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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面骑士

_2 马科斯 (墨)
“甭想,伙计。……是他们把你杀了。”另一自我答道。
“我!什么时候?在哪儿?”我问道,同时我搜索着整个记忆:我到过、做过的一切。
“就在今天,一次遭遇战……他们可没说在哪儿。”他应道。
“好吧。……那我到底是受了重伤,还是真死了?”我追问。
“真死了……反正新闻是这么说的。”我的另一个自我说罢离去了。
一阵自恋的呜咽开始和蟋蟀的鸣叫竞高下。
“你哭什么?”杜里托点上烟斗问道。
“因为我不能出席自己的葬礼了。我,多爱自己呀……”
副司令和杜里托说故事,是在撤退的第12天,他们谈起了在神秘的欲望洞穴,和那天别的倒霉事,今天想来那真荒唐,可当时却弄得我们连饥饿都记不起了。
“要是他们轰炸我们怎么办?”撤退(“什么叫撤退呀,根本是逃跑!”杜里托说)的第12天,杜里托在凌晨时分问我。天气极度寒冷。黑暗中,灰色的风用冰舌舔蚀着树丛和大地。
在比寒冷加倍伤人的孤独中,我并未入睡,但我没做声。杜里托从他盖着的那片树叶下爬出来,攀到我的头上。为了把我弄醒,他动手搔我的鼻孔。我一个重重的喷嚏,震得杜里托一个跟斗翻到我的靴子上。他缓过神来,又爬到我脸上。
“干嘛?”在他又开始抓我之前,我问道。
“要是他们轰炸我们呢?”他追问。
“哦……那……那……那我们就找个山洞或类似什么地方躲起来……或者我们可以爬到一个小洞里去……看着办吧。”我厌烦地说,同时看了看表,暗示这并非该担心轰炸的时间。
“我是没问题哦。我哪儿都能去。可你,穿着这么双大靴子,长着这么个大鼻子……我怀疑你能否找到个安全的地方。”杜里托说着拖过一小片瓦帕克树叶盖上了自己。
面对杜里托表现出的冷漠,我突然被恐惧心理攫着了。
——我们的命运?他是对的!他没问题,可我……
我想着起身叫杜里托:“嘿……嘿……杜里托!”
“我睡着呢。”他在树叶下面说。
我可不管他睡不睡,接着对他说:“昨天我听卡米洛和我那另一个自我说,这附近有很多山洞。卡米洛说他对那些洞很熟悉。有些很小,蜥蜴都很难钻进去。有些可大得象教堂。但他说,有个洞没有人敢进去。他说那个他们叫做欲望洞穴的山洞有个丑陋的故事。”
杜里托来了精神,对侦探小说的热爱是他的致命弱点。
“那个山洞的故事怎么说?”
“嗯……那可是个长故事。我倒是听说过,那可是很多年前了,……我记不太清了。”我说,吊他的胃口。
“行了,接着讲,跟我说说那个故事。”
我点着烟斗。记忆从芬芳的烟雾中浮现,那是——
欲望洞穴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无爱的爱情故事,在故事中爱并未得到满足。那是个悲哀的故事,……相当可怕。”副司令叼着烟斗坐在一边说道。他点上烟斗,望着远山继续说道:
“有一个人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他来了,也许他早就在了。谁也不知道。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了,也许那时候,居住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在遗忘中无望地生生死死。谁也不知道那人是个小伙子还是个老人。开头,只有几个人见过他。照他们说,他似乎是丑陋无比。只要看他一眼,男人便会恐惧,女人就会逃开。为什么他如此惹人不快?我不知道。美丑的观念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文化中变化如此之大……在这个的故事中,这儿的本地人和那些拥有土地、人和命运的外国人一样拒绝接受他。原住民叫他Jolmash——意思是猴脸,外国人叫他那畜牲。
