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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上的花 完结

_3 陆知遥(现代)
一抬头,居然看到唐嫣嫣。
我们都愣住。
忽然间,我的妹妹,我的朋友,都像八年前一样围在我身边,恍惚间,我差点以为时光从未走得那么远,似乎我只是在午后阳光里闭了一下眼,再睁开已经是各自成熟模样。
多像魔法。
“程...安之?”她不敢确认般,声音愈轻。
“唐嫣嫣!”我抓住她的手,鼻子发酸。
她粉黛淡施,长发如瀑,挽着精致手袋,身边站着的面容平凡的男子应是爱人,一起来看婚纱照,想必好事已近。
大学时我刚去香港,我们还有联系,但后来渐渐稀少。
她换了几次手机号,不知何时就消失在人海。
太多的故人,皆是如此。
但在这街头重新遇见,仍然百感交集更加欣喜若狂。
“我不敢相信是你......我对你妹妹的样子还有印象,看到你们在一起,才觉得可能真的是你!”她用力摇我的手。
我们拥抱在一起。
召唤何欢过来接走若素,唐嫣嫣也遣散了她的良人,我们一起坐在咖啡厅里叙旧。
“我以为你会留在京城打拼几年,没想到这么快就结婚了。”我感叹。
她大学时考去北京, 的外表,却是要强的个性,我以为她会喜欢那个城市。
她轻笑,修长的手指转动咖啡杯。
“大学是疯玩了几年。”
“你?”不可思议。
“恩。你肯定想不到,我大学时喝酒、泡吧,换过六个男朋友,把这辈子该玩的全都玩过了,好像人生一下子就过完了。”
我惊住。
和我一起画墙壁的唐嫣嫣,听到不利传言会哭的唐嫣嫣,挑婚纱照的唐嫣嫣,抽着烟淡漠着表情的唐嫣嫣。
我有一种错乱的感觉。
“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她大一时我们还有联系,她还向我倾述过那个在她窗下弹吉他的男孩。
“很普通的事,有个男孩疯狂追求我,我终于也爱上了他。但是在我最幸福的时候,他决定跑去给别的女孩弹吉他,我发现我不过是他的数个听众之一。”
果然是最常见桥段。
“我苦想了半年,想爱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发现都想不明白,我决定去实践中寻求答案。”
最后呢?
“最后玩到大学毕业,我妈叫我回来,说结婚对象已经安排好了,是政府上班的公务员,人不错,前途不错。我就回来了,和他谈了两年恋爱,准备结婚。”她说话的声音依旧轻柔。
我把手盖在她的另一只手背上,轻轻拍她以示安慰。
“你后来怎么样?怎么没留在香港嫁个有钱人?”她调侃我。
“没有有钱人要我,只好回来。”我讪讪而笑,心里却浮现出彦一的影子。
“你什么时候回头,我都在这儿等着。”他的脸还是那么苍白,但眼睛黑亮如婴儿,那么认真和专注,那样的眼神总能让我想起一个人。
“回来有目标了吗?”
“还没,昨天才到,先把工作的事定了。”
“没想到你会变女强人....还是趁年轻,像我一样,挑个好卖家,安定下来吧。对男人来说,女人不需要太能干和聪明。”她诚心诚意。
“恩。”我点头附和。
但话题无法再深入,我们开始吃午餐。
告别的时候,唐嫣嫣突然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你还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都喜欢同一个男生的事吗?”
