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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生活 梵高传》

_10 欧文·斯通(美)
"难道你不知道,文森特,"·科·马说,"在私生活上,德·格罗没有什么好名声吗?"
文森特坐不住了,无法忍受对勇敢的德·格罗老爹说这样的话。他明白,附和他的叔叔要好得多,但他似乎永远也没能找到一个"是的",当他和几·高家人在一起的时候。
"我总是觉得,科尔叔叔,当一个艺术家把他的作品显示给公众的时候,他有权把自己私生活中的内在的斗争保密起来,这种斗争与产生一幅艺术作品的特殊困难直接和必要地联系在一起的。"
"不过,"科·马说,呷饮着文森特端给他的投放糖的茶,"事实上,一个拿画笔而不是持犁或推销册工作的人,并没有被授予生活放荡的权利。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收购那些生活不正派的艺术家们的作品。"
"我以为一个批评家倘若因为一个人的作品无懈可击而去揭发他的私生活,那是更不道德。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和他的私生活,就象一个妇女的分娩和她的婴儿。你可以看婴孩,但你不可以撩起她的衬衫看看有否血迹。那是很下流的。"
科·马刚把一小片面包和乳酪放进嘴里。他慌忙地吐在手心里,站起来,扔在炉子里。
"好,好,叫&评论道。"好好好好!"
文森特担心科·马会光火,但很幸运,情况没有逆转。文森特拿出他的小幅速写和习作的纸夹。他为叔叔端了一张椅子放在灯旁。科·马起初什么也没有说,但当他翻到一幅从泥炭市场眺望帕德莫斯的小品的时候——那是一天晚上十二点钟,文森特与布雷特纳一起闲逛的时候速写的——便停了下来。
"这幅相当好,"他评道。"你能否给我再画几张这个城市的这种风景画吗?"
"好,我画腻了模特儿的时候,我就画这些风景画,换换口味。我还有几张。你想看看吗?"
地俯身在他叔叔的肩头上,在乱纸堆里翻寻。"这是弗利斯蒂格。…··这是吉斯特。这一张是鱼市场。"
"你为我画十二张吧!"
"好,不过这是生意经,所以我得讲个价钱。'
"很好,你要多少?"
"我给这样尺寸的小品,不论铅笔画还是钢笔画,定二个半法郎一张,你以为过高吗?"
科·马暗笑。这价钱太便宜了。
"不高,如果画得不错的话,我再请你画十二张阿姆斯特丹。由我来定价钱,好让你多拿一点。"
"科尔叔叔,这是我的第一批定货。我没法告诉你,这使我感到多高兴!"
"我们都想帮助你,文森特。想法使你的作品够水平,我们几个人将买下你的全部作品。"他拿起帽子和手套。"写信的时候,请代我向泰奥问好。"
文森特被他的成功陶醉了,一把抢起他新作的水彩画,一路上直奔尤尔布门街。叶特开门。她似乎忧心忡忡。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进工作室去,文森特。安东正在发作。"
"怎么啦?他病了?"
叶特叹口气。"老毛病。"
"我猜他不想见我吧。"
"你最好等一阵日子,文森特。我会告诉他你来过了。等地平静下来后,他会来看你的。"
"你不会忘记对他说吧?"
"不会忘记。"
文森特等了许多天,莫夫没有来。特斯蒂格却来了,不止一次,而是来了两次。每次总是这样的话。
"对,对,你也许有点儿进步。但这些画还画得不精练。我还是不能把它们放在普拉茨广场出售。我怕你还不够努力,不够快,文森特。"
"我亲爱的先生,我五点钟起身,一直画到晚上十一点或十二点。我仅仅时而停下来吃点东西。"
特斯蒂格不理解地摇摇头。他再一次瞧瞧水彩画。"我不理解。你第一次来普拉茨广场时,我所看到的那同样的粗糙生硬,还仍旧存在于你的作品中。今天你应该克服了。埋头苦干往往能做到这一点的,如果一个人毕竟有才华的话。"
"埋头苦干!"文森特说。
"老天知道我是想买你的画的,文森特。我要看你开始自食其力。我并不认为泰奥该…··担是在作画得正确之前,我无法买你的画,难道现在我能买吗?你不会期望布施的吧。"
"不。"
"你得赶紧,一句话,你得赶紧。你必须开始卖画,自食其力。"
当特斯蒂格第四次提到这个公式的时候,文森特怀疑这个人是否在对他施诡计。"你应当自食其力……但我什么也不能收购!"如果没人买,自食其力不是见鬼吗?