这个人进了山,远远地躲开了所有的人,就住在那儿。他在一个山洞旁边盖了一间小房,开了一片荒地,种上了玉米和小麦,他在丛林中打猎,够糊口了。有时,这人,这个猴脸会下山到村落附近的一条小溪边上,在那儿他会从一个村里的老人手里弄到一点盐、糖,或者别的什么他在山里弄不到的东西。他用玉米和兽皮交换他所需的一切。猴脸总是在天色已晚的时候来到溪边,那时森森的树影已先于黑夜笼罩了大地。村中的老人有眼病视力很弱,因此,由于暮色和弱视,老人无法看清那人的脸,而在白天,那面孔叫人如此厌恶。
有一天晚上,老人没来。猴脸想,也许是他记错了时间,他到的时候,老人已经回家去了。为了不再错过,下一回他提前到了。当猴脸来到溪边时,太阳尚未隐入群山。就在他走近小溪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阵笑声和低语。猴脸放慢了脚步,悄悄地潜行到近旁。在灌木和藤蔓中,他看清溪水在那里汇成的一个小小的池塘。一群女人在那里沐浴、洗衣。她们嬉笑着。猴脸静静地停在那里注视着。他的心变成了眼睛,他的声音化入了他的凝视。在女人离开了很久以后,猴脸仍站在那里,注视着……等他回到山中的时候,星光洒满了大地。
历史上的爪痕-甲虫杜里托:窒息之夜故事集 在欲望洞穴的深处(2)
我不知道是因为他看到了什么,还是他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无论那铭刻在他眼中的形象是真实的还是只是出自他的欲望,总之,猴脸坠入了情网,也许是他自以为坠入了情网。他的爱并非理想化或柏拉图式的,而是极其世俗的。他的情感像急促的战鼓,像闪电瞬间化为暴雨。激情攫住了他的手,他开始写信,写情书,他的手中盈溢着谵妄的文字。
比如说,他写道:“哦,闪烁的、湿润的女士!我的欲望是一匹骄傲蹦跳着的马驹。我的饥渴如千面镜之剑,渴求着你的身体;我撕裂的渴望的驽马在千百次的喘息间,徒劳地御风而行。一次宠幸,长长的无眠之夜啊!我求你一次宠幸,我灰色的存在无可依凭!让我安歇在你的肩头。让你的耳倾听我笨拙的渴望。让我的欲望告诉你,轻柔地,极为轻柔地告诉你我胸中的沉寂。不属于我的女士,不要看我那一片狼籍的面庞!让你的耳朵变为你的凝视,不用眼睛请注视我身体里潜行的渴望着你的呢喃。是的,我盼望着进入你,带着叹息,走遍我的手、唇、性所欲求着的路径。我焦渴着以亲吻进入你湿润的唇。在你胸前的乳峰间,我期盼着我的唇和手指的奔跑去唤醒那深藏其间的呻吟之丛。我渴望南行,以温暖的拥抱和此刻燃烧的肌肤,去俘获你的腰肢,辉煌的太阳正宣告夜将在其下诞生。勤勉而灵巧地,起伏在你骑乘的跷跷板和那允诺和否定的支点上。给你一次寒暑交织的颤栗,一起抵达那欲望的潮头。以加倍温暖的肉体和运动收紧我手掌中的暖意。开始,慢慢地起步,继而,是轻柔的疾行。接着,是身体和欲望的奔驰,抵达天空,尔后崩塌。一次宠幸,疲惫的允诺。我求你一次宠幸,宁谧地叹息着的女士。让我的头倚在你的肩上,我会因此而得救,而远离你,我将会死去。”
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正像他心中燃烧的情欲,一道闪电点燃了猴脸的小屋。他淋得精湿、颤抖着躲进了近旁的山洞。举着一只火把照路,他发现了一对小小的雕像,那是用石头和泥土塑成的给与受的逸乐的形象。山洞里有一处喷泉,一些小盒子,一旦打开,盒子会讲述那些曾经发生或将要发生的可怕的故事或奇迹。此时,猴脸不能、也不愿离开这个山洞。在那里,他又一次感到欲望攫住了他的双手,他写着,编织着那并不通向哪里的桥……