当然记得,那是我们友谊曾经最重要的转折。
她不提那个名字。
“我还给他写过情书....那时候真单纯,对不对。后来我才明白,对男生哪里需要那么麻烦,他们其实都一样,用点手段分分钟可以搞 。”她耸了一下肩。
我没有接话。
我们互留手机号码告别。
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没有立即坐车,让十月的微风吹拂着我有些混沌的头脑。
这才确认,原来时光真的已经过去八年。
八年的时间,让少女纯白的履历画上七色彩虹,上课铃消失的时候,下课铃也同时不再了。
我突然,很想闻闻高中校园里,那甜美的桂花香。
这是我高中毕业后第一次回到这个校园。
已经是深夜时分,所有教学楼空无一人,有月光,并不黑暗。
月光照着白色的教学大楼,它的外墙已经斑驳,有一面爬满常春藤。
那曾经种满围墙边的桂花树已经不见了,围墙被拆掉,校园得到扩建,操场还是原来的位置,但是十月的空气里没有了桂花的香。
我慢慢走到操场的中央,面朝教学楼,抬起头来。
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那熟悉的广播体操音乐,上千的学生穿着同样的衣服,在懒懒地做着体操动作。
白衣的少年,目光扫过所有人群,他表情温柔,但姿势骄傲而孤独。
睁开眼睛,所有幻象消失,月光不说话,星星不说话,花朵也不说话。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守在回忆里。
脸上有一些潮湿的东西,在夜风里迅速冰凉。
我轻声对自己说:
“封信,别来无恙。”
11. 原来他一直留在原地,而我却傻傻的追去天涯海角
“安之!程安之!”有人用力敲门,语带哭腔。
我穿着睡衣跑去开门,顺便抬头看了一下挂钟,凌晨两点。
听声音是孙婷。
孙婷是我的新朋友。
回来已经一个多月,我迅速进入新的工作环境,在香港时我就职的是一家国际教育集团,分支机构遍布全球,当时我虽只入职两年,却深的我的上司欣赏,当我坚决要回C城的时候,上司劝说无果,最终帮我申请了评级调动到C城的分公司任职。
我负责一款韩国引进的早教产品的改编开发,项目组里有十余人,在没有做出成绩前,大家对我这种空降身份理所当然地持冷淡观望的态度,但只有行政部的孙婷对我友好。
她心思单纯,为人热情开朗,听说我在找租住的房子,立刻介绍了她楼下的一户待出租空房给我,我去看后觉得不错,就和她做了邻居。
其实刚刚回到父母身边,本是不应独居的,但是这些年我已经养成了深夜工作的坏习惯,妈妈看到后不免心疼阻拦,所以还是坚持出来租房。
我打开门,果然是孙婷,光着脚穿着拖鞋,失魂落魄的一把抓住我。
“土豆发烧了!我怕我怕!”她像小孩一样跺脚。
小土豆是她两岁多的儿子,小家伙虎头虎脑,非常可爱。
平常土豆都是奶奶照顾,孙婷少有亲自哺育经验,这会儿奶奶到其他城市探亲半个月,她老公小梁又出差了。
我跟着她跑去看土豆,土豆小脸果然烧得红红的,喘气很粗,保姆在给他敷冰袋。
“我们家奶奶一定要我现在把他送到平时最熟的医生那里去,不许去别的医院。她刚才已经电话跟医生约好了,你能开车陪我去吧?”她眼泪快要滚出来了。
自从一年前孙婷自己开车出过一次事故后,他就再也不敢自己开车了。
深夜抱着生病的孩子打车又怕站在街边吹到冷风。
我手忙脚乱换衣服,然后孙婷抱着土豆,保姆拿着其他东西,大家坐电梯下到车库一起上车出发。
我对路还不熟,车也是孙婷的车,我第一次开。但幸好半夜车少,二十分钟后也算顺利开到了。
土豆奶奶指定的医馆是繁华地段的的一栋四层建筑,在周边的大厦中,它显得扎眼矮小,但“风安堂”的古朴牌匾和一下车就能闻见的淡淡草药香却让它为这个城市平添一份文化感。
我停车的时间孙婷和保姆先抱着土豆进去了,我看到有护士开门,门里露出暖色灯光。
当医生真的很辛苦。
我一边感叹,一边停好车跟进去,进门时瞄到一眼旁边的玻璃,玻璃上映出自己头发乱糟糟。
进去后先是抓药的大厅,一面透明的药柜里陈列着各种上好药材,另一面靠墙则是褐色的木质药隔,庄严而优雅的一层层排满至顶,我过去在香港经常见到这样的中医馆,但回来后反而很少看到。
穿过大厅进入有灯光和语声的医生办公室。
背影年轻挺拔的医生正背对着我们在触诊小土豆。
孙婷跟在他后面团团转。
“怎么样?封医生!不会烧傻了吧?我婆婆不让我给他吃退烧药,说先抱来给你看看.....”