一天他在街上遇见莫夫。莫夫以疯狂的速度走着,低着头、不择路径,右肩突出在前面。他几乎好象不认得文森特。
"好久没见到你了,莫夫表兄。"
"我很忙。"莫夫的声音冷淡,无动于衷。
"我知道;那新油画。进行得怎么样了?"
"噢……"他做了一个含糊的手势。
"见时我能到你的工作室来一下吗?我担心我的水彩画没有进步。"
"目前不行!我很忙,我告诉你。我不能浪费时间。"
那时你出来散步的时候,能来看看我吗?只要你说几句话就能使我画得正确。"
"也许,也许,不过现在我很忙。我得走啦!"
他朝前直冲,身体在文森特面前一掠而过,神经质地沿街推进。文森特站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究竟怎么啦?他侮辱了他的表兄啦?他在疏远地吗?
几天以后,韦森布吕赫走进他的工作室,使他大感意外。韦森布吕赫从来不与较年轻的艺术家们或已被公认的艺术家们打交道,除了不时地给他们的作品一个由衷的诅咒之外。
"好,好,"他说,一边朝四周望望,"这确实是一座宫殿。你很快就能在这儿描绘帝王和王后的肖像了。"
"要是你不喜欢,"文森特怒吼,"你可以走。"
"你为什么不放弃绘画呢,凡·高?那是困苦的生活。"
"这种生活似乎使你很得发。"
"对,不过我已经成功了。你永远不会。"
"也许不会。但是我将绘制比你好得多的图画。"
韦森布吕赫笑了起来。"你不会的,但是你六概会比海牙的任何人更能接近成功。如果你的画象你的个性……"
"为什么你以前不这么说呢?"文森特盘问道,一边拿出他的画夹。"想坐下吗?"
"我坐着就没法看了。"
他把水彩画推在一旁,说着"这不是你的媒介物,水彩对你所要表达的东西来说,未免太乏味了"。而把注意力集中在博里纳日人、布拉邦特人以及文森特来到海牙后所画的老人们的铅笔速写上。当他凝视着一张张人物的时候,他开心地自顾自轻笑。文森特准备好承受一顿臭骂。
"你画得非常好,文森特,"韦森市吕赫说,他的锐利的眼睛眨巴着。"我能根据这些速写来创作呀!"
文森特准备好接受一记重击;韦森市昌赫的话那么轻飘,几乎使他受不I。地扑地坐下。
"我想别人是把你叫做'无情的剑'的吧。"
"我就是那样。如果在你的习作中看不出有什么好,我会如实地告诉你的。"
"特斯蒂格曾斥责过我的这些画。他说太粗糙生硬。"
"胡说八道!画的力量就在于此。"
"我想继续画那些铅笔速写,但特斯蒂格说我应该学会以水彩画的眼光来看事物。"
"这样他们就能卖了,啊?不,老弟,如果你以铅笔画的眼光来看事物,你就应该画成铅笔画。要紧的是决不听从别人——也不要听信我。走你自己的路。"
"看上去我非这样不可了。"
"莫夫说你是一个天生的画家,而特斯蒂格说不是,莫夫是站在你的一边反对他。我当时在场。如果再发生这种情形,我也将支持你,因为我已经看过了你的画。"
"莫夫讲过我是一个天生的画家吗?"
"别让这话搅昏了你的头。如果你断绝这个念头,才会走运。"
"那他为什么又对我那样冷淡呢?"
"当他正在结束一幅画的时候,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文森特。别为这苦恼;等斯赫维宁根的油画一结束,他会来的。在这段时间里,如果你想得到什么帮助的话,可以到我的工作室来。"
"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韦森布吕赫?"
"请吧。"
"是不是莫夫叫你来的?"
