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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智斗--缪娟

_4 缪娟(现代)
一个本该温柔祥和的角色如果他不能做到温柔祥和,那么他一定比婆婆更加狠毒,更加鸡婆,更加专断,媳妇也就更加杯具。
蕾雅那祖籍潮州的公公,生意不大,排场不小,蕾雅须得每天请安,打扫房间,照顾宠物,定时做饭,还要定时给所有人烧水洗脚。这些事情蕾雅都能忍,毕竟她很喜欢那个小男人,而且小男人家里多多少少也有点小钱。但是有一件事情让蕾雅再也忍不了了,他们夫妻两口子一直跟着父母住,没有自己的房子,结婚两年之后小男人终于在广州买了一幢房子,结果在房产登记的时候却登上了蕾雅公公的名字。原因是:蕾雅的公公出了一半的钱。
“这,这不太像话吧?怎么能办这等事?”我说。
“你也看出来了?这就是根本没想跟我好好过日子,婚后两年买的房子还登记他爸爸的名字,”蕾雅说,“我买了张飞机票就回来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
“此事不解决绝不妥协!房子必须更名而且之前旧习全部革除,什么TMD早上起床还要说‘爸爸好’,打了水还要说‘老公洗脚’,都给我滚。”
“否则呢?”
“离。”
我把她的手握了一会儿,不无感慨地说:“蕾雅啊,教了这么多学生,你是最让我骄傲的一个,不是因为你美丽,也不是因为你学习好。”
“因为我够磊落,是不是?”
“因为你够彪悍,说‘离’的时候比买梨还容易。”
别人的故事说得再恳切也像是开玩笑,不过这件事情还是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不大不小的影响。我不得不暗自思忖:JP来沈阳找我了,那么会不会有一天,我也要面对他的父母呢?
16时间会告诉我们的
从法国回来的JP先生下榻在沈阳商贸酒店的2203号,这是行政楼层上一个新近装修的房间。浴室宽敞,一张大床,柔软的长沙发,考究的茶几上有准备好的新鲜水果,还有宽大的液晶电视机,米色的窗帘厚厚实实的,我拨开来看一看,下面是行人如织的太原街,远处是东北解放纪念碑。我点点头,“哦,看上去这个房间还不错。”
我把我跟他再次相逢的激动和喜悦隐藏得很好,你知道的,男人有时候就像是小孩子,千万不能惯着,因此我可不能泪眼婆娑,也不想大呼小叫,我按铃,进门,然后只是很庄严很认真地检查了一下他的房间,就开始将我给他准备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放到冰箱和浴室里。
他是个总要出差的人,有着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所有的洗浴用品和药品都规规整整地放在一个黑色的防水小兜子里,小兜子放在洗手台的旁边。我把那个小兜子拿起来,嗅一嗅,是他身上那个桃子肥皂的味道。
“我给你买了两支牙刷,不过看上去你好像不缺牙刷……”我一边说一边从浴室里面走出来。话音还没落,这个家伙从后面把我抱住了,我们的手臂交织在一起,他握着我的双手,下巴垫在我的肩膀上半是耍赖半是责怪地说:“你,你是不认识我了,对不对?”
我嘻嘻笑,转过身来,双手捧着他的大脸说:“兄弟你何出此言?”
他凑上来就亲我嘴巴,“先打个啵再说。”
这个啵好厉害,我们两个脚一软就歪在床上了,我心里想,哎呀他的味道还是那么好闻啊,他的眼睛还是那么蓝,他的头发还是那么柔软,他的耳朵还是那么胖,他的脸上还是那么多的胡楂。所有这些东西我都温习了一个暑假,现在它们真真切切地就在我的手里了。
我们亲到不能喘气了才分开,我笑着说:“原来听老师讲过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
“说俩英国男孩去巴黎旅行,看着情侣在街头拥吻,就半天走不动路了。
“问法国朋友:‘他们在干什么啊?’
“法国人说:‘他们在接吻啊。’
“‘这怎么能是接吻呢?’英国人气坏了,‘这不喝水吗?’”
我话音刚落,JP大哥又笑着亲过来,“来来来,你还渴不?”
我把他给推开,“别光顾着吃喝,现在是不是到了拆礼物的时间了?”
“好的。”他一骨碌坐起来,把自己的大灰箱子打开,一件一件地把礼物往外面拿:红酒,巧克力,一大盒奶酪,好几瓶蜂蜜,还有肥鹅肝。
他给我选了一瓶香奈儿的绿色Chance,代表好运的香水,清清淡淡的可爱味道。
我捧着这瓶香水爱不释手,他从箱子里面又拿出来一个小惊喜:两枚黄金的圆形耳环,镌着细细密密的花纹,精致极了。他把我耳朵上的小珍珠拿掉,替我戴上这两个耳环,然后又亲亲我的耳朵。
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说:“Claire,我十分想念你。”
我说:“JP,我想念你是你想念我的十倍。”
他的眼圈忽然就红了,然后紧紧地抱住了我,我觉得他好像是要哭了,喉咙里面哽咽了半天。我首先想到的是:感情的表达与抒发是多么重要,我的一句话让他如此感动。谁知道感动之后哎呀妈呀还有意外发现,大哥说:“Claire,我对不起你。”
……
我们坐在沙发上,我抱着双手,看着面前的JP,“怎么回事?Jean-Paul,为什么对不起我?”
“除了大学时候的那次,还有危地马拉的萨拉,我还有过另外的女孩。一个中国女孩。”他说得很慢,简直是一字一顿。
“继续。”我说。
“嗯?”
“是的,JP,继续,越详细越好。”
这事儿发生在二○○三年左右,公司卖了一大批设备去新疆,JP于是被派去出差。一起工作的中方同事中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因为JP一直没有说清楚这个女孩的名字,二○○三年又是羊年,我们暂且就叫她小羊吧。小羊中等身材,年轻可爱,英语也很好,没过几天就跟JP混熟了,混熟之后也不知道哪天晚上这俩人就来电了。
但是毕竟是一起工作的同事,有些操守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比如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他们仍谨慎克制并没有越雷池半步,他们甚至都没有单独约会过,那种电流一样的感觉一直埋在心里。
“就埋在心里?”
“嗯。”
“都没有看过电影?”