路上她已经提到过,这是全城最有名的儿科中医,据说每天排号三百个都不够,黄牛党炒卖代挂号都已经炒到两百块一个。
“那他怎么会半夜接诊土豆?”我好奇了问一句。
“这个说来话长了,其实我婆婆呀,年轻的时候可是大美人,据说被那个医生的爷爷追求过,现在人老珠黄了,人家的爷爷还恋恋不忘,我家土豆只要生病,总是一个电话就把他孙子轰起来了。”孙婷口无遮拦。
但是此时此刻,那年轻医生的背影一进入我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就无缘由的猛烈收缩了一下。
像淬不及防中,被重拳击中,一瞬间没有任何思考就要倒下。
封医生。
孙婷居然没有提到过这医生的姓那么特别。她没有给我任何心理准备。
那沉稳转身的男人,依旧美好的面容,略带疲惫的神情,在梦里出现过千万次的脸,却再也不敢下笔描绘,怎么就这样出现在我一尺之遥的地方?
八年前含笑的少年与面前英俊的面容如幻灯片般重合在一起。
封信转过身想对孙婷说什么,却封信转过身想对孙婷说什么,却蓦然见到我的样子,面上小小一怔。
孙婷顺着封信的目光转脸,也发现我的异样,吓得赶快扶住我。
封信很自然的一伸手搭住我的脉搏。
成熟而优雅的医生。
他的手指依旧温暖,却比八年前更沉稳有力。
“是我朋友....可能是我半夜突然把她叫起来开车太急了...安之。程安之你还好吧?”孙婷非常不安,转头向封信解释。
我没事,我只是有点颤抖。
我看到封信听到“程安之”三个字的时候表情并没有变化,他示意护士端来一杯热水。
“坐一下定定神。”他说。
他原本语气就沉静,现在连那一丝少年的轻快调皮也去掉,分明是温和语气,却只让人觉得夜凉若水。
他不记得我了。
我写了明信片给他,请他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
但他还是那么自然的把我忘记。
孙婷看我无事,嘱我坐着,又和封信去交谈小土豆的情况。
“麻黄3克、杏仁9克、芥穗12克、桔梗………”
宁静空气里的语声,如静湖深处最温柔的水草,穿过那么长的时光,穿过那么深沉的思念,将我一点点缠绕、吞没。
我是何其幸运,今生得以再见。
我又是何其不幸,与君仍是路人。
我坐在封信的医馆门口的台阶上,抱着膝盖埋着头像一只被弃的小狗。
我想起三个月前,我在香港接到在西藏旅行的七春打来的电话。
她是我多年来唯一保持着联系的朋友。
在电话里,因为信号的原因,有些模糊,但我知道,她一定是用的那种恶狠狠的语气。
“回去吧,封信不在香港,他现在就在C城。前几天有同学看到他了。”
“当年他高考后就没了消息,没有任何同学老师知道他的去向。他原来报考的两个大学,一个在北京,一个在香港。你跑去北京那个大学一个系一个系的找,确定他没有去北京。你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香港那边的大学。”
“这些年你在那边读书,在那边工作,一把年纪了连个恋爱也不谈,还不是想在那边遇见他。”
她 的声音到了最后,终是一声叹息。
“程安之,我不知道该扇你一巴掌,还是赞你一声好棒。你这个二逼女子,居然在挑战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东西,时间.......”
在那个电话后,我没有一秒停留,开始交接我在那边的工作,联系回来的事情。
彦一说,他就是在那一刻死心的。
这个城市这么小,我才回来一天,就碰见唐嫣嫣。
这个城市又这么大,八年了,才有同学偶然传来见到封信的消息。
原来他一直留在原地,而我却傻傻的追去天涯海角。
12. 让你从此不再惊,不再苦
若素的婚礼,全是何欢一手操办。
这个男人能力非凡,且敏感细心,这些天来对若素的呵护宠觅毫无遮掩,已经被我真正视为亲人。
虽然对于他们的爱情,婚礼只是一个补充的形式,但双方父母都是本地人,各自有不同人脉,婚礼要求就是风光。
确实是风光。
本城环境最好的假日酒店,从穹顶到椅背罩布一律是金色却不显得俗气,满铺的干净地毯只让人觉得背也须挺直几分。
何欢打点得太完美,几乎没有需要我这个姐姐插手的地方,我只分得两个任务,一是陪着美丽的若素在休息室边等边聊天;二是交换戒指和宣誓的环节,为若素弹奏她最爱的钢琴曲《summer》。
其实我不会弹钢琴,只是最开始和彦一接触的时候,他变着法子为难我,其中有一项就是要我弹《summer》哄他入睡。
我用了世界上最笨的方法,找了一个会弹钢琴的同学教我反复强记练习,半年后有一天我在彦一家的客厅里流畅地弹出这个曲子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已经很好,他已经忘记了当时给我出的难题,但我把它当成生日礼物送给了他。
他十九岁生日。
那一天他安静的听完,然后抱住我嚎啕大哭,我吓坏了。
但从此以后,我说什么,他都听从。
这个孤独脆弱的像一片云朵一样的少年。
这个曲子,也成为我这个不会弹钢琴的人,唯一会弹的钢琴曲。我对他的熟练程度,恐怕在行家看来都几可乱真。
这个秘密有一天说给若素听,于是被她威胁。
“你给你的香港弟弟弹了无数次,你的亲妹妹吃醋了!”她理直气壮,“这也是我最爱的钢琴曲,老姐你不给我婚礼上弹,我就吃了你!”