“此刻,亲爱的女士,我是一个渴望着港湾的海盗。明天,是一个战场上的士兵。今天,是一个搁浅在树丛间的海盗。欲望之舟高扬着风帆。持续的呻吟,全部是颤栗和期盼,引导那航行于妖魔和风暴之间的欲望之舟。闪电照亮了绝望之海的波光。咸湿的雾气掌着舵柄导航。纯净的风,孤独的语词,我航行着,在叹息和气促间寻找着你,寻找着身体将你送至的完美所在。风暴将至的女士,欲望是在你肌肤下隐匿某处的扣结,我必须找到它,念动咒语,将其解开。那以后,你的渴求,你女性的摇曳将获得自由,它们将充满你的眼里、口里,你的腹中。那自由将只是一瞬,因为我的双手将会到来将其俘获,以我的怀抱我的身体将其带往大海。我将是船和躁动的海,令我得以进入你的身体。那将是一场无休止的风暴,狂暴的巨浪将我们的身体抛上掷下。那欲望的最后一击,将我们抛上沙滩,尔后酣睡将至。此刻,我是一个海盗,温柔的暴风雨的女士。不要等待着我的袭击,来吧。让那海、那风,舟船化作的岩石见证吧。欲望之洞穴!地平线上,满聚着饱含着黑酒的云,此刻,我们正要到达,此刻我们前往……”
他们说,事情就是这样。他们还说猴脸再没有走出山洞。谁也不知道他致信的那个女人是真有其人还是那山洞——那个欲望洞穴的造物。据他们说,猴脸还住在里面,而那些曾靠近山洞的人都遭受着同样欲望的折磨……
杜里托全神贯注地听完了故事。看到我已经讲完了的时候,他说:“我们得去。”
“去?”我吃惊地问道。
“当然了!”杜里托说。“我需要一些文字建议好写信给我的老女人……”
“你疯了!”我抗议说。
“你害怕?”杜里托讥刺地问。
“这个……怕,的确怕……不怕……可天太冷了……好像要下雨了……还有……对,我是害怕。”
“呸!别怕。有我呢,我会告诉你怎么走。我想我知道欲望洞穴在哪儿。”杜里托很有把握地说。
“好吧。”我说,认命了。“你指挥这次探险。”
“好极了!我的第一道命令是,你做先头部队,中间没人以迷惑敌人,我在尽后头断后。”杜里托指示道。
“我?先头部队?我抗议!”
“抗议无效!”杜里托斩钉截铁地说。
“好吧。当兵的就是当兵的,我跟你去。”
“好,这才像样。注意!袭击计划如下:
第一,是那里人很多,我们就逃。
第二,要是那里没多少人,我们就躲。
第三,要是那里没人,前进,为了我们的向死而生!”杜里托一边整理着他的小包一边下达指示。
照我看,这个作战计划似乎过分谨慎,但现在杜里托是头儿,而且在既定的情况下,我身为先头部队,没理由反对行动谨慎。
头顶上,星星渐次被云遮没……
“好像要下雨了……”我对杜里托——抱歉,对头儿说。
“安静!没有什么会阻止我们!”杜里托叫喊着,用的是奥利佛?斯通那部叫《野战排》的电影里军官的腔调。
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过,掉雨点了……
“停……停止前进!”杜里托命令道。
雨点开始变得密集了。
“我忘了提袭击计划的第四点。”杜里托支支吾吾地说。
“是吗?那究竟是什么呢?”我狡猾地问道。
“要是下雨了……就……战略撤退!”杜里托的最后一个字刚落地,他已经拔腿跑过开阔地向营地奔去。
我跟在他后面跑。可没用了。我们跑进塑料帐篷的时候,已经成了落汤鸡,浑身发抖。可那雨如同那欲望,终于一泻如注……
再见。
祝你健康,对明天的饥饿将成为今天去斗争的欲望。
副司令,
在欲望洞穴中,
在欲望洞穴
的深处。
时值三月,天近破晓,对一个死人说来,我感觉好极极极了。
历史上的爪痕-甲虫杜里托:窒息之夜故事集 杜里托和神驹(1)
1995年4月15日
先生们:
供晚祷用的公报在此。这里的四月将自己装扮成三月的模样,可五月已经在零星散落的花朵上拍击翅膀,绿肥红瘦。我并不厌倦在蟋蟀的大合唱中希望并无望。与此同时,我计划创建一个疲肺协会。可以肯定,这在墨西哥城将大获成功,公报到达之时,圣周,这普通的一周,将再次到来。
谎言的流行还要持续多久?