"不错。"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想听听我对你画的看法。"
"可是他为什么要听你的意见呢?如果他以为我是一个天生的…"
"我不知道。也许特斯蒂格使他对你起了怀疑。"
如果特斯蒂格一天天对地丧失信心,莫夫一天天对他更冷淡,那末,克里斯廷取代了他们的位置,并把他所渴望的简单的情谊带进了他的生活。每天一早她来到工作室,随身带着一只针线篮,这样她的手可以和他的手作伴。她的声音粗野,用词刺耳,但她平静地讲着,文森特发觉在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能够容易地不去听她。多半她满足于静静地坐在炉旁,望着窗外,或为她未来的婴儿做点小衣服。她是一个销头笨脑的模特儿,学得很慢,但极想讨好。她很快养成了在她回家之前为他做好晚饭的习惯。
"你不必找那个麻烦,西思,"他告诉她。
"一点不麻烦。我能做得比你好。"
"那你一定和我一起吃吧产
"当然。妈妈照顾孩子们。我喜欢留在这儿。'
文森特每天给她一法郎。他明白这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但他喜欢她作伴,把她从洗衣桶旁拯救出来的想法使他感到高兴。有时候,如果他得在中午出去一趟,那末他就在晚上画她,画到很晚,她也就不必烦心回家了。他喜欢在咖啡的香味中,看到一个亲切的女人俯身在炉子上的情景中醒来。这是他第一次有一个家,他感到这个家十分安适。
有时候,克里斯廷会毫无理由地留下来过夜。"我想今晚睡在这儿,文森特,"她会说,"行吗?"
"当然,西思。你喜欢留下就留下。你知道我高兴有你陪我。"
尽管他从不要她做什么事情,但她养成了为他洗被单、补衣服和代他买点小东西的习惯。
"你不懂怎么照料自己,你们男人,"她说。"你需要有个女人在身边。我敢说你在买东西的时候一定受骗上当。"
她决不是一个好管家,许多年来在她母亲的屋子里懒散惯了,根本想不到什么整齐清洁。她心血来潮地照管家务。这是她第一次为她喜欢的人管理家政,她津津有味地做事……当她记得该做的时候。文森特高兴地看到她什么事情都肯做,从来没有要责备她的念头。因为她不再日以继夜地弄得疲惫不堪,所以她的声音不那么粗野了,鄙俗的字眼从她的词汇中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她没能学会控制感情,一碰到不如意的事情,就会大发脾气,声音又粗野起来,使用着那些文森特自从做小学生以来从未听到过的下流字眼。
在这种时候,他把克里斯廷看作是他自己的漫画,他一声不响地坐着,静待暴风雨平息下来。克里斯廷有着同等的耐心。当他的画全画坏了,或者她忘记了他所教她的动作、姿势摆得别扭的时候,他就会大光其火,怒气简直要把墙壁震坍。她让他骂,不多一会儿,平静又恢复了。幸运的是他们俩从来没有在同一个时间里发怒。
在他画了好多次,完全熟悉了她身体的线条后,他决定画一张正式的习作。那是米什莱的一句话启发了他:世上怎么会有一个如此孤独绝望的女人?他让克里斯廷禄体在炉边的一段低低的木头上摆姿势。他把那段木头变成树桩,加一点草,画成户外的景色。然后他画克里斯廷:瘦骨磷峋的手搁在膝头上,面孔理在细瘦的手臂中,稀薄的头发纷乱地披在背上,球形的双乳直垂向无肉的小腿,平坦的双足不着实地落在地上。他把这画叫做《悲哀》。这是一幅一个榨干了生命精髓的女人的图画。画下,他题了米什莱的话。这习作花了一星期,耗光了他的钱,到五月一口尚有十天。屋里还有够吃二、三天的黑面包。他不得不停止画模特儿,这使他受到了挫折。
"西恩,"他说,"在月底前,我恐怕没法再请你做模特儿了。"
"怎么啦?"
"钱没有了。"
"你是说没钱给我?"
"对。"
"我没事可做。我反正来就是了。"
"但是你必须挣钱,西恩。"
"我能弄到一点。"
"如果你整天在这儿,那么就无法再洗衣服了。"
"……嗯……别担心……我能弄到一点。"
他让她再来三天,直到面包全吃光。到月底还有一个星期。他告诉西思,将上阿姆斯特丹去看望他的叔叔,回来后会到她家去看她的。他在工作室里干了三天的临摹,光喝水,没有感到太痫苦。第三天下午,他到德·博克家去,希望能尝到茶和蛋糕。
"喂,老朋友,"德·博克站在画架前说,"请随便坐。我要一直画到别人约我吃饭的时间为止。桌上有几本杂志。请仔细看看吧。"
但是没有一句话提到条。
他知道莫夫不会见他,而他羞于向叶特求助。他宁愿饿死,也不想求特斯蒂格,自从后者在莫夫面前说了他坏话之后。不论他是多么绝望,他从来没有想到在自己的手艺之外,可以另找别的手艺来挣几个法郎。他的老仇人——热病又发作了,他的膝盖生了关节炎,只得躺在床上。尽管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仍然盼望泰奥的一百法郎能提早几天寄来的奇迹出现。泰奥要到月初才领薪水。
克里斯廷在第五天下午没有敲门就走了进来。文森特睡着了。她弯身站在他旁边,看着他脸上的皱纹、红胡须下面的苍白皮肤和羊皮纸股的干裂嘴唇。她把手轻轻地放在他的额上,摸到有热度。她查看平时放食物的架子。上面连一粒干的黑面包屑或一颗咖啡豆也没有。她走出去。
大约一小时后,文森特开始梦见在埃顿母亲的厨房里,看到她常常为他烧煮的豆。他醒来,发觉克里斯廷在炉子上的锅里搅拌东西。
"西思,"他说。
她走到床边,把凉凉的手放在他的脸颊上,红胡须沸烫。"别再骄傲了,"她说。"别再扯谎吧。如果我们穷,不是我们的过错。我们应该互相帮助。我们在酒窖里相遇的第一个晚上,你不是帮了我的忙吗?"
