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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作者 [日]山崎丰子

_4 山崎丰子(日)
“你回来了,应该已经用过餐了吧? ”她皱着眉头问道。
“帮我倒杯水过来。”
东提着公文包,直接走入玄关旁的大客厅,整个人往摇椅躺去。用妻子拿来的冷水润过喉后,东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日东化纤的池泽社长夫人你认识吗? ”
“嗯,我认识啊,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
“事实上,今天晚上鹈饲和我做东,请那个你也很熟的文部次官原先生,他跟我说……”
这是他第一次跟政子提起自己拜托原帮忙谋退休后出路的事,政子的眼睛瞬间睁得很大,仔细听着丈夫讲话,绢丝和服下的一颗心好像给揪到了半空中。
“呀,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还以为你什么都没做呢,原来早就展开行动了。
池泽夫人就像原先生所讲的,是个很活跃的社交名媛,每年春秋两季,她都会在御影的山中豪宅举办派对,我们未生流花艺会的会员她是一定会邀请的,就连茶道、书法、歌谣会的同学,甚至是知名的艺人也都会来。她的交游广泛,认识的人也多.宴席上大家都很尽兴,偶尔也会有人跟池泽社长夫人拜托事情。总而言之,她先生池泽社长确实比一般人更难讨好、更不会做人,不过,做太太的交际手腕却是好得让人刮目相看哪。”
“你跟她的交情特别好吗? ”
“这个嘛,我们同是未生流花艺会的干部,每次聚会完,我们这些干部就会私下拥着师傅,一起去吃宵夜,我和池泽夫人很谈得来呢! ”
“这么说来,你也蛮会交际应酬的嘛! 万一真像刚才所讲的,到了必要的时候,还要请你多帮帮忙喔。”东一反常态地用谄媚的语气跟妻子说话。
政子眼神古怪地看着丈夫的这副德行:“嗯,当然没有问题。不过,最好是不用这么做事情也能进行得很顺利。”她露出好胜、坚决的表情。
“当然,我也是这么想。”东又恢复了威严,“对了,关于接班人的事,我请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推荐适合的人选给我,今天他有回音了。”
“呀,你连那方面的事都做了啊。”
东从放在一旁的公文包里拿出厚厚的信“你看看里面的内容。”说着将信递给妻子。
政子马上把信展开。看得出来,她愈是往下读,心情就愈是紧张。终于,她把信读完了。
“两人的学历、研究经历,都非常的了不起,不管是选其中哪个,都能清楚交代之所以舍弃财前的理由,不会让人怀疑你是基于私情才这么做。”政子一开始就点出这个。
“嗯,这方面是没有话说,不过,这两人的实力在伯仲之间,要从中挑选一个,实在是非常困难,事实上……”东一副难以取舍的样子。
“你根本就不需要这么犹豫。”政子坚定地说道。
“为什么我不需要犹豫呢? ”东反问。
“老公,你为什么要欺骗自己的感情呢? 难道你就不能老实承认,为了佐枝子着想,也为了将来东外科能有个继承人,你心中已经想好要选哪一个了吗? 佐枝子的年纪也不小了,对方虽然是再婚,幸好没有小孩,只要他真是个学问了得的医学家,其余的都不是问题。请你别再隐瞒自己的感情,妄想扮演正义的好人了。说老实话,我觉得比起两人的研究经历,后面那几行写到其中一人最近丧偶,是个没有子嗣的鳏夫的那件事更为重要,我们就凭这个来作决定不是很好吗? ”政子的声音透着着魔般的诡异热情。
“可是,堂堂国立大学教授的人事案,竟然以这么小的私事来作决定……”他犹豫不决地说道。
“那么,你为什么拿船尾教授的推荐函给我看? 你肯给我看,代表着你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不是吗? 所以,你才要我帮你讲出心中的话,你只是想把责任推给我,好减轻自己的良心不安。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关系,只要你照我建议的去做就好了……”
东沉默了半晌,不过,最后他总算是同意了妻子的话。人事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由这么琐碎的事情来决定的,今天的情况并不算特例,甚至在大部分的时候都会有类似的情形。追根究底,藉由能力评选而决定某人一生的人事也未必是公平的。
它不过是一出残忍、滑稽的人间闹剧——东好像要说服自己似的在心里这样念叨。
他拿起杯子,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第五章
傍晚5 点过后,医局就开始热闹起来。忙完门诊和查房的医局员,以及从研究室出来的医局员,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他们有人抽烟,有人喝茶,也有人正准备回家,一整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此刻正是医局员最放松逍遥的时刻。
10坪大的房间里,正中央摆放的桌子活像是员工餐厅的大餐桌,上面杯盘狼藉,有吃到一半的咖喱饭盘和装盖饭的大碗,还有药罐和茶杯。坐垫几乎磨破的老旧坐椅围着桌子,黑板和置物柜则贴着墙壁紧紧排放,置物柜甚至摆到走廊外面去了。这么小的医局,要是五十多名医局员全挤进来,肯定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不过还好门诊、查房、研究都分为三班,大家不太有机会齐聚一堂,所以勉强还够用。不仅如此,看似乱七八糟的空间里,其实自有一套制度。占据正中间那张桌子、正伸长腿在抽烟的是入局七八年以上的老油条助手,而围在他身边的是入局三四年以上的,至于刚入局不久的菜鸟则只能站在门口。
“佃医师,您在吗? 财前副教授找您……”门口某位年轻医局员喊道。
“喂,我在这里! ”一根和声音不相称的“瘦竹竿”从霸占桌子的人群里站起。此人正是医局里最资深的首席助手,掌管医局大小杂务、担任医局长一职的佃。在医局成员的眼里,佃的存在很方便,但也有点碍眼。一等佃走出医局,医局成员马上又继续唧唧喳喳地讲话。他们的谈话不外就是今天门诊和病房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新进来的hushi哪个比较漂亮等等,总之就是可以纾解压力又不用费神的闲聊。
“喂,谁来帮忙一下! ”佃站在走廊斜对面的副教授室喊道。马上有两三个守在门口的年轻医局员往副教授室跑去,不一会儿,一打打的啤酒就被搬了进来。
“干吗? 干吗? 要开派对吗? 竟然有五箱! ”
