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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南瓜的人(亦舒)

_5 赤舒(现代)
  「超量一倍以上。」
  他们把结球送往普通病房。
  半途结球醒来,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又见姚君满头大汗,不禁感动。
  姚伟求猛一抬头,才发觉结球已经睁著双眼。
  他用温水毛巾轻轻替她抹去脸上血迹。
  实在忍不住,深深吻她的手心,并且落下泪来。
  急症室医生,甩头断颈,支离破碎的伤者都见过,毫不动容,今日却吓得魂不附体。
  看护进来说:「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结球不发一言,疲弱地看著她的救命恩人。
  稍後,周令群来了。
  「好好休息,我与阿袁先走,你殿後,恢复体力才动身。」
  她带了睡衣及浴室用品给她。
  袁跃飞跟著进来。
  「结球你真吓煞人,你什麽地方不舒服?阿斯匹灵岂可当炒豆吃。」
  结球只能以眼神表示感激。
  「以後什麽美味都不能入口了,只恐怕连咖啡也不准喝,那多可怕。」
  令群暗示他告辞。
  他退出去之後,令群说多八个字:「忘记过去,努力将来。」
  接著她也走了。
  结球累极入睡。
  半晌;忘记身在医院里,一个翻身,滚下床来,医院睡床都比较高,她雪雪呼痛。
  立刻有人开了灯扶起她,开头结球以为是看护,看真了,原来是姚医生。
  他忍不住笑,「我立刻叫人拿围栏来,有人自床上摔下断过肋骨。」
  结球不出声。
  「这伤无大碍,只不过病发时可怕。」
  结球点点头。
  「放心,我已吩咐佣人收拾家里,门锁也已换妥。」
  这一切都不再令结球烦恼,她只想再睡一觉。
  迷蒙间觉得姚君一直在她身边。
  连看护都说:「姚医生,你女友无碍,你不如回家休息。」
  但是他仍然睡在折床上。
  结球留院五日。
  回家後仍然虚弱。
  令群来看过她才放心出发。
  袁跃飞来时碰到姚医生,两个男生都很大方,自我介绍,一个说:「我是球的同事」,「我是她的医生」。
  令群更觉自己像无主孤魂,
  无人认领,不禁黯然。
  接著,两个男生都对结球高度赞美,客套一番,小袁告别。
  他说:「好好休息。」
  结球答:「我巴不得跟你们走。」
  「动辄吐血盈升,谁服侍你呢。」
  结球无奈,这时才了解什么叫做健康最重要。
  他走了。
  佣人斟出白粥来。
  结球没精打采地说:「谁吃这个,淡而无味。」
  「我买了庆芳斋的四蔬来。」
  结球意外,「呵,刚才为什麽不说?留小袁吃饭,免他上飞机挨鞋底似鲑鱼餐。」
  姚医生终於露出真面目,「谁理他。」
  「哎呀,刚才还谈得好好地。」结球骇笑。
  「我扶你起来。」
  「真没想到你那样虚伪。」
  坐好了,姚伟求说,「这腐皮素卷人人称好,多吃点。」
  结球总算有点胃口。
  吃完之後,姚又斟一杯暖胃的普洱给她。
  「我不喝这个茶,有蟑螂味。」
  「我另外泡寿眉给你。」
  结球点点头,忽然发起呆来。
  姚出来看到,「这样呆呆的又想什么、心事,我这样努力可博到你的信任?可否将心扉打开,把积郁抒发?」
  结球微笑。
  过一会儿她说:「那日我险些送命,想想独身真无意思,年纪大了更加不堪设想。」
  「人总会生病。」
