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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南瓜的人(亦舒)

_9 赤舒(现代)
  「会写中文吗?」
  「我会读华文报头条。」
  「你住哪里?」
  「二叔家。」他递上长辈名片。
  结球」看,是刘钧全建筑事务所,大树好遮荫,这孩子有家底。
  「知道必须保护女友吗?」
  那男孩子不敢佻皮,轻轻答:「有人欺侮她,我会拚命为她出头。大厦着火,我会冲进去救她。只剩一只救生圈,我会让给她,我一定小心驾驶,永不惹她生气。」
  结球本来想端长辈架子,乘机教训小子,没想到他三分稚气地说出这样高境界的话来,叫结球哽咽。
  思讯的眼光比她好。
  不,不,她林结球当初要求的并不是叫对方跳进火坑,能够得到被爱的感觉,也已经足够。
  刘允康这次考试及格。
  星期天,他接了思讯与家人出海游玩。
  结球在家看小说,读到最後一章-喃喃抱怨:「千篇一律,俊男美女彼此痴恋的故事,几时我也动笔-肯定一纸风行,打垮这等乏力之作,取其地位而代之,不过,现在还没有时间,还是重看莎士比亚全集吧。」
  说罢,她笑了出来。
  这时,门铃响起。
  结球去一看,咦,门外是袁跃飞。
  他拎著行李,「结球你气色好多了。」
  「你来度假?」
  「公私两便,思讯不在家?」
  「坐游艇出海去了。」
  他有点累,一脸胡须渣,斟了一大杯冰水,坐窝大沙发里,「可有地方住?」
  「欢迎。」
  「不用那小医生批准?」
  「阿袁,不见得一有男友连兄弟也得放弃。」
  「好,有义气。」
  他大力放下杯子,水花四溅。
  「你有话要说?」结球明知故问。
  「思讯同什麽人出去?」
  结球声音很轻,「朋友。」
  「是一个小孩子吧。」
  「她自己也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
  袁跃飞颓然,「他会爱她吗?」
  结球据实答:「我想不会,小朋友初初约会,一点长远计划也无,也许三个月後分手,又另外找新的对象,这都是正常现象,到了十七八岁,也许尝试初恋,有失望有甜蜜,他们大把时间,失败成功均不要紧。」
  袁跃飞用手掩著脸。
  结球说下去:「身为你手足,不得不提醒你,这也是回头的时候了。」
  袁并没有抬起头来。
  「先去淋个浴,我们慢慢再聊。」
  这时,大门一开,刘允康送思讯回来了。
  少男少女晒得一脸金棕。
  思讯一见袁跃飞,意外惊喜,立刻介绍男朋友给他认识。
  刘允康以为他是阿姨的男朋友?,叫声「叔叔」。
  袁跃飞脸如死灰。
  刹那间这几个月的感情历程在他脑海里闪过,像濒死的人回忆一生,浓缩一幕幕在眼前掠过,电光石火间看得透彻无比。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抬起头来、看到一对少年四只亮晶晶大眼睛正看著他呢。
  他内心明澄一片,像是被高僧点化似的,微微笑起来,问道:「小朋友们,呆会又去什麽地方玩?」
  自始至终,是他缘木求鱼,与人无尤?
  那男孩子与他谈起去年暑假与叔伯们到大堡礁潜水的趣事。
  这时,结球走到老朋友身後,双手搭著他肩膀,替他按摩松动筋骨,更在他头顶轻轻吻了一下。
  在别人眼中看来,正好像一对情侣,而事实上,她与他纯是好友。
  阿袁趁势握住结球的手,他俩非常了解对方心意。
  小朋友们哪里坐得住,思讯换上件裙子又出去。
  结球扬声:「九点正以前回来。」
  刘允康连忙说是。
  袁跃飞伸一个懒腰,「累了。」
  他走进浴室淋浴,半晌,以为自己哭了,不,不是,只是清水。他没有那麽多情。
  自浴室出来,他找到客房,
  一头栽下,扯起鼻鼾。
  结球替他掩上门。
  她不信男人会得失恋,或是悲凉超过一个星期。
  大学时某同学与女伴分手,醉酒闹事,空拳打破玻璃,进急症室缝了十馀针,大家以为他大抵是要寻死,推举结球做代表开解他。
  结球约了他出来,还没有开口,他却误会结球对他有意,大诉衷情。
  自那次之後,结球确信男女结构有别。
  所以她也相信袁跃飞很快就复元,愈快堕入爱河,也愈快爬得起来,吹乾身体,又是一条好汉。
  他怎么会爱上一个小孩?