她最近很喜欢用“吃了你”这个说法,我很怀疑是何欢的影响。
但我没办法不妥协。
此刻,手指在琴键上游走,熟悉的曲子在空间里温柔的流动,我看着爸爸把妹妹的手交到那个成为我新家人的男人手中,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
那一刻下面宾客的喧哗,远远传来的孩子欢叫,服务员上菜的身影,空气里的淡淡菜香都不知不觉淡去。
眼泪不经意间浮上来。
我的妹妹出嫁了。
而我的彦一,有一天,上天也会给你这样幸福的归属吧?
让你从此不再惊,不再苦,不再对外面的世界害怕。
因为哭了,视线就有些模糊,待仪式结束,大家开始吃喝,我忽然听得一声大喊。
“程安之?”我揉一下眼看去,竟然是何欢的爸爸。
“何老师?”我眨眼睛,声音迟疑。
穿着唐装喜气洋洋的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你回来了你怎么没发邮件跟我说?哎呀你是小素的姐姐?这太巧了吧!亲上加亲……”老人本来就是激动,这会儿更是红光满面。
真的是何老师。
因为我才回来不久,又忙于自己的工作,并没有机会见到何欢父母,第一次相见,才知是故人。
那时我才大二,一边陪着彦一调理身体,一边跟他学习些古玩鉴赏知识。他对于各种年轻人喜爱的电子产品没有兴趣,唯有对这个着迷。
我为了迎合他,也趁机学了不少。
有次去荷里活道淘货,就遇上来旅游的何老师。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大学老师,只听得他旁边一起的人这么叫,大家交谈的口音分明是C城人,我一时乡情汹涌,求着彦一帮那犹豫不决的老人看看货。
何老师当时看中了一个砚台,却拿不准价钱,不敢出手。
在彦一不情不愿的别扭指点下,那砚台最后以合适的价钱成交,但因为彦一的脸实在太冷场,我只好主动活跃气氛,搜肠刮肚把我学的那点儿古玩知识全奉送给了异乡街头偶遇的有缘人。
不料使得豪爽的何老师对我好感倍增,最后我们越谈越热络,索性双方留下电邮,说保持联系。
回去后他真的发来邮件,他学识丰富词句幽默,看他字句也是件愉快的事,几年下来我们一来一去通邮无数,已成了君子之谊的忘年交,但未再见过面。
他经常会发些他淘来的宝贝古玩照片给我,我对于在另外半桶水面前售卖自己的半桶水也充满成就感。
有时他也会写到他的儿子。
在他的描述里,他属于老来得子,且是独苗,原本寄予无线厚望,希望他也继续文化教育行业,为何家一脉书香添砖加瓦。
谁知那小子心性顽劣,做事一意孤行,又是开网店,又是搞工厂,又是半路改读法律,干事没长性,女朋友经常换,眼看已经年过三十,却无意婚姻,存心要断他何家香火。从小到大对于父母的话十句听不进一句,完全是个浑小子。
我现在才知道,他描述的竟然是何欢。
我哭笑不得。
这才想起所有严厉父亲对于儿子的期望,恐怕都是埋怨里带着骄傲的。
婚宴快到尾声时我把若素交给老妈,自己去洗手间。
洗手间是那种男女入口分列两边,中间是共用的洗漱台的设计。
我一边洗手一边想起这次回来竟然和何老师变成了亲戚,命运的奇妙实在让人感叹。
而前晚见到封信,又是命运的何种安排?