“嗯。”
听到这里我觉得有点庆幸又觉得有点失望。庆幸在于,此事听上去似乎并没有那么严重;失望在于,身为一个资深八卦收集者我是在等待着一个多少有些情节的往事的。可是很快我就觉得蹊跷了,如果仅是这样,大哥眼下能歉疚成这副样子吗?
我皱着眉头说:“……你俩,你俩后来直接那个了吧?”
“嗯……”
临走之前,JP想要送给小羊一个礼物,他们有一天一起调试设备的时候,小羊的手机掉在地上,据她说后来听起来里面都是回声。于是JP就买了一个大约三千元的手机打算送给小羊。那天晚上中方设宴给法方送行,小羊同学多喝了一点,宴会结束JP送她回家的时候,小羊在车上就掉眼泪了,她说:“碰到一个对的人不像拧上一个螺丝那样容易。”JP握住她的手,他们两个就回了他的宾馆。于是事情发生了。第二天他走之前,把手机放在她枕头边上。
“后来呢?”
“通过一段时间的邮件,后来越来越少了。后来我又去了一次乌鲁木齐,听她的同事说,她已经结婚了。过得很好。”
“要是她还没结婚呢?你会像来这里找我这样找她吗?”
“……我不知道。”JP说,“这个事情有假设的必要吗?”
“有必要。”我很生气:小羊的事情跟他大学时代的荒唐不同,那个时候年轻莽撞又好奇,像小孩子吃糖会得龋齿一样,你明明知道不好,却仍然会让他吃糖,他也肯定会得龋齿,因为没有糖果和虫牙那不是完整的童年;小羊的事情跟萨拉也不同,没有真正爱恋过,没有失去过的男人,要么不成熟,要么没意思,其实我完全能够接受萨拉先于我教会他一些事情的事实。
但是关于小羊,我得说这简直是包含了很多小言故事的要素:偶遇,相处,一夜情,忽然的离别,还有多年以后的遗憾。对于前情的遗憾是最恐怖的事情,他很有可能在阳光雨露都充沛的条件下把这段狗血事件的美好无限扩大化。而且这也是个中国人,新疆姑娘,十有八九比我好看比我高,眼睛还比我大,胸脯也比我丰满,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冰山上的来客》里面那个漂亮的假古兰丹姆。
我腾地站起来,“你自己玩吧,我回家吃晚饭了!”
我站着他坐着,JP马上搂住我的腰,“别别,求求你别走。”
“给个理由先。”
“……我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
我使劲推他肩膀,“少来这套,要不然你也来这里出差公干……”
JP不放手,头顶在我肚子上,“我爱你!”
“说好几遍了,免疫了。”
他胳膊圈得更紧了,“我从来不做梦,最近总能梦到你……”
我低头看看他,“梦到我什么啊?”
JP诚恳地说:“……梦到你洗澡。”
我又看了看他,我从来就不是个深沉的人,过一会儿没忍住就乐了,再看看大哥的黑眼圈华丽丽地贴在那里,我就慢慢坐在他腿上说:“你梦见的,我身材好不?”
“嗯……打得全是泡沫,没看清。”
我们两个都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说:“你为什么把这事儿告诉我?”
“因为你对我好。”
“你是个狡猾的家伙,很懂得循序渐进,逼我适应。我对你不太信任,你今天想起来一个,明天交代一个,后天再挤出来一个,不如你坦率一点,今天都招了吧。”
他摇摇头,“没有别的了。我保证。”
我想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Jean-Paul,每个人都有过去,我对你的过去没法要求。但是既然我们要好好地、认真地交往,为未来寻找一些可能性的话,我们一定要约法三章。”
“是的。”
“首先,之前的故事,之前的人,你要统统地忘记掉,在我介入你的生活之前,把那些痕迹全部清理掉,照片,信件,记忆。一定要,一定要。”
“好的。”
“再次,说到底,我觉得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老实。”我用食指指着他的鼻子说,“如果以后你还想要不老实,听我说,我宁愿失望,也不愿意被骗被隐瞒。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是的。”
“最后,”我想了一想,“我觉得你比我认识的很多法国人慷慨。”
“谢谢。”
于是我把我的手机从手袋里面拿出来,“你注意过我的手机没有?”
“是的。”
我有一个用了五年的小灵通,当年花了一千一百块钱办下来的,其中还含了一千块钱的话费,是那种只有接电话与打电话的功能、连振动都没有的机器,上面的摁键都掉色了,这是我身上最朴素的一个玩意儿,公共场合使用的时候很彰显性格,我拿在手里在他面前摇了摇。
“你要我给你买一个新的吗?”
“那倒不必。我要是想换早就换了。”我说,“但是如果你,像刚才说的那样,你要是再敢不老实的话,那么我也要一定的物质赔偿。如果你能给别人一个三千块钱的手机,那么我要更多的。”
“什么啊?”
我指了指他两腿之间:“你弟弟,我要把它踩碎。”
他嗤地笑了一下,然后把大脑门靠在我的肩膀上,我一直坐在他腿上,我们的高度很合适。这个家伙说了一句很有水平的话,“letempsnousledira(日久见人心).”
17恋爱是一个人快乐的理由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很梦幻。没有课的时候我每天用一下午的时间化妆选衣服然后等着晚上去找JP,在大学有课的时候,下课了我就在学校多等他一会儿,等着司机载他来学校接我。九月份的沈阳是一年里最漂亮的时期,温度不冷不热,天空老高老高的,西风把云彩吹得流动得快极了,我觉得自己的生活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充满了生机,充满了可能性。
我的主要任务变成了一些浪漫而微小的琐事:我要找一家好吃的馆子,我们要试一试那道用牛肉做的菜,我们要下载这个电影来看,那个在网上看到的笑话我要怎么翻译给他听?