医局员骚动了起来。
“各位,这些是财前副教授请的,他说让大家喝个痛快! ”佃话声一落,现场欢声雷动。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 ”
“他不会今天先请我们喝啤酒,明天再忽然召开临床研讨会,把我们骂个半死吧? 如果真是这样,就要小心别喝醉了。”
大家一边各自评述着,一边从木箱里拿出啤酒。有打开就直接喝起来的,也有酒力较差的年轻医局员拿来冰块,倒进杯子里弄冷了才喝的。
佃将手肘撑在桌上,“咕噜”一口把啤酒喝光:“财前副教授说这是特诊患者送的中元贺礼,他拿回家也很麻烦,所以干脆请大家喝掉算了。”
听他这么一说,邻座抽着烟、负责病房业务的资深助手安西说道:“哎? 没想到他这么大方,相形之下,某些教授还真是贪得无厌。前天我看到东教授叫女职员把一堆中元礼品搬到车上,别说是啤酒,威士忌、日本酒,什么都有,你说他每年拿这么多,怎么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
同样也是资深助手的山田也说:“听内科那边去过鹈饲医学部长家的家伙说,他们家中元节、过年的礼品堆得像山一样高,好像把整间百货公司都搬过去似的,应有尽有,独缺棺材和灵车了! 我想,大概是因为再怎么会做生意的百货公司也没有卖这两样东西吧。”
周围涌起一片肆无忌惮的笑声。医局的一角有人突然喊道:“为帮我们争取到啤酒的佃医局长干一杯! ”
“承蒙大家的厚爱,让我做这个光荣的医局长,谢谢! ”佃回答道。继续干了两三杯后,他就任由年轻医局员尽情畅饮,自己则找了资深助手安西和山田,来到窗边通风的角落位置:“要帮泷村名誉教授庆祝77喜寿的事,一直悬而未决,你们到底商量出个结果没? 刚刚财前副教授找我去,就是为了这个。”他向两人提起了财前。
泷村名誉教授是在东教授之前的教授,佃他们并没有直接让他教过,不过,此人除了是第一外科的名誉教授外,还是日本外科学界的泰斗。因此,第一外科理应率先为他的77喜寿开宴祝贺。
病房组助手安西叹了口气:“之前,东都大学第一外科的名誉教授过70大寿,人家可是在帝国大饭店的孔雀厅席开百桌,甭说财经界的大佬了,连艺人、相扑选手都来共襄盛举,场面够豪华的,如果要跟他们拼的话,我们当然也得大肆铺张才行。可是,光是我们研究室出去的名誉教授,就有好几个即将过77和70大寿的,一整年都得为了筹钱四处奔走,这又和学会的募款不同,只有名为医局局长、实为打杂工友的佃君,和我们两个资深助手轮流在做,真是受够了。”他忍不住大吐苦水。
“你现在才来抱怨这个又有什么用? 先烦恼募款的事才是真的,对了,募款发起书上的总召集人要找谁来做? ”
佃一说完,安西马上回答:“我觉得应该找鹈饲医学部长当总召集人,这样募得的款项肯定会比较多。”
“你这样说是没错啦,不过,既然是第一外科名誉教授的寿宴,按照以往的惯例,当然得由现任领导东教授来主持才对。”佃犹豫地说道。
“可是,为了募款着想,总召集人挂鹈饲医学部长的名字肯定比较有利,帮东另外安排个可以顾及颜面的职位就好了吧。”资深助手山田综合佃和安西的意见,想到这个折衷的办法。为了思考头衔的事,三人沉默地喝着啤酒,对年轻医局员的嬉闹充耳不闻。
“怎么样? 已经决定了吗? ”财前副教授的声音突然冒出来。
他们连忙起身让座给财前。
“真是抱歉,我们没看到您过来。”佃说。
穿着灰色麻质西装的财前副教授却将公文包提起:“不用,我就要回去了。对了,为庆祝泷村名誉教授77寿诞的喜宴筹划得怎么样了? ”
“嗯,我们正在烦恼总召集人该找谁来当。”佃将无法决定要找鹈饲医学部长还是东教授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确实不好办哪。不过,泷村名誉教授可是日本外科学界的泰斗,加上又是日本学士院的会员,像这种文化勋章都得过的宗师级人物过生日,不用说他的直属门生了,就连徒子、徒孙也应该带头庆贺,广招各界名士,把寿宴办得冈风光光的才对。所以,募款的事没办好可不行哪。”
听到财前这么说,佃露出担心的神情.“如果会场选在新大阪饭店的大宴会厅,预计招待300 人的话,大概需要多少钱呢? ”
“这个嘛,一般这种场合,都是采会费制的,就算一个人收2000元的会费好了,实际上,送给参与者的纪念品加上其他费用,就要多花一倍的钱,也就是4000块。
两者相抵的差额,一个人是两千,300 个人就是60万。此外,还有送给寿星的礼物,少说也要花个50万,多的大概需要120 万~130 万吧? 这些钱要凑齐,得靠着总召集人的面子,去跟财界还有药厂募款才有办法吧。不过,幸好鹈饲医学部长在当助手的时候,泷村名誉教授就对他照顾有加——虽然两人分属不同的研究室。就用这个为名义,推鹈饲医学部长为募款的总召集人也是一个方法,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供你们作参考,最后还是要由你们自己决定。等你们决定好了,再向我报告就行了。就这样,我先告辞了……”
话说完后,财前头也不回地走了,挤在门口的年轻医局员们赶紧让出一条路。
财前从容地点了个头,来到走廊,心中却盘算着:至今仍在医学界拥有一股隐然势力的医学界大佬泷村名誉教授,他的七七寿宴若是推举鹈饲医学部长来当总召集人,或许东教授的面子会挂不住,但鹈饲医学部长肯定会非常高兴。这也算是为了下届教授选举所布下的另一颗暗棋。
面对道顿堀川的阿拉丁酒吧里,冷气凉爽得恰到好处,客人多却不显挤,充满舒适、愉悦的气氛。经营的老板娘是大阪某大知名制铁公司老板的女人,因此,来这里的客人都已经过筛选,多半是从茶屋(茶屋为自江户时代流传下来的高级日式酒家,目前还在营业的已经不多,只京都祗园或金泽一带还可发现其踪影,特色是宴席上有艺伎表演助兴,不过费用贵得惊人,通常从数十万日币起价,不是一般人消费得起的。不过,茶屋也不招待自己上门的客人.需有熟客引荐才进得去.)的宴席过来,玩个一两个小时后就会回去,不会有那种借酒装疯、乱吃豆腐的无赖。
庆子在这家店里,顶着女子医大肄业的光环,成为酒店里难得一见的高学历公关,再加上天不怕地不怕的豪爽性格,使得她和脾气古怪的大老板特别投缘。不过要点庆子坐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她上不上班全凭自己高兴,店家对她也特别礼遇,遇到不喜欢的客人点她,她大小姐还不去呢! 像今天也是一样,证券公司的那一桌客人已经叫过她好几次了,可她始终粘在财前五郎的身边,理都不理人家。
一等侍者送来小菜,庆子马上把财前喜欢吃的夹到小盘子里,那股殷勤劲儿跟在公寓时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医生,您要喝啤酒吗? 还是威士忌苏打? ”为了不让别人察觉他们的关系,她刻意改口叫财前“医生”。
