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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智斗--缪娟

_9 缪娟(现代)
忽然我知道昨天的架是哪里没有吵透了。天可见,看在JP的面子上,我是打算忍一忍的,可是,可是她不可以又这样招我啊。
我的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打算说点什么,忽然婆婆在我的杯子里添上了牛奶,我抬头看看她,她看着我的脸有些温柔甚至讨好的笑容——她并不希望我再继续跟安德蕾发作了。我想了想,把已到嘴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吵架是要非常讲究场合的,尤其是吵二遍架。此番我决定不在任何人面前发作了,既然是我跟安德蕾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我还是不要让别人看到我跟人辩论时候的恶形恶状。
机会是在当天下午到来的。公公婆婆在睡午觉,罗杰和JP两兄弟在木工房整理工具,安德蕾带着孩子们在客厅里看电视,当我确定只有他们在那儿的时候,我端着红茶从书房晃一晃,晃到了那里。
我很高兴,她现在多少知道我是有些厉害的了,我到的时候,能看出来她也有点紧张。但是马上心里面也进行了斗争,故作镇定地留在那里,没有离开。
在我寻找突破口的时候,小克莱芒在用遥控器播电视,忽然停在一个频道上,上面正在转播斗牛,毕竟是男孩子,天生就对激烈的血性的东西感兴趣,马上就不换别的频道了,目不转睛地在那里看。
他的妈妈在身后温柔地提醒他,“亲爱的,你愿不愿意换一个台呢?”
“我想再看一看,妈妈。”
“请你换一个台,好吗?”
克莱芒很听他妈妈的话,虽然依依不舍,还是换了另一个频道。
机会大好。
我饮了一口茶对她说:“安德蕾,你对斗牛有什么看法?”
她耸一耸肩膀,“是一门古老的运动和艺术,但是太血腥了,我不喜欢。”
我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直来直去地问她:“是你告诉你的孩子中国人吃狗肉的吗?”
“难道你们不吃狗肉吗?”她看着我,很平静也很镇定,我想她是有准备的。
“听我说,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吃狗肉。朝鲜人、韩国人还有中国的朝鲜族人把狗肉当做取暖补身的美食,菜式做得美味又有营养。你让他们不吃狗肉就像让西班牙人不斗牛一样。存在即是合理,对不对?”
她向我笑笑,仍是那种她很擅长的笑容,那种眼睛里面毫无笑意,但是唇边有些笑纹的样子,“其实,我并不关心这些。我只知道在中国有人吃狗肉,这足够让人恶心了。”
“你不关心可以,但是你是个当母亲的,当把一个国家——我的国家——介绍给你的儿子的时候,只跟他说,那里的人吃狗肉,那里的人不自由,这就好像你告诉他西班牙人只斗牛,甚至太阳绕着地球转是一个道理的。”
“其实……”
“其实我也不在乎。真的。”我说,“我的国家现在真的不太需要在乎别人说些什么,或者别人觉得她好不好,是否血腥,是否自由。美国人怎么看,俄国人怎么看,日本人怎么看,或者欧洲人怎么看,说实话都不太能够影响我们的发展。不了解我们的人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只是证明他们自己愚昧。”我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很清楚。
“那是你的想法。我是不是愚昧,你说什么不算数。我对你的国家印象就是这样,对此你无能为力。”安德蕾说,然后带着孩子离开了那里。
我坐在沙发上把我的茶喝完,回想起自己从毕业之后做老师,做翻译,碰到形形色色的外国人,各种各样的问题,总觉得自己好像也是外交战线的一分子一样。可是如今,当我已经结婚,跟着一个法国人来到异国生活,我觉得这个工作似乎并没有结束。
大嫂安德蕾对于中国的无知和误解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是谁告诉她这些事情的?她又会把这些思想传递给准呢?这说明在我的国家与西方的交往已经如此频繁稳定的今天,她对中国的误解仍然是存在的。好在今天人在海外的我,已经因为国家的强大和富庶而有足够的自信,不那么在乎这些非议了,而且在我周遭的人群里,安德蕾这样的个案也并不占多数。
显然我不可能让她扭转对于中国的顽固印象,我也没这个奢望。
我高兴的是,今天,我该说的都说了,我跟她的架算是吵透了。
希望,在小克莱芒和小拉斐尔长大以后能够真的自己去中国看一看,然后再说他们是否喜欢这个国家:这可不是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有多强烈需要他们的认同,只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婶婶,我希望他们对于任何事情都能眼见为实,然后有自己的判断。
地球可是绕着太阳转的。
我没有当着婆婆和公公的面去辩论这件事情是件很聪明的举动,婆婆的印象停留在那天早餐桌上,我没有介意小克莱芒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也就是说,在婆婆的想法里,这次吵架的最后一句话是安德蕾那一派说的,而我呢,已经做到了足够的克制。
那天我跟JP回家的时候,婆婆又给我准备了一大篮子的蔬菜和水果,还有她弄的两大罐杏子酱。路上我忽然想起点事儿,就在篮子里面翻了翻,不出所料,杏子酱下面放着七百欧元,一个小纸条上是她的字迹:Claire的零用钱。
我把钞票打在手上扇了扇,“你妈不错啊,值得表扬啊,每次来都给点零用钱。”
JP每时眉毛就掀起来了,“我妈,切,我妈还有啥说的了。”
我当时就觉得他这个态度不对,“这什么意思?你妈没啥说的,我妈也不错啊!”
JP扁扁嘴巴,“你啊你,你越来越敏感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啊……得了,你说的总是有理好了吧……”
回到了家中,我又把这次跟嫂子安德蕾的一番恶斗详尽无比、眉飞色舞地跟国内亲友团诸位大侠说了一遍。
姐姐的评价是:以前一直觉得你窝里横,想不到出去也能抖威风!
妈妈的鼓励是:回来给你炖肘子吃!
闺蜜郭老师(就是我当年跟她一起看《本能》的那位)说:外语好才是真的好!
闺蜜宾宾用MSN发来一句不知道是褒是贬的贺电:闹腾的人到哪里都不消停,缪老师,闹四他们!
