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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南瓜的人(亦舒)

_8 赤舒(现代)
  结球在大雨中小、心驾驶,将他们母子载回旅馆。
  「再见。」
  那小男孩朝她摆手。
  结球转头把车驶走。
  回到家,她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书房里电视仍在播放卡通,十分喧哗,结球走过去啪一声关掉。
  是,安瞳母子极需要照顾,但结球不知怎样插手。
  她找出一只黑色垃圾胶袋,把所有与王庇德有关的东西都丢进去。
  照片、旅游时买小小纪念品、他送的书籍饰物……装满一袋,都丢到垃圾桶里。
  结球淋浴上床。
  第二天一早,她在李嘉琪律师楼逗留了一小时。
  李律师说:「好,我会与当事人了解一下情况,尝试找一间小单位,当可住得舒服点,那小孩不知是否已届入学年龄,我都会派人去看一看。」
  在律师口中,一切实事求是,非常简单。
  结球这才回返公司。
  姚医生打电话来约跳舞,她欣然答允。
  中午,到著名时装店选购跳舞裙子。
  服务员建议她穿淡蓝色。
  结球踌躇,「浅蓝粉红都是小女孩穿的颜色。」
  「今年流行浅蓝呢,林小姐,美国两个总统候选人的妻子都在辩论会中穿这个颜色,非常精神清新。」
  这年头做一个售货员也不简单,对时事要有一定认识。
  结球点点头,她终於买了那袭淡蓝色纱裙。
  店员赞美:「林小姐可替敝店当活招牌。」
  但是,这块招牌欠缺笑容。
  晚上,她与姚伟求跳舞到深夜。
  他在她耳畔轻轻说:「你好像是为跳舞而跳舞。」
  结球一怔,「当然,不然还为什麽?」
  「应当为欢乐而跳舞。」
  结球感慨,「我也知道自己最近心情欠佳。」
  「大谦虚了,许多精神科病人都不如你沮丧。」
  「真的那麽差?」
  姚医生答:「已经在复元中。」
  「你是医生,你有何解救?」
  「慢慢顺其自然,逐日复元。」「会好吗?」
  「一定会痊愈,你放心。」
  「可需要打开我的心扉或是什麽的?」
  「不用,时间治愈一切伤痕。」
  结球哽咽。
  「看得出我受了伤?」
  「体无完肤,支离破碎。」
  结球不服气,不忿地问:「可有七孔流血?」
  他凝视她,「那倒没有,面孔仍然娟秀。」
  结球紧紧靠住他。
  她从未间过姚医生私人问题,她相信一个人应有诚信,他要是存心瞒她,查问也无用。
  事後也许会有人说:「你为什么不问他底细?」
  那个叫安瞳的女子终於也什么都知道了。
  一曲已终,走过桌子,嘶一声,结球的纱裙被勾下一角。
  姚觉得可惜,「唉呀,不小心。」
  结球转过头来,「不是粗心,而是凡事注定。」
  姚医生看著她,「果然,怪起命运来了。」
  结球苦笑。
  接着,他告诉她:「我的私人诊所下月开幕。」
  结球精神为之一振,可见的是真心关心他,「做老板了,恭喜你。」
  「明日请来参观。」
  「我送你装修。」
  「真的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要不,请宇宙人事部联络你做公司医生。」
  「假公济私,更加不可。」
  结球微笑,「真难讨好呵。」
  「明日来接你。」