我又多了很多快乐的理由。当他赞美我头上的卡子,当他说他喜欢这一条裙子,当我们等着上菜的时候在餐桌上玩左手打右手的游戏,当我把学生们造句子时候的错误讲给他听,看着他哈哈笑的时候,我也觉得那么愉快。
还有我变得大度了,很多原来把我给气得够戗的事情我不那么在乎了。比如学生上课迟到,或者课堂上玩手机发短信,从前我总是要严厉批评的,可是现在我想也许他们在谈恋爱,于是我就谅解了。
总之因为JP大哥的缘故,我的生活,我的精神状态发生了很多很多的变化,而且因为谈恋爱使体内激素分泌得更加旺盛,我变漂亮了!眉飞色舞的,皮肤的状态非常好,我每天对着镜子用手指在脸上面弹钢琴,我妈像影子一样在我身后狐疑地飘来飘去。不过我以我四年的党龄保证:我就是不说!
那件好玩的事情发生在他回到沈阳的第五天的晚上。
经过几天的调整,JP的时差倒过来了,团队接洽好了,营养跟上了,身体也更加健壮了。话说法文版的《大话西游》我们下载完了,译名叫做《东方的奥德修记》,我一边啃煌上煌的鸡爪子一边跟他讲:“就是一个和尚带着一只猴、一只猪还有一个被冤枉的罪犯从中国去印度取经的故事。”
“有点印象,是不是就是猴子王的故事?”
“对啊。猴子是个了不起的大神仙,像切格瓦拉一样是个英俊的战斗天才,几乎打败了所有天上地下的神仙妖怪。猪是个好色自私又有点狡猾的家伙。罪犯只会说几句话:
“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师兄,师父和猪被妖怪抓走了。
“师兄,这可怎么办啊……”
他听着笑起来,吃自己的比萨。
“不过这个电影是个戏说的版本,实际上他们一路遇到了无数个妖怪,在这个电影里被一个牛魔王给代表了。”
“故事的结局是?”
“猴子打败牛,继续上路呗。”我说。
JP若有所思,然后忽然笑了,像是跟我说又像是跟自己说:“真实的版本是:我这只一九七三年的牛跟你这只一九八○年的猴子生活在一起了。”然后他笑得都没声了。
我看着他:这个人在卖弄他那点有限的中国文化的知识呢,这个人在给自己的小幽默捧场呢,像个小孩子,讲了个不怎么搞笑的笑话结果自己破功了。其实我觉得他的话并不好笑,但是他的笑容感染了我,我就跟着笑起来,然后一直笑到他嘴巴里面去了。
亲了一会儿他说:“哎,鸡爪子的味道好像还行?”
“你吃不?”
“……还是下次吧。”
我又拿起来一个鸡脖子,电影演到我最喜欢的部分了:山贼们浑身扎满隐身符,二当家的跳着夏威夷草裙舞出场了,春三十娘与晶晶姑娘视而不见,却状似无意实则有心地燎着了至尊宝的裆部,帮主为了除妖,牺牲自己,小的们领命上前,一脚一脚地将之踩灭。
JP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
我准备喝点酸奶,一边擦手一边说:“看到没?看到他们怎么踩的没?记得那天我跟你说的话不?你以后要是敢骗我,我就像这样一脚一脚地把你弟弟给踩碎。”
JP想一想,“你不会的。”
我诧异,“此话怎讲?”
“你要是见到了他,你就不会舍得把他踩碎的。”
忽然整个世界寂静了,然后我听到自己咚咚咚咚咚咚的心跳声。
自打他回来以后,每天晚上吃完饭我们都会回他的房间小坐一会儿,看看电影,喝点饮料或者聊聊天。不过事情发展得很快,聊着聊着我们就开始亲亲玩玩,摸摸弄弄了。我得说,有好几次都是我勾着他的脖子把他从沙发或者计算机的椅子上给拽到KingSize的大床上面去的。我原来听说过一种疾病,叫做“皮肤饥渴症”,我觉得这段期间我肯定是得了这种病。我一见到他就觉得渴,就想在这个家伙的胳膊上、脖子上还有肚子上面嗅一嗅,蹭一蹭,他身上的味道、温度都让我喜欢得受不了,有天晚上我们两个一边看《憨豆神探》,我一边在他胳膊的里侧连咬带吸,弄出了一个心形的红印子。
不过你知道,无论怎么喜欢他,我都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哎,我就是不玩那个。一来我害怕,二来我觉得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和气氛。
可是今天这个家伙眯着他漂亮的蓝眼睛说:“你要是见到了他,你就不会舍得把他踩碎的。”
我说:“这个可不好说……那么,就让我今天跟他会晤一下吧。”
至尊宝被晶晶姑娘搭救,两个年轻人在山崖上面干柴烈火,欲行好事。
这一个空间里的我朝着大床慢慢后退,JP悄然跟进,唇边绽开狞笑。
他轻轻一推,我顺势倒在大床上,我们两个面对面地侧卧,我亲亲他的嘴巴,笑嘻嘻地说:“咱们说好了,我就看看,可不玩大的。”
“嗯。”
他说着就把拉链解开,把小弟弟请上场了,我低头看看……(此处删去452字的描述语言)心里轻轻地、由衷地赞叹了一下,“好可爱啊。”
我低头观察的同时,JP一直在亲吻我的头发和脑门,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慢慢地温柔地抚摸。
我抬起头来,从鼻子里面哼着问:“我,我啊,我摸一摸行不?”
“嗯。”
我就把他的裤子全部褪下去,让他的小弟弟整个地彻底地出现在我眼前,然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摸弄了一个遍……
(此处删去645字的描述语言)
“我这样你疼不?”
“不。”
“这样呢?”
“还行。”
“要是这样呢?”
“稍微有点……嗯,这样挺好……”
……
我们一直面对面地侧卧,在我亵玩他的弟弟的时候,他的一只手垫在我耳朵下面给我当枕头,另一只手在我的头发,我的耳朵,我的脸颊,我的脖子,我的后背和手臂上来来回回地抚摸。他是个温柔的男人,又温柔又性感。
我说:“这个好玩。我玩了这个玩不了别的了,怎么办?”
他亲亲我嘴巴说:“我亲爱的,以后都给你玩。”
性这个东西是野兽,凡有经过,必留痕迹或者气味。
第二天一个姐们儿因为要嫁去大连而请客唱歌,我和小咏大姐在KTV又见面了,她暗中端详我半天之后断然说道:“做爱了,你!”