我又充满激情地给我老爹讲了一遍,本来等着他那一版本的表扬呢,我爹想了半天说了一句:“家和万事兴。”
一句话把豪气千云的我给噎住了,半天没说出来话。
他之后的话更是一句接一句地把我刚刚抖起来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住了。
“新的小说你写到哪里了?”
“三万多字……”
“去了好几个月只写了三万多字啊?……每天干点什么?”
“写作,上网,做饭,睡觉……”
“认识些什么新朋友了?”
“没。”
“有没有找找什么工作的机会?”
“没。”
“……这么点精神头和心眼,敢情都搭在家庭斗争上了,是吧?”
……老爹果然是老爹,说话一针见血,一针扎在我死穴上。
放下了电话,我趴在桌上想了半天:可不是嘛,来了之后先跟JP斗,斗完JP斗他爸,斗完他爸又斗他嫂子,我还真是其乐无穷。
反观自己:小说写了个帽,天涯逛了个够,每天除了吃喝就是玩乐,颈椎病又犯了,体重还长了十斤。
我在镜子里面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膀子和肚子,恨不得一头撞上去。
其实我并不太喜欢现在的自己。
41 工作的荣誉和乐趣
二OO八年初冬的一个晚上,我跟JP说:“亲爱的,我想出去找一份工作。”
他看看我,“嗯,为什么啊?”
“不能总在家里待着,我想自己赚点钱。”
“咱不缺钱啊。”他说,“再说了,你以为你赚的钱咱们能留住吗?到时候还得缴税上去。不如在家待着,写写书,再给我弄饭吃。”
“不光是钱的事儿。”我说,亲一亲他的肚子,“你姐,你嫂子,还有你妈退休之前,她们都工作的。有工作的女人吧,多一个圈子,多一重生活,再说我跟你来法国之前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职业女性,你看我现在,所有的精神头和注意力都放在家里了。我想,要是我也有一个办公室,也有一些职场问题来应付和思考的话,可能就不会那么稀罕答理你嫂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了。你不知道,我现在在家里待的,长了十斤不说,有的时候看你我还莫名其妙挺来气呢,等到我有工作了,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我脾气也就变好了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JP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嗯,这么说来,有点道理哈,让我想一想……还是不要了……”他说着就打了个滚,翻到我身上来。“想赚钱的话,就把我给服侍好吧,以后按照做爱的次数,做一次算一次的钱……”
“我……”
我用尽全身力气把他给推到一边去,狠狠一脚跟上去,踢在他屁股上,“你个臭流氓。”
“真不是恋爱的时候了,恋爱的时候你一边摸我亲我一边骂,现在连踢带骂,”JP趴在枕头上,不无怨愤地说,“你变了。”
“我正经说话的时候,不希望别人跟我打岔。”
“有气势”,他拍拍我肩膀,“等会儿别求我原谅你啊。”
他说得我笑起来,慢慢说:“我跟你商量正事儿呢。”
“我说的也是认真的,”JP说,“亲爱的,在这里你别想找到像原来那么舒服的大学老师的工作了。姐夫是物理学博士毕业,现在在瑞士的中学当老师。那么你能做什么?在办公室做文员?还是在公司里面做翻译?我劝你别,很辛苦的。而且现在经济大环境不好,工作也不好找,依云是小地方,除了面包店和咖啡厅招计时服务生,没什么就业机会。你要去日内瓦碰碰运气吗?你是不是应该先学开车?”
“等等,等等……”我伸手让他打住,“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跟我说工作很辛苦,还是根本就是觉得我找不到工作?”
“……”他咬一咬嘴唇,“有什么区别吗?我觉得你在家里挺好的,不是非得工作。”
“区别很大,Jean-Paul,”我说,“如果是前者,说明你心疼我,如果是后者,说明你瞧不起我。”
他无奈地翻眼睛向上看看,然后一下手把被子蒙在脸上,“早就有人跟我说咬文嚼字的人很讨厌。”
我当时气坏了,摸准位置了,一脑门撞在他软肋上,“对,你是今天才知道我咬文嚼字的,对吧?”
他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找电灯开关,一边关灯一边愤愤地说:“别赔礼道歉啊,今天不做爱了。每次你这样的时候都十分不性感,我跟你说,我一点情绪都没有了。”
“我靠,你别赔礼道歉……”
可是你知道的,灯一关,屋一黑,人就会忘了刚刚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赌咒些什么,气味和温度袭上来,不知道谁再吭叽几声,兽性被唤醒,语言很多余……
之后他抱着我,在我耳朵边说:“跟你说件事儿。”
“嗯,听着呢。”
“别看你胖了,还是很漂亮的。”
我冷笑一声,“那是自然,不用你说。”
“你比原来好看了,你知道吗?”
“此话怎讲?”
“原来,你上班的时候,你的黑眼圈很严重,你知道不?现在不了,你天天自然醒,你都没有黑眼圈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有黑眼圈和眼袋,人看上去憔悴而且苍老,你知道吗?”
“嗯。”
“你看你,你比你一年前显得年轻。”JP笑嘻嘻地说。
我在白色的月光下面看着他的脸,这个从来不多话的家伙今晚上算是使尽浑身解数了,我笑了笑,“亲爱的,说来说去就是不想让我出去找工作,对吗?”
他抱着我,“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
“如果我能呢?”我说。
“到时候再说。”他说。
“行。”我心里发狠。
是在大约一年以后,我才弄明白为什么JP会那样反对我出去找工作的。他曾经在广东工作过,一起合作的团队里面有两个当地的工程师。这两位先生的太太都是全职主妇,经常请JP去家里吃饭。
于是他很自然地问自己这两位已经很熟络的同事:结婚之后,太太不出去工作,这是中国南方的风俗吗?
两位广东先生的回答几乎是异口同声的:结婚以后,如果丈夫有足够的物质基础的话,太太应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
一个人对于某一事物最初的印象和观点往往难以磨灭,后来娶了中国妻子的JP认为自己拥有足够的物质基础,因而并不同意我出门工作。
这是他当时的想法,直到一年以后,我们才聊了出来。
而在二00八年冬天,刚刚在一起的我们,或者说我,因为新婚的缘故,因为没有工作的缘故,因为没有自己的交际圈子的缘故,更因为跟他、他的家庭都处于磨合期的缘故,心里总觉得缺乏安全感。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很久,直到第二天长了两个大黑眼圈。我觉得他想剥夺我出去工作的权利,因为他想要控制我。或者他根本就瞧不起我,他认为我不行,我没有足够的工作能力。我甚至想到了更遥远的将来,随遇而安的我,生活在法国,依附于我的丈夫,自己没有事业,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直到有一天人老珠黄,他爱上年轻貌美的女郎,把我狠狠甩了。我除了自杀,简直没有别的路走。
这些可怕的念头在我的脑海里面翻滚着,翻滚着,最终还是让我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谁也不能靠,我一定要出去找工作!