  姚伟求做事有计划,一个目的一步步来,自少年起立志只做一件事,做好它,毕业後工作储蓄,到了一定光景,开诊所做自己的主人。
  比起他,结球自觉过一日算一日。
  不过,她也在痛苦中成熟了,她对安瞳母子处理得比对方玉意母女理智。
  星期六一早,姚医生来接她。
  车子开到银行区在一间大厦停下。
  一开门就闻见消毒药水味,医务所云集。
  新诊所漆淡黄色,配新型皮沙发,有玩具房,「咦,你是儿科医生?」
  他笑,「做专科比较有身份。」
  墙上挂著证书,文凭自英国李兹大学读来,结球记性好,过目不忘。
  「既漂亮,又实用。」
  「以後,就看运气了,有些诊所,病人过门不入。」
  「那一定是服务差、姚医生才不会待薄病人。」
  那天傍晚,结球打电邮到英国李兹大学打探姚伟求其人。
  答案很快来了。
  「汤默斯伟求姚,本校医学院九二年毕业一级荣誉学生……」
  他是真的。
  给球靠在长沙发上不出声。
  第二天,她到书店选购益智儿童丛书,结球天生对幼儿与少年读物非常感兴趣。
  她替姚医生诊所添置了微型图书馆,挑选近百书本,包罗万样,着人送去作为礼物,让人客候诊时有点逍遣。
  下午,她的财务经理与她通话。
  「林小姐,今年你的支出忽然上升百分百。」
  结球答:「那也不多,往年我开销极省。」
  「在伦敦近郊读寄宿学校的是什麽人?」
  「一个故世旧同事的女儿。」
  「林小姐是个善、心人。」
  「没有问题吧。」
  「独身女子,对个人财政需要当心。」
  「我已经心惊肉跳,步步为营。」
  「林小姐风趣习惯一直很显著。」
  快年中了,他一定在做账。
  麦倩儿进来,「林小姐,我来说再见。」
  「什麽时候动身?」
  「今天晚上。」
  结球意外,「为什么午夜飞行?」
  「我见你同周小姐永远在飞机上睡一觉省时间,第二天到了那边立刻开始工作。」
  结球笑,「一这些坏习惯你就不必学了。」
  「林小姐,谢谢你提拔。」
  「我没有力气,你不用客气,到了那边,找机会进修才真。」
  「育龄也那样说。」
  结球立即明白了「这女孩子真懂得把握机会,勇於争取,运气也好,一下子把自己的身份提升数级。
  「祝凡事如意。」
  「我由衷感激你,林小姐,君子成人之美。」
  结球听了十分舒服,她那样会说话,一定讨人欢喜。
  结球目送她出去,咦,几时开始,林结球也成为大姐了,代替了周令群的位置。
  才想起令群,她的电话便到。
  「结球,出来,有大事与你商议。」
  结球意外,「你回来了?」
  「我在街角咖啡室等你。」
  结球十分讶异,周令群的口气与做她上司时一模一橛,可是,她已经不是她的上级,怎可在办公时间,又不预约,随时呼喝她离职外出?
  多年威风的习惯无法随际遇低落改变,真叫人难过。
  结球只得放下一切,披上外套出去见她。
  周见到结球,站起来招呼,拉住结球的手不放。
  结球缓缓挣脱。
  她开门见山,十拿十稳地说:「结球,我与人合组了一个网站,你出来,与我平肩作战。」
  结球愣住。
  从前,女性最怕不三不四,未够资格的人上门求婚,今日,更怕有人要求她讲义气,牺牲时间精力去转工。
  「我不会亏待你,明日一早你向宇宙辞工,我们跟从前一起打天下,不过这次我已是合伙人。」
  结球轻轻说:「我在宇宙已做惯做熟。」
  周令群笑,「薪水加倍。」
  「不是收入问题,令群,网页生意已开到荼蘼,你要小心。」