'西思,"他说。
"现在你躺着。我回家拿了点土豆和菜豆来。都是现成的。"
她在盆子里把土豆捣碎,旁边放点绿色的菜豆,坐在床上喂他吃。"既然你钱不够,为什么还要每天给我呢?要是你挨饿,太不好了。"
在泰奥的钱寄到之前,他只能忍受困苦,即使是几个星期也只能如此。出乎意外的慈善使他受不了。他决定去看特斯蒂格。克里斯廷把他的衬衫洗干净,但没有熨斗把它烫平。第二天早晨,她给他一点面包和咖啡当早饭。他出发向普拉茨广场走去。污泥斑驳的靴子有一只后跟已经脱落,裤子打过补钉,肮脏不堪。泰奥的上衣太小。一只旧领结歪斜在头颈的左边n头上戴一顶外国派的软帽,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凭他少有的天才弄来的。
他沿着雷伊恩火车站的铁轨走去,绕过树林的边缘和开往斯赫维宁根的蒸汽车的车站,朝市中心走去。微弱的阳光使他感觉到自己的贫血症。他在一家商店的玻璃橱窗里看到了自己。他在一个难得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的机会中,象海牙人看到他一样地看到了自己:一个龌龌龊龊、激进退遇的流浪汉,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没有人想收留他,病魔缠身,身体虚弱,举止粗鲁,穷愁潦倒。
只有最华贵的店铺才有可能在普拉茨广场开张营业。文森特害怕冒险进入这个三角形广场。他以前从来没有认识到,他和普拉茨广场竟然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古皮尔公司的职员们正在打扫。他们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心凝视着他。这个人的家族控制着欧洲的艺术世界。为什么他却如此叫人发呕地走来走去呢?
特斯蒂格坐在楼上办公室的书桌前。他正用一把握柄镶嵌玉石的裁纸刀开拆信封。他注意到文森特的低于眉毛水平线的两只圆圆的小耳朵;卵形的脸八颗部开始瘦削下去,在结实的下巴处变乎凸出;头发乎整地覆在左眼上方的头顶上;一双又绿又蓝的眼睛,探索地盯住他,但并未表明什么意向;埋在胡须中的丰满的红红的嘴,被胡须弄得益发红了。他简直弄不清楚,文森特的脸和头是丑呢还是美。
"你是今天早晨店里的第一个顾客,文森特,"他说。"有何贵子?"
文森特说明了他的窘况。
"你的生活费呢?'
"已经花光了。"
"如果你用钱毫无打算的话,你别指望我会鼓励你。每个月都有三十天,你每天不能超过该用的数目。"
"我没有乱花钱。我的大部分钱都花在模特儿身上。"
"那末你就不应该雇请模特儿。你可以画自己,这样便宜得多。"
"不画模特儿,是在毁灭一个人物画家。"
"别画人物。画点牛和羊。牛羊不需要你付钱。"
"如果我还没有感觉到牛羊,我是没法画的,先生。"
"不管怎么说,你不应该画人,你没法出卖人物速写。你应该画水彩画,而不是画别的。"
"水彩不是我的媒介物。"
"照我看,你的画是一服麻醉剂,你为了想摆脱无能作水彩画的痛苦而服用着。"
一阵沉默。文森特想不出回答的话。
"德·博克不用模特儿,虽然他有的是钱。我相信你金同意我的看法,他的画是出色的,他的画价不断地在提高。我一直在等待你能把他的某些扭力注入你的画中。但是等不着。我真的失望了,文森特,你的画仍旧是粗野浅薄,有一点我敢保险,那就是你决不是一个艺术家。"
文森特熬了五天的、难忍的饥饿,突然猛刺他膝部的筋络。他籁然地在一张手雕的意大利式椅子上坐下。他的声音消失在地空空的饥肠里,无法找到。
"你为什么对我讲这些话,先生?"他等了一等问道。
特斯蒂格拿出一条干干净净的手帕,擦擦鼻子、嘴角和下巴上的胡子。"因为我对你和你的家庭负责。你应该正视现实。如果你行动得快,现在你还有时间来得及挽救自己,文森特。你不是一块艺术家的料,你应该找到在生活中的适当位置。我从来没有看错过一个画家。"
"我知道,"文森特说。
"我之所以反对的一个主要原因是你开始得太晚了。如果你从孩子时就开始,那本现在你的作品便会出现某些特质。但你已经三十岁了,文森特,你应该成功了。我在你这样年纪时已经出山了。如果你没有才能,你怎能希望获得成功呢?更糟的是,你怎能证明接受泰奥的接济是正当的呢?"