再见。
祝你健康,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吧,他们说那是群山的呼吸,那些遭隔绝的人们称之为“希望”。
发自墨西哥东南群山
起义军副司令马科斯
又及:
因此,他继续化解拂晓的进攻,并给远方的少女送上一小束红色的康乃馨,里面藏着一个故事,故事叫——
杜里托和神驹
月亮如一颗苍白的杏仁。银色的清辉重新勾勒着大树和庄稼的轮廓。此起彼伏的蟋蟀之鸣穿透了银色的叶片,有如夜投下的不规则的阴影。一阵灰色的风掠过,搅动起树林和焦虑。杜里托在我胡子里铺了张床。他搅得我一个喷嚏将这位全副武装的绅士掀翻在地上。杜里托精心地拾掇起自己,在他已然齐全的全身披挂上,他又在头上加戴了半个坚果壳(一种拉坎顿丛林土产的榛果),补充了一个药瓶盖以作盾牌。剑鞘中的正义之剑,以及一把长矛(看上去疑似一根拉直了的曲别针)完备了他的行头。
“现在如何?”我说,多少有些无意义地试着用手指头给他帮点忙。杜里托重新装备好他的行头,我是说,他的铠甲。他拔剑出鞘,清了两次喉咙,用深沉的嗓音说道:
“天已破晓,我憔悴的持盾人!时辰已至,夜已披衣作别,日已磨利了阿波罗的尖刺以窥见世界!时辰已至,游侠骑士应启程寻觅令他誉满天下的奇遇,在那远方的闺秀注目下,他们不会须臾合眼以求遗忘或休憩!”
我打着哈欠,让我沉重的眼皮将我带往遗忘和休憩。这惹恼了杜里托,他提高了调门:
“我等必得启程去诱那闺秀失足,给孀居人慰藉,令盗寇的荫庇,让走投无路者入囚牢。”
“我怎么听着象个政府工程。”我闭着眼睛说道。看来杜里托是不把我彻底弄醒决不罢休。
“醒来,无赖!汝需谨记追随主人前往灾难与历险之所在。”
我终于睁开眼睛,定睛望着他。杜里托看上去更像是一辆破坦克,而不像什么游侠骑士。我想澄清疑虑,因此问道:
“你到底是谁?”
杜里托傲慢地做出他以为最豪侠的姿势答道:
“我是个游侠骑士:不是默默无闻的那种,却是世世传名、人人效法的模范骑士,即使嫉妒性变成嫉妒精,或者波斯的一切魔术家、印度的一切婆罗门、埃塞俄比亚的一切神秘家全都和我为难,也奈何我不得。日后数代游侠骑士欲登武者之巅,均需以我为镜。”
“我怎么听着象……象……”我刚一开口,杜里托便打断了我:“安静,迟钝的草民!你扯谎意在诽谤我指证那独创而高贵的拉曼却的堂?吉诃德抄袭了我的演说。当然,话已及此,我要说有人认为你浪费了书信空间——参考书呀注释呀,哼!长此以往,你将落得加里奥的下场,引证六七个作者,只为掩盖其犬儒主义!”
他的附加评论,让我深感伤害,因此我决定换个话题:
“你头上戴着的那个……象个果壳吗。”
“是头盔,无知之辈。”杜里托说道。
“头盔?看着就像个有虫眼的果壳。”我坚持。
“果壳,头盔,光环。顺序如此,桑丘。”杜里托整整头盔说道。
“桑丘?”我嘟哝—说—问—抗议。
“好,且住此类烦扰,收拾停当我等登程。世上如许不公有待我不倦之剑,剑锋翘首以拭独立工会之颈。”杜里托边说边舞动着他的正义之剑,活像一个首善之城的摄政王。
“我看你是最近报读得太多了。小心点,会弄得你去自寻死路的。”我说道,意图拖延起身的时间。杜里托暂且放弃了16世纪的语言,骄傲地跟我解释他有一匹万无一失的坐骑。那坐骑迅捷如八月的闪电,安静象三月的微风,驯顺如同九月之细雨,以及如此众多的、我记不清的奇迹,反正是每月一种优秀品格。我表示怀疑,杜里托因此声称要给我一个荣幸让我一睹其坐骑的真颜。我表示同意,想借此多睡一会儿。杜里托走了,他去得那样久,我真的睡着了。
“我来了!”一个声音惊醒了我。
是杜里托,他的坐骑给他的延误提供了符合逻辑的理由:一只乌龟!