  「可是,躺着动不了,有个人嘘暖问寒,到底不同,你是医生,你知道康复凭意志力及家人支持。」
  「让我做那个人。」
  结球凝视他。
  「结球你知我对你倾心。」
  结球握住他的手。
  「可以把心事告诉我吗?」
  结球不知从何处开始讲,在心里准备了一会才慢慢说:「我爱上一个人,行情欠佳,大多数朋友觉得不匹配,认为他有企图,故此来往得很低调。」
  「是袁吗?」姚总担心是他,「他看我时目光怨毒。」
  「不不,不是他,是另外一个人,他已经辞世。」
  「啊。」
  「正当我也觉得他不是我想像中那么好,打算努力将来之际,忽然又发现原来他对我完全真心。」
  「更糟。」
  「是,我怕余生都忘不了他。」
  「唷,我出现得不是时候,但是,愈早见到你愈好,只怕永远见不到你。」
  「姚,你不做医生可当诗人。」
  「许多伯母都愿为我做媒,有若干女子到处叫人介绍医生,男方长相与性情均不重要,实不相瞒,有一阵子,我时时去约会。」
  「有没有结果?」结球感到兴趣。
  「都是些庸脂俗粉。」
  结球骇笑,「一竹篙打死了一船人。」
  「你不一样,结球,你不落俗套。」
  结球却说:「大病一场,希望有个亲人,还有谁比子女更亲?由自身的细胞衍生。」
  「你还有没结婚。」
  「咄,未婚也可以拥有孩子。」
  「我申请做他父亲。」
  「我指领养,我心目中已有一个孩子。」
  「你年纪身份都不合资格。」
  「法律不外乎人情。」
  「请考虑循正规结婚生子。」
  「这是全餐,想吃甜品必须先喝汤,真不合理。」
  姚医生不出声。
  结球轻轻笑说:「庸脂俗粉也有她们的好处可是。」
  医院来电召他去开工,他恋恋不舍。
  「幸亏到现在才认识你,否则坐立不安、茶饭不思,更不能做功课。」
  情绪这样反覆,可能真在恋爱。
  「我不想去医院,我只想在这里陪你重看《金技玉叶》或是《七年之痒》。」
  可是他还是走了。
  也不用太认真,也许他只是厌倦了紧张的急症室工作,需要一个假期调剂。
  结球立刻展开行动,找到相熟律师,嘱她进行领养手续。
  李嘉琪律师上门来与她商讨细节。
  「这件事不好办。」
  结球笑说:「你一定有办法。」
  「你拿什麽护照?」
  「英籍。」
  「好,也许有机会。」
  「对方生母应该不会反对。」
  「当事人本身呢?」
  「我会征询她的意见。」
  「结球,这是一个十多岁大的孩子,你不觉突兀?你俩不似母女。」
  「不,我们像足母女。」
  「她不久会结婚生子,你愿意那么快做岳母或是外婆?这些都需要详加考虑。」
  结球点头,「我明白。」
  「结球,你一向性格奇特。」这并非褒奖。
  「请尽力而为。」
  当天晚上,她与思讯详细谈话。
  「思讯,我想正式领养你。」
  思讯怔住,半晌才说:「我的祈祷得到回应了。」
  「那即是说,你同意做我女儿。」
  「是,是。」
  给球感到安慰,「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
  她们谈到生活细节:学校忽然来了许多韩籍学生,英语程度比较薄弱,但都肯用功。自由阅读课她选了哈利宝塔故事,但仍觉得《王子复仇记》中的悲情才叫她动容。天气没有转暖迹象,真希望快点到春节可往纽约见袁大哥。
  她像大人般感慨预言:「袁大哥一有固定女友必定会疏远我俩。」
  「那当然,时间上够不来。」
  「不,女方会妒忌我们。」
  「不会吧。」
  「许多女人都很小器。」
  结球笑,「你也是女性,你不可以那样说。」
  「阿姨最大方,世上少有。」