我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掩住了胸部,后来琢磨不对,放下手皱着眉头问她:“瞎说什么?根本没有。”
“那你今天怎么有种已婚妇女的感觉?”大姐每次夸人都跟骂人似的。
我摇头,“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压低声音,“你不招供就不够朋友,你不够朋友就别怪我不够朋友。”
其实怎么说呢,凡是女孩子一旦有了些新奇遭遇总有种想要倾诉的欲望,向来当厅(听)长的我今天也有点这种欲望,小咏这个事儿妈再一威胁,我就咬着耳朵跟她说了。
小咏先是一愣,继而笑了,继而拍手笑了,“缪娟啊缪娟,真是不枉我一直崇拜你:你真了不起啊你,洋墨水让你给喝了,洋弟弟还让你给玩了……”
18我希望我的先生能随时替我去买东西,只要我想,哪怕是十二点
“Jean-Paul,要是你可以变成一只动物,你愿意变成什么东西?”
“让我想一想……我愿意变成一只猫。”
“狡猾又敏捷,是吗?”
“不,可以没事儿就睡觉。”
这个家伙说想要变成一只猫的时候正躺在我的怀里,闭着眼睛,笑眯眯的,心满意足的表情。他的头发和眉毛都是沙褐色的,嘴唇翘弯弯的,就是一副大猫的模样。
这是九月份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们看了一个电影就躺在大床上面打盹,被子和枕头都是百合味道的,柔软又干净。这个家伙呼出的气息热乎乎地覆在我的脖子上。我亲亲他,他装睡不动。
“我饿了,你去买些吃的。行不?”我说。
“吃什么?”
“肯德基就行。”我说,“我要一个汉堡,两对烤翅,再来一个粟米棒。你要什么随便你。”
“……”他不声不响。
“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啊?”
“……不会说中文,还总让我出去买东西。”他推托的时候,眼睛一直都没有张开,还是笑呵呵的。
“带上电话呗,我来跟服务生说。”
“……不太饿,再睡一会儿,求求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我发现这人啊,还真就不能相处熟了,一熟了,什么东西他都跟你商量。前几天我说要吃什么麻辣烫牛肉饭的,别说睡觉了,就是工作的时候他都立马下楼去买,我们这才好了多久,我还指使不动他了?
我心里计议这些的时候,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他,他可能是觉得不踏实了,终于睁开眼睛看我一眼,“……生气了?”
“没有……”我说得很冷淡。
“我这就去?”他嘴上这么说,身子却动都没动。
“不用了。”我说,然后叹了一口气,“没关系的,我总不能像要求他那样要求你……”
大哥的睡眼马上瞪大了点儿,“谁?谁是他?他是谁?”
“我丈夫。”
他的头离开我的胸部,向后挪了挪,仔细看我的脸,半晌没吱声。
“Jean-Paul,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估计每个姑娘小时候都做过当电影明星的梦,小时候我经常对着家里的大挂历模仿里面女演员的表情。我觉得最漂亮的,我最喜欢的女演员是朱琳,就是女儿国国王,这个美女的额头脸颊还有下巴都非常圆润温柔,我经常对着镜子模仿她的笑容,然后充满感情地说:“御弟哥哥……”
也就是从这开始,我一步一步精分的。
看电视的时候,我特别容易把自己想象成里面的角色,换句话说就是入戏太深,琼瑶电视剧当红那段儿,好几个电视台播放《六个梦》系列不同的剧集,结果我一会儿把自己当成是手足无措的婉君,一会儿沉默着一声不吱把自己当成是哑妻,状态十分迷离。
后来一九九二年巴塞罗那奥运会中国凯旋之后,我的层次提高了一些,每到升旗仪式,中央台把冉冉上升的五星红旗和得了金牌的运动健儿的脸重合在一起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父母亲送年幼的我去国家队,教练时而严厉时而关怀,我自己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克服一切伤病和痛苦终于为国争光的情景,心情无比自豪,眼睛像水龙头一样往外喷水。
中考和高考那段学习学迷糊了,该现象益发严重。经常在晚自习之后骑车回家的路上,看着一栋大楼的楼顶,等待着那上面出现几个俊美无俦,身穿圣衣的少年,向我用希腊语朗声说道:“天蝎星座黄金战士缪娟,圣战就要开始了,还TM准备什么考试!速速返回圣域!”
郑渊洁老师说过一句话,我小时候在《童话大王》里面读到过:所有的作家都是能够控制住自己的精神病患者。
我精神多少有些问题算是确定了,有的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比如此时我看着JP,打算小小地刺激他一下的时候。
“Jean-Paul,我有件事情想要告诉你。”我看着他。
大哥的眼神明显见呆,仿佛毫无准备地面临着自己未卜的命运。
“我是有丈夫的……”我慢慢地说。
他笑了一下,“……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呢?Jean-Paul,因为我从来就没有露出过马脚,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人的痕迹,对不对?”我说,“他是个海员,也是解放军,在中国最重要的核潜艇上工作,他每年都要有六个月的时间待在核潜艇上面。我们三年前结婚,那年我二十四岁。”
大哥一声不出,开始认真地聆听了。
听众的专注激发了说书人的创造力,我胡诌得更顺嘴了。
“原本我们很好的。可是后来我知道他跟部队上的一位女军官好过,我就想要报复他。于是我就开始跟男人,特别是外国人约会。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没有那么滥,你仅仅是第四个。而我可不想离开他,我只是想要报复他。我报复他,是因为我还爱着他,他对我很好。休假在家的时候,哪怕晚上十二点钟我想要他去给我买汽水,他也会去的……”
说到这里JP忽然有些虚弱地笑了,“你骗人,你跟你爸爸妈妈住在一起,上网聊天的时候我都听见了。”
“……哦,那其实是我的公公和婆婆,你没有注意其实他们很少敢随便进入我的书房吗?”
“……”他温和的笑容彻底不见,表情很低迷。像是不解又像是意外,像是难过又像是诧异,但是我想他确实相信了。
我贴过去,捧起他的脸,亲亲他嘴巴,不知道是不是又被自己给感动了,还是又把自己给玩进去了,我又像送别御弟哥哥或者看到五星红旗一样泪流满面,我慢慢地说:“Jean-Paul,我亲爱的,我觉得很抱歉,我也喜欢你。你这么温柔可爱,又好看又讨人喜欢,我觉得对不住你。你我相遇是缘分,只不过这个缘分短了点。我的丈夫要回来了,明天就回来,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我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从我的手掌里把脸移开了,然后慢慢抽出一直放在我脖子下面给我当枕头的胳膊,转而垫在自己的耳朵下面,低着头独立思考了好半天。
“你是说,你根本是有丈夫的?”