迈着杜里托坚称为“优雅的疾驰”的步速——照我看那实在是一种极为慎重而缓慢的“疾驰”,乌龟朝我走来。骑在他的乌龟(泽套语里叫柯克)上,杜里托扭头问我:“我看起来如何?”
我凝望着这位不知为何传递着拉坎顿丛林之孤独的游侠骑士,保持着有礼貌的沉默。他的外观真是举世无双。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疯了,杜里托将他的乌龟,抱歉,是骏马命名为:“神驹”。为表示不容质疑,杜里托已经用坚定的大写字母将这名称写在龟背上:“神驹。版权所有”,下面是:“请系好安全带”。我几乎无所抗拒此间巨大的诱惑,要将这匹神驹和墨西哥经济复苏规划做一番平行比较研究。接着杜里托转过他的坐骑,要让我看看另一面。尽管杜里托声称“骏马令人炫目地旋转”,神驹只管按照它的时钟速度慢慢地转过去。乌龟转得如此小心谨慎,让人以为他是怕头晕。几分钟之后,你可以读到写在神驹左龟壳上的字句:“吸烟区”,“禁止工会牛仔”,“免费广告空间,请洽杜里托出版公司”。我可找不出多少免费空间;广告已填满了神驹左侧的龟背。
赞美了杜里托的微型企业家风范——拯救新自由主义和北美自由贸易区之失败的惟一途径后,我问道:“汝等未来将引导汝走向何方?”
“别扮小丑!那种语言只属于贵族和主人,而不是流氓和草民,如果没有我广博的悲悯之情,他们将永远无法梦见游侠骑士生涯的秘密和奇迹。”杜里托答道,同时试图把那匹出于奇怪的原因急于离去的神驹牵回来。
“照我看,在午夜2点,我实在挨骂挨够了。无论你要去哪儿,你自己去吧,今晚,我可不打算出门。昨天卡米洛可在附近发现了老虎的爪印。”
历史上的爪痕-甲虫杜里托:窒息之夜故事集 杜里托和神驹(2)
显而易见,我发现了我们这位忠勇骑士的致命处,因为他吃力地咽了一大口唾沫之后,声音抖抖地问:“老虎都吃什么?”
“什么都吃,游击队员啦,政府军啦,甲虫啦,……还有乌龟!”我观察神驹的反应,但他想必真的相信自己是匹马,因为他完全不为之所动。我甚至认为我听到了一声柔和的马的嘶鸣。
“哼!你只是想恫吓我,你必须知道,在下这位武装骑士曾击败过伪装为风车、进而伪装成武装直升机的巨人,曾征服过最不可战胜的王国,感化过最端庄的公主的抵抗,曾经……”
我打断了杜里托,毫无疑问,他可以一页又一页、一页又一页地说下去,而我已经遭到了编辑的批评,尤其是这些公报老是在夜里太迟地送出。
“好,好了。告诉我,你要去哪儿?”
“墨西哥城。”杜里托挥着他的剑说。这最后的目的地惊着了神驹,因为它轻跳了一下,对一只乌龟来说,那就像一声慎重的叹息。
“墨西哥城?”我满心疑窦地问道。
“当然。难道你认为恰帕斯和解协调委员会不让你去,就能阻止我前往?”我正想警告杜里托,说说恰帕斯和解协调委员会的恶毒——那些议员们如此敏感,他们也许会发疯的——可杜里托继续说道:
“你应该知道,我是个游侠骑士,比那些新自由主义经济的失败更加墨西哥化,因此我有权去那座‘宫殿之城’。如果没有我这样的最著名、最豪侠、最受男人尊重、女人爱恋、孩子们仰慕的游侠骑士,墨西哥城里的那些宫殿有什么用?难道不该以我的足迹令其蓬荜生辉?”