  「我?」
  她都没有要小心眼的机会,异性对她都全心全意,她比较幸运。
  「阿姨身体怎么样?」「好多了,下星期可以动身。」
  又再谈了一会功课,才挂断电话。
  从此可以正式尽心对思讯表示关心,真是好事。
  袁跃飞自纽约来的电邮:「美国人蠢如驴,钝如牛,奸似狐,狠似虎。」
  「哗,动物园。」
  「而且,男女均臭不可当。」
  「我同你脾气也不好。」
  「不,是体臭。」
  「有人喜欢。」忽然想起方玉意,她有这暧昧的癖好。
  「夜半无人或许!但不是办公室内。」
  「你彷佛不大自在。」
  「你来了便知滋味。」
  「当初死活要争著上路的也是你。」
  「你快来,与我狼狈为奸,也许情况会有所改变。」
  「我明明是忠,你少描黑我。」
  「结球,大家想念你。」
  「令群怎样?」
  「看不清脸色,从没除下过盔甲。」
  结球骇笑,改变话题,「可有逛第五街?」
  「替思讯买了一件假豹纹大衣。」
  「不不不,」结球叫出来,「坏品味,贻笑大方,千万别陷害她,快把衣服送给你秘书。」
  他也著急,「那应该买什么?」
  「买一件深蓝色羽绒。」
  「多老气。」
  「阿袁,对於时装,我懂得比你多,」结球不客气,「我花在衣著上的学费,多过你交租,一件衣服不会增加人的年龄,正如一瓶润肤露不会令人恢复青春,还有,一个八岁学芭蕾舞的小女孩梳髻也不会变老。」
  「敬礼,阿姨。」
  因为思讯,两人有说不尽的话题。
  结球又问:「有无艳遇?」
  「疫症流行,忍耐为佳。」
  给球嗤一声笑出来。
  「速速动身,慰我等寂寥。」
  结球也踌躇了。
  听袁跃飞口气,已经成精,擅长七十二变的他也还不习惯新环境,何况是她。
  结球胆怯,病愈後忽然懦弱。
  一个会跳舞懂得生活情趣的医生就在身边,她到底还想要什麽呢?
  也许,就是给罗拉莱信中的意境。
  他这样写:「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为著她的缘故,我努力学习法语,每日选择领带,以她品味为准,自她晶莹天真的目光中,得到赞许,是最大喜乐……」
  这样思慕,叫任何女性的心灵颤抖。
  第二天,姚伟求来找结球。
  「这次真的要走了?」
  结球不出声,伸手细细抚摸他的面孔,像是想认清他的五官。
  他吻她的手心。
  「我带你去跳舞。」
  她穿出一件舞衣。
  到地的淡灰色纱衣,疏落地钉著亮片,看真了,半透明,令人不敢逼视。
  他十分惊异,「你怎麽会有一件这样的衣服?」
  结球微微笑,「我也有杀手锏。」
  他带她去夜总会,两人喝香槟,跳慢舞。
  结球嫌细跟鞋子吃力,索性踢掉赤脚。
  夜总会女歌手看到了,微微笑,唱道:「我看见你们在体育厅跳舞,你俩都踢掉了鞋子,随著节奏与怨曲的拍子,你会否教我跳非常慢的舞步……」
  「她在调侃我们。」
  「我爱你,结球。」
  「我也是。」
  他俩依偎著细语。
  「足够结婚吗?」
  「在这样的良辰美景,我们不谈杀风景的话题。」
  「你说得对。」
  原本以为可以跳到天亮,但是医院急召姚伟求医生。
  姚说:「有病人大动脉破裂内出血不止。」
  「快走。」
  「你呢?」
  「我自己叫车子。」
  「我不放心。」
  「别噜嗦,病人等你纳命。」
 
第六章
  凌晨,他的电话来了。
  「自三岁读幼稚园起我就希望做医生,刚才,把病人腹部打开五公分,找到破裂动脉,缝合止血,四十分钟救回一命,立竿见影,非常有成就感。」
  结球微笑。