  那不是一个平常的小孩,那是个罕见的美少女。
  雪白鹅蛋脸,晶莹大眼,红唇,浓密黑发,她彷佛代表世上一切尚未受玷污的事物,成年人未曾达到的理想,叫饱受苦闷生活折磨的袁跃飞顿生向往爱慕,不能自已。
  结球爱惜思讯,也基於同一原因。
  他们都是好色之徒。
  袁跃飞也许仍会等思讯长大,但是,不会守在一旁,而是一边做其他事。
  姚伟求来访,看到两件行李。
  「有客人?」
  「是袁跃飞,正熟睡。」
  姚伟求点点头,「如果不便,可以到我处住。」
  结球把脸凑过去,[谁,我,还是他?」
  姚医生哪会输给她,「有了你,谁还要他。」
  他把一本婚礼杂志放在桌上,「请参考礼服式样。」
  结球答:「我不打算穿白纱切蛋糕。」
  「我尊重你一切选择。」
  「不是说好到法国南部煮饭吗,那处的烹饪,叫做普旺沙,我会努力随师傅学习。」
  「可要请朋友吃鱼翅?」
  「不,」结球坚持,「删除一切繁文褥节。」
  他唯唯诺诺,「是,是。」
  结球知道他正构思怎样应付说服长辈,但是,不理他了。
  「指环呢,总需要指环吧。」
  「最简单的五号白金圈指环就行。」
  姚医生像是有点困惑,「林结球,早知道这样省时省力,一早就开口求婚。」
  「去跳舞吧。」
  「客人怎么办?」
  「唏,任他自生自灭。」
  他俩离开公寓。
  这番话,袁跃飞也听见了,他悄悄起来、做了一个三文治吃,一边翻阅美奂美轮的婚礼杂志。
  想到十岁那年,父亲带他参加婚礼,吃西式茶点,与戴看长白纱手套的新娘子握手,他还记得,那新娘的粉擦得很厚,但也异常美丽。
  袁跃飞写了一张道谢便条。
  他这样说:「一切不变,结球,我仍是袁大哥,照样为思讯补习功课,我将向你学习:不求任何回报,再联络,飞。」
  他拎起行李走了。
  傍晚,结球与姚医生回来,
  「咦,他去了什麽地方?」
  「知难而退,总算识趣。」
  结球笑,「胡说,人家另有对象,年轻貌美,胜我十倍。」
  「那太好了,反正没人争,明天一早,我们去挑注册日子,找谁做证婚人?」
  结球说:「两位同事好了。」
  「不如请我父母,他俩等这一天,已有三十年。」
  结球同意。
  心里十分踏实,她不想再走坎坷之路。
  她喜欢他家人多,闹哄哄,年头到年尾一定有节目:今日三阿姨来访,明日二舅舅的小女儿出嫁,下星期太婆婆八十大寿……
  天天团团转,张罗礼物贺金,还有,穿什么衣服出席才最最得体,每次聚会起码耗去十个八个小时,精疲力尽,很快就白头到老。
  结球头一个告诉思讯:「阿姨要结婚了。」
  思讯扬起一条眉毛,「可是同袁哥?」
  「你不喜欢姚医生?」
  「姚医生也是好人,他的确比袁大哥更英俊。」
  结球笑,思讯说得有理,皮相长得漂亮也十分重要:宽厚肩膀,结实肌肉,否则,当初也不会答应与他跳舞。
  「袁大哥可是因为这样不告而别?」
  结球摇头,「我还没告诉他。」
  「可是,他知道不方便久留。」
  结球说:「待你廿一岁的时候,我会把真相告诉你。」
  结球在中学时有一位同学叫真相,她姓路,结球一直有点怕她,不知同学什么时候会露出真相。
  最近、心绪有点奇怪,陈年芝麻般丝缕回忆时时无故浮现。
  像一架电脑出了小小毛病,没按钮资料自动跑出来。
  终於要结婚了,自然感慨万千。
  「阿姨,可要我做伴娘?,」
  「不举行仪式了,签个名就行。」
