽说沈园不错,身边的李治烽也很好,但一辈子呆在家,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他用这几个月的时间,重新读了些书,预备去考试。今年各地乡试提早了两个月,不知道是甚么缘故,有人在猜来年会开恩科,也有人说要因为边境不稳,朝廷缺人手,总之说法林林总总,不知头绪。乔珏到江城府去,帮游淼使了银钱,便说已是秀才。那头自然知道游淼身份,遂让他六月过来乡试,言道碧雨山庄那头也帮他朝乡试官打了招呼,游淼一听就知道,游汉戈应该也是要去的,只是才读了这几个月书,不知道三字经认全了没。六月初六,游淼带着李治烽骑马进了江城,天气甚热,一场暴雨在天上悄然酝酿,考场里黑压压的全是人,流州各地县、乡的秀才聚集在一处说话。游淼只是独自站在屋檐下看乌黑的天幕。“准备好了么?”李治烽问。游淼说:“乡试有什么难的,根本难不倒我。”李治烽笑了起来,忍不住伸出手指,捏了捏游淼的脸。游淼斜眼乜他,没好气道:“笑什么。”李治烽摇摇头,不禁莞尔,说:“你比起一年前,变了许多。”“有么?”游淼莫名其妙道,回想自身,确实仿佛变了点,是什么时候开始逐渐改变的?他想了一会,随口道:“那是因为有你跟着,良师益友嘛。”乡试考场上,游家的马车停在外头,两名书童把游汉戈请下来,游汉戈进来以后先问了句什么,游淼一看就懵了,游汉戈也来应试?!这人不是年前才开始认字儿么?过年来山庄时,连个影壁上的字也认不全。“弟弟!”游汉戈笑着过来朝他打招呼,说:“我就知道你会来。”乡试是乔珏替游淼找的人,虽然碧雨山庄也帮游淼通了声气,但游淼也懒得去分说了,遂道:“你也来赶考?”游淼在这种地方看到他,简直是说不出的好笑,游汉戈怪不好意思的,说:“从前跟着我娘,陆续也学了点,爹就让我来考考,权当试试怎么回事了。”游淼也真佩服老头子和这便宜大哥,心道你就认了六个月的字,这样都能考上的话,大家都不用读书了,旋即一想不对,老头子别的不成,钱可是多得花不完。批卷时使银钱,游汉戈不就能中了么?游淼想到这里,当即一张脸就沉了下来,所幸看游汉戈这厮,还不像个要舞弊的。游汉戈吩咐书童拿出个木盒,说:“来,哥哥给你的。”游淼接过木盒,看到游汉戈那期待的目光,一时间又没法给他脸色看,自打离家之后游汉戈就总在给他东西,要么就是钱,要么就是这些小玩意,他打开看了一眼,见里头是一套宜兴的紫砂壶和四个杯。“我这倒是没给你带点啥……”游淼颇有点不自在,幸亏就在这时乡试考场敲钟,童生们纷纷入场,游汉戈在另一头,说:“弟弟!好好考!”游淼点头,进了考场,李治烽在外头站着,说:“好好考。”游淼笑着过去,抱了抱李治烽,考官在旁边看着,说:“你哥今天也来考?”游淼拇指朝着外面的李治烽戳了戳,答道:“外头那个等着的才是我哥。”游淼拿出纸笔,考官从袖中抽出一个竹筒,将封好火漆的题给他,出外锁门,乡试正式开考。张二乃是江南籍,乡试在扬州府,而江北籍的游淼与游汉戈在江城府,这么一考就是三天,吃喝拉撒都在考场里,一生一室,配备齐全,吃的从外头小窗子处递进来。游淼每天的饭菜里还有一碗蒸鸡蛋,也不知道李治烽从哪儿弄来的。期间流州知州还会每日亲自过来巡两次考场,有一次特地在游淼的考场外停留,并朝李治烽询问了几句话,李治烽只是简短答了。三日后,考场开门,秀才们个个疲惫不堪出来,游淼整个人瘦了一圈似的,说:“赶紧回家……回家去。”游汉戈要过来打声招呼,考场上却乱糟糟的,游淼朝他挥手道:“不用来了!回头碰上了再说罢!”李治烽莞尔道:“考得怎么样?能中举不?”游淼道:“中举是必须的,你该问我能连中三元不!”李治烽说:“考的什么?”游淼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李治烽:“不懂。”游淼:“哎想你也不懂,汉人的说法,《大学》里的第一句。”两人东拉西扯,回到江波山庄去,张二却是先归来了,游淼便在书房里泡上茶,和张二聊了会考题,末了便不再放在心上,只等放榜。游淼在京中太学中读过,当初夫子推崇理学,也是全国有名的一个大儒。游淼素来对朱熹那套不太喜欢,每每上课都忍不住插科打诨,但如今细想起来,虽对夫子所言不甚赞同,但要到了试卷上,还是非常实用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游淼的理解是人要达成博学,便应彰显品德,乃是“知而后行”的朱子释义。张二的理解则是修身明德谓之“学”,两人讲论了一会经义,都觉各有各的道理。游淼打趣道:“你这说法其实也是对的,咱俩要都能中举,家里就俩举人了。”张二无奈笑道:“少爷能中举是一定的,我看我还是别痴心妄想了,帮着收粮食去罢。”这几日正值收获之季,水稻压得枝头沉甸甸的,游淼刚回来第二天,整个山庄内所有佃户全部出动,头戴草帽,顶着毒日头收稻子。稻穗堆得如小山一般,游淼坚持去跟着看,一来这是他地头上的第一次收成,二来里面也有要交给他的租儿。
73、卷二 蝶恋花