一出神就犯错。
当听到有人在背后提醒“请让一让”时,我才发现自己堵在了男卫生间出来的通道上。
我慌忙一让,却脚下一滑,高跟鞋在潮湿的地板上踩偏。
身后的人及时扶住了我。
我回头道谢,一下子呆住。
八年前初见他时被闪电击中的感觉重新降临,我这才确定在命运里有些人注定对你是个魔咒。
穿着黑色衬衣的封信绕过我,走到洗手台边开始洗手。我身边墙上就是 手纸巾的盒子。
我机械地凭本能抽纸擦手。
但是我的全身都处在绷紧的状态,我不用回头,也能清楚地知道,水流过他的手掌,他用了洗手液,水又开始流动,停止了,他朝我走过来。
他朝我走过来?
我一偏头,就看到他站在我面前,大概也是想拿一张擦手纸巾。而他的旁边,站着一个扑克脸的清洁工阿姨。
阿姨小声抱怨:“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懂事了,擦个手要扯这么多纸……”
我这才发现自己刚才魂飞天外时一直在一张接一张地扯着纸巾盒里的纸,此刻手上已经抓了满满一大把。
我见过有些中年妇女因贪小便宜,会在这种公共厕所间抽大量的厕纸回去家用,想来我现在也是这般形象。
这下连打招呼的勇气也失去,我失魂落魄慌不择路低头而走。
回到大厅看见何欢和若素已经开始站在门口送客。
我走到若素身边,还没说什么,就看到封信也走了过来。
走到一半,就被喝高了的何老师冲过去一把截住,猛拍其手臂。
“回去跟你爷爷说,我儿子结婚他都没来,我绕不了他!”
“爷爷去北京了,实在赶不回来,所以叫我代他来祝贺。等爷爷回来一定找您喝酒。”封信好脾气地轻拍老头的背。
我听到若素倒抽了一口冷气,惊讶地问:“他……他是?”
何欢低声解释:“他爷爷是中医界的老泰斗人物,和我爸是好朋友。虽然退休了,但那些在京的老领导有些什么身体不适,还是指定要他爷爷去看诊。他刚才好像来晚了。”
所以若素敬酒时没见到。
我偷偷挪动脚步往后退了一点,看封信打发了何老师,又过来跟何欢告别。
“恭喜。”他的声音很近。
恍惚间,我感觉到手被人握住,而我自觉手心 ,全都是汗。
竟然是若素。
她一脸好奇地测过脸小声地在我耳边说话。
“姐,他是封信?我们高中同校的那个封信?你以前喜欢过的那个封信?”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手机在震动,我条件反射地接起。
孟七春明亮如五月阳光的声音从话筒里欢跳着涌出来。
“程安之!程安之!我回来啦!我要跟你住!我要给你个大惊喜哇哈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这些年在外一边旅游一边写稿,上次通电话还说近期不会回来的。
“你在哪儿?”我欢喜地叫了出来,突然间提高的声音让何欢、封信、若素都投来了目光。
“一行白鹭上青天,老子挤在正中间!我正在堵车!但是马上就快到你的地盘了!”