“嗯,威士忌苏打好了。”财前也装出很生疏的样子,一等侍者走开,“今晚我把医局长叫来这里,待会儿他一出现,你就不动声色地离开,让其他小姐也过来坐一下。假借关心替泷村名誉教授办77寿宴的事,把佃叫到副教授室,当时,他就已经跟佃讲好,等他们商讨完毕,马上过来这里找他。
“我知道啦。至今为止你都只顾着巴结校内的高层,没想到终于要对自己底下的医局出手了? 看来你真的是火烧眉毛了,好有趣喔! ”洋装领口(禁止)微露的庆子似乎很期待教授选举的前哨战能赶快开打。
“有趣? 别开玩笑了,对我而言,这可是生死之争哪! ”
正好第二杯威士忌苏打喝完,就看到佃推开门走了进来。
“医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我们讨论了很久才结束……”
“在这种地方,就不用行礼了吧? 来,坐吧。”财前亲切地招呼他。
庆子问佃要点什么,吩咐侍者后便很自然地离开了。
佃拿起威士忌苏打,才喝完一口就马上问道:“医生,今天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没有,没什么事……只因你一向为了第一外科鞠躬尽瘁,帮我处理了很多事情。今天找你过来,纯粹只是想要慰劳你。”
“可是,财前医生就光找我一个人,还把我叫来这里,我还想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在学校里面讲……”
这问话的方式果然很像恃才好胜的佃,却也正中财前的下怀。
“真不愧是你,感觉如此敏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瞒你了,平常你有什么话也都会告诉我,也罢,今天我们就边喝边聊吧。”
“能够让医生您这么夸奖,是我的荣幸,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请您尽管吩咐。”
“哎呀,也没有那么严重啦! ”财前故作轻松地撇清话语。
“你们觉得最近医局的气氛怎么样? ”
“我们觉得怎么样的意思是……”原本好求表现的佃突然谨慎了起来。
“就是东教授啊,我觉得他最近好像刻意在疏远我,是我有被害妄想症吗? 我想听听你们第三者的客观意见。”
佃好像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他沉默了片刻说:“说到这个,我确实也有这样的感觉。像之前那次,虽然不是当着我们的面,但东教授明明知道我们在场,还大声斥责财前医生,害我们以为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呢。说老实话,最近只要是教授和副教授都在的场合,我们就会刻意避开。”
“是吗? 这么说来,你也跟我一样,感觉不太对劲了? 照这样下去,东教授的接班人就不会是我,也就是说,我不知道会被踢到哪里去呢! ”
“咦? 财前医生被踢走? ”佃好像不相信自己亲耳听到的。
“唔,这也不无可能。所以啊,你要是继续跟着我,说不定也会被踢走。”
“这怎么可能……如果下届的教授不是财前医生——难道他想从其他大学调人过来……”
“没错,就是那一招——所谓的外来教授。”财前一语道破天机。
佃惊魂未定,脸上突然浮现拼斗的狠劲。
“原来如此,果然很像东都大学出身的东教授会想出的招术! 不过,我们坚决反对找不相干的人来当教授! 如果没有适当的接班人也就算了,既然已经有财前医生这种本科系出身的食道外科权威,我们医局员绝对会团结起来,说什么都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佃说得慷慨激昂,甚至用力往桌上一拍。
“啊,你不要这么激动,冷静一点。东教授打算从外面找教授进来的事,目前还只是我的推测,尚未掌握到确实的证据。不过,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我之前的辛苦和努力又算什么? 这点你应该最了解吧? 你也是为了我,熬了这么多年,如果今天我跳过你,直接找病房组的第二助手安西当讲师,你会作何感想? 佃君,人事这种东西不应该是这样的,怎么可以不按照顺序和规矩来呢? ”
这话里暗示着,只要他财前当上教授,佃包管也能升上来做讲师。
佃的眼底流露出感激之情:“医生,身为领导医局员的医局长,我一定会努力善用自己的权限,凝聚医局内部的共识,让您当上下届教授的。”
“哎呀,怎么好意思让你这么做? 要是不小心为你惹来麻烦就不好了……”
财前欲擒故纵的姿态,反让佃更加激动:“哪里。当然,我会机密行事,暗中调查东教授到底想拱谁当教授,绝对不会露出马脚的,请您大可放心,一切就交给我来办! ”
不需财前鞭策,佃自己就已经往前冲了。
“谢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统一医局的事就交给你了。”
财前一面回答,一面在心里想着:这个急功好利、妄想出人头地的家伙,只要稍稍施以甜头,善加控制,医局内部的统合就可以轻松完成了。
下午的门诊结束后,佃轻轻晃着因昨晚与财前副教授猛喝而宿醉的脑袋,往医院中庭走去。
夏天的烈阳晒着草坪,连花圃的花都枯萎了,不过,一站到树阴下,从堂岛川吹拂而来的风却意外地凉爽。佃回想起昨晚和财前副教授的一番谈话。
当时,在酒精的催化下,他夸下海口说出“一切交给我来办”的大话,然而,等他恢复神智,平静思考过后,才发现自己答应的事有多么困难。不管怎么说,东教授目前还在职,如果为了财前副教授而不小心得罪他,那么只要东一句话,就可以把自己撵到地方医院,这是可以想见的。所以,性急躁进、轻举妄动只会为自己招来不利的后果。话又说回来,财前副教授不仅只点名自己,还暗中允诺将来的职位,这份信赖对自己而言,可谓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绝不能错过,应该好好把握才是。既要避免招来不利的后果,又不能错过这惟一的机会……有了,他得先把对医局有影响力的人拉拢过来。此时,佃的脑海里浮现出两位讲师的脸孔。
他们是第一讲师南和第二讲师金井。40岁的南比财前副教授小3 岁,是第一外科首席讲师。不过,他喜欢大学的研究室,几乎一天到晚都待在里面,是个老实的读书人,从来也没见他有任何野心,只是孜孜不倦地做着研究。问题出在第二讲师金井身上。金井38岁,比南首席讲师小两岁,他和东教授一样专攻肺外科,学术成绩可圈可点,手术的技巧也很高明,在学术上,他算是东的嫡传弟子。不仅如此,佃前任的医局长就是他,他对年轻医局员也非常照顾,在医局员之间颇有声望。由于他是讲师的关系,因此没资格竞争教授的宝座。不过,要是这个金井和东教授连成一气,与财前副教授为敌的话,事情就不妙了。