  一连五六日,游淼都穿着粗布衣衫,和佃户们混在一起,每顿一家,混着吃过去,农民们在田边盖起草棚,见游淼与李治烽来了,都直起身笑着朝他们打招呼。收一次稻子,下来全身简直是伤痕累累,三伏天里满身汗水,手臂上被割得全是红痕,脖子还要被虫子叮咬,游淼跟着巡了两百亩地,整个人被晒得脱了一层皮。终于山庄里全部的地都收完了,农民们开始脱粒,拖着牛,骡子在脱粒场上碾压,让稻壳脱出来,稻谷出来后送去碾磨。第一次收获,整个山庄犹如一个盛大的节日,水渠旁建起了水力磨盘,连骡子都省了,农户有的下江边用大水车碾磨,有的则聚集在水渠沿途,借用游淼建造的磨。游淼从稻秧刚插下去就不停地问能收几斤能收几斤,足足问了三个多月,问得所有人都想死,直到最后糙米过秤,一户一户地把米袋朝支在山庄前的大秤上搬,游淼才松了口气。“每亩地一百四十四斤!好样的!”游淼大声道:“今年早稻数你们家收得最多了!”周围的人尽数哗然,纷纷羡慕地盯着那壮汉看,壮汉唏嘘道:“不容易呐,少爷,起早贪黑地干。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的。”“亩产在百二斤以上的。”游淼大笔一挥,朝佃户们说:“我只收你们四分租儿。”佃户们纷纷欢声雷动,先前游淼从来没提过这事,如今这么一说,登时几家欢喜几家愁,于是穷的更穷了,富的更富了,游淼合上本子,笑道:“都别懒,打起精神罢,晚稻还有一茬,粮食进了库,都自己忖度着,也好回去盖房子了。”一袋一袋的米进了粮库,当天晚上,游淼把粮仓的门关上,一合计,三千二百二十四亩地,共收四万两千斤粮食,光是他抽的租儿,就有两万斤,都是佃户们预先还回来的。还是感恩戴德地朝游淼家里送,把这些米全卖了,能得将近四百两银。不容易呐。但游淼还没到要卖米的时候,先把粮食储存起来。“这样我心里踏实。”游淼笑道。“你是穷怕了。”乔珏说:“其实这人呢,也该穷一穷,没穷过的人,活着就像少了些什么似的。”盛夏夜,虫鸣声声,游淼和乔珏坐在院子里大树下纳凉,游淼确实是穷怕了,想到年初那会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个用,靠那么几百两银钱得养活上千口人,这种日子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再来一次。所幸最艰难的开头已经熬了过去,再过几天花生也能收了,沈园里赫然成了一大榨油地。几百亩花生田,再怎么也能卖个一百两银。游淼的算盘打得啪啪响,终于有点钱了,他要把自家种的粮食都存起来,反正也卖不了几个钱,而油菜地与花生地的产出,已经足够供应沈园一年里的花销。想到曾经自己拿着银两在京师挥霍,银子都是按十两二十的算。整个山庄里农民辛辛苦苦种一年地,把粮食全卖掉,还不够自己花一个月的,游淼就忍不住心生感慨。李治烽从外面走进来,拿着一封信站在灯笼下看,红彤彤的灯笼光映亮了他英俊的侧脸。“谁的信我看看?”游淼说:“还有人给你写信了?”李治烽道:“你的。”遂把拆开的信纸递过来,游淼便随手接了,心想能让李治烽注意到的,多半和犬戎有关,应当是赵超的信了。普天之下也只有游淼这儿才没什么规矩,允许管家随便拆信,一看,果然是赵超写来的。三皇子随军征战,身边自然有几个幕僚,领军的又是聂丹,这些游淼都猜得到,李治烽在数月前分析的战局赵超当然不会等他们来提点,但关于犬戎人的一些规矩,游淼去的信还是帮了他的大忙。来信依旧是先谈战局,夏季呼延玛尔山连场暴雨,天启朝军队已陷入征战泥潭之中,进不得退不得,更麻烦的是军饷发不下来,赵超的来信于无奈之中,又忍不住一抒朝中无人的苦闷。如今朝廷正在提前抽调江南各州岁饷,要支援塞北军队,而粮饷还不知何日能到。末了赵超以相当长的一段篇幅说到科举——今年乡试在即,让游淼一定得花心思读书赶考,来日进了京城也好帮自己探听风声。这信理应在四月份就送到江南,路上耽搁了些时候,而今岁科举又提前了,若不计这些琐事,赵超的信确是来得刚刚好,但游淼不待他提醒,已去了乡试,初时还抱着吊儿郎当的心,然而此刻认真想起,男儿生在世间,确实要好好干一番事业,不能总窝在家里。数天后,江城府放榜了,游淼早上起来打了个呵欠,乏乏地坐在厅堂里,朝李治烽说:“你今天去看一趟榜罢。”“嗯。”李治烽把粥端上来,擦了手,游淼又说:“顺便看看我那便宜大哥中举了没有。”乔珏还在后院没睡醒,两人正吃着,外头便有人来了。“哎哟恭喜少爷啊!”一个婆子拈着手帕,在沈园门口下了车便跑进来,喊道:“恭喜恭喜!恭喜甥少爷呐!”外面程光武也是刚起床,一见这人没规矩就怒了,喝道:“哪来这么多大呼小叫的事,沈园里也是你闯得的!给我出去!”那婆子在外头只是迭声催道:“甥少爷!二老爷让我过来给你道喜!你中举人啦!”游淼朝外看了一眼,和李治烽面面相觑,两人都有点哭笑不得,李治烽放下筷子要出去,游淼又道:“这下正好,你不用去江城府跑一趟了。”李治烽说:“我去拿个红封赏她。”游淼唔了声,心里还有点小得意,果然中举人了,这下看老头子有甚么说的。李治烽刚去拿钱,那婆子又在外头喊:“甥少爷中了解元呐!这可是咱们乔家游家第一回!”游淼听到这话时马上打翻了碗,像做梦一般喊道:“什么?你说什么!”