  她一怔,「我还没开始呢。」
  结球分析:「这真是一门鬼怪行业,尚未萌芽,已经凋谢,只可以说气候土壤尚未成熟。」
  周令群静下来,「你想说什么?」
  「令群,我不会离开宇宙。」
  她一时像是没听懂。
  她太过肯定,太有自信,也把林结球看得太无主见。
  「结球,这个时候,我需要你。」
  「我暂时不想改变工作模式。」
  「你拒绝?」她终于明白了。
  「正确。」
  她看着结球,「你会后悔。」
  「也许,令群,但我预祝你成功。」
  结球已不愿多说。
  她终于动气,「林结球,你忘恩负义。」
  结球觉得有分辩必要:「令群,你我在宇宙都是夥计身份,各自出粮,谁与谁有恩?我不愿离职,亦与你利益无损,怎麽可以控诉我不够义气,我有本身利益需要照顾,请你包涵。」
  周令群瞠目结舌。
  「同事们等著我开会,再见。」
  回到自己办公室,发觉出了一顿冷汗。
  她需走进浴室洗脸。
  是,她现在的办公室附设私人卫生间,试问又怎么会在这种时间轻易离职去一间新公司做开荒牛。
  结球坐下来,吁出一口气。
  短短时日竟进化得林结球也不认得林结球了。
  她一直忙到晚上八点。
  电话来了,还以为是姚医生,可是找她的却是李嘉琪。
  「这么晚还在公司里?」
  结球笑,「彼此彼此。」
  「我们这一代到底怎麽了?」
  「李律师,这是严重的社会问题,我们另外拨时间讨论,你找我有事?」
  「对,关於安瞳女士……」
  「还顺利吗?」
  「我替她找到一份工作,小孩送到一间可靠日托,母子已搬进小公寓,租金暂免。」
  「我欠你多少?」
  她说了一个数目。
  比结球想像中少很多。
  「如果她愿意站起来,已经足够帮助。」
  「你觉得她可是一个有志气的人?」
  「你这笔资助不会白花。」
  结球觉得安慰,「你介绍的是什麽工作?」
  「一间中资银行聘请英语教师为职员争取进修机会,她是合适人选。」
  「你真有办法。」
  李律师也十分欢喜,「助人为快乐之本。」
  结球问:「没有约会?」
  「真的想出去,也不愁寂寞。」
  「别挑得太厉害。」
  两个人都笑了。
  姚伟求终於出现,「来,去吃饭。」
  他带她到美国会所,告诉她:「今晚可以跳四方舞。」
  他与她穿过泳池走廊,紫蓝色天空上挂著钩子一样的月亮粼粼水光,结球看了他一眼。
  他立刻了解她的心意,并不阻止。
  结球趁夜阑人静脱下身上衣服,跑上跳板,纵身入泳池。
  姚伟求已经不止一次看见女友雪白花边内衣,感觉仍然震荡。
  结球游了两个塘,出水芙蓉般冒出头来,笑说:「冷得发抖,你要不要下水?」
  他摇摇头,「我替你去拿毛巾。」
  结球又游到另一头。
  他自车厢後拿了毛巾浴衣一直在池边看著她。
  她累了,他递上外衣。
  结球笑说:「真畅快。」
  「放肆永远最开心。」
  「有没有人看见?」
  「你说呢?」姚伟求微微笑。
  「我不介意。」
  「那就不必理会了。」
  他送她回家。
  「多谢你赠书。」
  「诊所由谁剪彩?」
  「我三岁的侄女,结球,届时请你出席,我介绍家人给你认识。」
  结球微笑,「我得考虑清楚。」终於要见伯父母了。
  「我可以上来喝杯咖啡吗?」
  结球轻轻抚摸他的须根,「怎能拒绝你这个英俊的人。」
  他很高兴,「我终於由姚跳舞蜕变成姚英俊了。」
  结球紧紧拥抱他,十分感动。