“嗯。”
“你爱他,你是要跟他在一起的?”
“嗯。”
“……”
“你有什么想法?”我问。
“失望,无与伦比地失望。”他闭着眼睛,摇摇头。
“真抱歉……”
“那么我并不是你第一个男人喽?”
“你不是的,他是。”
我话音没落,一直光着身子的JP大哥睡猫觉醒,鲤鱼挺身,一下子压在我身上,急三火四地在上面撩开我身上的袍子。
我吓了一跳,拗不过他双手,伸手上去打了他一个力度不大,但是声音响亮的小耳光,同时大声怒吼:“薛静博,你干啥你?!”
他认真又焦急地说:“等了那么久,原来你有丈夫!我不管,我先强奸你,然后我马上回法国。”
我听了又笑又气,抬腿踹他肚子,“你给我躲开。”
他是个好人,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强奸,被我一脚踹开之后躺在床上半天一动不动,我爬过去揪了揪他的胸毛,“受了重伤吗?”
他摇摇头,“没有。算了,我不强奸你,但是我马上要回法国。但是,Claire,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我看着他那屁股一样的侧脸,实在忍不住就哈哈笑了,“薛静博,我骗你的。”
他像是没听懂,茫然不动,过了好久斜我一眼。
“刚才说的都是编的,根本没有什么丈夫啊、核潜艇什么的。我真全是骗你的。我要是结婚了的,我就不是人。你让我当啥我当啥。”
大哥听到这里,好像落下胸口巨石,头一低,我听见嗤的一声,他居然窝在被子里面哭了。
我赶快把他搂过来,一下一下地擦他的眼泪,又亲吻他的眼睛和额头,像哄一个小孩子一样,“别哭了,我开玩笑呢。”
“你为什么开这种玩笑?”
“我就想看看你的反应。我认识个女孩儿,登记的第二天告诉老公说她有精神病,她老公吓坏了,但是没要跟她离婚。”
“那她是精神病吗?”
“她当然不是了。她无非也就想看看他的反应。有真的精神病告诉别人说自己是精神病的吗?”我没说那个女孩就是我姐。我抱着他的大脑袋看一看,这个同学还真是天真得可爱,“我说薛静博,你是不是傻啊?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你不过一过脑子?”
“你哭着说的,你满脸都是眼泪,你演得也太像了。”
“我确实演技好。但是你对我也太缺乏信任了吧?”
他一下子把我抱得紧紧的,“我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感觉太好了,我就怕哪里不真实……”
这话真是让人感动啊,送别御弟哥哥和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的感觉仿佛又要在我的心里冉冉升起了,我抑制住,然后笑着说:“不过有一件事情是真的:我希望我的先生能随时替我去买些东西,只要我想,哪怕是十二点。”
他立即起身穿衣服,“肯德基是不是?我这就去。你这么一折腾,我的觉彻底醒了。”
我把他拉住,把他弄回来,“等等,等等,先躺一会儿吧,等会儿我们一起出去吃。”
“那也行。”
他躺回来,抚摸着我的头发,亲亲我的脖子,“你真是没结过婚的?”
“没有。”
“那么那是你的爸爸妈妈,不是你的公公婆婆?”
“那是我的爸爸妈妈,不是我的公公婆婆。”我说,我看看他的眼睛,认真地、诚恳地说,“几天之后是中秋节,是合家团聚的传统节日。我亲爱的薛静博,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我的家里,去见我的爸妈?”
19没有什么比让自己爱的所有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更幸福的事了
我记得曾经听过一位女朋友半真半假的抱怨:“直到现在,也没有男人把车子停在路边,然后下来对我说:小姐,愿不愿意跟我喝一杯咖啡?”
我们都笑了,有人问她:“那么你会对一个在路上擦肩而过的看上去挺顺眼的异性说‘你是否愿意跟我喝杯咖啡’?”
我们当时在一家新开的专营巴西烤肉的自助餐饭店吃饭,这家店环境幽雅,装修豪华,消费也相对贵一些,朋友们聚会是AA。周围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城市人口:二三十岁年龄,穿戴蛮好,低声说话,看上去都挺有礼貌的,吃西餐的时候基本上没什么举止上的失误。难说不是看小说长大的爱浪漫而向往奇遇的人,不过你让谁迈出来第一步也难。
我总在想这其实是一个交换的问题。
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己所欲则似乎要先施于人。
我们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能要求别人去做,那么我们想要什么的话也要首先为另外一个人做到。
我并不是想要鼓励女孩子们路遇帅哥就搭讪喝咖啡,我在解释为什么一向谨慎甚至小心翼翼的我会主动邀请JP去我家过中秋节。
在我确定他是一个条件不错的单身汉之后,在我确定这个人确实把我挂在心上之后,在我明白我自己也非常非常地爱他之后,我想要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加明确更加严肃一些。即使我从小患有“同学家长恐惧症”,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晋见双方父母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步骤。
如果我不愿意让JP去见我的爸妈,让他们知道他的存在的话,我能去要求JP跟他的父母引见我吗?
所以我愿意先做这一步,我愿意让他在美好的中秋节之际变成我的家里人。
同时,这对我来说也远非一次信任的交换或者一次重视的表达那么简单,没有什么比让自己爱的所有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更让人幸福的事情了。
而跟我的爸爸妈妈沟通这个安排的那一天,我多少有点被动。
我妈妈择芹菜包饺子的时候,我跟她说:“妈,姐姐在家过中秋不?”
“她去她婆婆家啊,怎么了?”
“只有咱们三个过中秋有点冷清吧?”
她斜我一眼,“有什么好提议吗?”
“……上次从法国带回来礼物的那个家伙其实不是我的同学……”
“是你对象。”我妈妈说,“早知道了。”
我看看她,“你早就知道了哈?你真是了不起,我就知道我这点小心肠哪能算得过你这老诸葛?”