当之后一天早上,我跟他说了我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只是笑了一下,“好吧,如果你坚持。”
那一刻我非常讨厌他,我从来没觉JP的笑容是如此的可恶过。我要用事实给他还击。
可是,此时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已婚,中国法语语言文化专业的本科毕业生,曾在法国蒙彼利埃大学参加过翻译专修班的强化课程——没有法国文凭,没有任何商务方面的从业经验,甚至没有一个对外汉语教学的证书——这是一所中学的人事部负责人问我的,在他问我之前,我竟不知道在一所正规的教学机构教授中文,你总得有一个对外汉语教学资格证的。为此我十分尴尬且局促,慌乱之中,人就会忘了要保持风度,我从背包里面把从中国带来的影集拿出来,翻到我最觉得骄傲的几页给对方看,嘴里飞快地跟他说:“先生,您看,这是我在中国为法国和比利时的高官和政要做翻译的照片。这位,还有这泣,您都是知道的,对不对……”
这位先生可没有忘记自己的凡度,似乎是仔细地看了看这两张照片,然后和善地对我说:“是的,女士,您真是了不起,我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政要。可是,真抱歉,我们只是给孩子们寻找有资格认证的汉语老师……”
已经是冬天了,莱芒湖面的游船和飞鸟越来越少,小山岗上也戴了雪项,到处都是凋落的树叶和开得冷冷清清的杜鹃。我从那所中学骑车出来,是一个下坡,狠狠地摔了一跤,我bia地一下斜倒在地上,是两个穿校服的小男孩把我扶起来的。
我的左髋骨和膝盖疼得要命,根本骑不了车了,推车走了两个小时走回了家,好在JP还没有下班回来,看不到我的狼狈相。
我洗了个澡,然后趴在被子里,闭着眼睛一边淌眼泪一边回想自己刚当大学老师时,管教学的副院长坐在教室后面听课,我很自以为是地详细精确地讲了一个语法,然后让学生们造句子,半天没人举手,一个男孩在下面怯怯地说:“老师啊,能不能再讲一遍?刚才……刚才没太懂。”
在补习班里面教书赚外快,一个小姑娘是从美国回来的,全无任何语法基础,不知道副词、介词都是什么东西,甚至问我:“老师,什么是句子?”管排班的老师劝她去低一级的班上听课,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孩回家之后就哭了。第二天她妈妈来班里寻仇,指着在上课的我的鼻子说:“是你说我们家阳阳笨的?你怎么当老师的?!”
刚开始当翻译的时候闹的笑话、出的状况就更多了:带着外宾去参观大连自然博物馆,鲨鱼不会说,指着说“这玩意儿”;被一个没准备到的单词憋得发了一身冷汗;领导讲的笑话,我给外国人翻译过去了,老外的脸上毫无表情,后来跟外交部高翻室的翻译学了一招:讲完之后告诉人家这是个笑话,老外就会配合着发笑了。
我最厉害的一次还得说那次,我在第一本小说《翻译官》里面写过的。
陪同一众老外去化工厂的厂区和生活区参观,中国老总意气风发,“你们看,我们这个厂区建设多么的完善规整,反正啊,食堂,运动场,医院,商店……除了火葬场,我们这里是什么都有。”
“火葬场”我不会,于是对外国人庄严地说“人们除了不死在这里,什么都能做。”
老外吓蒙了。
这是二十出头的我,刚刚从业的我,业务水平不高,专业技术也不熟练,不懂得沟通变通。可是后来怎么样了啊?
我擦了一把眼泪和鼻涕从床上坐起来:姐是能被困难吓倒的人吗?万事开头难,可是什么事情都有规律,什么事情都可以被研究,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你琢磨,琢磨琢磨也就做成了。
后来的我是一个深入浅出的好老师,后来的我是一个熟练负责的翻译。
我曾经把十二位中国职业屠户培养得法语生活口语啵吧乱蹦,通过大使馆的面试来到法兰西宰牛。我也曾经给中国、法国很大的官员当过翻译,我还曾在毫无事先材料准备的情况下把正在建设中的沈阳奥体中心场馆格局、建筑特点等在现场准确地翻译给国际足联副主席。
我把背包里面的相册拿出来,一边用纸巾擦鼻子一边看。里面都是我给大官政要名人做完翻译之后的合影,来法国之前我爸给我弄的,让我每当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就看一看,鼓励自己。今天在中学里,我拿给那位人事处的先生看这个,确实有点幼稚,有点有失风度,但是这不能抹杀我的能力、我从前的成绩。更为主要的是,这是我勇气的来源,这证明了工作的荣誊和乐趣!