也就是说,医局内部能否统一,金井讲师占据着决定性的关键地位。一想到这里,佃决定要去试探一下金井的心意。他马上往三楼的中央手术室走去,今天下午正好是金井讲师执刀的日子。
他爬上三楼,来到中央手术室前。门从里面打开了,刚动完手术的患者躺在担架床上,让人推了出来。年轻女孩尚未自麻醉中苏醒,苍白的脸颊双眼紧闭,不过,从随行hushi的表情可以得知,这次的手术很成功。
“金井医生呢? 他在哪里? ”佃向hushi问道。
“他刚完成手术,现在正在里面的浴室泡澡。您有什么事,我可以代为转达。”
“啊,不是什么急事,没关系。”
佃转过身,朝反方向的病房慢慢走去,同时,心里想像着金井讲师泡在浴缸里的模样。想必此刻他高瘦的身躯正扒着浴缸,一边让热水冲去手术中渗出的汗水以及溅到身上的血,一边玩味着手术顺利完成的畅快感受吧。趁他泡完澡,神清气爽之余,正是谈话的好时机。这么决定后,走到半途的佃又随即掉过头,往手术室的方向走去。就在快要到达的时候,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是金井讲师。
“啊,金井医生,您刚做完手术吗? ”佃装作不期而遇的样子。
“嗯,是胸廓成形术( 治疗结核病的外科手术之一,将肺内的空洞塌陷或切除,降低结核茵繁殖的速度或减少结核茵的数目.藉以控制病情.) ,连拔了五根肋骨,不过很顺利哟。”金井只穿着贴身汗衫和四角短裤,白袍披在身上,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
“佃君,你怎么了? 好像没什么精神哪! ”
“嗯,我正在想事情……说老实话,为了要帮泷村名誉教授庆祝七七大寿,我正犯难呢。这么个大人物的寿宴,我都不知道该从哪边着手才好,没想到医局长的责任这么重,早知道这么辛苦,我一开始就不会轻易接下来做了。”他以泷村名誉教授的寿宴为借口,开启了话题。
“哦,这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你呀,看不出来你也会有这么沮丧的时候。”
“这次我是真的没辙了,想拜托身为前任医局长的您分一点智能给我。”他以无比困扰的语气说道,金井还信以为真了。
“是吗? 那我找个时间跟你谈一下好了。我也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医局长,也曾为了医局的杂事和活动号啕痛哭过。碰巧我做医局长的时候,曾办过泷村名誉教授获颁文化勋章的受勋纪念会,我就把当时的情况提供给你作参考吧。正好今天的手术也很顺利,晚上我们就来喝一杯好了。我知道梅田新道附近有一家店,料理做得很不错喔。”
“呀,这怎么好意思? 是我主动来找您商量的,今晚理应由我……”佃连忙这么说道。
“这怎么行? 让晚辈破费,我可过意不去。行了,就交给我吧! ”不愧是金井,说得真够义气。
酒局一开始金井就一直讲个不停,佃恭敬地听着他大讲特讲以前为泷村名誉教授获颁文化勋章举办什么受勋纪念会的事,而满脑子却在想,该如何才能把话题自然转移到医局内部的人事上来。
随着啤酒一杯杯下肚,金井从场地的布置、会费的收取、募款的辛苦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唉,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从我承办的时候算起,也已经过了5 年了,光物价就涨了不少,办起来想必会更加吃力吧? 不过,这种事一旦接下了就要负责到底,你再紧张也于事无补。如果还有不了解的,没关系,尽管来问我。”金井鼓励着佃。
“听您一席话,真让我受益良多。之前我也想过要找财前副教授商量,不过,他只说:‘一切交由你们决定,你们决定好了再告诉我,我再向东教授报告。”’佃不露痕迹地提到财前的名字。
“这是当然的,虽说财前副教授在校内是教授的内务总管,但他本身在校外也是众所推崇的食道外科专家,哪有时间为了这种事情伤脑筋呢? ”
“说到这个众所推崇的财前副教授,最近他跟东教授处得非常不好,不是还有人在传吗? 说东教授退休后,可能会找别人来接教授的位子。”
“佃君,你说的是真的吗? ”金井忍不住放下酒杯,惊讶地反问道。
“是真是假我不清楚啦。不管怎么样,目前流传着这样的谣言也是事实。”
“你说事实,到底这种谣言是从哪边流出来的? ”
“这个嘛,既然是谣言,当然就没办法去查证。对了,第一外科里面,金井医生跟东教授最亲近,甚至被称为‘东派人马’,这方面的事您应该很清楚吧? ”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问道,欲探对方的虚实。
“你说这种话教我很困扰呢,我只是在课业上接受东教授的指导,才不是你说的什么东派呢! 不说别的,你也知道东教授的个性,就算我的研究是他指导的,他也不会特别把心里的话说给我听,根本就不可能结成党派。”
金井似乎生气了,看来东教授真的没有找他商量什么。
“可是,医生,这种谣言会流出来,想必是有什么迹象吧? 当然,像我们这种职位低的助手跟下届的教授没有直接的关联,可是,万一从其他大学找人来当教授,指导方针和研究题目都会临时更换,那我们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 到时难免会手忙脚乱的,我最担心的是这一点。”他露出夸张的不安表情。
金井讲师马上就上钩了:“听你这么说,确实是有点怪怪的……”
“您说怪怪的,指的是? ”
“呀,我想应该不是你在担心的那件事吧? 最近,东教授和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书信往来十分频繁,两人还约了要在京都举办日本癌症学会的时候碰面。”
“哼,果然……”佃的语气显得很激动。
“哎呀,就像我刚刚说的,不能因为这样就断定和人事有关。我只是觉得如果东教授考虑要用外来教授的话,应该会找东都大学出身的。”
“那么,如果他真找东都大学的人来当教授,医生您能够接受吗? ”
“我们根本连东教授的想法是什么都不知道,没必要去考虑或是回答这种问题吧? ”面对佃的性急,金井出言警告。
“可是,呼声最高的副教授也未必一定就能直接升等为教授呀,就说最近那个第三内科好了,不就是这样吗? 自己学校出身的副教授被摆到一旁,却从京都洛北大学找了其他人来……”佃将已经发生的事实摆在金井眼前。
“也对,最近浪速大学确实有这种倾向,喜欢从其他大学找名教授过来。而且,仔细一看,你会发现外来的和尚并不是比较会念经,这种例子屡见不鲜。越是身边的人,所看到的缺点就越是明显,所以反而在这上面吃亏了。我不认为我们本校出身的会比其他大学的差,特别是财前副教授在各方面的风评都甚佳,就算是以日本外科学界的水准来衡量,他也算是顶尖级的人物。所以,外来教授的事,根本连考虑都不用考虑,不是吗?”