“以你的许多只脚留下的足迹。”我告诉他说,“让我提醒你,你除了作为游侠骑士和墨西哥属民,你还是一只甲虫。”
“无论是两只还是许多只脚,一个没有游侠骑士的宫殿,就象一个儿童节没得到礼物的孩子,一只没烟草的烟斗,一本无字的书籍,一支没音乐的歌曲,或是一个没盾牌的游侠骑士……”杜里托定定地注视着我,问道:“你已经决定了不和我一起前往这次迷人的历险?”
“那得看,”我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那得看你所谓迷人的历险指的是什么?”
“我要去参加五一大游行!”杜里托说,似乎是在声称他要到角落里抽烟。
“去五一大游行!可根本不会有游行!那个一直关注工人福利的菲德尔?委拉斯盖兹说,没钱举行大游行。有些谣言散布者暗示说他是害怕工人会失控,那些工人非但不心存感激,反而无益地恶语相向。但他们在撒谎,劳工部部长很快就指出,那和恐惧无关,那只是极极极端尊重工人们的决定……”
“住口,打住你这些冷嘲热讽的闲扯。我要参加五一游行向菲德尔?委拉斯盖兹挑战,来场决斗。那家伙尽人皆知,是个欺压穷人的凶残的食人兽。我将在阿兹台克体育场上挑战他和我对决,那样会增加票房收入。”……杜里托静了片刻,沉思地注视着神驹,后者已经睡着了,因为他半天没动地方了。尔后杜里托问我:
“你认为菲德尔?委拉斯盖兹有匹马吗?”
我深感怀疑。
“这个……,他是牛仔嘛,所以他似乎该有马。”
“好极了!”杜里托朝神驹一踢马刺。
神驹也许认为自己是匹马,可他毕竟长着个乌龟的身体,他的甲壳就是明证。他甚至没有感觉到杜里托牛仔式的策马行进的动作。折腾了一会儿,杜里托发现用他的曲别针,抱歉,是他的长矛,捅捅神驹的鼻子,可以令其飞奔。就一只乌龟来说,所谓飞奔大约是时速10厘米左右,所以杜里托要很花点时间才能抵达墨西哥城。
“照这速度,等你到那儿的时候,菲德尔?委拉斯盖兹已经死了。”我送上了临别感言。
我真恨不得什么也没说。杜里托一抖缰绳,牵着马走了回来,真像潘丘?维拉占领了托里昂的时刻。天哪,那真是个精彩的文学形象。现实中,神驹停住了,尽管他的运动速度几乎无法觉察。对比着神驹的平静,杜里托则充满狂怒:“你和近几十年来,那些工运顾问们的作为如出一辙!他们建议工人们忍耐,坐等那些牛仔落马,可不做任何事情去迫使他们掉下来。”
“好了,并非所有人都在坐等。有些人的确在斗争以形成真正独立的工运。”我对他说道。
“我要去会会这些伙计。我会和他们一起,那样我可以让他们看到,工人也是有尊严的。”杜里托说,这时我想起他曾经告诉过我他曾在伊达尔戈州做过矿工,在塔巴斯哥州做过石油工人。
杜里托走了,他花了几小时的时间消失在距我的帐篷几米远的灌木从背后。我起身的时候,发现我的右脚的靴子松了。我扭亮手电——鞋带不见了!难怪神驹的缰绳看着眼熟。现在,我只能等待杜里托从墨西哥城回来了。找根苇草系鞋的时候,我想起来忘了提醒杜里托去造访那间有瓦顶的餐厅。我躺下来,黎明降临了……
在我上方,天空渐次明朗,那带有微红的蓝眼睛惊讶地发现墨西哥还在,还在她昨天所在的地方。我点上烟,望着夜最后的伤痕离开了树林,对自己说,斗争是漫长的而且值得……
又及:
凭借满月的面庞,他望着丛林并发问……那是谁疾驰过肮脏的阴影?为什么他不自寻解脱?为什么他找寻新的苦痛?为什么他伫立不动却不断远行?他究竟是谁?他要走向何方?为什么他以如此喧嚣的沉默来道别?