  他又说:「我爱你,结球。」
  但连他自己也知道,这不是痴迷的爱,而是尊重的爱。
  第二天下午,他来接她往飞机场,他送她一件他穿过的毛衣。
  她知道他的意思,立刻套在身上,毛衣仿佛还有他的体温。
  他轻轻说:「毋忘我。」
  在机舱里,邻座是一位老太太,旅程还未到一半,已经呕吐。
  结球照顾她,取出私家寿眉茶叶,请服务员泡了扶她喝下,又把座位让出,给她躺一下。
  她自己跑到经济舱后座去。
  有人走过来说:「谢谢你,林小姐。」
  结球抬头一看,是个年轻人。
  他解释,「老太太是我祖母,刚才我睡着了,她竟不叫醒我。」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她好多了,叫我道谢,称赞你难能可贵,不但不嫌她,还照顾周到。」
  结球只笑不语。
  「我叫程育龄,这次专程陪祖母到长岛定居。」
  结球点点头。
  飞机遇着气流,服务员请他返回座位。
  他说:「林小姐,你坐我的位子。」
  结球不反对,与他交换。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
  结球轻轻说:「还有几个钟头就到了。」
  老人睡了一觉,醒来吃了半碗面,精神好得多,可以坐起来。
  年轻人亦返回看视祖母。
  快抵[土步]了,老人告诉结球,她三十二岁就做寡妇,守大三子一女,现在有孙儿八名,曾孙七名。
  她说:「没想过再嫁,先夫待我太好,无人可以代替。」
  年轻人笑着补一句:「先祖父是第一批铁道工程师,留学英国。」
  老太太所说「无人可以代替」这几个字叫结球震动,她们那个年代,感情上一切以好与不好代替,无非都是命运。
  她们不懂得花巧的言语像热爱狂恋痴心迷醉,只是说:他对我极好。
  他去后她在感情上已没有遗憾。
  飞机降落,年轻人给结球一张名片。
  他这样说:「纪裘,有空联络。」
  他自英文拼音翻译出来的中文名字错了,但是结球没有更正他。
  她没有寄舱行李,只手提一只大袋,不消一刻钟便出了海关。
  袁跃飞在等她。
  他穿著件黑色长身皮大衣,戴墨镜,本来就英俊的他此刻像一个到荷李活发展的功夫片明星那般夺目。
  她笑看迎上去。
  他替她接过行李,「你瘦了。」十分怜惜,紧紧拥著她肩膀。
  在该一刹那结球知道,他对她的感情完全升华,此刻他对她只像好兄弟。
  她觉得宽慰。
  他开一辆MB小跑车,结球一看,摇头说:「我不坐敞篷车,日晒雨淋,太吃苦。」
  他一按钮,神乎其技,软车篷在三十秒钟内罩妥车厢。
  「请,殿下。」
  在车上,他谈的不是公事,而是思讯。
  「思讯告诉我,你要正式领养她。」
  「呵,她同你说了。」
  「这样大事,为什麽不先与我商量?」
  「面对面讨论岂非更好,她对你怎麽说?」
  「她非常乐意,喜极而泣。」
  结球喃喃,「可怜的孩子。」
  「结球你要三思。」
  「你不赞成?」结球讶异,「我以为凡是对思讯有益的事你都会踊跃同意。」
  「你是领养她做女儿。」
  「正确。」
  「你怎麽生得出这么大的女儿。」
  「何必计较细节,领养手续未必通过。」
  「带著这么大的女儿,你怎麽嫁人?」
  结球笑了,「阿袁你真可爱,外表超现代,打扮得像电子游戏机里杀手般造型,但是内心婆妈,挣担心友人的归宿。」
  他讪讪地不出声。
  这是一个阴天,二月天,出奇寒冷,若不是穿著姚医生的毛衣,恐怕会打冷颤。
  「那小医生仍在追你?」
  阿袁也提起了姚。