74、卷二 蝶恋花
  后院里乔珏也起了,那婆子正是乔璋派来报信的人,原来昨天江城府就放榜了,当时乔璋正在江城访友,街头巷尾谈的全是碧雨山庄游家的事,游家的小少爷中了解元!乔璋一听便知不得了,忙先派个人过来报信贺喜,自己则先回扬州府去,换身衣服正待赶来。
  解元乃是乡试里的头筹,今年流州考生有三百余人,游淼的文章赫然被点了第一,登时便有点飘飘然了。
  乔珏听得瞠目结舌,鞋子也没穿,光着脚站在地上,错愕许久后哈哈大笑,说:“咱们家这可是有举人了!”说着疯疯癫癫地便回去拿钱,要给那婆子打赏。
  亏得游淼这还保持了冷静,一颗心砰砰地跳,朝乔家的婆子问道:“我大哥呢?”
  那婆子笑道:“也中了,碧雨山庄正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呢,一门两举子!游少爷顾着那头山庄里,甥少爷可是咱们乔家的人呐……”
  婆子的意思游淼当然听得明白,而游汉戈也中了举人,倒是令游淼颇有点不舒服,想必是父亲使银钱捐的,只盼自己这解元不是花钱捐回来的才好。
  那婆子领了双份的红包,便在门房里喝茶,李治烽站在廊下只笑着看他,游淼神色一时一变,颇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又怎了?”李治烽问。
  游淼说:“只怕这解元,也是我爹拿钱捐的罢。”
  李治烽道:“你想多了,你爹再有钱,怎不先给你哥捐去?”
  游淼嗯了声,乔珏出来听了这话,又说:“你道这解元是拿钱能买着的呢!乡试里拔的头筹,都是进京得点名册的!任凭你老子钱财通天,州府也不敢拿了银钱给你乱点,一个不小心可是要丢官的!”
  李治烽又说:“你这半年里刻苦读书,连自己都信不过么?”
  游淼一想也是,于是又高兴起来,坐下要吃口饭,又吃不太下了,笑着在厅里走来做去,乔珏的那阵疯癫劲儿还没过,不住说:“太好了淼子,小舅就指望着你扬眉吐气呢,太好了太好了……”
  游淼去抱着乔珏,俩人静静站了一会,乔珏的眼眶却是先红了,显是想起游淼的亲娘。
  片刻后游淼松了手,又去抱李治烽,李治烽难得的嘴角抽搐一番,说:“好、好,给你买糖吃。”便浑身僵硬地拖着游淼走了。
  游淼刚吃过饭,李治烽便取来新衣服让他穿好,正要出去放鞭炮时便有人上门来了。
  最先来的是扬州畿兵防司校尉,先前唐辉走了,如今又来了个姓黄的将官替他,趁着这时间上门来走动,紧接着则是游汉戈来朝游淼道贺,游汉戈却是昨日从江城府看了榜,遣个小厮回去报信,便径自朝江波山庄来了。
  游淼现在对着游汉戈也不知道是什么个感觉,游汉戈只是不住口称赞游淼了得,却绝口不提自己也中了举人的事,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个回事,却也都不说破。
  接着则是郭庄的村长,安陆的镇长。
  过午时分黄校尉走了,游汉戈又道:“弟弟,爹让你回家一趟。”
  游淼仍记得今年元宵那事,一听这话就臭着个脸,朝游汉戈说:“再说罢。”
  游汉戈道:“咱们都是考官的门生,中了举人,是须得上门去拜师父的。”
  游淼知道确实有这么一说,家里事归家里事,外头还是得知道轻重打点好,便道:“我自己去就成,你……”
  游淼拿眼瞥他,知道游汉戈想约自己同去,毕竟是两兄弟,上考官的门若各自去也不太好,便道:“你找个时候过来,咱俩一路过去罢。”
  游汉戈这才点了头,正要告辞时沛县县令竟是亲自过来了。
  这下当真是给了游淼极大的面子,游淼还是第一次在自己家里接待县太爷,厅堂里村长,镇长都忙起身朝县令行礼,那县令一进来便笑道:“咱们流州的解元,可是跑到扬州来种地了,外头还不知道怎么教人说去。”
  厅内众人都是大笑,游淼与游汉戈忙按子侄礼见过县令,游淼又打趣道:“这江北地界,不还有一半么?”
  “我且问你,游世侄。”县令揶揄道:“来日还是咱们流州的人罢?”
  “那是当然。”游淼忙赔笑道,请县令坐了上位,又去娶茶叶泡茶招待。数人都心知肚明,沛县的父母官亲自过来,自然不是为了两兄弟中举一事,当真是为的游淼中了解元才来的。换句话说,中举人不难,被点了解元,便前途无量,成了连父母官都要笼络的年轻才俊。
  那县令说了一会儿话,大体是提醒游淼要前去拜会考官,毕竟中了举人,就是流州吏司门生,这是半点含糊不得的。还有同乡的举子,都需要时常走动往来。
  游淼一听就头疼,猜测应当是游德川知道这忤逆子不会再回山庄去了,才请沛县县令过来分说,便只好先听着。不多时乔璋又带着白氏亲自上门来了,游淼简直连哭都没地方哭去,生平第一次家里来了这么多客,连茶杯都不够分的。
  当天稍晚时候,游淼已经在心里不住催你们快走罢,还在这里混闹着,想蹭老子一顿晚饭不成,幸亏沛县的县令先回去,郭庄,安陆两地的村长也都告辞,乔璋却还赖着不走,而门外却又来了个人。
  这次是张二。
  游淼忙道:“你来得正好,搭把手,把外头老村长送的鹅给杀了,晚饭吃那个。”
  张二放下褡裢,在门外应了一声,他平素在沈园里也跟个小厮一般做事,众人都将他当玩伴,程光武便问道:“扬州也放榜了,现如何了?”