  思讯却也赞成,「阿姨一向不喜俗套。」
  结球挑选星期一上午九时注册。
  姚医生问:「这么早?」
  「你怕起不来?我叫醒你,要不,到我家来睡。」
  「我想与证婚人商量一下。」
  「下午人挤,不能从容办事。」
  姚伟求看著结球,只要能结婚,清晨五点也行。」
  难得的是姚家上下也无异议,一切迁就长子。
  思讯返回学校,家里又静下来。
  人家婚前几个月已忙得人仰马翻,结球却依然故我。
  她一点打算也没有。
  也不去找新居,亦不用订婚纱,更不必到酒店宴会厅张罗菜单。
  她买了一副叫模拟人生的电子游戏机,天天晚上在家练习。
  姚伟求与她一般想法,下了班来结球家,开一瓶香槟,闲聊到夜深。
  结球与他熟了,渐渐接触他的身体,挂在他身上,他背起她,在厅房之间走来走去。
  肚子饿了,他做甜点给她吃,毫不介怀穿著围裙在厨房兜兜转转,给球慢慢爱上他。
  也没有人催他们处理细节。
  一日姚医生说:「和谐式停飞了,可惜。」
  结球一怔,轻轻说:「乘别的飞机也一样。」
  「我去订法航票子。」
  刚巧也有一位同事办婚礼,忙得晕头转向,快要痛哭。
  结球听见她在电话里分辩:「不要皮蛋酥,家母是上海人,看见皮蛋夹甜糕内,或是蜜枣浸咸汤里,会得害怕,不如要西式蛋糕。」
  结球吐吐舌头骇笑。
  又听得她嚷:「丽晶与君悦都没有星期六?那是吉日,又方便亲友……」声嘶力竭。
  下午,她坐在结球对面诉苦。
  「你一句事宜都已经办妥?」
  结球点点头。
  「真羡慕你,我的礼服昨日送到,领口太低,你说寄返纽约改,还是在本市找一个师傅?」
  给球看看她微笑。
  「我借了三辆平治,现在还欠一架。」她又踌躇起来,「还有,新屋里欠一盏水晶灯,床单也未选好,结球,我快自杀。」
  结球轻轻说:「那也好,一了百了。」
  她一愣,扑过来追打结球。
  碰巧老板这时经过看见,「两个准新娘争什麽,莫非是同一个男人?」
  她俩只得停手。
  「结球,真佩服你如此潇洒。」
  人各有志。
  结球才不会忙这忙那,有空她喜欢把脸靠在姚伟求厚实的背脊上,双手抱住他的腰,他走到哪里,她贴到哪里。
  姚说:「爸叫我们去看一间房子。「
  「住我处不是很好吗?」结球怕烦。
  「只看一看,不喜欢马上走。」
  「大大要请工人打扫,家里多几个人十分不便。」
  「所以我也没决定。」
  口气像哄孩子一般,结球只得陪他走一趟。
  房子在近郊,车程半小时以上,结球已决意保留自己的寓所。
  到了一条私家路,转进去,看见几幢小洋房。
  结球很不喜欢这种貌似矜贵的排屋,一进去,楼梯位占大大面积,每层楼只得一间小小睡房,净放一张床,又只得一面有窗。
  她喜欢住货仓改建的公寓,无间隔,数千平方尺一望无际,才觉享受。
  要不,沿海一间平房,不用爬楼梯,三边都是大窗,海天一色。
  打开门进去,一切都布置好了,乳白色,最易讨好,无甚性格。
  结球只得赞不绝口。
  「真的喜欢?」
  「没话说,这样体贴的公公婆婆哪里去找。」
  床上铺著大红百子图丝棉被。
  「妈妈说你像小小孩一样好性情,什麽都不嫌。」
  「一切设想周到,高兴还来不及。」
  那位同事知道了,怕要气得红著眼睛说索性不嫁。
  「还需要些什么?」
  「已经福杯满溢。」
  「好像很容易满足的样子。」姚伟求无限怜惜。
  他说对了。
  在感情路上经历过如许凶险的林结球,十分珍惜今日的一切。