她冷笑一声,将一把芹菜叶子扔在塑料袋里,“你是我生的,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哪颗牙疼,你一抬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几个粪蛋。”
“谢谢夸奖。不过且让我们离消化系统远一点吧。”
她咯咯一笑,“你要是愿意,领回家行,中秋节多好啊。他爱吃什么你给我开一个单子,妈提前两天好好准备,让他看看地道的中国东北家常菜,要是爱吃面食,让你老叔先过来烙两张饼。”我老叔是高级中式面点师傅,家里凡有大节日必然出马烙饼。
“哦,好。尽量简单一点,行不?我不愿意大动干戈的。”
她听了马上瞪眼睛,“第一次来家里你让简单点,那哪能行?”
“好的,好的。”
我妈妈又说:“不过你也得跟这人说好了,来家里过节也得讲究点中国的礼节,不能空手,给你爸爸买些礼物,他住的那个商贸酒店的月饼礼盒挺好的,自己家里人吃,买个小点的……”
“嗯,当然。”我想一想,忽然发现点问题,“你怎么知道他在商贸酒店啊?”
她的大胖脸上有片刻的说走嘴了的懊悔,却转瞬不见,有恃无恐地说:“怎么了?跟着你两次了,上顿肯德基下顿必胜客的,一点档次都没有……”
我几欲拍案而起,生生克制住,有事求此人,JP来我家,还得拜托她招待,于是赔了笑脸说:“不早说……你自己去的,还是跟爸爸去的?”
“你爸跟了一回,我和他一起跟了一回。”她说到这里又笑了,“那个法国人怎么长得像小熊一样?”然后伊看看我,颇惋惜,“以后孩子视力肯定不太好,你看你们俩,一对儿近视眼。”
可见胖归胖,这绝对不影响我老娘思维的跳跃,一句话跨越了过去、现在和将来三个时态,态度也变了三样,我笑笑,“说早了吧您?”
“去把芹菜洗了。”她高兴的时候一般不太听别人说啥。
我老爹则深沉许多,我说要把男朋友领到家里来,他听了只说行,然后继续给阳台上他种的辣椒浇水。我揣度圣意很久不得要领,直到第二天实在忍不住了才斗胆问出来:“爸,我交往这个外国人,你是不是不太高兴啊?”
“那倒没有。”
“那你有什么疑问,不如说出来,你不冷不热的,我心里没底。”
他想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你能带到家里来,肯定是觉得这个人不错,而且你肯定也是非常认真的。但是人啊,无论是谁一旦谈恋爱就容易迷糊,有些情况不知道你调查清楚没有……”
“比如说……”
“这个人是不是一定单身?之前有没有婚史和小孩?他的家庭环境怎么样?别的我不管,姑娘不能受穷,没什么比这件事对家长来说更重要的了……”
他不知我早有准备,我于是把调查结果跟他详细说了一遍,并表示愿意随时提供书面证明。不过就像无论文章写得究竟怎样精彩漂亮,任何领导都要在你写的材料上面修改几笔一样,我爸听了之后,思考片刻又说道:“那他父母是像我跟你妈这样的元配吗?你知道吗?离婚的习惯特别容易遗传。”
其实我心里早就不耐烦了,但是还是说:“你放心,我会打探的。”
我把爸爸的话说给妈妈听,这个跟踪了我们一次就为我和JP的孩子的视力担心的女人恨恨道:“你爸就是个事儿脑袋,比你还事儿。”
我抽空又把妈妈的态度转述给了爸爸,他说:“你妈这个人思想不成熟,很多时候还不如你成熟。”
我想似乎每个家庭里的父母都有他们明确的分工。
对于一个新的家庭成员,未来的女婿,或者新生的儿孙,有人热情欢迎,有人谨慎小心,有人温柔怜爱,有人严肃威严。但是无论怎样,这些都是亲情关爱。
当然了,我明白这些并不重要,我得让JP明白。
去我家之前的那一天,我躺在床上指着他的鼻子说:“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谁是最重要的人,你知道不?”
“我。”
“哦……有两人跟你并列。”
“……”他不得其解。
“我爸妈。”我翻翻眼睛,“你们明天要见面了,我对此事非常重视而且紧张,我知道你们这帮人不愿意应酬父母,但是我得跟你约法三章。”
“你请说吧。”
“要有礼貌。他们喜欢给人夹菜,夹到你碗里的菜必须吃完。”
“是的。”
“跟你唠什么,必须接茬,而且要充满可爱的笑容。”
“这样行不?”
“再自然点。”
“嗯。”
“行了。就这些。”我说,“来,弟弟借玩一下。”
“这么简单?”
“对啊,放心,不是见总理,没有太多的说道。”
“那我买些什么礼物呢?”
其实我妈说的商贸酒店的月饼礼盒,我本来打算自己来买然后让JP赠给我爸妈的,一直以来,除了一起吃饭,我都不太好意思让他花钱买礼物,而且商贸酒店的月饼礼盒小小的也要四五百块,我不太好意思让他花这个钱。
不过既然他问到了,而且第一次去我家,我妈说得对,礼数是要有的,我于是说道:“楼下大堂卖礼盒,你去买一个小的,拿着去我家吧。他们做的月饼很好吃。”
他点点头,“那么我穿什么去呢?”
我笑起来,他可真可爱,他也在紧张这些小小的事情呢,我就亲亲他说:“穿什么都行,像平时那样,自己舒服就可以了。”
说是准备两天有点夸张,但是中秋节的白天我老娘为了一顿晚饭从早上六点钟就开始忙活了,她先是去北行农贸市场抢先机买了一条活鳜鱼,两块又瘦又嫩的牛紫盖还有海鲜若干,在米奇点心铺订了一个八十块钱的樱桃蛋糕(有一次我说我想吃,这个女人告诉我回家用奥利奥顶一下),等蛋糕的当口,她没闲着,抹身直取大东副食抄了西红柿西兰花还有荷兰豆等数种新鲜蔬菜,再顺路在西北风味餐厅取了三个肉夹馍。蛋糕到手,老娘打了辆出租车回家,路上她下车打包一碗老字号的牛肉汤。回家第一件事儿就是把牛紫盖用椒盐泡上准备晚上的牛排,然后致电小区门口的水果店把她之前预订的若干水果送上来。与此同时,我老叔在自己回家过节之前已经烙了葱油饼、糖饼还有我最爱的韭菜合子数张,我跟我爹一直在给他俩打下手。
下午六点钟整,JP大哥拎着水果和月饼盒,按响门铃,准时莅临了。
我开了门堵在门口跟他说:“教你的称呼没忘了吧?”