又一次,缪老师自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我穿好衣服,去洗手洗脸,然后去厨房给JP做晚饭,同时也做好了为了找工作打持久战的准备。

42“坚强”和“丰富”
我开始像一个应届大学毕业生一样精心准备自己的材料简历,积极地通过各种方式寻找工作的机会。网络报纸上的招聘启事自不必说,我还通过校友录找到了一些在法国和瑞士工作的学姐,其中一位在总部设在巴黎的教科文组织工作,还有一位在一所连锁的法语学校给外国人教授法语,她们都答应帮我看看工作的礼会。以我的经验来看,还是有熟人推荐更靠谱一些。
中间这些努力的过程,我一直都没有跟JP说,有时候出门面试,我就跟他说我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去逛街。以至于过了两个星期,他几乎认为我已经放弃这个找工作的想法了。
在此期间,我得知了从前两位大学同学的情况。她们都在巴黎工作。
小A当年大学毕业之后来到了法国念商校,真是努力挣扎了几年,现在在一家很有规模的金融企业里做咨询员,薪水不少,也嫁了一个法国人,更有心眼的是,小A在工作之后没多久就怀孕生子了,一边在家养孩子一边拿单位按时足额发放的工资,可以说一切尽在掌握。
更有戏剧性的是小B。上大学的时候这就是个挺特别的家伙,长得好看,很会唱歌,而且性格热情奔放,是那种十分受男生,特别是外国男生欢迎的女孩。我记得当年学校开运动会的时候,汉学院的一个德国人在参加赛跑比赛之前对着观众席上的小B喊道:“喂!跑完之后,你要给我氧气!”当时把导员和书记的脸弄成了茄子色。
大三那一年,我们被公派出国,我去了南方的蒙彼利埃,她去了北方的勒阿弗尔。后来当时出国的同学都回国了,只有她放弃了国内大学的文凭,毅然绝然地留在了法国。这个女孩后来从文科转为学商,从零开始念书,直到拿到了研究生的学历。可是也就是拿着这个普通的公立大学的文凭,小B后来进入了很有名的卢森堡银行实习,正式工作的时候又进入了巴黎的农业银行工作,做投资顾问,薪水位置各方面的局面都很好。同时呢,裙下之臣无数。
在同学无孔不入的八卦之中,我得知这两位大侠的事迹,心中可以说是非常羡慕的。我羡慕的并不是她们的薪水,也不是她们在首都巴黎工作居住,我佩服羡慕她们可以坚强地留在法国,过一种非常丰富的生活。概括为两个字就是“坚强”和“丰富”。
我的校友们、我的学生们在欧美留学的很多很多,真正能顺利地完成学业,并且能留在薪水条件相对来说更优越的欧洲工作的却并不占多数。
二OO七年开始流行一个词语,叫做“海带”,就是海归之后待业。我身边就有很多这样的个案:在国外好不容易念了几年书,拿到了级别不低的文凭,但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居留证到期,于是回国发展,发现国内更是精英无数,竞争激烈,拿着烫金的洋学历找工作的时候高不成,低不就……
做事情有明确的目的和充分的准备,准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和周章。我的同学小A和小B就是在明确的目标指导下通过努力,最终留在了法国。
而在留在这里的人群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过得愉快。工作的位置,八卦的圈子,贴心的爱人……一个都不能少,即所谓“丰富”,这样才能有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才能够安心地待在这个离你的家乡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人可以什么东西都不多,但是不能缺项。
现在的我,比起我的两位同学,就处于一种缺项的状态中,短期来看,这会让我觉得这里的生活过于平静无聊,这会让我把自己家庭的一些矛盾极端化扩大化;而长期来看,这让我不能够安心地待在法国,最终会影响到跟JP的家庭关系。
这可不行。
当我的脑海里愈加明确了这一点之后,找工作的欲望就更强烈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二月初的时候,一家在里昂的策划公司给我打了电话,负责人是一位第三代华裔,用法语和并不流利的普通话在电话里跟我聊了近两个小时,最终确定请我为一个来自中国浙江的农产品协会考察团在法国和比利时做翻译,为期两个星期,税后不算小费,每天的薪水还有一百欧元!可以去六个城市!
我高兴极了,确定此事的当天下午就开始收拾行李。
JP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我兴高采烈地跟他说:“喂!那个赌是怎么打的?我要是找到工作了,你要怎么办?”
他被下自己的手提电脑,看看我,“你找到工作了?”
“只是一份暂时性的工作。但是听上去条件不错,而且我想这也许是我在此地事业的开端也说不定。”我说。
“说来听听。”JP说。
“三天以后我要先去里昂,工作两个星期。”我说,“老本行,做翻译。”
他坐在沙发上,一时沉默不语,然后抬头看看我,“你没搞错吧?我们不是刚说好了去南方玩吗?我昨天都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了……”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之前的计划,“那,那你能不能把假先销掉,等我回来咱们再出去玩,嗯?”
他看看我只说道:“不能。”然后他站起来,去厨房把比萨饼放在烤箱里,然后把中午用过的餐具放到洗碗池里刷洗——我实在太兴奋了,下午接到电话之后什么都没干,连中午的碗都没有洗,连晚饭都没有做。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背影,我知道他生气了,这个人真的不高兴的时候不会理论,也不会争吵,只会立即在手边找点什么事情来做,以此发泄或者转移注意力。
他生气?他凭什么生气?
我站起来,走过去,站在他后面问他:“Jean-Paul,你是在生我的气,给我脸色看,对不对?”
“对。”
“为什么?”我蹙着眉头。
“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么让我来告诉你。”我说,“你想要我听你的,你想要什么事情都以你的意志为转移。你不想让我工作,你轻视我,你觉得我去工作并没有跟你一起去南方玩重要。对不对?”
他把水龙头关掉,回头看着我,“出去旅行是你的主意。”
“那么我现在改了主意。”我说。
“那很好。”他说,“但是我不能改,我要放假,然后我自己去!”
我笑了一声,“这算是威胁吗?”
“不是。只是报复。”他说,“如果你的事情不跟我商量,我也没有必要顾忌你。”
“我在跟你‘商量’。”
“沙发上不是你的箱子吗?如果我说‘不’,你会不去吗?你不会的。所以,Claire,你不是‘商量’,你在‘通知’我。”
我的声音高了八度,“用不着你来纠正我的法语!”
他摇了摇头,也从来没有那么大声跟我说过话,“哦,这简直是必须的,亲爱的,你的法语非常糟糕!”