第五章
flower?暗夜
当一个人爱上了某个星星上的一朵花。她会发现,整个夜晚都像花园般为她绽放。人只要爱着,就不会感到疼痛的,所以你看,你从未带给我伤害,是你让我感受到浩瀚星空。
【楔子?七春】
她的妈妈,一生结过三次婚。
第一次,是和她的爸爸,生下她。
第二次,是她六岁那年,一次大吵后爸爸提着包离开了家,不久后妈妈再嫁。
第三次,她十岁,已经大致懂事,能够看似平静地接受又一次离合聚散。
只是那一年,妈妈对她说,以后你跟我姓吧,改姓孟,孟七春。这一生,你只是妈一个人的女儿,不认其他。
她笑嘻嘻地答应。
一年后妈妈再次离婚,从此以后再不结婚,家里却不曾少过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七春,妈妈也没有解释过。她和朋友开玩笑的时候就会说,大概是我妈发了七次春后怀上了我。
从小到大,每个同学都喜欢她,因为她豪爽开朗像冬天里的一把火,一不小心就会 整个沙漠,何况是小小学校。
她妈妈在她家住的那条街上活得那么风生水起,火树银花,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性格。
不畏人言,无视规则,热情正直,善良凶猛。
女人怕,男人爱。
她并不以妈妈为耻,反而觉得妈妈是自己的骄傲,然而在偶尔父母独处的时候,她渐渐看得懂妈妈的寂寞。
妈妈的一生,有着许多问题没有寻找到答案。
这也无形中影响了她的一些观念,比如爱情。
最初和程安之成长朋友,只是一种习惯。
习惯性地呵护和感染每一个视线内的人,希望成为他们的中心。
那个转学生,看上去像一朵有点呆的蘑菇,对人说话时总是小心地赔上微笑,如果不被领情就会沮丧地退到一旁。
后来她大方地走上前,伸出手来,不出意外地收获到程安之单纯热烈羞涩惊喜的目光。
原本以为程安之只会是她许多朋友中最普通的一个,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渐渐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当程安之和她分享自己最大的秘密,对那个叫封信的男生的暗恋时,她的心里,是条件反射般冷笑了一声的。
然后又飞快地自我厌弃。
正是鲜花开遍的年纪,对美好的爱情有着太多的幻想,因为妈妈的经历,却抗拒自己去傻傻相信。
这样矛盾的阴郁的自己,在最好的朋友面前也不敢表现,看着朋友的沉沦,像在看一边小小的戏。
封信离校的时候,她曾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就像妈妈有过的爱情,和每一场青春电影。很多人喜欢追梦这个词,那是因为真正去追的人太少,人一旦认识到自己的前方是梦境,就会望而却步。
没有人喜欢做傻子。
但是她有些震惊地发现程安之变了。
直到香港那所大学的录取通知到来,她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程安之,她真的在追梦。
后来的很多年里,她在各地流浪,走走停停。
她一直和程安之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甚至有一次在雪山上摔掉了手机失去了所有的电话号码,她竟然还能背得安之的那个。
那个姑娘柔柔细细的声音,有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她说不出那是什么,但像极她儿时爸爸从未离去前的家。
况且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结,就是要看那个没有男主角出席的故事最后会如何落幕。
多少次在深夜里自问,想起那个一直追在自己身后的男孩时,他渐渐长成男人的模样,坚定的目光却一如既往——她都会想到安之。
仿佛是冥冥里需要一种证明,证明这世上,存在着一种比恐龙还珍稀的东西,叫至死不渝。
她内心里有两个小人,深藏不露,一个冷眼。一个哭泣,都想要一个答案。
这大概是一件可笑的事情,把自己的命运,自己将去的方向,寄予别人的坚持之上。
其实一直以来,真正软弱的,对爱情恐惧的,正是她自己。
13. 原来他已经结婚了!
我手上负责的那款韩国教育产品改编,总部寄予了较高的期望,我回来不久,一方面自己需要扎根,另一方面不能给原来的上司抹黑,是她一力举荐和担保了我,所以回来后一直忙得昏天黑地,连陪若素和妈妈的时间都少。
我们公司旗下有一个叫“青果树”的早教品牌,负责给学前儿童进行一些国际化理念的早期潜能开发和培养,在本市有分支。
为了在产品开发阶段就对受众进行有效沟通和测试,我通过总部和本地机构负责人琴姐取得了联系,以任课老师的身份,每周在那里兼职一堂早教课。
现在的妈妈都非常注重孩子的早期教育,尤其崇尚西式教育理念。听说我原来在总部就有过相关的实习经历,琴姐理科头脑灵活地打出“香港总部教育专家莅临”的旗号,我那节课报名的人数瞬间爆满。
我虽然对琴姐的这种注水宣传不以为意,但也只好尽力准备。
若素婚礼的第二天,正是周日,也是我在“青果树”的第一堂课。
我对这节课人数上限是十个孩子,我是主课老师,还有三个助教老师,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
因为提倡混龄教育,所以十个孩子的年龄不一,大大小小的孩子在老师们的统一看护下,可以自由选择各种玩具,进行他们感兴趣的工作。
我负责开发的那一系列早教绘本就放在书架中间,有孩子主动表现出兴趣,挑了过来要我读。
当我开始读故事书的时候,孩子们渐渐放下手里的玩具聚到我身边来。
我一边读一边观察,发现只有三个小孩没有围过来,其中有一个穿着红色公主裙的小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看上去应该是今天来的孩子中年龄最大的,在四五岁之间。
从上课开始,她就一个人跑到窗边的玩具架那里,背着老师做什么。
我们之前设置了不少环节,引导孩子们自由加入我们的游戏,总有一些部分会吸引不同孩子的注意,只有她一直无动于衷。
年纪最小的菲菲老师走了过去。
蹲在她身边轻声和她交谈。
不知怎么回事,小女孩突然间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我看到菲菲老师面露不悦。
我把手中的绘本交给另一个助教莎莎,要她继续给大家读故事,自己走了过去。
“怎么了?”我蹲下来轻 摸小女孩的头发,放柔声音安慰她。
我想起来她叫小圈圈。
小圈圈捂着自己的肚子,呜咽着说:“我疼……老师,我疼!”