历史上的爪痕-甲虫杜里托:窒息之夜故事集 杜里托和神驹(3)
又及:
附言:致民族民主大会,它无法判明究竟是在反体制还是在反自身。
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最高当局是左右开弓,而民族民主大会只是内耗不已。对此,有这样几行文字:
灰胡子的诗人躲在钢琴背后写道:
墨西哥
一朵
从不寻找花瓶的
兰花
一头
夸耀儿女的
野猪
一支
伸张正义的
标枪
一个
隐藏起的
活动靶心
因此玛努埃尔是对的,他说民族民主大会就像匿名戒酒或减肥观察者会议,也许和政党集会相比,我们从这些会议上能学到更多东西。
民族民主大会毕竟诞生于一个团结的理念,而并非介入政党委托人市场的意图。它是、并将继续是一个必需的、包括多数人和公民的意愿在内的计划。民族民主大会曾有(仍有?)这样的计划。那不是萨帕塔民族解放军的外国政治组织,或一个新的政党,或墨西哥无规范左派的一头新白象。那是一个用于想象相遇和民主转变倡议的空间。这些至为鲜活、至为大胆的想象和倡议来自市民社会,而非政治社会与政治组织。它的旗帜是民族,超越诸政党和军队。
从这一相遇的空间出发,我们或可得出充满想像力的倡议,令政府、政党、萨帕塔民族解放军都要遵守。这是一条并不意图抵达权力之港的航船。而是意图抵达一个阴影散尽的国家的港湾,那是一个并不遵从加里奥—马基里弗斯之实用而愤世嫉俗前提的国家,一个民主、自由、公正的国家。所有那些束缚?弃之船外!留下点什么呢?想象力将替代那些叠床架屋的机构。市民社会从其自身学到了很多东西,而在政治社会(包括它形形色色、风味各异、犬儒主义的全光谱)那里,几乎一无所获。那将不是一个反对党的空间,而是一个非政党的、人民的空间。在一场肮脏战争(尽管我不信存在着可以称之为“干净”的战争)威胁下的市民社会将会请到民族独立的守护天使,凭借安全绳攀下圆柱,与胡阿雷斯、哥伦布和奥赫特莫克老爷爷间的会话。仁慈的戴安娜将会摘取星星,迷途的棕榈树则因烟雾而酩酊。市民社会将使它的(非)主张成为现实:在坦克车、机关枪和加农炮之间进行平民对话;在深刻的危机与高昂的生活开支之中,为了最为脆弱贫困的原住民社群的利益,采取人道主义援助。若是CND(民族民主大会)无法为这样那样的社会行动提供足够的空间,那么市民社会中种种非正式的、却极为有效的不敬便会挣破民族民主大会这件紧身衣。尔后呢?市民社会将找到自己的空间,CND便会成为一连串无效缩写中的一个。还有太多的东西的要学。这个国家该去自学的东西还多得很。
附言:致最高当局的有关人士
有一种切割玻璃的特殊方式,使之成为棱柱般的多面体,将其装在末端装有反光镜的木托上,制成一个单筒望远镜般的万花筒。通过玻璃望去,一线光变成了许多光束。转动或晃动万花筒,会看到许多新的图案。是一道光线碎裂成许多光束?还是许多光束汇聚,锁在万花筒之中?它是否只是要证明:即使在最浅薄的意义上也没有所谓惟一的存在?究竟是一束光,还是许多光束必须获得辨识、指认和赞美?最后,想想那小小的万花筒,究竟是许多幅画面汇成了一束光,还是一幅画面为了许多光束?