还有不到四个星期就是圣诞节了,家里楼下的广场上有工人在挂节日彩灯,不知道按错了哪个开关,整栋楼的灯都灭了。
我在短暂的黑暗里对他慢慢地说:“Jean-Paul,那么我再‘通知’你两件事情:从现在开始,三天之内,我绝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的。还有,不许你说我法语不好。我在你的国家里,什么都不会,说法语是我唯一能做好的事情。”
“对不起。”他想伸手抱一抱我,我转头就走了。
第二天我打扫房间,准备早中晚饭,洗衣服,为接下来的翻译工作做一些准备。但是我一直都没有跟JP说话,我发扬了我一贯的跟人对抗时候的非暴力不合作的精神要义,我说三天不跟他说话,那我就是不跟他说话。
他没有再一次请求我的原谅,吃饭的时候说谢谢,吃完饭了就去洗碗,然后躲到自己的书房里面玩游戏。
一夜无话。
第三天的晚上,这个家伙有点绷不住了,躺在被子里亲亲我的后背,然后细声细气地说:“喂,亲亲我。”
我起身,拿了另一个被子,然后蒙上头睡觉了。
第四天的下午我拎着准备好的行李箱,坐了三站公交车到了长途汽车站,然后买了去里昂的车票就出发去工作了。
我出发的时候,把家门锁上的那一刹那,觉得心里痛快极了,像是狠狠地揍了JP一顿一样,真过瘾啊。我没有跟他说过我具体何时出发,这次可是个突然袭击,我想象着他回到家中发现我不在的震惊和失望,我想象着他悔恨不已,马上给我打电话时候的狼狈不堪,我还想象着他会不会自己开车来里昂追我等一些小说或者电影里的老套路。
想着想着,我的心里就不像刚才那样痛快了。我懊恼地发现原来从我离开家的那一刻起就开始那样地想念他。
里昂是个陌主的大城市。策划公司那位跟我通过电话的何先生带着司机在长途汽车站等我,四十多岁,个子不高,非常地和气。在车上他又跟我详细地解释了一下这次带团的主要任务,将从浙江来的几位农业专家和企业家带到法国中部的两个省份,分别考察一下花卉种子和肉牛种牛的培育情况,他们会参观五个农场和三个种子基地,这段行程大约是五到六天,然后就是去巴黎和布鲁塞尔的观光旅游了。何先生作为这个项目的接洽人会全程陪同,因为他的汉语实在不太灵光,我的工作就是很单纯的翻译而已。
何先生把我安顿到维克多·雨果大街的一家旅馆先安顿下来,给了我不少资料让我做准备就离开了。旅馆楼下有一家点心店,我买了些糕点权充晚餐。晚上八点钟的时候,电话响了。是JP。我看着电话响了很久,就是没接。过程当中又觉得很痛快,像是又揍了他一顿一样。他没有再打过来。
第二天早上我跟着何先生去飞机场接团,短暂休息之后出发去中部的奥孚涅省。自从奥运会的工作之后,我己经有四个月没有真正地外出工作过了,每天除了对着电脑八卦,拿着电话跟国内的亲朋絮叨,就是跟婆家的人周旋斗争。忽然又开始做回翻译了,觉得格外的精神抖擞。一些寂寞,一些无聊,一些不愉快还有对自己的怀疑在两种语言的交换传递中,在我熟悉的工作程序中渐渐开始消散了:看,即使在法国,我也是能做一些事情的。
JP每天晚上八点钟左右会打来电话,我一直都没有接。心里面想着他说我的法国话很糟糕,想要给他些狠狠的教训。他每天只打一通电话,我要是不接,他绝不会再打过来。第二天同一个时间再做同样的事情。这倒是他的为人,态度和缓却坚持。
共同工作的过程中,我跟何先生混熟了。行程不是忙碌的时候会谈一谈生活上的事情。我知道他的太太最近生病了,他却不得不出来工作,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孩子们要从外地回来过节,可是所有的事情又得他的太太张罗,何先生因此觉得十分抱歉,只要有时间都要打电话回家去问一问情况。洽谈的项目结束之后,他就不陪同来自中国的客人参观和旅游了,会有另一个同事接替他,他得马上回家看看太太。
我说:“所以您的骨子里还是一个中国人——有这么强的家庭观念。”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何先生一下子笑了,“中国人或者法国人,美国人还是日本人,会有什么不同吗?人一结了婚,你的家庭、你的配偶就是最重要的人,恐怕在哪一国人的想法里,这都是一样的吧?”
我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机,上面有四个来自家里的未接电话:我跟JP已经有五天没有见面了。
那天晚上我给JP拨了一个电话,响了三声他接起来,“你好,Claire。”
忽然又听见他的声音,清楚又温柔的声音,我的眼睛一下在就热了,哽咽了一下,硬是没说出来话。
“你这个家伙,说话不算话啊。”他说,“你说三天不跟我说话,现在有多久了?”
“真抱歉。”我说。
“抱歉什么?”他说。
“一个星期的假,你记得的。”
“是的。”我说。
“我在电话里跟他们说,Claire找到了一个翻译的临时工作,他们很高兴。”他说。
我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你瞧,所有人都高兴,只有你阻止我工作。”
他略略沉吟,然后慢慢地说:“你放弃了在中国的一切来法国跟我一起生活,我总是想让你更自在一点,更舒服一点。这里跟中国不一样,你不会开年又没有什么朋友,我不想要你辛苦,你懂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明白的,我早就明白的,可是我是个天生别扭,没事儿找事儿的人,我是个讨厌的家伙。我的眼泪流下来,擦了一把,“我想要在这里过得更丰富一点,就是想要自己不做一个来考察或者旅游的过客,不想要整天宅在家里或者出门拍照,我是想要跟你好好地、更长久地生活在这里。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是的,我明白了。”他说,“谢谢你。”
“谢谢你。”我说。
“那么我们达成谅解了?”他说。
“是的。”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是吧?”
“嗯,晚安,亲爱的。”我说。
“晚安。”
晚上我躺在床上,觉得我们之前的吵架,我的不辞而别,还有我那么多天都不接他的电话,真是愚蠢的行为。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有什么事情我们不能好好地说明白呢?都怪我。
大约过了半年以后,一位高中的女同学遇到了跟我一样的问题。她本来在一所外资银行做得非常出色,但是经济条件不错的未婚夫态度颇为强硬地要求她辞职。聊了很久之后,我给的建议是这样的,千万千万不要为了他离开你的工作,工作是一个人的实力和底气,不工作的你比起工作时候的你,可以说完全不是一个人:但是请相信而且感恩这个男人愿意照顾你的慷慨和好心。

43 一个女孩总会结婚
此番带着旅行团行到布鲁塞尔的时候,有个人给我打了个电话,是公公莫里斯。
“你在布鲁塞尔?”他仍然声如洪钟。
“对啊。”我说,“Jean-Paul跟你说了?”