我吃了一惊,把她小小的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
“哪里疼?”我一边抱她,一边看到一旁的菲菲的表情,她朝也投来奇怪的眼神,并偷偷地冲我摇头。
我觉察出可能哪里不对。
我轻声地问小圈圈是否要通知她的妈妈。
一般情况下家长都会在教室外等待。
小圈圈蓦然止住了哭声。
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孩子,眼睛尤其大,有眼泪滑过脸蛋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莫名的心疼。
她睁大眼睛怔怔地看我一眼,突然说:“安老师,我不疼了。”
然后她就真的没事了一样,从我怀里挣脱出来,蹦蹦跳跳地跑到一边玩玩具去了。
看到我惊讶的表情,菲菲在我耳边轻声说:“这孩子每次都装病,她妈妈说在家里打过她无数次,她还特别喜欢说谎。”
我严肃地看了她一眼,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两个小时的课程结束后,我把自己准备的小礼物送给每个来上课的孩子。
孩子们都开心极了。
轮到小圈圈的时候,我把小礼物中最打眼的那个米菲兔娃娃给她。
我说:“今天小圈圈表现得非常棒哦,非常勇敢!虽然开始有点肚子疼,但只哭了一下下,所以很快就不疼了,安老师非常喜欢小圈圈这样勇敢又懂事的小朋友!”
我看到小圈圈非常意外地张大了小嘴。
她似乎在仔细观察我的脸色,判断我说的是不是反话。
但是她终于确认我是真心在夸奖她。
她漂亮的小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了一种害羞的神色,看得出高兴。这是我见到她两个小时一来,她第一次浮现出真正属于孩子的可爱神态。
走出教室的时候,她一直拉着我的手,她的妈妈迎上来。
我再次向她妈妈重复了“小圈圈今天表现得非常棒”,但没有提到她装肚子疼这一节,我记得菲菲说的,她妈妈经常为这样的事打她。
她妈妈看上去是个非常精致美丽但神情冷峻的女人,听了我的话,脸上竟也现出一丝意外来。
我依稀了解到这个才四岁多的孩子之前是多么恶评如潮。
但那时我只是隐隐心疼这个孩子,做梦也不曾想到,小圈圈和我的故事,会有着不可回避的交集。
上完课才三点多,我想到七春今天已经风风火火跑出去见故人去了,于是也不急着回去,就慢慢地在街边走走。
已经是初冬,街上的人有的穿起了薄薄的羽绒衣,我也是怕冷的人,早早裹上了围巾。
不知不觉,走到了“风安堂”来,原来这医馆离我上课的地方只有两站路。
我在街的对面站定。
医馆的门口有不少人进进出出,更多的是带着孩子的家长,他们的脸上浮现着或忧虑或希望。
我不知道封信有没有在里面。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抱着一个模糊的信念,想要追上他离去的背影,想要找到他,想要重新与他遇见。
但是从来不敢去想,即使再次相遇,我们仍然只是陌生人。
手机响了起来,我一看,是若素。
犹豫着接起。
电话里若素的声音充满八卦的激动:“哇,姐,我刚刚从何欢那里打听到的消息,你还记得封信吧?昨天在我婚礼上遇到的封信?你原来喜欢的那个人呀!”
我的心一沉。
隐隐不好的预感。
昨天我刻意避开了若素的追问,也没有向何欢询问什么,也许就是害怕这一刻的来临。
“他怎么了?”
“原来他已经结婚了!然后又离婚了!听说还是被女方甩了!太不可思议了吧,读书的时候他多优秀啊,那样的男人也会被人甩。”
“……”
“喂喂,老姐?喂?信号不好吗?”
“嗯?我在,那他现在呢?”