  注册当日,她如常七时半起床,淋浴梳洗,同平日一般的化妆发式,换上一套简单的象牙白衣裙,上次穿过的皮鞋手袋又派到用场。
  姚伟求来接她,西装领带,亦无夸张,一切照结球意思做。
  他拍拍口袋,表示指环藏在里边。
  家里司机微笑看把他们送到注册处。
  早晨天气很好,空气十分清新!结球非常开心。
  她仍然把脸贴在姚伟求背上,一言不发。
  还有十分钟,亲友陆续来到。
  人愈来愈多,大人小孩,都打扮得极之华丽,一大早穿戴得如此整齐,只怕要天未亮起来,结球十分感动。
  同事们也进来了。
  有人交一束小小铃兰到结球手中,新娘子手中总算有花束。
  姚母取出一枚红宝石指环往结球手上套,姚父替她戴上同款钻石项链,老人退後一步,像是欣赏名画那样,微微笑。
  由姚伟求亲手替结球戴上耳环。
  注册官扬声:「各位请进来,尽量维持肃静。」
  五分钟就完成仪式,林结球正式成为姚太太。
  每个人都带著了相机,纷纷拍照。
  在人群後边,有一个熟悉人形。
  结球趋向前去,她叫她:「安瞳。」
  果然是她,拉著小子明,恭贺结球。
  「欢迎你来。」结球与她握手。
  她与孩子衣著整齐,气色也比从前好得多。
  「林小姐,我——」她满怀感激。
  「嘘,」结球微微笑,「今日不谈这个。」
  「姚医生与你相配极了。」
  「谢谢你。」
  「方玉意在那边。」
  结球抬起头。
  方玉意穿一件豹纹捆红色花边的裙子,已经走到出口处。
  她没有过来,只笑著朝结球挥手。
  再一转身,安瞳也已经不见。
  姚家亲友把结球围得紧紧。
  还有,宇宙同事纷纷过来吻贺新娘。
  那两个女子走了。
  这时姚医生微笑著说:「谢谢大家拨出宝贵时间观礼,现在,我们要回家准备行李上飞机了。」
  亲友纷纷高声说:「回来请客。」
  「对,」有人跟著喊:「不醉无归。」
  又有人嚷:「百年好合。」
  彷佛不饮自醉,由此可知亲友们心情是如何愉快。
  姚伟求把妻子扶进车厢。
  结球忽然间把花朵朝车窗外一扔,由一个途人接到,她先是一愣,随即咧大嘴笑。
  司机开动车子。
  结球吁出一口气,「真没想到你在本家有那么多影迷。」
  「都是来看你的。」
  「人缘那样好真是难得,可补充我的不足。」
  姚伟求诧异,「我就是喜欢你从无是非,做人厚道。」
  结球点头,「果然,自己赞起自己来了。」
  「咦,已经注册,不用再奉承你啦。」
  他俩回到结球公寓,把穿的戴的全部脱下,换上便服,结球淘气地说:「我同你出门出到怕,不如躲起来,每日睡懒觉,神不知鬼不觉,两个星期后再现形。」
  「不行,我一定要去蜜月。」
  结球穿上球鞋,「好好好。」
  他们出发。
  结球没有后悔出门,他们租了一间平房,自己动手做三餐,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到市集买菜,讨论青黄白三种蛋壳的鸡蛋哪种最好吃,他俩都惊异时间原来那么容易过。
  小贩笑着问他们:「游客?夫妻?」
  结球答:「不,恋人。」
  横街有间古玩店,他们进去参观,姚伟求一眼看见一只胸针,一定要买。
  结球拿在手中,只见是一只新艺术设计的K金别针,一个圆圈花束,围着一弯新月,一只蜜蜂停在月亮一角。
  她笑,「这三样东西好似不搭连。」