“哼,我说,走得够远的。”他说。
“远吗?你没来过吗?”我说。
“我当然去过。切。”他很不屑,“美国非洲大洋洲我都带着你妈去过。”
“……爸爸你有事没有?我正带队参观呢。”我说。
“当然有事儿,不然我给你打电话干什么?”他还理直气壮的,“就是,我打算春天的时候去中国玩,你不是也正好回国吗?你不是说我要是去,你就帮我联系,给我当向导吗?我说事不宜迟,你干脆尽快给我办手续吧。”
“……好的……”
那天晚上我在电话里面跟JP说:“我今天琢磨了一天,我好像是被你爸给赚了。”
“怎么了?关于他去中国旅游的事儿?”他问,电话那边传来宝石游戏滴滴答答的声音。
“是啊。”
“不是你总说中国好,主动邀请他的吗?”他的声音里面带着笑意。
“……是啊……说的就是这件事儿啊。”
自从我来到法国之后,快八十岁的莫里斯对于中国的热情忽转直升。每次我去他家的时候,他都能像模像样地拼读出来两个中国地名跟我聊一聊,还总会弄出两个听上去像是挺内行的问题来。
“我说,Claire,西安的面食真的就那么好吃吗?”
“这个,周庄比起乌镇来,哪个更好看呢?”
“话说,亲爱的Claire,难道万里长城真的就那么壮观吗?”
这样的问题他几乎每个星期都能跟我提上几个。
我想大多数人的脑袋里都有一个想法,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网络上到处都是婆婆来了,公公来了之后,给儿媳妇添乱的精彩掌故,当我略微发觉莫里斯流露出来去中国的意图之后,为了不给自己增添麻烦,我总会降低一下他的兴趣。
“嗯,都说西安的面食好吃,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周庄和乌镇?嗨,还不就是水多,估计没威尼斯好看。你不是不喜欢水吗?”
“万里长城啊?我小时候去过一次,墙呗,大墙,连成串。”
说到这里,莫里斯就会试探着对我说:“哎,你说,我去你们那儿看看不?”
我看看他,很有保留地,“你想去啊?去呗……去也行……”
这时候他就笑了,“哎呀,我开玩笑呢,我啊,我太老了,要是五年以前,我可能还试一试。”
这就让我心里一松:嗨,这老头儿无非也就说一说,不是真的想去。我的警惕性就是这样被麻痹的。
当他再问起我中国哪里好玩,哪里名胜的时候,我就跟他胡吹一顿,并表示如果他去我一定好好安排。我心里想:反正他也不会真的想去,我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会找什么麻烦,我干吗不好好吹嘘一下自己国家的美景,再虚伪地展示一下自己的热情好客?
结果终于有一天老头儿抓住了我的口实,决定去中国旅游了,顺便会晤一下熊猫,圆一下自己儿时的梦想。。
我在电话里面跟JP说:“你说,你爸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怕我不够热情,不愿意邀请他去,就故意几次三番地说这事儿,还装得像是挺不愿意来似的,把我给麻痹了……”
JP不乐意了,“原来你不是真的想要邀请爸爸去中国玩啊?”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连忙说,“我跟他说让他去中国,也就是客气一下。其实我是怕事儿多,我跟你爸总抬扛,你没注意吗?这下他来中国了,玩一个多月,我们俩还不得吵翻天啊?”
“吵呗。”JP说。
“什么?”
“别把我卷进去就行。”他说。
我笑起来。
“我爸就那样。”JP说,“他拿你开玩笑,你就拿他开玩笑;他跟你抬杠,你就跟他抬杠。别害怕。”
——这是什么儿子啊?
“既然他要去,那么我就好好准备手续和旅行线路吧。可是到了中国,一切得听我的。”我说,“你跟你爸得明确这一点。”
“这个,不如你自己跟他明确吧。”
后来,在我带莫里斯办理去中国旅行的手续的过程中,这个老头子的态度非常好非常听话,待到他拿到机票,一切就绪,马上就要上飞机之前,我跟他说:“爸,去了中国,怎么玩,每天什么安排,我说你必须都得听我的,同意不?”
他冷笑一声,“哼,再说吧。”
不出所料,接下来的春天,在中国的旅行,我跟莫里斯,在北京因为中国人开的旅店好还是法国人开的旅店好而抬杠;在西安因为去西大街吃小吃还是去老薛家吃羊肉泡馍争论;在阳朔因为吃炒田螺运是田螺酿意见不同而几乎有一晚上没说话;到了苏州因为找不到丝绸博物馆又打了一架……
有一天在阳朔,JP在宾馆里面睡觉,我带着莫里斯骑着自行车去邮局给他的老伙伴们邮寄明信片。我说邮票应该用胶水来粘,他说胶水粘不往,用舌头舔一下就行,事实证明他是对的,因为桌子旁边摆着一小盆用来粘邮票的水。就因为这个,他跟我絮叨了十多分钟,一直在说他自己多有理,而我多么不在行,我真是听得耳朵都痒痒了,最后我拍着他的肩膀说:“爸,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他眼皮都没抬,继续在那里贴邮票。
“我说,妈妈和JP人都不错,你怎么,”我说,“你怎么能这么事儿脑袋呢?”
他听了一愣,然后忽然眉开眼笑,搂着我说:“是吗?真是这么觉得的?太是家里人了,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都说我事儿……可是我看啊,咱俩其实差不多,你也是个事儿脑袋……”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后来我妈妈跟我说:“别跟你的公公较劲了,他说什么、做什么就按他的意思办呗。八十岁的人,要是不喜吹你,不喜欢中国,为什么大老远地跑来这里玩?”
直到现在,每次我跟莫里斯抬杠之前,我总要想想我妈跟我说的这句话,可是我发现在这个又事儿又絮叨的老头儿面前,我很难管得住同样不那么随和的自己。另一方面,每当我们又杠起来的时候,婆婆和JP总能做到无动于衷,置身事外……
我想,我跟公公莫里斯,恐怕得永远这么杠下去了,反正,杠杠更健康。
我们且再回到二OO八年的冬天,圣诞节之前,在外工作的我终于在里昂送走了国内来的考察团,下午回到旅馆,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发烧,肌肉酸疼。
要不怎么说人就是不能不工作,身体倦怠了就特别容易生病。这才干了几天的活儿啊,我还出状况了。
我一边在药店买药一边拿着电话跟JP说:“钱钱到手了,两千多块呢。我送你个小礼物怎样?”