  张二答道:“我也中了举,过几日找少爷讨点茶叶,正想上门去拜师呢。”
  游淼还在厅堂里与乔璋说话,听到这话就傻眼了,跑出来说:“张二,你中举人了?!”
  张二哎地应了,正和穆严追着头鹅满地跑,这下整个沈园都炸了,纷纷出来给张二道贺,游淼忙招手道:“过来过来,别管那头鹅了!”
  张二笑道:“只要在这沈园里,少爷依旧把我当书童使就成。”
  游淼听懂了这话,遂笑道:“行,你有心了,晚饭一处吃罢,顺便给你道贺!”
75、卷二 蝶恋花
  江波山庄里出了两名举子,这消息震动了整个扬州,当天游淼吃了饭,和张二聊到深夜,张二虽是中了举,却依旧一副穷酸样,连个字都没有,游淼的字是当年乔珂儿起的叫子谦,只是平素不常用,意为“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此乃谦下之德”,合计着给张二重起了个名唤张文翰,又起了字叫墨怀。
  翌日一起来,又有人上门道贺,这次这是扬州安平县的县令,本来游淼是流州人士,中了解元也无关扬州的事。然而安平县却有举子张文翰在这山庄里,县令便上门来拜谒,这次游淼便少年老成多了,毕竟安平县令与自己父亲游德川不相熟,跟扬州游家倒是曾有过往来,言谈之间也熟络得多。
  第三天一早,江南游家又有叔伯兄弟来道贺,顺便看游淼的山庄,接下来一连十天,访客几乎要踏平了沈园的门槛,直是应付得他筋疲力尽,搞得游淼都想闭门谢客了。
  十天后总算消停了些,游淼索性带着整个沈园里的小厮出去收花生,在门上贴了张条子,解元不在家!有客上门,全让张文翰去对付,拍拍屁股跑了。
  直到游汉戈再度上门,已是半个月后的事。
  游淼正在学怎么拔花生,旁的人扯起来连根带须的出来一大串,游淼随手扯,上头的枝干就断了,还剩下一堆花生埋在地里,简直哭笑不得。游汉戈却是找到地头来了,喊道:“弟!这几天可得上江城去了!”
  游淼这才想起拜考官的事儿,只得拍拍手过去,抖掉一身的泥,又朝另一头喊:“李治烽!”
  李治烽直起身,在田间看他,游淼喊道:“进城去了!”
  李治烽在田另一头喊道:“买什么?”
  游淼道:“不买什么!我哥找我一起进城装孙子去!”
  那话一出,游汉戈的脸色马上变得十分尴尬,但游淼却是说得半点没错,进城就是去装孙子,不然要做什么?游汉戈之所以会三番五次找上门来,必定是游德川催着他来,因为游汉戈根本不会和当官的打交道,也不会讨吏司官喜欢。游德川更不可能亲自带着游汉戈上门去,只得让大儿子来找小儿子,为的就是让他游淼提携兄长。
  李治烽过来,游淼先是进厅堂里去,本想换身衣服,却又改了主意,说:“老头子让你带什么去登门拜访?”
  游汉戈说:“我这儿有两盒上好的碧雨青峰,弟,你看看。”
  游淼一看那盒子就知道是贡品,这么一盒少说也得五十两银子,遂先拿了一盒,说:“唤张二过来。”
  门外小厮去通传,张文翰自中了举人后仍住在游淼家里,游淼依旧让他去收拾书房,帮着干点活儿,张文翰倒也乐得自在,不求别的。这时间进来了,进来先行礼见游淼,说:“少爷。”
  接着又朝游汉戈点头,说:“游兄。”
  游淼便递给他一盒子茶,说:“你见考官的礼有了,带去罢。”
  游汉戈:“这……”
  游淼开了盒子给张文翰看,嘱咐道:“盒子装好别洒了,里头的茶叶都是贡品。”
  张文翰接了,点点头,游汉戈又道:“那弟弟你呢?”
  游淼道:“李治烽去装两麻袋新收下来的花生,这就过去了。”
  游汉戈:“……”
  当然花生归花生,说不得厚礼还是要封一点的,游淼又带了两坛酒,衣服也不换,游汉戈道:“弟,你该不会就这么穿着……”
  “哎。”游淼道:“这你就不懂了,走吧走吧。”
  游淼一身灰扑扑的全是泥,李治烽也穿着褐色的袍子,两人便这么上马,游汉戈纵有千般叫苦也不敢说,只得一路跟着游淼下江边坐船,朝江城府里去。
  两人在孙府前递了名帖,内里马上就有管家出来迎,问:“哪位是流州解元?”
  游淼还戴着个遮阳的草帽,朝那管家手里塞了一块碎银,管家马上就笑了起来,说:“孙大人可等你好些时候了。”
  游淼说:“家里有事走不开,也早该来拜见老师了。”
  管家又道:“这位是……”
  游汉戈马上道:“我是今年中举的,碧雨山庄,游汉戈。”
  管家点了点头。
  游淼又说:“他是我哥。”
  管家明白了,说:“两兄弟一起来罢。”说着便让游淼与游汉戈进去,李治烽左手提着那两袋花生,右手提着两坛酒,管家便把人带到厅堂旁去,游淼吩咐李治烽跟着,去把东西放到厨房里。
  通传后管家直接出来说:“知州大人和老爷正在说话,听得两位来了,都想见见。”
  游淼点点头,便跟着管家进去了,并以眼神示意游汉戈一起进来。
  那时间正是午后,流州吏司官孙舆与知州海沐阳正喝茶闲话,游淼登门实是碰上了好时候,进去先与游汉戈拜了知州,又朝孙舆磕头,恭称“老师”二字。
  两人看到游淼一身泥,都是十分好笑,海沐阳问道:“游世侄怎的一身泥巴?”