  「不不,」姚伟求说:「花是金银花,洋人叫Honeysuckle,蜜糖般甜,配上月亮,即是蜜月,这只小小蜜蜂,又带来更多蜜。」
  结球哗一声,爱不释手。
  结果当然高价购下,结球一直扣在衬衫领口上。
  这是真正的蜜月,适意到极点,连电话都关掉,也不看电视,世上好似只剩他们两个人,他们的世界,也只得两个人。
  两个星期飞快过去。
  结球说:「我们再到意大利南部去。」
  「当初不想动身的也是你。」
  「就此退休如何?够钱用吗?」
  「退下容易,复出就难。」
  结球依依不舍,「那么,明年再来。」
  就在临别的上午,姚伟求陪她去买纪念品送同事,结球在小店内挑选工艺品,忽然看到一个熟悉人影,她不由得放下手中的花瓶,一路追出去。
  是,是他,他拉著一个年轻女子的手,有说有笑。
  原来他还在人世。
  他欺骗她们,只说已经辞世,原来到了这里。
  结球不甘心追上去,正忍不住想扬声,喂你!你究竟搞什麽鬼?
  就在这个时候,他在一株棘杜鹃的红花下,转过身子来,果然是他,他看著结球微笑。
  同时,也叫女伴看她。
  那年轻的女子也回过头来,亮晶晶大眼睛看牢结球。
  结球看清地面孔,出了一额汗,那不是别人,那正是林结球。
  她看到年轻的自己,脸比较圆,嘴角全是笑意,快乐得挡不住,自眉梢眼角飞溅出来。
  结球语塞,何必去劝阻她呢,让他把年轻的林结球带走好了。
  无论如何,那三年已经追不回来。
  结球看著他俩转过墙角不见,只觉得柠檬与橙香扑头扑面而来。
  「结球,结球。」
  她转头。
  姚伟求追上来,「你去了何处?」气急败坏,「吓得我,你可别走失。」
  他紧紧握住新婚妻子的手不放。
  走到一半,忽然听见轰轰声响。
  结球问:「那是什麽?」
  「别管它,走吧。」
  「不,跟著声音去看看。」
  「我们要赴飞机场了。」
  「给我十分钟。」
  姚伟求只得跟住她走。
  没想到桦木树後别有洞天,他们看到一座庞大的古老木架过山车,迂回曲折,正是轰轰声响来源,少男少女们举高双手高声尖叫,享受极乐。
  结球喊出来:「哎呀,到今天才发现这个好去处。」
  姚伟求只得陪她走近,不忍扫她的兴。
  结球转过身子央求:「坐一次。」
  他致歉,「结球,我不能坐这种大起大落的玩意儿,我耳水会失却平衡。」
  「一次不怕。」
  「结球,我在地面等你,你一二分钟後就可以下来。」
  结球点点头。
  她单独坐上去,抓紧扶手,朝姚伟求挥挥手。
  轰轰轰,结球上山去,卡车达到最高峰时忽然下坠,结球觉得五脏像是要喷出来、她不住呛咳,天啊,多麽可怕。
  可是接著有种飘飘然快感。
  咦,有人在前面一卡车子上向她招手。
  结球又看到她自己了。
  她也挥手。
  车卡穿过树影屋尖,那三分钟比一个小时还要长,耳畔尽是风呼啸声与乘客歇斯底里尖叫声,结球也笑了。
  她拔直喉咙大喊,真是好发泄。
  最後一次了,伟求原来有耳水不平衡毛病,非得迁就他不可。
  车卡再作一个大回环旋转,令乘客发毛,然後缓缓停下来。
  结球气喘,腿软。
  姚伟求扶起她,「好玩吗?」
  她不点头,也没摇头。
  她把脸靠在丈夫背上,轻轻说:「背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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