又一次再见。
祝你健康。只有抵达地狱我们才能获取答案。
副司令,翻领上别着一朵红色的康乃馨,扮演着一块玻璃和一面镜。
历史上的爪痕-甲虫杜里托:窒息之夜故事集 小鼠和小猫的故事
致为墨西哥恰帕斯团结而相聚在意大利布雷西亚的男人和女人
致全世界人民:
1995年8月7日
弟兄们(和姐妹们):
这是拉坎顿的堂?杜里托,游侠骑士,扶危济困者,女人的无眠之梦,青年人的热望,最后和最伟大的、以如此众多而无私的壮举使人类伟岸的、可资仿效的族类,甲虫和月亮武士,在给你们写信。
我已经命令我忠实的侍从——你们所谓的“副司令马科斯”,让他向你们致意,谈谈今天外交的必要条件,不包括武装干涉、经济计划和资本外流。不过,最后我决定给你们写几句,以鼓舞你们,令优秀、高贵的思想充满你们的心灵。为此,我要送给你们这个丰富而技艺不凡的故事。故事选自《窒息之夜故事集》(近期不可能出版)。
小鼠和小猫的故事
从前,有一只小鼠,饥饿难捱,实在想吃一小块奶酪,奶酪就在小房子的那间小厨房里。小鼠痛下决心要冲进厨房去抢一小块奶酪,可是一只小猫挡住了去路,小鼠大惊失色,转身奔逃,这下可就没法从小厨房里弄一小块奶酪了。小鼠考虑着该如何才能从小厨房里弄块小奶酪来吃。他想着说出了声:
“有了!我弄个小碟子倒点牛奶,小猫肯定会来喝,但凡小猫都爱死了牛奶。小猫一喝上牛奶就不会留神了,我就乘机到小厨房去抢一小块奶酪来吃一顿。这可真真真真是个高招!”——小鼠自说自话道。
接着他就去找牛奶,可问题是,牛奶就在小厨房里,小鼠刚想进小厨房时,小猫又横在道上,小鼠再次吓得落荒而逃,牛奶也没弄着。于是,小鼠开始琢磨怎么才能到小厨房里弄牛奶,他想着说出了声:
“有了,我该把一条小鱼扔得老远,小猫就会跑去吃鱼,但凡小猫都爱死了小鱼。然后,小猫一吃上鱼就不会留神了,我就乘机到小厨房去抢一小块奶酪来吃一顿。这可真真真真是个高招!”——小老鼠自说自话道。
于是,他开始找小鱼,可是小鱼偏偏也在小厨房里。小鼠刚想进小厨房时,小猫又横在道上,小鼠再次吓得落荒而逃,小鱼也没弄着。
小鼠看着奶酪、牛奶、小鱼,所有他想要的都在小厨房里,可因为小猫不让,他就拿不着。小老鼠喊起来:“受够了!”,他抓起一杆枪打死了小猫。他进了小厨房,却发现小鱼、牛奶、奶酪统统坏掉,不能吃了。他回来,把小猫切了,做了份大烧烤,小鼠邀请了所有的朋友,开了个宴会,吃烤猫肉。他们又唱又跳,极为快乐。从前……
这是故事的结局,也是信的终了。我想提醒你们的是,国家间的疆界只用于阐释曰“走私”的罪行并为战争赋予意义。显而易见,在此,至少有两件事比边境更重要:其一,是伪装成现代性的罪行,将苦难播散到全世界;其二,是希望,愿羞耻感仅存于踩了舞伴的脚的时候,而不是面对镜子的每一刻。为了终结苦难而令希望繁衍,我们只需去斗争,让世界变得更好。其余的便顺其自然,图书馆和博物馆中车载斗量的便是这些。
无需征服世界,令其更生便已足够……
再见。
祝你健康。要知道,对于爱,床只是一个借口;对于舞蹈,曲调仅仅是装饰;对于斗争,民族主义只是特定情形下出现的意外。
发自墨西哥东南群山中。
拉坎顿丛林的堂?杜里托,
墨西哥,1995年8月。
又及:
请原谅这封信过短,因为今冬我正忙于筹备入侵欧洲的远征。你们认为明年1月1号登陆如何?
(贺桂梅译)
历史上的爪痕-安托尼奥老人:智者言说 色彩的故事(1)

全国《进程》周刊
全国《金融报》
全国《日报》
恰帕斯州圣克利斯托瓦尔地方《时报》
致国内和国际出版社
1994年10月23日
先生们:
下面是公报、起诉书收据和致和平调节委员的公开信。全部在此。敬礼,留着你的怒气给那些真正压迫你们的人吧。
发自墨西哥东南群山之中
起义军副司令马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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