  游淼让游汉戈坐客首,自己则坐了右二,笑着说:“刚在山庄里收完花生,带了两麻袋自家种的花生,两坛状元红来给老师。”
  游汉戈得了眼神,又恭敬捧上茶叶,说:“家父吩咐学生备下的一点茶叶,望老师笑纳。”
  “好,好。”孙舆捋须点头,今年也有五十来岁了,半月前他确是巡乡试的总考官,而海沐阳也每天循例过来走两次。
  “你们的父亲当年在流州,扬州,苏州三地,都是极有名的。”海沐阳笑道:“如今置下这么大一块产业,扶持你二人认真读书,考取个功名,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游淼连连点头,知道这知州说的“有名”可未必就是称赞,毕竟自己老爹混闹得多,读书人也见怪不怪了。
  孙舆不提乡试的事,数人只是约略说了几句场面话,游淼又说:“我娘生前给我买了一块庄子,地方不大,倒是清静,就在江边,老师和海大人若是愿意来沈园,入秋时学生自当扫席恭候。”
76、卷二 蝶恋花
  “听说了。”孙舆说:“陆放翁的园子,是个好地方,可别成日贪图享受才好。”
  “那自然是不会的。”游淼不禁好笑,说:“只盼京城快点开恩科,也好进京考会试,读书报国。”
  孙舆又说:“你们游家偌大一份基业,就算不读书,产业也够子孙吃个四五代人了。”
  游汉戈忙道:“爹时常教训我,为人要自力更生,不能守着祖宗的田地过日子才是。”
  海知州:“好,正是这么说,游淼,你的文章我是看过的,写得很不错……”
  孙舆看了海知州一眼,两人似乎有某种默契,游淼不知其意,只是连连点头,并谦让几句,海知州又道:“本以为你不知民生,今日一见,倒是喜欢亲力亲为,有这想法,很好。”
  孙舆道:“你也莫夸得过头了。”
  海知州笑道:“我本就是上门看你学生来着,这便回去了。”
  海知州起身告辞,游淼与游汉戈两兄弟忙起身相送,跟着孙舆将他送出门外,孙舆再回来时,脸色有点阴晴不定,半晌不开口。
  “今岁稻米一斗几钱?”许久后,孙舆慢条斯理问道。
  就连游淼也根本没提防他会问到这话,游汉戈更是莫名其妙,片刻后,游汉戈老实答道:“学生惭愧,学生不知。”
  游汉戈虽跟随母亲谋生多年,却从不操持家财之事,一应买米买油,都是王氏亲自办理,游汉戈只管做小买卖收钱,是以不知。
  游淼心里算了一会,一斗米十二斤,一斤八文钱,便开口答道:“一斗米约九十六文,今岁收成价卖九十文,市价百文。”
  孙舆缓缓点头,游淼静了一会,说:“我给老师泡壶茶罢?”
  孙舆吩咐道:“先去廊下水缸里把你的手洗了。”
  游淼笑着去洗手,出去时,孙舆又朝游汉戈说:“你的文章不如你弟,须得扎实刻苦,认真读几年书。十年寒窗,此等经历,不是拿钱能买回来的。”
  孙舆此话说得甚不客气,游汉戈只得点头,额上渗出汗水,他那考卷哪能算什么文章?明明就是游德川的钱!只听孙舆又说:“你若是想图个在流州衣食不缺,让佃户出出进进,毕恭毕敬唤你一声举人老爷,这便够了,若想考个功名,至少也要再读个十年。”
  “是。”游汉戈点头道:“老师说得是。”
  孙舆又说:“你父倒是个极有才的,也常在流州士人中往来,得空就常看看一应叔伯去罢,你们沛县的林家也出了一个举子,乃是沛县县令的侄儿,这些都可熟络着些。”
  游汉戈说:“谨遵老师吩咐。”
  游淼洗了手进来,也不客气就在孙舆旁边的位上坐了,挽起袖子泡茶,孙舆看了一眼,又说:“你呢,是个天资聪颖的。”
  游淼极会察言观色,三言两语中就知道孙舆青睐自己,青睐呢有青睐的说法,于是便笑了起来,寻思找点话说,片刻后只得说:“学生不敢当。”
  孙舆那嘴角带着胡子抽了抽,游淼注了茶,以眼神示意,游汉戈便起身恭敬捧着茶杯,给孙舆奉茶,孙舆看也不看游汉戈,随手接了茶,喝了一口时便放下茶杯,看了游淼一眼,颇有点啼笑皆非的模样:“你父也算是用心良苦呐。”
  游汉戈从不惯和官场上的人打机锋,听到这话完全是云里雾里,但游淼却是明白的,孙舆一看他挤眉弄眼,便知游德川的安排。
  解元上门拜谒,还捎个捐出来的举人兄弟,就连孙舆平生几乎也碰不到几次这等好笑事。游淼只是无奈笑笑,没说什么。
  “你聪明。”孙舆把空杯放在桌角,食指敲了敲,目光望向院外,说:“却是生性浮躁,须得好好磨练一番,才能成大器。近日有什么打算?”
  游淼想了想,说:“也没甚么特别所想的,先在山庄里住着罢,闭门读书,过几年再说。”
  孙舆点点头,说:“以后呢?你就预备着在山庄里住一辈子?”
  游淼思忖片刻,恭敬答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孙舆:“如何治国平天下?”