“叔叔,阿姨。”他笑一笑,“又不难。”
“然后呢?”
“节日快乐。”他用汉语说。
“挺好,进来吧。”
我牵着他的胳膊把JP拽到屋子里,对着里面说话:“爸妈,看看,这就是让•保罗。”
我妈换了她最考究最心爱的淡黄色羊绒衫从屋子里面出来,本来一出场还保持着一贯的职业仪表和威严,看了一眼让•保罗之后,听他一声细声细气的“阿姨”之后,我老娘的大胖脸一下子就笑开了,一边抱一抱他,一边对我感叹,“太像小熊了。”
20给他和你的爸爸安排一点有可能共同感兴趣的事情来做
原来我听过一个笑话,说一位聋哑人士在街头问路,数位路人费了半天力气也没把路线交代清楚,忽然一位大侠上来比画两下就给聋哑的先生帮了大忙。旁人都很惊讶,“您是职业的吧?”
大侠摇摇头,“嗯,不是。我原来当过翻译。”
您说一定得外语掌握得啵吧乱蹦,天花乱坠才能跟老外交往,才能当翻译吗?
还真就不是,只要信息能有效传递就足够了。
在这一方面,我老娘堪称手脚并用进行有效国际交流的模范。
她把筷子交给JP,嘻嘻一笑,“吃。”
JP接过来就开动了。
我妈给他夹了一块鱼,然后捂着自己的嗓子,咯了两下,JP就明白了:我妈让他注意鱼刺呢。
JP跟爸爸饮酒,只喝了一小口,我妈把空杯子拿过来杯口朝下一扣,告诉老外:让你干杯!
JP拿起来就干了。
捣乱的是我爸,当时就跟我妈说:“老外不兴劝酒的,人家愿意喝多少就喝多少。”
我妈笑着说:“那我不管,来咱们家过节就得有点配合,就得干杯。”她说完就把JP的杯子又给满上了,又把空杯子一扣:干了它。
我估计我爹肯定是想了半天话题了,张嘴说道:“这个法国跟中国啊,两国人民的友谊源远流长,法国是第一个跟中国建交的西方大国……”
我翻译过去了,JP道:“是……”
这个话题结束了。
“法国文化,在世界上享有盛誉,我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喜欢读雨果和大仲马的作品,才让我的女儿娟娟选择了法语作为她大学的专业。”
这当然不是真的,当年我选择法语完全是因为学这门的人少,以后好择业。
“你喜欢雨果和大仲马的书吗?”我爸问JP。
JP道:“念书的时候学过一些节选的段落,没有读过他们的书……”
这个话题又结束了。
“我曾经去过法国,巴黎啊,波尔多啊,马赛啊,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不愧是世界第一的旅游目的地国家,有人说上帝亲吻了地球,那个吻就留在法国。”
JP高兴了,“是啊,我的家乡在东南部的美心城,您去过了吗?”
我爸爸:“……没有。”
这个话题又结束了。
这两人终于把我妈逼急了,她叫他:“让•保罗。”
JP:“阿姨。”
“你,”她指着他鼻子,“爸爸,你爸爸是干啥的?”
JP双手张开成小翅膀状,然后嘴里发出怪响,“嗡嗡嗡嗡……”
我妈拍手笑,“哈哈,养蜜蜂的。那你给你爸爸帮忙不?”
JP:“帮的。小时候不做功课的时候都要去农场上帮忙,或者陪着他去放蜂箱。”
“被蜜蜂蛰过没有?”
JP一边说一边比画,“有一天正放蜂箱,一只蜜蜂被我惹急了,从袖子里面钻进来,从领口那里钻出来,在我的眉毛中间狠狠地叮了一口!啊!”大哥惨叫一声,“然后我的额头鼻子和眉毛肿成了一条线。”
听了我的翻译,我妈妈高兴极了,给他夹了一大块鱼,然后又跳跃了,“娟娟好不好?”
她是个外粗内细的人,给每道菜都准备了公用的筷子。
我爸爸觉得她的问题不太上路,咳嗽了一声,我妈就当没听见。
“她好。什么都好。”JP看着我妈妈的眼睛回答。
我耸耸肩膀,不以为然,“他要是觉得我不好,干吗跟我来这里?”
这顿饭估计在座的同学们都有些紧张和兴奋,菜没碰多少,我妈干脆放下筷子,看着JP,跟他说话。我爸爸倒是一直在吃在喝酒,可是看眼神我觉得他总是想从JP的谈话中认真地梳理出来关于法国社会生活各方面的重要情报。
我跟大家说过吧?我爹转业之前在军队里的最后一个单位是总参二部,虽然是文职参谋,但是积累了很多间谍方面的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很善于通过社会广泛发行的文字杂志搜集整理出来敌国政经方面的信息情况,他在这方面还写过两篇技术论文发表在军队内部杂志上。
吃完饭之后,我妈又摆上了各种点心和水果。
JP不含糊,给啥吃啥,一口不剩。
电视上播《乡村爱情》,我妈一直在追,今天晚上不稀罕看了,把家里的老影集拿出来,把我为数不多的那几张裸照给大哥看,“你看,这是缪娟刚出生的时候,八斤二两,老胖了,头发比现在好。
“这是她三个月的时候,白天睡觉,晚上闹。已经跟法国同步了。
“这是她五个月的时候,吃得多,拉得也多……”
我翻译到这里,狠狠瞪着她说:“妈,我跟你说几回了,让你离消化道远一点。”
她笑一笑不理我了,指着一张照片让JP看,“这是我年轻的时候,我是职业的速滑运动员,怎么样?啊?”
家里凡有客人来,无论我妈兜多大的一圈,她怎样都会给人看那张照片的,十七岁的她是八一队的职业选手,穿着运动服,踩着雪板,手执雪杖在小兴安岭的林海雪原间仰头微笑,英姿飒爽。
JP竖起大拇指,“阿姨,好!”
我老娘更高兴了。
JP看看我,“那你肯定会滑雪了?”