不愧是金井讲师,分析得头头是道。
“您真的也是这样认为吗? 那我就放心了。我们医局员都一致认为,为了第一外科好,财前副教授当教授、金井讲师当副教授才是最完美的组合。”佃说得眉飞色舞。
“哎呀,要做副教授,我还不够格呢! 再怎么说,按照顺序也应该是首席讲师南医生比较适合吧? ”
金井嘴上虽然这么讲,眼里却已进出“此言深得我心”的笑意。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佃的法眼,照他的解读,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金井不会反对财前成为教授,同时金井本身也打着财前若当上教授,自己也可以直升为副教授的如意算盘。
“不管您怎么说,大家还是认为财前教授和金井副教授的组合,才是未来第一外科最合理、最理想的形态。因此,请您也帮忙让财前医生当上教授,有了您的协助,我们就更有信心了。”
金井脸上的笑容突然敛去:“佃君,这才是你今天真正的目的吧? ”
佃一脸狼狈:“才不是呢! 我哪有什么目的? 只因谈到谣言的事,我一不小心就兴奋过了头,才会讲出请您帮『c=的话。”他做出恳求的样子,深低下头。
“不是你要请我帮陀,是财前副教授要请我静畦吧? ”
金井的质问让佃哑口无言。他锐利的目光逼视着佃,最后是他自己把视线移开了。
“唉,算了!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不管是你拜托我还是谁拜托我都一样,我惟一能说的就是,财前副教授很适合当下届的教授,不过你可别在这上面做文章。”
刚正不阿的讲话方式果然很有金井的本色。同时,他也慎重地为自己留了退路:万一有一天东教授和财前副教授的争斗浮上台面,他也不至于被卷入其中。
“啊,我们也该走了,接下来就去你熟识的酒吧吧? ”说完后金井踩着踉跄的步伐站了起来。
两人继续往下一家喝去,等来到阪急车站前互道再见时,已经过了晚上10点。
不过,佃还是马上跑到车站内的公共电话亭,打了通电话到财前副教授家。
“喂? 请问是财前医生公馆吗? 我是佃,想要找财前医生……”
电话那头的甜美声音应该是夫人,不过,财前副教授马上把电话接了过去。
“啊,是财前医生吗? 我要跟您报告,今晚我跟金井讲师一边喝酒一边聊了很多心事……”
“什么? 你跟金井? 没问题吧? ”那声音听起来好像不太高兴,不过,一等佃把和金井谈话的内容重点描述完后,“原来如此,确实很像是金井会讲的话,他就是那副德行,你要是没本事,他打死都不会服你。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代表事情已经成功了,你做得很好。”财前特地褒奖佃。
“可是,有一件事不太寻常,我是从金井讲师那边听来的,他说东教授最近经常跟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通信,他们还约好过几天要在京都举办日本癌症学会的时候碰面。”
“什么? 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和东教授……”
原本还很客气地应答着的财前副教授,突然间没了声音。
大概是星期天晚上的关系,六甲山饭店的餐厅里挤满了用餐的客人。窗下变成剪影的山峦连绵着,神户市的街灯就好像沿着山麓缠绕的细长丝带,闪着宝石般的美丽光芒;漆黑的海面上,即将入港的外国轮船成了光彩夺目的亮点。
一张紧邻窗边、视野甚佳的桌子边,东教授夫妇和日东化纤的池泽社长夫妇面对而坐。身穿夏盐泽和服、腰系组缀(为夏季(5月下旬到9 月中) 的和服款式,特点是颜色素净、材质轻透,看上去十分清爽。)的东政子一等菜送上来,随即请池泽夫妇先用。
“今晚真是太难得了,要不是有这样的机会,池泽先生和东恐怕没办法认识吧?前天我们来到饭店,听柜台的人员说,在别墅附近看到池泽先生,于是我们赶紧打电话过来,才能顺利跟您见上一面……”政子满怀感激地说道。
池泽夫人也说:“能够趁此机会结识东先生,我们也觉得很荣幸,再加上池泽一年到头忙个不停,偶尔放松休假的时候能有朋友相伴,也是乐事一件啊。”
事实上,这顿晚餐是东政子和池泽夫人事先就设计好的。东政子去拜托池泽夫人,希望她能引荐自己的老公和池泽社长见面。池泽夫人好像正闲得发慌的样子,她一脸兴奋地说:“我老公虽然不喜欢交际应酬,但八月的时候,他会到六甲的别墅度假,到时你们夫妻先住进六甲山的饭店,我再想办法安排他们共进晚餐,这样是最自然的。”因此,池泽夫人和东夫妇都知道这顿晚餐的意义和目的,只有池泽社长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不过,因为对方是太太的朋友,再加上又是浪速大学的教授,他不好意思拒绝,只好过来了。或许是避暑胜地给人的轻松感觉吧,连不喜欢应酬的池泽都和蔼可亲了起来,只穿件帷子(质料为生丝或麻布,是夏季穿的、没有内衬的轻便和服。)的他拿起啤酒:“怎么样,东医生,再来一杯吧? ”
“不,我已经喝太多了,平常我就不太能喝……”喜欢烟更甚于酒的东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雪茄,叼在嘴里。
“哦,没想到东医生还是个瘾君子啊? 人家不是说抽烟和肺癌有关,比酒还可怕吗? ”
“是啊,是有这样的说法,不过说老实话,肺癌和抽烟的问题恐怕要经过好长一段时间才会有确实的结论吧。此外,也有人说雪茄——也就是干的烟草,比纸卷的香烟要好得多了,而我一直就只抽雪茄。”
“是这样啊,真不愧是专家,深谙养生之道。对了,说到刚刚那个肺癌,我公司的化学研究室就有一个很有前途的研究员得病了,枉我之前还特地送他去美国留学呢! 无巧不成书,前阵子也有人因为肺癌病倒了,我在想这会不会跟从事化学纤维的研究有关呢? 花了大钱才培养出来的人才,竟然因为这样就病倒了,对我们这种追求日新月异的化纤制造厂而言,真是个很大的损失啊! ”池泽年轻紧绷的皮肤,看不出已经有60岁了,讲到的话题倒是很符合老板的身份。
东想了一下,抽了一口雪茄:“将化纤工业和肺癌放在一起讨论的资料和报告,我还没有看过。不过,随着产业的发展,我想有很多关于职业癌的问题,确实很值得深入研究。”
“职业癌? 哦,这个名词很有意思呢! 职业病我倒是常听到……”池泽对东的话表示有兴趣。
“啊,这在医学上并不是什么创新的名词。比方说,制铁和石化工业排放的废气会导致肺癌,化学药品会导致皮肤癌,放射线则会导致血癌,这些都是从职业衍生出来的癌症,碰巧我又是专门研究致癌理论的,所以,历来我就对职业癌这个题目很有兴趣。”
一边解说的同时,东一边在想要怎样才能把话题导向自己退休后的事。
“原来如此。对我们来说,所有职业病里就属职业癌最为可怕,今天我总算是弄明白了。我们都快让职业病这种东西给弄得神经兮兮的了,一旦有员工长期请假,我们也必须支付部分的薪水,还要花一笔慰问金! 兼之工会的势力又一年比一年大,当老板的也不轻松啊。”池泽苦笑着说道。
“像池泽先生这么有心的企业家都对职业病这么关心,我想,即便是在我退休之后,为了日本的产业发展,也必须竭尽余生之力从事职业癌的研究。”讲到“退休之后”时,东特地加重了语气。
“是啊,这对我而言也是求之不得的事。关于这方面的研究经费,我们关西企业联盟一定会尽量给予方便的。话说回来,东医生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龄了吗? ”
池泽颇感意外地注视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显得年轻的东。