  结球笑笑,「不过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
  「是吗,」他冷笑一声,「叫他游泳过来见你他都肯。」
  结球看看窗外。
  不知怎地,她几次来纽约,都是这种天气,两年前跟王来开会,汇报在华设厂研究结果,一连五天,亦这样阴灰,不见天日,满地泥泞。
  那时她已发觉王是街头战士,在大街小巷穿插,悠然自在,知道结球喜欢美术,带她四处逛,肚子饿,争取时间,吃街边热狗。
  结球记得她一时间看了许多艺术品,兴奋过度,一时不能消化,整夜失眠。
  结球垂下了头。
  「在想什么?」
  她揉揉眼,「只是累。」
  在现代美术馆,她看到奥利维蒂厂在七十年代初出产的一台叫「情人」的手提打字机,大红色,设计可爱。
  她叫他看。
  他笑,「这叫打字机,私人电脑未发明之前,全靠它了。」
  「可是,它不能与外界联络。」结球困惑。
  「彼时连传真机尚未发明,也没有无线电话。」
  「哗,所有现代设备都彷佛在最近十年面世,从前怎样过日子?」
  他告诉她:「岁月比较悠闲,情侣可以有时间到郊外喝茶,沙滩漫步。」
  结球说:「是,像电影《金技玉叶》般情怀。」
  过两日,他们要走了,他送她一盒礼物,相当重,打开一看,是那架叫情人的打字机,以及一卷原名《罗马假期》的录影带。
  她十分惊喜,「你自什麽地方找到?」
  他只是笑。
  那台打字机,至今放在书房做装饰品。
  这时,阿袁把车停好。
  「咦,」结球说:「回办公室?」
  「当然,先见一见令群。」
  「是。」
  结球梳好头发,抹一下口红,吸进一口气,挺胸收腹。
  袁跃飞大力拍她背脊,她故意呛咳数声。
  往日的俏皮及斗志彷佛回来了。
  周令群看到结球,眉开眼笑,立刻带她巡视公司。
  美国人见到这般阵仗,也暗暗佩服,但是又有三分茫然,这些Chinks竟进化到这种地步了,只见一个明艳的女主管带著一对金童玉女似助手,步伐整齐,穿高雅深色西服,英语说得比他们还准确,身量长相比他们高大英俊。
  挖苦漫画中令西方人怀念的,拖辫子伸长脖子吊梢眼的华人何在?眼前的是新品种,浓眉大眼高鼻梁,动辄引用英美管理宝鉴+术语,叫他们震惊。
  结球的小办公室可以看得到著名的佳士拿大厦。
  一名红发儿靠著门框讪笑说,「你们那里也有高楼大厦吗?」
  结球转过头来,诚恳地说:「是占士奥可林吧,你祖先可来自爱尔兰?如果我问起一个世纪前当地洋山薯失收引致大饥荒激发移民潮之事,是否属於挑衅呢?大家在同一家公司办事,不如先把事情做好,且慢斗嘴,你说是不是,来,我再自我介绍,我是结球,你的好同事。」
  她伸出手来。
  那占士像顽劣儿被班长逮著似,涨红面孔,半晌说:「你说得对,球,我太幼稚。」他与她握手。
  结球微笑,「也许,你只是想激起我注意,好请我喝咖啡?」
  占土大喜,「行吗?」
  「待我们安顿下来再说吧。」
  「有什麽帮得上手的,随时叫我。」
  「谢谢你。」
  他看著她一会儿,一声不响转过头出去了。
  本来说是报到,结果留到下午六点。
  结球又不敢多喝咖啡,只凭意志力死撑。
  令群还想一边开会一边晚饭。
  是袁跃飞提醒,「结球要休息。」
  令群十分不愿。
  结球笑,「我回去淋个浴再过来。」
  她走进小小公寓,看见一切齐全,已经心满意足,淋浴後看见床,犹豫一刻,忽然不顾一切躺下。
  她睡著了。
  好像有人叫过她,可是唤不醒,也只得作罢。
  梦中,她看见自己站在一片草原上。
  那绿油油的草原一直伸展出去,无边无涯,像时间一样。
  有人叫她,谁?