  诊所开幕那日,结球悉心打扮过,她特地去香奈儿买套装,
  一共三种颜色,淡蓝、蜜黄以及粉红,她先剔除粉红,踌躇半晌。
  售货员善意建议:「如果是婚礼的话,林小姐,淡黄色最适宜。」
  结球点头。
  「配杏色皮鞋及手袋吧,最妥当好看,得体,又不抢镜头。」
  结球又点头。
  「可需要配首饰。」
  「我自己有。」
  她戴一副珠耳环。
  这样隆重装扮,叫姚伟求高兴。
  他的亲友通统围上来,佯装拍照,其实审视林结球,不知怎地,没有人找到任何缺点。
  姚父轻轻对老妻说:「既端庄,又漂亮。」
  「学历好,职位高。」姚母接上去。
  「又会做人,对亲戚多客气。」
  「不卑不亢,又不会喧宾夺主。」
  「小求好眼光。」
  「人家名字内亦有一球字,两求相遇。」
  「我俩可以放心了。」
  这时,姚家那担任剪彩的小女孩走过,伏在结球身上吃饼乾,完了又在她名贵套装上抹手,结球一点不生气,笑咪咪,将她抱在怀内。
  姚母看在眼里,「这女子大方之极,姚家有福。」
  开幕仪式结束,众人要去吃饭,结球鞠躬告退。
  回到家,脱掉半跟鞋,泡一杯薄荷茶,坐下与思讯通消息。
  「刚才,见了姚医生的家人。」
  「这样说来,袁哥是无望了。
  「他太过机灵聪敏,不适合我。」
  「袁哥也有傻得起劲的时刻,他来探我,丢了护照。」
  「我的天,那怎麽办,几时的事?」
  「上星期他来开会,一共逗留了三天,幸亏他有两部护照,一加一英,结果报失後用加国护照。」
  袁跃飞悄悄去探望过思讯。
  「他与我乘英法隧道火车到巴黎逛了一日。」
  「啊,」结球紧张,「他可有向校方申请?」
  「有,我们一早五时出发,搭第一班火车,晚上十一时返,走马看花,但是眼界大开。」
  难为他想得那麽周到,小女孩并没有在外过夜。
  「最喜欢巴黎哪一点?」
  「上圣母院的石板路,你呢?」
  「罗浮宫。」
  两人交换了很多意见。
  「我意外地在一间餐厅的园子里看见鲜红色棘杜鹃花,不由得想家,那时,父亲家露台,有一株茂盛的棘杜鹃,记得吗?」
  怎麽不记得,结球时时站在那露台看南太平洋的小渔船出没。
  「可是,」思讯随即沮丧,「我其实没有家。」
  结球连忙说:「我的家即是你的家。」
  思讯不语。
  「阿袁还替你补习功课吗?」
  「每天起码一小时。」
  结球笑,「他打算考状元。」
  「有时,不照他的观点作文,他会很生气。」
  「这人神经终於出了毛病。」
  「最近我们一起重写罗密欧与茱丽叶故事。」
  「什麽,中一功课居然如此高深。」
  「是,袁哥坚持要大团圆结局:在墓穴中,罗密欧以为昏睡的茱丽叶已死,决定将她遗体送返家中,自我牺牲,不再自私……」
  「啊,」结球骇笑,「很好,很好。」
  「茱丽叶苏醒,卡普列与蒙太鸠家族和解,他们各自找到工作……」
  「什么工作?」结球意外。
  「替一个叫莎士比亚的人打理一家环球剧院。」
  结球差点笑出眼泪来。
  「他们生了三男二女五个孩子,都交给双方父母抚养……」
  亏袁跃飞想得出来,他向往大团圆结局。
  他还需等五年。
  但是王思讯忽然说:「在校际泳赛我认识了勃兰顿刘。」
  啊。
  「他十五岁,来自新加坡。」
  啊。
  「他每日在电邮上送我一枝玫瑰花。」
  啊。
  袁跃飞的感情之旅未必顺利,投资可能失败。
  「但是,我想十五岁是太老了一点,我还小,用功读书是正经。」