“嗯,我明年春天就任满退休了……”
“不过,像东医生这样的人,肯定有很多地方要邀您去吧? 您已经决定好要上哪高就了吗? ”
“这个嘛,我所在的医界其实也有很多复杂、难以厘清的事;再者,又不是每个教授退休时都有新的医院盖好,所以我才拜托令弟池泽正宪议员帮我张罗一下这件事。”
“哦? 我那不成才的弟弟帮东医生张罗……这倒是巧了! ”池泽甚感惊讶地说道。
完全清楚事情原委的池泽夫人连忙说:“哎哟,这缘分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对了,你已经跟在东京的池泽好好谈过了吗? ”她开了个话头,让东可以比较容易讲下去。
“没有,我找不到机会跟池泽议员直接沟通。不过,说老实话,关于退休后的事,我很久以前就属意明年四月即将开业的近畿劳灾医院院长一职,而和我同校的文部原次官也帮我奔走。前几天他来到大阪,跟我说事已定了九成了,不过,他希望我能加把劲,去向对铁路医院和劳灾医院的人事甚有影响力的池泽议员拜托一下,而且最好也跟他的哥哥池泽社长打一声招呼。我知道在这种场合,这样做很失礼,不过,如果您能替我向令弟美言几句,我将感激不尽。”东将雪茄捻熄,近乎卑屈地猛垂下头。
“哎呀,这么郑重的招呼……老公,你明天就赶快打电话去东京嘛! 像东医生这样的人才,退休后如果能留在关西担任近畿劳灾医院的院长,对我们来讲,也是件很让人安心的事啊! ”
池泽夫人催促着丈夫,一向有钱有闲的她好像终于发现人生意义似的,对此事显得非常热衷。
“听您这么说,我真是高兴得无以复加。您也知道,东这个人一辈子只懂得搞研究,退休后的事都由着别人安排,自己什么办法也没有,如果您能打电话给令弟的话,相信事情就更有把握了。你说是吧? 老公……”政子在一旁帮腔。
“是啊,如果能这么做是最好不过的了……”一向都只和医局员或患者等地位比自己低下的人相处的东,不习惯地低着头。
“我也不知道我去说有没有用,总之,明天我会打电话去东京的。”池泽不愧是做生意的大老板,似乎很习惯受人请托了,公事化地应付道。
“真是太感激您了,竟然这么爽陕就答应了……”东生硬地再三致谢。
“您别放在心上,这种帮忙说几句话的工作,池泽经常在做。这么一点小事,真的不算什么。”
池泽夫人露出宛若孔雀开屏般的骄傲和灿烂的笑,状甚愉快地说着。
东撑着昨晚餐会后的疲惫身躯看完门诊,回到教授室,行政人员马上送来冰凉的麦茶。他喝口茶润润喉咙,稍喘口气,接着打了个电话给第二外科的今津教授。
“喂,我是东,你现在有空吗? ”
“嗯,我有空啊,请问……”电话线那头传来今津教授的声音。
“是有关新馆中央手术室的事,我想尽早敲定最后的设备方案。总务处那边已经过来催了,之前我不是请你斟酌有关机械设备的事吗? 这样好了,我过去找你商量……”
他这么一讲,对方连忙说:“这怎么可以? 您等我一下,我马上就过去。”
“是吗? 那好,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放下听筒,东摆出一副今津过来见自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样子。他悠闲地跷起二郎腿,抽着雪茄。今津虽说是第二外科的教授,可6 年前要不是有东这么个强力后盾,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外校的人进来,他也没办法从副教授升格为教授。因此,今津至今依旧十分感念东的恩德。一般来说,大学医院的第一外科和第二外科都会互相拼斗、暗中较劲,处得不会好。可东领导的第一外科和今津领导的第二外科却打破这种惯例,互相支持,合作亲密无间。
敲门声响起,今津教授走了进来,才54岁便已头发稀疏的他露出温厚的笑容:“听说您请了两三天假,怎么样,六甲还好玩吗? ”
东想起昨晚的事,一股屈辱的难堪涌上心头,然而他却强颜欢笑说:“呵,疲劳全都消失了。”
两人一同走向一旁的会客桌椅,相对而坐,今津马上从资料袋里拿出计划书和设计蓝图。
“关于中央手术室的设备,现在还没决定的就只剩最新的麻醉机和人工心肺机。
之前,我把这家公司的技术负责主任找了过来,请他从头到尾再解说了一遍,也问了价格。”他一边说,一边出示器材说明书和估价单。
东将资料浏览过后说:“说起麻醉机,还是这个AvII型的最好,它和之前用过的都不一样,可以得到稳定的麻醉效果,就决定买这个好了! ”
“可是,光凭我们外科分到的预算,要买这些好像有点勉强,怎么说呢? 仅这个最新的麻醉机就要200 万,而人工心肺机要730 万呢……”
东沉思了片刻:“应该没有关系吧? 外科可是浪速大学医院的招牌,就算得请其他科稍微委屈一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如果能这样,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只要有了这些设备,浪速大学医院将成为全日本拥有最新外科设备的教学医院,这全是拜您所赐。”今津的脸上写满感谢。
“正因为我花了好多心血,才希望新馆能赶快完工。话说回来,如果我能够再年轻个几岁,就可以好好利用这些设备,尽情施展自己的本领了! 这点是最遗憾的,我真是羡慕你啊。”
“不会吧? 像东医生这样的人,怎会说出那么落寞的话……”
“不,我是认真的,岁月如梭啊,你成为教授也已经过6 年了吧? ”东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拿出麻质手帕细细擦拭。
今津连忙正襟危坐道:“那时候全亏有东医生的照顾,我能有今日,这都是拜您所赐。”他惶恐至极地说。
东是故意引他这么说的,却还惺惺作态:“不管什么时候,你总是这样跟我道谢,让我怎么承受得起? 话说回来,到现在我仍很高兴能助你当上第二外科的教授。事实上,自从你当了教授后,对我们科惠助良多,这可是在其他大学看不到的美行哪! 关于这点,我都还没跟你道谢呢。”他以不同于以往的诚恳语气说道。
“那是因为东医生您领导得好啊! ”
回答的同时,今津同时在揣想,什么时候话题偏离了重要的中央手术室设备方案? 看来,东今天找他来,其实另有目的。
东只顾盯着桌上的设备计划书说道.“我一直都在找像你一样永远都这么谦虚的人,我实在是为了第一外科的将来忧心哪。”
“你所谓的将来指的是? ”
“我的接班人啊。”
“东医生的接班人? 您不是已经有了像财前副教授那样的完美人选了吗? ”今津惊讶地问道。
“看来你是真的认为我们那个财前适合当我的接班人哪! 你以为财前接管第一外科后,还会尊敬你这个前辈,维持第一外科和第二外科一向的和谐与融洽吗? 如果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顺利,那我第一个就对不起你,我是在考虑这方面的事呀。”
“可是,就算您没考虑那么多,也没有人会……”
今津话才讲到一半,东就好像要堵他的嘴似的:“这是我职责所在,怎么可以不担心呢? 在我底下的这些人里,财前确实是最有潜力的,只要把手术刀交给他,他的技术比谁都好。可惜,就品行而言,他的功利心太强了!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他就是所谓的有才无德吧? 眼看退休就迫在眉睫了,这真是我毕生最大的遗憾呀。”他以十分沉痛的语气说道。
“没想到您竟然把那种事当做是自己的责任,不愧是东医生啊。不过,现实的问题是,除了财前以外,还有人适合继承您的衣钵吗? ”