  游淼知道这是孙舆在考校他为人了,这时候千万不能答错半句,遂长时间思索,孙舆也不催他,便径自坐着喝茶。
  良久的沉默。
  游淼开口:“治天下,以民为本,治天下就是治民,得民心者得天下。”
  孙舆没有赞许,也没有反驳,许久后点了点头。
  “你呢?”孙舆又朝游汉戈说。
  游汉戈恭敬道:“孝敬父母,照顾弟弟,汉戈自知愚钝,不敢有他想,父亲也让学生读书,放开眼界,好帮着打理家业。”
  “你到齐家这一步,便停下了。”孙舆胡子抽了抽,片刻后点头道:“不过你说的也不错,百善孝为先,也有说是一屋不扫无以扫天下,有这想法,已是难得。”
  游淼心中忐忑,不知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大了,观察孙舆脸色,孙舆却喝完那盏茶,朝游淼说:“我也不留你们了。”
  游淼知道这就算见完面了,忙和游汉戈起身告辞,孙舆又说:“读书若有疑问,参不通透的上门来问就是,下回茶叶就免了。游淼,你当可常来。”
  游淼心中松了口气,两兄弟忙躬身道谢,便告辞出去,游汉戈出了门,说:“我得先回家去朝父亲禀告,弟弟不若和我一起回去罢。”
  “不回去。”游淼正色道:“别忙走,我先告诉你,也算给老头子个交代。”
  两人在院外巷子里站定,游淼说:“老师的意思,是让咱们有事可勤来走动。”
  游汉戈点头道:“是,自当常来的。”
  游淼哭笑不得道:“你没懂,老师让你先读书,那些鸡零狗碎的,比如什么字不认识,就不用跑来问他了,有教书先生都解答不了的问题,再上门来朝他请教,一是一,二是二,别怕露底,咱俩的底儿,他光看文章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游汉戈只得点头应了。
  游淼本想再解释几句,但转念一想罢了,反正游汉戈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要做官,游德川也没打着让他做官的主意,只是捐个举人,大儿子有点地位,接了山庄后也有名声而已,便道:“你回去问老头子,听他的安排就是。”
  游汉戈说:“那你呢?一起回山庄去?”
77、卷二 蝶恋花
  游淼道:“不了,我就在江城住一晚上,你回去罢。”
  游汉戈走了,剩下游淼与李治烽两个,李治烽问:“回山庄么?”
  “话儿还没说完呢。”游淼道:“明儿还得继续上门装孙子,走,咱们去市集逛逛,也好采买点东西。”
  李治烽牵着马,两人在市集上逛了一圈,买了些小玩意,吃的用的,捆了一车,当夜游淼便在江城过宿,翌日天明时便起身,到孙府外头去站着。
  开门时管家见到游淼先是十分诧异,继而会心一笑道:“里头等着,老爷还未起来。”
  游淼便进了侧厅,自斟自饮,李治烽则在一旁伺候,游淼自己喝茶,拿了本扔在一旁的诗经翻了翻,又示意李治烽和自己一起喝。
  直到清早时分孙舆才起床,两个婢女在给他梳胡子,听得游淼天刚亮就在外面等候,遂满意点头,吩咐管家给游淼摆上早饭,吃过之后一老一小这才在厅堂内坐着,今日游淼才开始谈文章,请教问题了。
  孙舆乃是流州士人出身,也曾当过十年京官,后调回流州任吏司官,一任便是十五年,庆朔三年的进士,与京师数名大儒都有交情。此次乡试一看游淼卷子,便像是见了老相识,又喜他文性文心,便亲点了他的解元。
  但以游淼的积累,自然还需再读几年的书,师生谈了足足一日,游淼获益良多,感觉不能再像一年前在京城混日子了。
  官场之道,读书之道,为国为民之事,身为男人,都是得时时想着。
  游淼十分担心赵超境遇,又谈到高丽战局,便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将边境之事拿来请教孙舆,然而话刚起了个头,孙舆与游淼都十分惊讶。
  孙舆诧异的是游淼居然对边境军情了如指掌,而游淼惊讶的却是,孙舆居然还会打仗!兵法,布局,孙舆一一分析得头头是道。
  “三十年前,我天启繁盛之时。”最后孙舆不禁感叹道:“文官挎上弓箭便能上马杀敌,提起笔就能写折子,你看如今,还有几个年轻人能做到?你能不能做到?如今的朝廷,大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只懂官样文章,说到排兵布阵,是一窍不通的,否则十年前对决胡人时,也不至于招致惨败。”
  游淼说:“学生是想学点东西,就是,哎……”
  孙舆悠然道:“为师自然知道你想学点东西,否则也不会今日再上门来。”
  游淼听到这句夸奖,心里却仍有点沉重,眉目间焦虑之色,都看在孙舆眼底,孙舆又道:“你要学兵法,学战,这事急不得的。”
  “什么是胜?什么是负?什么是兵?”孙舆道:“莫小看了文官,真正的能臣,在朝廷中一个能顶百万雄兵,你信不信?”
  游淼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孙舆:“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游淼登时就心灵清澈,明白了孙舆所说,这老文官确实很有才学,只听孙舆又道:“善战者……”
  “不战而屈人之兵!”游淼道。
  “正是如此。”孙舆说:“千里之外,朝中若能断清形势,许多仗甚至不用打,当年在京时我朝陛下献反间计,若能顺利离间高丽王族,何至于眼见如今高丽一派坐大,招致此等麻烦?”
  游淼说:“老师你……当年也在朝中任职?”
  孙舆云淡风轻地笑笑,说:“老师实际是被贬来流州的呐!”