“现在?现在不知道哎,何欢不喜欢向他爸打听这些,只知道还没有再婚……喂,我说老姐,你不是要犯傻吧?不会又心动了吧?以你现在的条件,不至于要去喜欢一个离过婚的男人吧?”若素紧张起来。
我叹气。
太阳穴越来越胀痛,有着一跳一跳的感觉。
以前我忧愁的时候,就喜欢晒太阳,听说太阳光里有某种物质,多晒会使人变得快乐。
但是此刻阳光也无法驱走我内心的难过。
良久,我低声说:“若素,如果有办法,又怎么会有人想要犯傻。”
可是,他是我无法抽身的宿命。
无论远,无论近。
话筒那边,传来若素轻轻吸气的声音。
我抬头看着街对面那木红色的木质门廊。
封信,你知道吗,我从早教中心出来,走到这里,我一共走了2443步。
现在我站在你的门前,却再也不敢前进一步。
原来,这就叫咫尺天涯。
14. 一模一样的眉眼,却怎么那样陌生
夜幕降临时,我回到租住的屋子,七春打电话说她在外面吃饭,昨天她下了飞机就直接冲到了我这里把行李放下了,说要在我这住一阵子。
我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她是知道我秘密最深的人。
但她一直那么那么忙。
我寂寞地撕开泡面的袋子。
外面传来欢快的敲门声,孙婷像只兔子一样蹦了进来。
“喂,安之,晚上去泡吧吧!我婆婆终于回来了,我解放了!”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我摇头:“不去,我不爱去酒吧玩,再说今天头疼,晚上还要加班做事。”
孙婷抢过我手里的泡面直接扔进垃圾桶。
“去我家吃饭!然后跟我一起去泡吧!工作催人老,你不要还没嫁人就把自己弄成黄脸婆好吗!”想想她又眼睛一亮地说,“对了!我那帮朋友呀,中间可有几个都是未婚钻石男!我今天非拖你去不可……”
我抱着头痛苦地说:“好吧,说实话吧,是要在你婆婆那儿拿我当借口?”
孙婷嘻嘻一笑:“安之我和你前世一定是亲姐妹,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我和我婆婆说陪你去相亲,如果说去泡吧她不命令她儿子休了我呀。”
于是我愁眉苦脸地“被相亲”了。
孙婷其实不是那种玩得很过火的午夜场女孩子,她完全是没心没肺的爱热闹型的人,结婚前就朋友无数,爱唱爱跳,她老公小梁也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中偶然见到她那一派天真热情奔放的“金蛇狂舞”后,被她的二货性格所惊艳,执意娶了她的。
但老一辈人毕竟保守,虽然小梁并不反对孙婷婚后偶尔和老朋友出去玩,但她婆婆不会高兴。
所以生完孩子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借我之名溜出来。
进了“暗夜酒吧”后,孙婷立刻被她的老朋友们欢呼着包围了,我这个道具迅速被无情地弃于一旁,什么钻石单身男更是没见着,只看到几个已婚发福男。
我今天原本心情也很郁悒,看着手机发呆。
我想彦一了。
但是我不能给他打电话。
临别的时候,我们曾经约定,彼此不再联系,所以我回到C城换了电话号码后,也没有通知过他。
但是我的通讯录里,一直存着他的电话。
我们分别已经快三个月了,我很担心他。
我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是不是又回到过去那样封闭的状态。
他曾经有一次在挽留我无果的情况下哭着对我说,如果他死了,就是因为我丢下了他。
但是真正分别的时候他在机场一脸平静,说他会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以后会娶一个温柔的女孩子,要我放心。
我不知道他说的哪一句是真的。
其实我一直不敢去想。
我紧紧地盯着那个号码,屏幕熄灭又按亮,过一会儿又熄灭我又按亮,然后变成眼底酸酸的感觉。
世间多无奈。
而封信的人生,又是上演的哪一出?
“你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缺女人……”侧面那桌女人轻笑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按按疼痛的太阳穴,想分散一下注意力,于是微微转过头,用眼角余光偷瞄。
女人已经和男人黏在一起,男人的头搁在女人的颈窝没动。
我几疑自己眼花。
“送我回家吗?”女人直起身子,涂了深红蔻丹的指甲在男人面上轻轻滑动,那柔软的弧度比酒更醉人。
男人纤长的手指动了动,一样东西扔到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是车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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