"莫夫有一次对我说:'文森特,只要作画,你会成为一个画家。'"
"莫夫是你的表兄;他对你客气。我是你的朋友,请相信我,我更是一片好心。在作尚未发觉整个生命已经偷偷溜走之前就放弃吧。有朝一日,你找到了你的真正的工作,并取得成功,你会回来感谢我的。"
"特斯蒂格先生,我口袋里没有一分钱买块面包已经有五天了。但是如果单单为了我自己,我是不会来向你借钱的。我有一个模特儿,一个穷苦的患病的女人。我无法付给她我应付的钱。她需要钱。我请求你在泰奥的钱寄到之前借我十个后。我将还给你的。"
特斯蒂格站起身来,凝望窗外地中的天鹅,这是原来宫殿里的喷水池中留下的唯一痕迹。他感到疑惑不解,文森特为什么要迁居到海牙来,而他的叔叔们在阿姆斯特丹、布鲁塞尔和巴黎开店。
"你以为要是我借给你十个盾,就是帮了你的忙,"他说,没有转过身来,他的手背放在艾伯特亲王式上衣的后面。"但是我认为不借给你是对你帮了一个更大的长。"
文森特明白西思买土豆和菜豆的钱是怎样挣来的。他不能让她继续供养他。
"特斯蒂格先生,毫无疑问,你的话很对。我压根儿不是一个艺术家,也毫无才华可言。你用钱来鼓励我是很不聪明的。我
必须立即开始自食其力,并找到生活中的适当位置。不过看在我们旧日的情谊面上,我请求你借我十个盾。"
特斯蒂格从他的艾伯特亲王式上衣里掏出一只票夹,找了一张十盾纸币,一言不发地递给文森特。
"谢谢你,"文森特说。"你太好了。"
他沿着保养得很好的街道——街上整洁的小砖房雄辩地向他说明了安稳、舒适和悠闲——走回家去的时候,他哺响自语:"一个人不可能永远是朋友的,有时候必然会有争吵。半年之内,我不想再看到特斯蒂格,不跟他讲话,不给他看我的画。"
他拐入德·博克家,想看看畅销的画究竟是什么样的,德·博克的防力究竟是什么,可是没有如愿。德·博克坐着,两脚翘在一张椅上,在看一本英国小说。
"喂,"他说,"我真感到无聊得很,没法画一根线条。技把椅子过来,谈谈天吧。现在抽雪茄恐怕太早了一点吧?听到什么新闻吗?"
"让我再看看你的油画,肯吗,德·博克?我想找找原因,为什么你的画卖得出去,而我的不行。"
"才华,老兄,才华,"德·博克说,懒洋洋地站起来。"那是天赋。你要求就有,要末就没有。我自己也没法告诉你天赋是什么,我尽画些不中用的东西。"
他拿来半打装着画框的油画,轻快地谈论着,文森特坐着,燃烧的眼睛盯牢那乏味的描绘和情趣。
"我的画比他好,"他对自己说。"我的画比他真实,深刻。我用一支木匠用的铅笔所表达的内容,要比他用整个油画箱所表达的来得多。他所表现的都显而易见。他在画完一切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表达出来。为什么人们给他赞美和金钱,而拒绝给我面包和咖啡的代价呢?"