“唉,问题就出在这里啊。就我个人情感而言,我当然是希望能让在我底下长期卖力的副教授当上教授,不过,考虑到浪速大学医学院的将来和使命,我的良心就不允许我为了这小小的私情随便行事。我还是应该为大局着想,找个各方面都堪称一流的人才才是。你觉得怎样? 如果你有什么好的建议,不妨说出来。”
东出言询问他的意见。然而,从这番话里,今津已经读出东不打算让财前当教授的心意。只是,他剔除财前,又打算推举谁呢? 这自己就猜不出来了。
“您如此深思熟虑,真是让我钦佩不已,只是像我这样的晚辈,哪能有什么好的建议? 不过,这次就换我来助您一臂之力,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请您不要隐瞒,尽管告诉我。”
听他这么一说,东的表情现出前所未有的柔和:“谢谢你这么说。老实说,我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最近财前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惹得全医局的人都批评他自我本位、独断专行! 碰巧,东都大学第二外科的船尾教授跟我说,如果不嫌弃的话,他可以帮我推荐人选。”东很有技巧地道出重点。
“哦? 东都大学的船尾教授跟您说……”今滓好像吓了一跳。
“我不会因为自己是东都大学出身的,就执意从那边找人,我的想法没有那么肤浅。只因船尾教授是日本外科学界的实力派人士,站在他的立场,一定可以广招各界人才,再加上他和我又是以前就认识的朋友,所以,我想船尾推荐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
“那么,他找的到底是谁呢? ”
“金泽大学的菊川升教授。”
为了女儿佐枝子,东已经决定选择菊川升,至于船尾推荐来的另一名候选人——新泻大学的龟井庆,他就干脆不提了。
“喔,金泽大学的菊川先生啊,那个人我也认识,我们曾在学会上见过面。他不但学术成绩很好,人品也很不错呢! ”
今津在脑海里想起菊川升的样子,那个人和财前正好相反,沉默寡言得近乎忧郁,作风保守谨慎。如果是菊川来当教授的话,那么以后就轮到自己来压制第一外科了! 此外,今天他支持船尾推荐的人选,曰后就可藉此名义,接近日本外科学界的要人船尾,替自己将来在外科学界的卡位战先打开一条生路。
“您的心情我非常了解,既然您有这样的打算,我一定会尽我所能,让菊川先生获得提名! ”
看他这口气,好像是为了报答东的恩情才这么做似的。
翌日,第二外科今津教授刻意准时结束门诊,向站在身后的护理长问道:“疑似罹患乳腺癌的夏川喜久子的病理检查报告,大概什么时候会出来? ”
今津根据视诊和触诊,已经判断那应该是乳腺癌了,可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做了组织切片检查。
“因为是您亲自交代的特别检查,所以到3 点应该就会有结果出来了。要我请宫田医生去问一下吗? ”护理长提到助手的名字。
“不,我自己去。我正好有事要过去病理那边……”
说完后,今津看了看表,才刚过两点半。不过,他还是走出门诊部,穿越医院和医学院之间的广阔中庭,往医学院的病理学教室走去。
医学院的基础教室和一天有几百名患者出入、医生和hushi忙得团团转的医院不同,各间教室呈一字排开的建筑物里一片寂静,连在走廊上行走都得刻意放轻脚步。
他来到研究病理的大河内教授办公室前,门上挂着“现在可以入内”的牌子。
那睥子反面写的是“正在研究中,禁止入内”,当这面向外的时候,除非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否则是见不到大河内教授的。这位基础医学的名教授有多么难伺候,从挂在门口的牌子就可以知道。
今津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听到“请进”后,才悄声地推开门。虽说同是医学院的同事,但当上教授才刚满6 年的今津,和早在鹈饲医学部长之前就已经当过医学部长的大河内教授,地位是截然不同的,绝对不可能平起平坐。
大河内教授认出来人是今津,马上摘下老花眼镜:“我说是谁呢? 原来是今津君。来,坐吧! ”
又瘦又高如鹤一般的体型,加上高高耸起的鹰钩鼻,大河内教授的样子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再加上他还有学士院恩赐赏(日本学术界最具权威性的日本学士院各奖项当中,最受人尊崇的便是恩赐赏。恩赐赏是在日本学士院赏的各领域得奖人之中,挑选出特别优秀的一位,颁发皇室赏赐金的奖项。该奖于1 911 年创设.)的黄袍加身,越发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仪。
今津听从他的指示,弓着背坐在椅子上。
“我研究室里的那些小伙子不管是在病理检查还是论文审查方面,经常受到您的照顾。今天我又为了乳腺癌疑诊的组织检查来拜托您,真是不好意思,如果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我想直接请教一下大河内医生的意见。”
“啊,就为了那件事吗? 那你不用亲自跑一趟,派个人来,我们都会详加解释的……”大河内按下分机号码,接到研究室。
“第二外科的今津教授托我们做的组织检查,结果应该已经出来了吧? 如果已经好了,你马上把它送过来。”
他刚说完,隔壁研究室的门就开了,穿着白袍的助手拿着检查报告往教授室走来。他保持直立的姿势将报告放在桌上,大河内戴上老花眼镜,确认报告无误后,跟他点了个头,他这才退出房间。
“这个患者不是乳腺癌哟。”
“咦? 不是乳腺癌……”今津不由得反问道。
“唔,不是乳腺癌,是一种叫做形质细胞乳腺炎的特殊疾病。”
“可是,根据临床观察,所有的症状都和乳腺癌一样啊! (禁止)内摸到(又鸟)蛋大小的硬块,肿块的形状不明、界限不清,并且和皮肤粘在一起,虽然没有固定在胸肌上,但肿块附近的皮肤呈现轻微浮肿,也有泛红的现象。(禁止)凹陷,但没有分泌出血水或其他异物,我的临床经验判断它是乳腺癌,为了慎重起见,才来做组织检查的……”他偏着头思索着。
“是啊,要鉴别这种形质细胞乳腺炎和乳腺癌,本来就要靠病理组织学才比较容易,由于它的症状跟乳腺癌酷似,所以临床上要判断十分困难。不过,形质细胞乳腺炎和癌是截然不同的,它是由于化学刺激,也就是乳腺分泌物的淤塞以及分解物吸收不良所引发的发炎症状,不像乳腺癌那样是恶性的东西。”
“这么说来,只要把肿块摘除就好了? ”今津求证地问道。
“不过,也有学者说这种肿块会有癌化的可能,因此透过病理组织学的检查,如果确定有癌,就必须施以(禁止)切除术和腋下淋巴结廓清术! 幸好在这名患者的身上并没有发现癌变反应,所以,应该不用那么做吧。”
大河内颇为自信地回答,并将详细记载检查结果的报告交给今津。
“谢谢您的详细指导,多亏有您,才能避免因为误诊而导致一名女性失去(禁止)。
患者本身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他郑重地低下头。
“哪里,那是因为你的谨慎才不致招来误诊,临床医师如果做不到这点的话就糟了,必须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 只要对病理检查不厌其烦,误诊就不会来,虽说这是我的口头禅,但医学本来就是始于病理、终于病理的嘛。可是有些人一旦成为老手后,就习惯只凭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忽略了基础的病理检查,才会铸下无法弥补的大错。就这一点来看,今津君和传言所说的不同,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啊。