他笑起来,“那么辛苦赚的,自己留着玩吧。”
药店的服务员说:“对不起,小姐。治疗感冒发烧的消炎药必须有处方才能卖,要不您来点阿司匹林吧?”
我说:“行啊,来个橘子味的泡腾片。”
JP说:“你在哪里啊?是不是病了?”
“没啊,壮着呢,在街上玩呢。”
“快回旅馆吧,明早上的客车可别误了。”
“嗯。”我说,“你晚上吃什么?”
“我妈做的汤和炒蛋。”
“想我不?”我说。
“嗯。”他对着电话,声音低低的,“特想,想得胃都疼。”
“你胃疼不是因为想念我做的菜吧?”
他在另一端笑起来,“我亲爱的,你做的菜也是你啊。”
我发烧了,可是一样的心花怒放。
那天晚上,我吃了阿司匹林,然后捂在被子里面看电视。身上很不舒服。但是精神是十分愉快的,身边有自己赚的钱钱,明天回家就可以见到久违的我亲爱的JP,我觉得这两样就是生活的真谛,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在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睡的状态中,我好像听到门铃在响。
我愣了一下,门铃又响了。
我起来哆哆嗦嗦地去开门之前跟自己说,这个不可能是JP,JP不是这么形式主义的人。
可是打开门,不是他还是谁?一个大脑门,蓝眼睛,红彤彤的脸,夹克衫的肩膀上落着点小雪,手里面是个纸袋子。我昏昏沉沉地接过来往里面一看:是他妈妈家的苹果和梨子,塑料饭盒里是炒鸡蛋,上面还有几盒治感冒的药物。
我沙哑着嗓子说“三个小时,你开车过来的啊?”
“是啊。”他说。
“这个啊,这是言情小说里面很俗套的桥段。”我慢慢地说。
他走过来,把我轻轻抱住,“哦,原来是这样啊。可惜我不是个小说家,我只是个有些担心的丈夫。”
旅馆的走廊里回荡着轻轻的欢快的圣诞歌曲,JP身上的味道,是暖呼呼的桃子的香气,像我最初见到他时的一样,像年少的我在知道一个女孩总会结婚之后就为自己梦想的一样。

你知道吸引力法则吗?
我是从差不多十五岁的时候开始注意这件事情的:
当时我上初中二年级,把我姐姐的飞鸽牌绿色24号自行车骑了六七年,后座因为总是夹着书包都磨掉漆了。看着身边有些女同学都骑那种或蓝或紫的糖果色彩的,塑料车圈的公主车,我心里十分羡慕。因为从小就被教育不能跟爸爸妈妈要东西,又实在找不到把我那辆运转良好的小飞鸽给换掉的理由,我每天就只能在心里向往着一辆新的自行车:它最好是紫色的,硬塑料镌花的车圈,前面有一个小车筐,我可以把书包水壶还有饭盒放在里面,然后在后座驮着我的好朋友,放学的时候我要骑得很快很快,我希望四班的那个我喜欢的面孔长得白白净净的男孩会看到我的新车子……经过大约两三个月的朝思暮想,I995年11月,我生日那天晚上,当我放学回家刚刚推开家门,我家的正厅里居然就摆着一辆我向往己久的新的自行车,蓝紫色的,前面一个黑色的小车筐,塑料车圈,后座高高的,看上去十分漂亮结实,像一只骄傲的小鹿一样——这是爸爸妈妈送给我的十五岁礼物——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想要一辆公主车,但是得到了它。
这辆新车让我在同学们,特别是女同学中间很是拉风。在补课班上课的时候,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郑蕾坐在我旁边,物理老师让同学们互相判作业的时候,郑蕾对我说:“你的新车太漂亮了!”
“我爸妈给买的。”我说。
“我也想要一个。”郑蕾说,“但是我不太敢要。这学期我都已经要了一个新书包了,期中考试又没有考得太好……”
我看看她说:“这不是我要的……这是,这是我想来的……”
她听了眼睛放光:“怎么回事?”
我就把我是怎样对一辆崭新的漂亮的自行车垂涎三尺朝思暮想,怎样构思着自己骑上它的时候的神气模样,怎样憋着就是不说的经验传授给了郑蕾,我一边说,她一边专注地听,一直到物理老师点我们两个的名字。
郑蕾如法炮制,春节的时候她得到了她的自行车。
她高兴极了,为了感谢我给她出了这么好的主意,请我吃了一根小人雪糕,然后对我说:“你说,我要是想一件大点儿的事情,能这么想来不?”
我说:“什么事情啊?”
“我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
“我不告诉别人。”我说。
“我喜欢丁家为。”她说。
丁家为是班上学习最好的男孩,因为学习好,我总觉得他在别的方面有点缺弦,同是十五岁的少年人,他根本没有我眼前的语文课代表那样解风情。我说:“那你就现在开始想吧,就想你以后嫁给丁家为的事儿,你俩在哪里住,他做什么工作,你做什么工作,你就想吧,想着想着,就会像自行车一样,被你给想来了。”
郑蕾点点头,后来我们上初三了,后来我们考上了不同的高中,她没有再跟我交流过她是怎么“想”的。
当然了,我和郑蕾的自行车仅仅是两个小小个案。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有一次党员和积极分子的活动,学校组织去敬老院参观,我看到那些被送到敬老院的老人心里面一点都不好受,当时我上大学二年级,就在心里想:毕业了我要赚很多钱,然后给我爸爸妈妈买一个大房子住——让我的爸爸妈妈在我的房子里面住!我一定要!我也一定会的!