  游淼懂了,看来孙舆当年还是个大官,但他不敢多问,只蹙眉叹气道:“三殿下领军出征,只希望能早点得胜归来。”
  “都是这么想的。”孙舆重重叹了口气,说:“可当今丞相,却是走了一步错棋,一来粮饷跟不上,二来抽调延边驻军远征高丽,实在是……”
  “劳民伤财吗。”游淼接口道。
  孙舆微微蹙眉,游淼忙缄口不言,孙舆又说:“再过段时日,朝廷征收江南粮食充作军饷一事,多半就要下来了,罢了,你这就回去罢,也不早了。”
  游淼起身要告辞,又说:“能从老师这里借几本书回去看不?”
  孙舆道:“你拿就是。”
  游淼去书房借了书,便恭敬告辞,回家一细想,确是从孙舆这处学到了不少。认真读完书,上门去,孙舆考校他功课,却骂了他一顿,责令他心浮气躁回去再读。
  “如何读书?”孙舆问他:“你读书就光将它读懂,没有半点自己的想法?”
  游淼额上汗水涔涔,初时只想献好卖乖,以示自己把书给看完了,讨孙舆的欢心,再学点东西,孰料孙舆一看便看破了游淼那点小心思。
  “我就拿一句话问你。”孙舆问:“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何解?”
  游淼:“……”
  孙舆拿着书坐下,说:“你答就是,我不罚你板子。”
  游淼啼笑皆非,想了想,说:“学生以为: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孙舆唔了声,游淼断过句,解释说:“这个道,不能离群索居,而是……”
  游淼本来自以为明白的,但是把话一说出口,突然发现没法表达。
  “呵呵。”孙舆皮笑肉不笑,看着游淼。
  游淼傻眼了。
  他又想了会,说:“就是道理……要把这个道理做出来,应当从百姓……从人群中……实行?一旦离群索居,就……学不懂了?”
  孙舆高举着书,脸色铁青,几乎要拍到游淼的脸上。
  游淼说完这句,都觉得自己狗屁不通,五官抽搐,简直一脸不忍卒睹的神情,战战兢兢上前接书,。
  “再问你。”孙舆拿着书却不给他,沉声说:“何谓道?”
  “道……就是……道道道……”游淼知道考校的话是《中庸》里的一句,自然就是中庸之道了,但什么是“中庸之道”,实际上整本书都说的是中庸之道,游淼又说不出来了。
  “道可道,非常道。”孙舆慢条斯理。
  “对对对。”游淼说:“这个道呢,就是说不出来的。”
  “回去给我想清楚了!一知半解!殆矣!”
  紧接着那书便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78、卷二 蝶恋花
  游淼只得拣了书回家,坐在书房里,拿了张纸,照着书,先抄几句,再按自己的理解注释几句,写着写着便发现自己有太多不理解的地方,从前读书都以为自己明白了,然而字里行间,其实有许多地方是不明白的。
  让他读,他能大略读懂意思,但一到要写出来,便抓耳挠腮,不知该如何下笔,只得求助于张文翰。
  张文翰也以为自己懂了,但一落到纸上,倏然也发现了自己的这个问题,两人讲论半日,张文翰又带着书去请教他在扬州拜的老师,归来后告诉游淼。
  两人足足花了十天时间,才把一本书注完。游淼揣着自己的一叠纸上门去,孙舆正在喝茶,看也不看他写的,说:“书房里架子顶上有一个匣子,去取过来。”
  游淼依言照做,打开后,发现里头是前朝大儒的注释,当即如获至宝,对照自己记录下的理解,仍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边看边问,孙舆扔给他一本书,里头则是孙舆的注释。还散发着墨香,显然正是这十天里,孙舆对一本书的理解。
  游淼当即咋舌,又看着忍不住笑。
  “笑什么?”孙舆问。
  游淼莞尔道:“读懂了,所以笑。”
  孙舆唔了声,说:“悟了?”
  游淼诚恳点头道:“悟了一点。”
  孙舆:“朝闻道,夕死可矣。悟道悟道,这就是道。”
  游淼:“对对。”
  孙舆:“现在再说说,何谓道?”
  一老一少相对沉默片刻,游淼道:“学生……浅薄,还是说不出来。”
  孙舆满意地笑道:“孺子可教,老夫也说不出来呐。”
  游淼哈哈大笑,说不出的高兴,孙舆又说:“先生批的也不一定对,你现在看看自己,三天光景,自诩能读一本书,是有多可笑?”
  游淼:“是、是、学生不知天高地厚。”
  孙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从今往后,少说,多写,熟极而流,读了书,须知那书不是你的,当你哪天能教人读书,书才是你的。”
  游淼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不敢再自诩机灵,开始规规矩矩地跟着孙舆,重新学读书。孙舆有时教得性起,会把书一摔,骂圣贤的一些话是狗屁,读到忘形时,则会哈哈大笑。
  然而游淼来得勤了,也发现孙舆虽是被贬到流州,府上来人却络绎不绝,似乎许多人都期待孙舆能东山再起,入京为官。而有来客时,孙舆便让游淼在一旁站着听,说到朝廷局势,天下情形之时,游淼更发现,孙舆虽足不出户,却对天下事了若指掌。
  而来客走后,孙舆便会将那些话重复一次,细细讲给游淼听。
  有时孙舆读书读得气闷,还会与游淼对弈,游淼沏茶功夫独步江南,于博弈之道却是只略窥门径,下得一手烂棋,每每被孙舆这老不修笑话。
  游淼毕竟是少年气盛,输了又想下,总忍不住拉着孙舆下,奈何那是先生,只有挨骂的份。渐渐的,有来客上门,与孙舆对弈时游淼便站在一侧端茶倒水服侍,身长了脖子看。久而久之,依稀也学到一点孙舆的棋艺,但终究是败得落花流水。
  后来游淼才无意从知州口中得知,孙舆居然是国手!难怪了。
  几场暴雨后,夏天也过了,他提笔给赵超写信,告诉他自己中了解元,并把孙舆分析的军情一一附上,平日里除了照料自己的田地之外便跟着李治烽习练射箭,读书喝茶,固定时间上门到孙舆处读书。
  孙舆十分不待见墨家的机关术,并称之为“奇技淫巧”,游淼碰过一鼻子灰,也被训了一顿,只得在其面前乖乖读书。
  晚稻秋收成了,这一次较之早稻,产量翻了近一倍,施肥足,犁地深,下半年日晒又好,入冬前收了满满的四万五千斤粮食!乔珏给游淼一算账,发现现在的钱已有一千多两银子了。
  游淼拿着这笔银子,既想去挥霍一番,又颇有些舍不得,要和乔珏合计,乔珏却说:“淼子,我倒是有个主意,咱们在扬州城里开间米庄怎么样?”