我摇摇头,“不会,一次雪板都没有上过。就会溜点冰。”
“等到青年公园的湖面结冰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滑冰,好吗?Claire。”他说。
“嗯。好的。”我看着他,看着他陪我妈妈说话,看着他吃我爸爸削的梨子,我觉得我这颗心热乎乎的,嘴巴里面像吃了什么最好吃的东西,甜滋滋香喷喷,我从来都没有如此幸福且满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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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走JP,回家刚一进门,正脱鞋呢,我妈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对着我说:“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啥?”
“你小时候,我一边给你换尿布,一边想:她以后也许能找个外国人。”
我拿了一只鞋在手里,比画了一下,“这么崇洋媚外的,小心我揍你哦。”
她嘻嘻笑,又跑回去跟我姐姐讲电话去了。
说句实话,我是从来都没有担心过我妈妈的反应的。丈母娘喜欢女婿是惯性和惯例,何况JP长得那么憨厚可爱。不过我确实有点担心我爸爸的态度,一来,这两人整个晚上似乎就没有找到一个共同的话题;二来,我爸爸这人比我还爱观察思考和怀疑,我这颗小心心啊,就怕他看出JP什么毛病,然后又给我出什么难题。
我把鞋子一扔,打算去探探情况,我爸爸自己过来了,指着我的鞋子说:“跟人家交往,看到好的修养要学习:你们刚才进门的时候,他把自己的鞋子放好了,又把你的鞋子整理好了,你注意过没有?”
我点点头,把鞋放好。忽然觉得好渴,就去厨房想洗个软乎的南国梨吃,几口吃完了,梨核往垃圾桶里面一扔没进去,掉在地上,我也没当回事儿,就打算进屋。
我爸爸出来了,“这个梨核你为什么不捡起来?”
我看看他,“我……”
“你把它扔在那里,你觉得下腰费劲,你觉得你不捡,等会儿也有别人捡,对吗?”
“……”
“你是想要我弯腰,还是你妈弯腰给你捡这个梨核?”他越说越上纲上线了。
“……”
“刚才是我收拾的餐桌,让•保罗的鱼刺、骨头都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的小碟子里面,你摆得旁边都是……”
我觉得有点烦了,紧着鼻子跟他说:“爹你是不是要去当城管了?”
我爸说:“刚才一对比,我觉得我对你一直以来很疏忽,你的教养比他差很多。”
一般我爸这么说我的时候,我妈是不让的,今天她放下电话,几步走过来帮腔,“嗯,我也这么觉得,你走道的声音都比他大。”
这就是我爸认真观察得出的结论了,我因为教养差被数落了一顿。不过我觉得没有那么不安了,虽然没有找到共同的话题,但是我爸爸看到了JP身上连我都没有注意到的优点。
后来我想,可能男人与男人的交往和熟悉并不真的需要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如果能有共同的事情来做,那么效果一定是更好的。比如女人之间我们一定要有能一起八卦扯淡的闺蜜,但是男人呢,很多铁哥们儿的交情都是从麻友、球友或者棋友开始的。
所以男朋友或者老公与自己的老爸相处得不是那么十分融洽的女同学们注意了:与其替他们寻找一个共同的话题,不如给他们安排一点有可能共同感兴趣的事情来做。
当然了,比我更早发现这件事情的是JP大哥。
中秋节之后,他很快就开始经常出入我家了。
有一次他带来了一盒润滑剂,用细细的导管挤进了我家大门的门锁里面,从此我们用钥匙开门再不会发涩了。
国庆节的时候,给我拾掇完电脑,这个家伙又把家里两个卧室的房门锁给修好了,他还把我爸爸的工具箱给整理出来,同型号的大钉子用皮筋扎起来,小钉子放在饼干盒子里……
十月中旬的沈阳,天气开始转冷。爱好文艺的党政干部我爸爸和不爱好文艺的法国人JP一直也没有找到什么共同的话题,不过他们两个已经开始一起合作在阳台上面给我家养的乌龟弄一个新窝了。
我觉得好玩,有一天搂着他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爸爸也喜欢做零活,他能愿意跟你一起做这个呢?”
他想一想说:“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我看到你家有很多开关啊锁头啊什么的要么缠着胶布,要么不太好拧,但是工具箱里的东西很齐全。我就想你爸爸可能也喜欢修修弄弄的,但是手艺并不太好,总是用一些临时性的不漂亮的方式解决问题,所以我想也许我可以帮帮他。”
……
我张着嘴巴看着他:他绝对是个狡猾的家伙,被观察的同时也在细致地观察着我的家,谁比谁傻啊?
21儿子,她真诚吗
无论我自己多么不在意,无论我多想回避,无论在我的故事里我多想淡化这样一个事实,以使大家相信我跟JP谈恋爱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普遍且典型的青年男女恋爱的故事,可那件事情总是无法被忽略的:我是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人,而JP大哥是一个白皮肤蓝眼睛的法国人。
我的家乡沈阳不算是一个高度国际化的城市,偶尔出现的异国情侣还是让人注目的。很多表现朴素而且友好,我们在副食店买香肠时,一个阿姨看着JP问我:“挣得多不,他?”
我笑笑,“还行。”
阿姨衷心地羡慕,“哎呀,你妈得老高兴了。”
还有一位一年级的小朋友在公共汽车上给JP让座。
在补习班跟我学法语的很多小孩子们不喜欢听我上课了,他们强烈要求我每个星期讲一段JP的趣事。
可是也有很多时候,当我们走在大街上,坐在餐馆里,或者逛街的时候,我能真切地感觉到那些好奇的、审视的,甚至鄙夷的眼光。当然了,如果仅仅有眼光,那么也算足够礼貌了。
记得有一天中午我陪JP去中国银行将他卡里的一些欧元现汇兑换成人民币,因为是午休时间,偌大的银行只有一个窗口在营业,而恰好这家分部的排号机又坏了,所以所有的人都得在那仅有的一个窗口前面排队。
等了大约二十多分钟终于轮到我们了,整个办事过程是这样的:我们询问汇率,然后请办事人员将卡里的欧元兑换,对方请JP出示护照,拿去复印,然后履行数个手续,签名数次,再将欧元兑换,最后将银行卡和一些单据返还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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