  一个熟悉的身形出现了,
  「妈妈!」「小球」,「妈妈」,「小球」。
  母女紧紧拥抱。
  结球身子忽然缩得极小,面孔贴著母亲胸膛,要求保护,大哭说:「妈妈,孝廉打我,孝廉打我」,那人是一年级出名的顽童,专门欺侮小女生。
  结球做梦也约莫知道是个梦,母亲早已不在人间,自己也惆怅地长大成年,她不禁落下泪来。
  铃声忽然响了。
  袁跃飞打电话过来叫醒她:「六点,请起床上班。」
  回到公司约七时,东南亚那边有人尚未下班,还可以通消息。
  早上,一边吃松饼一边听周令群指导。
  稍後,她听到洋人同事抱怨:「……像一组机械人,不眠不休,沉默精确,专程来打垮我们。」
  这是最高赞美,结球微微笑。
  过两王码电脑公司软件中心,看清楚了公寓环境,出去买些日用品。
  她同小袁说:「连与思讯通电邮时间也无。」
  「不要紧,我每天有她消息,春假她来这边,与你同住,方便吗?」
  「我的女儿,怎会不便?」
  「我反对领养这件事,你爱惜她,又何必搞繁文缛节。」
  「依正手续嘛。」
  姚伟求并没有与她联络,呵,人在人情在。
  她到唐人街买报纸杂志,顺道挑了蔬菜肉类教令群的女佣做一品锅。
  周令群一打开锅盖,看到蛋饺及粉丝,有点悲从中来。
  「可有白饭?」
  「有,日本米还是粘米?」
  「蓬莱米。」令群不愿归功日本。
  结果每人各吃两碗饭。
  令群忽然说:「不如归。」
  她也会想家?结球大奇。
  她又说:「这样打下去,会战死沙场。」
  阿袁脱口说:「老兵不死。」
  结球瞪他一眼,已经来不及了。。
  祸从口出。
  令群一愣,低头说:「是老了。」
  「周总,这只是一句成语。」
  令群意兴阑珊,回自己单位去。
  结球不停咒骂小袁:「贱人,笨猪,你竟这样伤她的心,你不是人。」
  小袁也後悔到极点,「言多必失,我从此封嘴。」
  可是第二天,他们又如常合作,有说有笑。
  一日下班回去,有人自公寓房间走进来,「阿姨。」
  是个秀丽的少女,与她一样高大,眉目也有三分相似,这是谁?结球愕然。
  唉呀,不得了,这可不是思讯!
  发育了,雌激素荷尔蒙开始运作,看上去,似小大人,亭亭玉立。
  结球手一松,公事包跌到地上。
  两人紧紧拥抱。
  思讯雀跃,接著,袁跃飞也笑著走出来。
  结球笑,「一家团聚,好极了。」
  小袁的心一动,不出声,低下头。
  思讯把成绩表带来。
  结球一看,八个A,怪心痛,「三个A够了,已经考得上大学,不要太吃苦。」
  袁跃飞笑,「哪有做长辈的这样说话。」
  「为什麽硬要子弟考十A,我最不赞成。」
  「我们且莫讨论这个社会问题,思讯,你要去哪里?」
  思讯不加思索地答:「登上自由神像的火炬。」
  结球听到,像是头上被重物敲击一般。
  她也去过那里,紧紧拖看她手的人,正是思讯父亲,从那小小圆形露台看天下,确是奇观,只见帆影处处,像海鸥大、远方都会高楼大厦成为层层叠叠剪影,结球水远不会忘记那良辰美景。
  这时,袁跃飞说:「你不畏高,我有更好主意,我们乘直升机去看风景。」
  「阿姨,你也一起。」
  结球勉强笑笑,「我怕晕眩,在地面做了粉皮鱼头等你们。」
  思讯与她的袁大哥兴奋地计划每日旅游热点。
  奇怪,这多麽像当年的她,第一次外游,一脸都是幸福的风,自觉眼界大开,再也不是从前那土包,身边又有一个体贴入微的异性,要什麽有什麽。
  周末,结球买菜,令群要到图书馆,袁与小友去乘直升机,各适其适。
  结球在鱼市场挑选鲑鱼,忽然有人招呼她。
  她一手鱼腥,有点尴尬,可是看真了,又十分喜欢,叫道:「程老太太。」
  原来是程育龄及祖母,已经买了许多海产,拎著大包小包。
  「林小姐也会煮菜?」老人十分赞赏。
  「老太太,别客气,请叫我结球。」
  「育龄,给林小姐电话地址,请她来舍下小坐。」
  程育龄只是笑,「已经给了。」
  「唉,再给一次,以显诚意。」
  「是,是。」他又再递上名片。
  上次那张,不知飞往何处,结球有点不好意思。
  老太太说:「双腿累了,结球,陪老人喝杯茶。」
  结球笑:「对街有茶室。」
  程育龄说:「我先把海鲜放进车厢。」
  结球扶著老人过马路。
  两人坐下,老太太又说:「结球,告诉我,你做什麽工作,还有,为何一个人在外国,可有男朋友,闲时喜欢哪种消遣……」
  结球微笑,一一作答。
  半晌程来了,轻轻叮嘱祖母:「别问这麽多。」
  结球却反过来问老太太,「在外国生活,还习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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