  游淼:“有这么多米卖?”
  乔珏道:“扬州的地皮现在正是好弄的时候,只要八百多两银子,就能置四间临街的店面,两个宅子……”
  游淼:“……”
  “八百两银子!”游淼惨叫道:“你当是抢呢!不行!我辛辛苦苦一年才挣这么一千两!”
  乔珏道:“这可是钱生钱的事儿,你置了这份产业,来日你要开米铺,开油铺,开蜂蜜铺子……开茶叶铺子,咱都想好了……”
  游淼一想也是,要把粮米,茶叶这些卖中间商,不过也得个利头,不如自己开店卖来得好。当天晚上回去,又找李治烽商量,李治烽只是看着他。
  “这是你的钱。”李治烽说:“你拿主意就是。”
  游淼道:“哎,咱俩不是一起的么?你觉得呢?”
  李治烽道:“那就开罢,乔珏是聪明人,信他不吃亏。”
  游淼哭笑不得,别人要下决定都是对事,李治烽却是对人,只要认准了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然而游淼一细想,这话也是这么个道理,最后还是答应了乔珏,给了他二百两银。
  冬去春来,这一年游淼死活不再回碧雨山庄去了,干脆就和那边断了往来,开春又在苏州招了上百佃户,把江波山庄的地包了出去八成。
  第二年游淼开始试着种三季的水稻,可惜天不如人愿,江南一地依旧不够暖和,只得改回双季稻。与此同时,乔珏的茶山也种起来了。头年茶树产不出好茶,但摘采仍是要的,乔珏便雇了二十余名菜茶女过了江北,这头道顶级茶尖,却不是轻易能摘的,须得用女子细软之唇轻轻把树端的第一片嫩叶噙下来。再筛茶炒茶发酵烘焙,经无数工序,头一年倒腾来倒腾去,最后也就出了九斤茶。
  游淼对着那九斤茶哭笑不得,乔珏却笑道:“不错,这只是头年的收成,茶树还没长开,够了。”
79、卷二 蝶恋花
  游淼道:“这能顶个啥的呢!”
  乔珏说:“咱们这茶,可是一两茶叶一两银子,你自己算算看?也有一百五十两银了,茶这玩意,就是贵精不贵多,物以稀为贵,让那些达官贵人尝尝,尝了以后喝别的茶都觉得没那滋味,就成了。”
  游淼尝了口那乌龙,香却是真香,醇厚中带着一点点涩,品后口舌回甘,那点涩应当是刚收茶入库,未经岁月而留着绿茶的淡淡涩味,再过几个月,口感将变得更醇正。
  又一年过去,庆朔三十五年,游淼花了一笔钱,给江波山庄南北两境扯起了两座吊桥,春秋两季水稻收成时,游淼已屯粮百石,真正成为了一个富得流油的小地主。
  自然每月初一、十五前去向孙舆讨教也是免不了的,随着时日渐长,游淼方渐渐得知孙舆此人大不简单,文韬武略,四书五经,俱了若指掌,但脾气也十分乖戾,有时游淼懒怠了,三九天未去读书,孙舆竟会罚他在庭院里跪足三个时辰,从午饭后跪到太阳下山。
  游淼在孙舆的指导下读了大量的书,不止儒家,经史解义,对着浩如烟海的孙家藏书,游淼大叹自己说不定一辈子也读不完了。
  然而每读过一本书,较之在京师时,却学得更为透彻。
  两年里赵超只来过五次信,谈的都是战况,显然风雪行军甚是辛苦,直到庆朔三十六年的春天,朝廷终于迎来了第一次惨败。
  前一年的入冬时,北方五胡入侵频繁,天启帝只得抽调聂丹,让他守卫河北。抽走了十万人,又给赵超补了十万兵员,却都是新兵。
  入春,高丽王亲征迎战,战场上二十万天启军与十万高丽军陷入僵局,粮草告急,朝廷又下令征收江南流州、苏州、交州与扬州四地粮食支援前线。而四州知州俱是同时犯了难,要完成朝中征额,无异于让地主们低价出售屯粮,只得发出征粮令,通知江南各豪族。
  孙舆看完信,半晌不说话,末了,长叹一声。
  游淼道:“先生,江南现在没人愿意出粮,这怎么办?”
  孙舆意味深长地看着游淼,片刻后说:“你要带头捐粮?”
  游淼说:“说什么带头呢,我朋友在前线,打仗不是整个国家的事么?”
  孙舆说:“你若有心仕途,便知三皇子一派站不得,但凡陛下有半点顾着这儿子,断然也不会生出派他上前线的想法。”
  游淼说:“可那争的都是国土啊!先生!”
  游淼较之两年前已判若两人,他学会了更多时政,朝局之事,经孙舆教导,对许多事也看得更透,知道现在满朝上下,都巴不得赵超输。
  赵超一输,回到京中,便可议和,而这名三皇子,也永世再无翻身之日了。若说皇帝有让赵超前去建功立业,好考校能力的打算,在这么一个局面下,赵超落败归来,只得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再无任何资格与太子争一日长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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