  啊,结球完全说不出话来,这次闲谈就此结束。
  十五岁已经大老,像结球这一辈,岂非行将就木。
  这是一个严厉的考验。
 
第九章
  过两日,姚伯母忽然到办公室探访结球。
  只见一连串下属往内通报,这位林小姐显然地位崇高,最後她迎出来,笑吟吟接过伯母手中水果篮,带她参观办公室。
  伯母暗暗欢喜,喝茶时间:
  「结球你很喜欢孩子?」
  「呵是孩子。」
  「婚後打算有几名?」
  「三至五名,视体力而定,男女不拘,最好有子有女,但全女生全男班亦不拘。」
  伯母笑咧了嘴,「真是与我想法一样,天下最可爱的是小孩。」
  这时秘书来唤开会。
  伯母告辞,由秘书司机一齐送出去。
  结球两个助手笑出声来。
  「人家又不是一定嫁姚医生。」
  「可是姚妈已经笑得喜心翻倒。」
  「居然不预约就来突击检查。」
  「林小姐真好涵养。」
  「林小姐的修养比周令群好十倍。」
  「值得我同你学习,才华天注定就这麽多,可是性情却可修炼,必须年年进步。」
  「嘘。」
  结球出来,吩咐一连串工作,轻轻说:「老人家,放肆点,亦应纵容。」
  生活像是平静下来,湖面如镜,一点涟漪也无。
  但是结球知道,心底空洞仍旧还在。
  那一夜,她做了个怪梦。
  她看见方玉意与安瞳坐在一间客厅里说话,姿态熟落。
  她踌躇,不想走过去。
  在梦中也知道关系是大复杂了。
  她离远站住,可以清晰听见两女对话,但她们却好似看不见她。
  只听得方玉意冷笑一声,「我同你受骗,叫做无奈,可是你看林结球,岂非更笨。」
  「她是有点傻。」
  「竟负起替王庇德抚养子女的责任,真好笑,我虽然得益,也觉得她痴呆。」
  「她接受外国教育,不相识的孤儿也会领养,也许,王庇德真正对她好。」
  「王庇德?」方玉意哈哈大笑,渐渐笑声同哭声一样。
  「意姐,一切已成为过去。」
  「是吗,我这一生,也跟著完结。」
  安瞳说:「依我看,你现在过得还好。」
  「多得林结球帮忙。」
  「也许,那样她才心安。」
  方玉意问安瞳,「你安顿下来没有?」
  「早晚两份工作,傍晚替邻家孩子补习英语,收费比公价略为廉宜,就有生意,过两个月,可以把租金还给林结球。」
  「她替你交租?」
  「是,真没想到。」
  「她可是有钱没处花?」
  「我要到今日才知道一个年轻女子竟也有本事赚得这样高入息。」
  方玉意叹口气,「她条件的确比我俩优秀。」
  「到後来,他已经不大来上海,不需要很敏感的女人也知道他心思另有所属。」
  「你可有拆穿他?是我,给他几个耳光。」
  「没有,我没发作。」
  「哼。」
  安瞳垂下头,「一个人,只要能够欢喜过几年,也已经算是造化,世上哪有不散的筵席,永远的基业,千秋万载,让你一直开心。」
  方玉意忽然噤声。
  结球听了也觉震荡。
  「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他让我享受到被爱的感觉,我曾经非常愤怒,但是现在心情已经渐渐平复。」
  方玉意仍然不出声。
  「不知林结球是否这样想。」
  方玉意终於说:「听说她快要结婚。」
  「啊,对象是谁?」
  「好像是一个医生。」
  「我代她高兴。」
  「你呢,」方玉意问:「你可有再婚念头?」
  安瞳缓缓说:「随缘。」
  结球在一旁听得入神,忘记是一场梦,心里想叫出来:你还不怕?