03年七月我参加工作了,在大学里面教书,十一月的时候教研室主任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全市高校教师可以以优惠价格购得商品现房,当时沈阳市的普通商品房均价大约是四千五百块左右,给我们的价格是两千五百块均价,差价由教育厅和学校来补。
毕业一年,爸爸妈妈住上了我的房子。
大三那年在法国留学的时候,二十一岁的我傍晚跑步总会路过一个很漂亮的住宅小区。小区里只有一栋三层的淡黄色小楼,每一家的露台都很大,我跑步经过的时候总要在那里歇一会儿,看这栋漂亮的小楼上,哪一家的猫在花草旁边休息,哪一家的青年男女在露台上摆上圆桌子招待朋友,还有他们院子里的铃兰开得怎样,樱桃树上熟透的果子有时候会掉在甬道上,把白色的砖石都染成紫色了。
我的心里那样羡慕,同时又在想:我也要在法国有一幢这样的房子,我要离樱桃树很近的那一套,我用什么样的窗帘和桌布,朋友们来了我用什么招待他们……
二十八岁我来到法国,春季的一天上午,洗了半碗樱桃在阳台上看楼下的面包店烤了什么新点心,忽然回忆起数年前自己的梦想,如今我便活在那时候的梦想里。
也就是在这一年,我在校友录上看到了郑蕾和丁家为的婚纱照:他俩一起在英国念博士,结婚了。
我是个有点神神叨叨的天蝎座,平主很信超能力啊外星人啊星相占卜啊等被不少人认为是荒诞不经的东西。我从小到大经历了很多这样“想着想着好事儿就来了”的事情,除了上面说的这些关于自行车,房子的事情之外,还有穿得光鲜亮丽给大人物当翻译,出了几本小说之后可以靠写作吃饭的种种事迹,这些曾经都是我在坐公共汽车的时候,散步的时候,发呆的时候梦想的事情,这些都是确实成真了的事情,因此我曾经很严肃的正告我姐姐:“告诉你别惹我,我这人不是有特异功能就是脑电波十分强大,我跟你说,我想什么来什么……”
谜底是被一个好友解开的。
好友在大型外企人力资源部工作,主要负责员工培训。因为要上许多关于励志协作的课程,她必须阅读许多成功学方面的书籍,然后消化贯通,结合本单位的实际情况,讲给员工以激发他们的工作热情和斗志。
有一天我们两个在烧烤店吃羊肉串,她跟我说:“你知道有个叫做‘吸引力法则’的东西吗?”
我喝了一口啤酒:“说来听听。”
所谓吸引力法则,说到底其实就是一句话:通过梦想的强大叹引力,你绝对绝对能够得到你梦寐以求的东西。
美国的一个著名的成功学专家写了一本厚厚的专著专门讲的就是这件事情。他举了很多个例子,包括人类历史上那些成功人士;白手起家的国王元首将军巨富科学家探险家还有多个中彩票者,他们最后取得的成功都是他们一直以来梦想的事情。
在这里可能有的同学说:这不就是“有志者事竟成”嘛?
高中生就说了:这不就是“目标定在北师大,怎样也能考上首师大”的道理嘛?
这样的话,大家就混淆了两个概念:“理想”与“梦想”。
理想先有的是一个“理”字,你是理性的,你是已经进行了冷静的思考选择,要为之努力的,没有人把“中彩票”当做是“理想”吧?
但是“梦想”是不一样的。“梦”是什么,你在做梦的时候就像你真的已经沉浸其中一样,你是真的相信它的,你是真的相信自己会得到这样东西,并且已经开始在自己的思想意识里享受了它的。
因此“梦想”不同于“理想”的。
要真的相信你的“梦想”,你能够实现它。
什么?非要我举一个例子?
好吧。马丁路德金怎么说的?
“I have a dream……”是不是?
要是他说:“I have an ideal.”奥巴马就不一定干点啥了。
所以关于“吸引力法则”,首先第一点:有梦想,要相信它,要相信你能够得到它,要从思想上提前享受它。
其次,要像真的建造一个房子一样,把它的地基墙壁天棚壁纸门窗衣柜等等等等都要耐心详细地安排好。也就是说,将自己梦想的细节规划好。
你想要考上名牌的大学,那就想一想班上的男孩子帮自己打开水的情景,想一想阳光下的图书馆里你一边看书一边听音乐的样子。
你想要在北京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公寓,请在你的脑海里先选好窗帘和台灯。
你想中彩票,不妨也想想送给丈夫或者妈妈的礼物。
你想要当上部门老大,换办公室的那天穿哪一身套装配哪一双鞋子,见到什么人接受他的奉承还是对其视而不见也得提前准备好。
一句话:越细节,梦想的力量也就越强大,也就越会实现。
再其次,去梦想正面的东西。因为正面的思想的叹引力要远远大于负面思想的影响。也就是说,你在脑海里说“我想要……”的能量要远远超过“千万不要……”的能量。对自己的祈福比对别人的诅咒更灵。
……
以上是经过我自身实践的关于“吸引力法则”的一些要义:要有正面的梦想,相信它,细化它,争取它。
2009年的七月,我来到法国之后写的第一本书《丹尼海格》终于完成,我在网上邮寄给了编辑。此时我的生活与最初到法国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些改变:我在一家策划公司做兼职翻译,同时写作,同时照顾我爱人JP的饮食起居,同时跟善良又古怪的公公抬杠,同时也与那反华的嫂子进行着阶段性的斗争。
编辑看过初稿之后回复我说这个女留学生的故事,能不能把它的结尾修改得更现实一些:女孩最终摆脱了与丹尼海格之间无望的爱情,成为一个独立自强的女人,同时也让他们之间留下遗憾,毕竟不完美的故事总是更让人唏嘘感叹,更让人印象深刻的。
我回复给她说明了一定要创造一个童话一样结尾的意图:
灰姑娘先爱上了国王,他是她的梦想,所以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遭遇和挫折,她总会得到他,穿上水晶鞋,跟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想要表达的就是——相信梦想的人就会成功。
如果说《丹尼海格》是写给每个女孩的梦想,那么《智斗!》讲的是真正实现在我身上的故事,是我从知道一个女孩总要结婚开始到我二十九岁这一年的故事。我一直梦想着一个温柔聪明的男人,所以当他刚一出现,无论之后经过了多少的波折和选择,我都没有对我们的未来有过任何的怀疑,更从没想过放弃。因此,我的梦想实现了。
愿这本搞笑的书让有些寂寞的你莞尔一笑。
愿这本彪悍的书给等待爱情的你鼓些勇气。
愿这本坚决的书给拿不定主意的你补上临门一脚。
愿这本吵架王总结经验的书给跟人斗嘴占下风的你增添些灵感和手段。
愿所有拥有梦想并相信爱情的花朵都嫁给杰出又爱慕你的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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