文森将离去的时候,喃喃自语:"那屋里有一股消耗性的气氛。德·博克的单调和浮夸压抑着我。米勒说得对:'与其拙劣地表达,倒不如保持沉默为好。'"
"德·博克能够保持魅力和金钱。我则过着真实和困苦的生活。那并不是一条致人于死地的道路。"
他看到克里斯廷在用湿破布擦工作室的不泥板。一块黑手帕给住头发,汗珠在她脸上的痘疮疤里闪烁。
"你弄到钱了?"她问,从地板上抬头望着。
"对。十法郎。"
"有一个有钱的朋友多好呀,不是吗产
"是的。这是我欠你的六法郎。"
西恩站起身来,用黑围布擦擦脸。
"现在你什么也不必给我,"她说。"在你兄弟寄钱来之前不必给我。四法郎对你来说是不够用的。"
"我能过得去,西恩。你需要钱。"
"你也需要呀。我告诉你我们该做点啥。我留在这儿,直到你收到你兄弟的信。我们就吃这十个法郎,就象是属于我们俩的。我能想办法比你多维持几天。"
"那摆姿势怎么办呢?我没钱付你呀。"
"你可以给我睡的和吃的。那还不够吗?这里很暖和,我不需要去干活,把自己弄得生病,我呆在这儿够高兴的了。"
凡高传——第三章第三部分
(三)
文森特拥抱她,把她的稀薄的、枯黄的头发从前额问后持平。
"西思,有时候,作差不多创造了奇迹。你几乎使我相信上帝是存在的!"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他去拜访莫夫。他的表兄允许他进入工作室,但在文森特来得及看到之前,赶快把一块市蒙在斯赫维宁根油画上。
"你要什么?"他问,似乎什么也不知道。
"我带来几张水彩画。我想你也许能抽一点点时间看一看吧。"
莫夫神经质地一心一意在洗一捆油画笔。他已经三天没有到他的卧室去了。在工作室的长椅上断断续续的睡眠,没有能够使他恢复精神。
"我不是一直有兴致来指点你的图画的,文森特。有时候我感到十分疲倦,你最好等一个更适当的时间。"
"对不起,莫夫表兄,"文森特说,向门口走去。"我并不想打扰你。也许明天晚上我可以来吧?"
莫夫把画架上的布拉掉,甚至没有听到他的话。
第二天晚上,文森特又来的时候,看到韦森市吕赫在那儿。莫夫濒于神经质的精疲力竭状态。他抓住文森特的到来寻开心。
"韦森布吕赫,"他嚷道,"这就是他的模样。"
他一下子拿出他的聪明的模仿绝技,使劲地把脸拧出条条粗陋的线条,把下巴拼命向前翘起,装出文森特的脸形。那是一幅绝好的漫画。他向韦森市吕赫走去,眯着眼睛抬头瞧着他说:
"这就是他讲话的样子。"他神经质地用文森特惯常的粗野的声音咕咕映峡地乱讲。韦森市吕赫大叫起来。
"唤,象极了,象极了,"他嚷道。"凡·高,这就是别人看到你的样子呀。你可知道你是一头如此美丽的动物?莫夫,把你的下巴再那个样子地翘出来,搔搔你的胡须。真迷人。"
文森特目瞪口呆。他缩到屋角里。口中发出他自己也听不出是他自己的声音。"你们要是在伦敦的街上度过多雨的夜晚,或者在博里纳日的旷野里度过寒冷的夜晚,忍饥挨饿,无家可归,发着热病,那末你们的脸上也会有那难看的线条和沙哑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韦森市吕赫离去。他一走出房间,莫夫便踉跄地走向一张椅子。他的孩子气的热狂使他感到十分吃力。文森特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最后,莫夫看到了他。
"噢,你还在这儿?"他说。
"莫夫表兄,"文森特冲动地说,脸拧成莫夫刚刚漫画化的那个样子,"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做错了什么,对我说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
莫夫无力地站起来,把一瓣头发往后直流
"我不赞成你,文森特。你应该自食其力。你不应该到处向人乞讨,败坏见·高家的名声。"
文森特想了一想,然后说:"特斯蒂格来看过你了?"
"没有。"
"那末你不想再教训我吧?'
"好吧。"
"很好,让我们握手,彼此不要感到不快和厌恶吧。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改变我对你的感恩之情。"
莫夫好一会儿没有作答。后来他开口说:"别记在心上,文森特。我很疲劳,精神不佳。我尽力帮助恢。你带着速写呜叩
"带着。不过这不是时候……"
"给我看看。"
他用熬红的眼睛仔细观看,批评说:"你画得不对。完全不对。我感到奇怪,怎么以前从来没有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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