  忽然想到自己,你呢,你又何尝害怕?真好勇气。
  一惊之下,忽然苏醒。
  接著,闹钟也响起来,梦中情景顿时忘去一半。
  可是,结球心中仍有嘀咕,怎麽会梦见这两个女子。
  後颈十分酸软,她伸手去揉,最近老是这样,睡多了不是,睡不足更惨,身体与灵魂时时想闹分家,同大学时期不同了。
  十多廿岁的时候,灵肉合一,热恋,不分彼此,行动一致,怎会颈酸眼涩。
  电话铃响起来。
  「林小姐,我是姚医生诊所看护,姚医生正做紧急手术,今早不能与你上班,稍後与你联络。」
  「什麽样意外?」
  「呵,一个小男孩过马路不小心,被车撞倒,大腿骨折断,无大碍。」
  呵,这样叫做无大碍,对西医来说,只要头颅依然接住脖子,大抵还有得救。
  结球说:「谢谢你,金绪。」
  她很高兴,「林小姐记得我名字?」
  「诊所大管家,自然要记住。」
  一大早,叫人开心,自己也欢喜。
  结球出门去上班,才走进办公室,手提电话已响起来。
  结球笑著问:「手术可顺利一.」
  那边静了会。
  「喂,哪一位?」结球知道自己卤莽了。
  这个电话号码,不是很多人知道。
  「思讯,是你?」
  「是,阿姨,是我。」声音中有极大困惑。
  「同学欺侮你?」
  「不,不是,学校一切都好。」
  「你我之间不必吞吐了,快把来龙去脉告诉我。」
  「祖母辞世。」
  呵,结球反而放心,「你打算回来?」
  「我要考试,我不想回来。」思讯异常坚决。
  那边忽然传来袁跃飞声音,「结球,你怎麽看这件事?」
  结球诧异,「你又在伦敦述职?」
  「不,」袁跃飞答:「结球,这是三边会议电话,我在大西洋另一边。」
  呵,科技进步有这样好处。
  「结球,给点意见。」
  结球见过那老人,坐在旧布堆旁边,暧昧地看不清她,待发觉了,才知道是一个盲人。
  结球说:「好像是要出现,否则於礼不合。」
  「思讯不愿意再接触他们。」
  「这也不正确,英雄莫论出身?」
  「我无法说服她,到底年纪还小。」
  「这样吧,我来作主,将来有什麽事,可以怪我,我负全责,她不想做这件事,无谓勉强,做人匆匆数十寒暑,尽量开开心心。」
  思讯忽然哽咽。
  这些女子不但要照顾自身,还得兼顾家庭,入息、子女,可是,也都设法承担下来。
  结球拉开抽屉,取出一帧照片,那是公司同事替他们拍摄,在一个联欢晚会上,他的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她一直觉得他的手粗壮,指节尤其凸出,现在才知道,是因为少年时做过太多粗重工夫。
  她把照片放进信封,用切纸机切碎。
  每个人都以为林结球将与姚医生结婚,连结球本人都觉得好事将近,只有姚伟求知道,她与他最接近的时刻,已经过去,虽然这也不妨碍结婚。
  他与她商量:「暑假我们出去玩。」
  「你我早已毕业,最后一个暑假也已过去。」
  「你已做得双颊深陷,一定要放假。」
  「去何处?」结球不起劲。
  「到法国南部租间农屋,买菜煮饭。」他神情向往。
  结球大惊,「嗄,这叫度假?」
  「你做过女人做的家课没有?」
  「姚医生,现代女子的功课在办公桌上做。」
  「试试回归自然吧,也许你会喜欢。」
  结球拾起桌子上一封信,用裁纸刀拆开,一看之下,她呀地一声。
  姚伟求看到是一张喜帖,淡红色,烫银字。
  他见结球意外,便开玩笑说:「旧情人结婚?」
  是程育龄迎娶麦倩儿。
  「这么快,他们认识不过两个月。」
  姚医生也有点感慨,「人家感情道路畅顺。」
  结球不伴声。
  真幸运,那么快找到殷实的夥伴,共同经营生活,免除大悲大喜,大上大落。
  「你与我又如何?」
  结球笑,「好,到法国南部煮饭去。」
  姚医生很高兴,「我立刻开始计划。「
  五月份,思讯就回来了。
  住在结球家客房,手长腿长的她看上去与结球像两姊妹。
  她逗留两星期後会去一个网球营,但是三天後小男朋友勃兰顿自新加坡追上来。
  那男孩子剑盾星目,身段非常好,是名游泳健将。
  结球问:「可有中文名字?」
  他答:「刘允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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