说起外科医生,有些人总是太相信自己的技术,动不动就要割要剐的。不简单哪,像东君还有你都已经当到教授了,还能这么谨慎、踏实,让人看了就觉得很安心。”
“像我这样的晚辈,还不够资格得到您的称赞呢! 东教授倒是做任何事都很慎重,第一外科有这么一号人物,对我而言一直是个很大的激励。想到东教授就要退休了,我就会觉得若有所失啊。”
今津巧妙地把话题转到东身上。对于只要打通电话和看报告就可以知道的病理检查结果,今津亲自跑一趟来问,就是为了制造机会好提起东的事。
不过,大河内并不知道今津心中的盘算:“听你这么说,我才想到东君再过半年也终于要任满退休了。对了,退休后他打算要去哪里? ”他的语气透着些许的关心。
“详细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他好像请了东都大学的学弟文部原次官帮忙,应该可以找到不错的出路、就此安定下来吧? ”这些话都是今津从东那里听来的,不过,他只挑了无关痛痒的部分讲。
“哦,没想到东君也有这方面的本事啊。话说回来,东君退休后,你就要兼着领导第一外科了,看来你不好好加油可不行了。”
说完后,大河内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今津马上眼明手快地帮他点火。
“这是哪儿的话? 我倒希望能有个杰出的人来接东教授的位子,由他来领导我们大家。”
大河内吸了一口今津为他点着的香烟,状甚美味地吐出烟雾:“东君打算推举财前副教授吧? ”
“嗯,这方面的事,我倒没听他提起。不过,东医生实在教人佩服,他跟我说,比起退休后的发展,他更担心接班人的事,他打算抛弃私情,选一个学问、人品都一流的人来接任。”
“喔? 抛弃私情,选一流的人物……这么说来,他是不打算推举财前副教授哕?”“好像是这样。以东教授的为人,他当然很希望能把长期卖力辅佐自己的副教授推上教授的位子,不过,财前君好像一直无法服众的样子,让他十分困扰。不知大河内医生您有什么看法呢? ”他试探着大河内的心意。
“唔,这个嘛,财前君和里见君都是从这个研究室出去的,财前一取得学位,就马上改攻临床,而里见则是10年都留在病理这边,一直到后来,好像为了什么事才转到临床。从那时候起,财前看上去就比一般人聪明,是个能说会道又能干的人,很有做外科医生的天分哪。”
“不过,就因为凭恃着这天分,最近他越发显得骄傲了起来。这件事是我从某家报社的医学记者那里听来的,他跟我说,最近他们打算开辟一个医学咨询的专栏,并找财前君担任消化器外科的负责人,于是财前就问对方说其他的负责人是谁。这个记者就说了,在关西还有同是浪速大学出身的第三内科的筑冈教授,结果您猜财前怎么说? 他说筑冈教授的名气和能力都不够水准,要人家找其他人替换。”
“哦? 就连其他执笔人是谁,他都有意见?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狂妄了? ”大河内明显露出不悦的表情。
“就是因为这样,东教授才会这么左右为难啊。说老实话,我身为第二外科的教授,将来必是教授选考委员之一,也很头痛呢! ”
“原来如此。如果他这么桀骜不驯的话,也难怪你们要伤脑筋。好,既然是有关人事的正当性,那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听您这么一说,我就安心多了。那么,关于这件事,我下次再找机会好好跟您请教。”
今津没有一下子就把东打算推举金泽大学菊川升的事讲出来。今天就到此为止,只需把要排除财前的消息放出去就可以了。
考虑到事前放风的效果,今津就此离开了大河内的办公室。
第六章
进入9 月,新馆也即将落成,迁入新馆的准备工作让整个医学院上下忙碌不堪,里里外外弥漫着一股慌乱的气息。
不但第一外科入口处挂的牌子要全部更新,放置诊疗器具和病历的置物柜也得重新整理。此外,10月中旬即将举办的泷村名誉教授的77寿宴也必须规划妥当,特别是负责统筹这一切的财前副教授更显得忙碌不堪。
财前五郎从早上9 点起便接连施行了两台手术,下午两点过后,才在副教授室匆匆吃完午餐。吃完饭后,他连忙把当天一早佃送过来的寿宴筹备草案摊在桌上,里面包含了募款宗旨书、发起人名册、会场布置、活动流程等所有资料。
这份草案是佃遵照财前的意思,甚至找金井讲师商量过后才拟定的,因此从名册的完成到经费的预算都经过严密的讨论,财前就算不过目也无妨。在这必须全力进行幕后竞选活动的重要时期,竟然还要扛这个责任,替名誉教授办什么77寿宴,真是够了!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把资料浏览一遍后,吃力地从座位上站起,往教授室走去。
东教授正坐在桌前,不知在写些什么,一看到财前,他连忙问:“有什么急事吗? ”
“事实上,是有关泷村名誉教授77寿宴的事终于定案了,我想麻烦您帮忙看一下……”他将资料放到桌上。
东从募款宗旨书开始,逐一过目,看完后说:“财前君,这场寿宴的主办单位是医学部吗? ”他的脸色阴沉,声音却出奇地平静。
“不是,这份宗旨书上也写了,主办单位当然是泷村名誉教授出身的研究室,第一外科……”
“哦? 主办的果然是我们研究室,这就怪了,为什么发起人名册上的总召集人不是我,而是鹈饲医学部长呢? ”
“关于这件事,我原本也想请教您的,只因这次替泷村名誉教授办七七寿宴的事.和学会无关,纯粹只是私人的聚会,而且我知道泷村医生很喜欢热闹,寿宴一定得办得风光才行。如此一来,关于募款的事,就必须到很多地方去请托,我知道您对这种事一向不耐烦,而碰巧鹈饲医学部长又好像很想承担此事,因此,我就干脆让鹈饲医学部长担任总召集人,做起事来也比较方便……”
财前态度恭谨,话里却暗示:这种活,不是像您这种只会做学问的教授做得来的。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的副手,这么为我着想。不仅如此,这次你不只是为我想,连其他地方也都想到了吧? 你在这总召集人上面花的心思,不管是对我还是对鹈饲医学部长,都非常地周到,真教我佩服哪! 虽说鹈饲医学部长嘴里恐怕不会说些什么,但心里想必是非常高兴,说不定他还会把他们里见副教授叫来,跟他说要好好跟财前君学习呢! ”东每句话听起来阴冷得让人不舒服。
“还有,财前君,这200 个发起人的数字是怎么来的? ”
“这点,我也应该早点跟您商量的。事实上,我请医局长佃君针对经费做了番缜密的推算,结果发现这场寿宴办下来,会出现150 万的赤字。他说为了避免赤字,必须增加发起人的数量才行。发起人之外的出席者,每人的会费是两干元,而发起人不管参不参加,都必须交50()0 元的赞助费,5000元乘以200 人,就有100 万了。
如此一来,经费的问题就解决了。所以,我才想让鹈饲医学部长当总召集人,这样不但可以募集到比较多的发起人,也可以避免为了私人聚会就用上第一外科的名义去向药厂或是医疗器材公司募款的事发生。”
“可是,这200 人的名字一字排开,任谁看了都会知道他们就是出钱的大爷,这未免太露骨了吧? 不够的款项再另外想办法,顶多只能加到100 人,你赶快把它改过来! ”东命令式地说道。
“事实上,我想既然要拜托人家当发起人,应该愈早通知愈好,所以我已经让佃把200 份委托书送出去了……”
“你看,财前君,不管是总召集人的事,还是其他事,你嘴上说要找我商量,却都是已经做了才来找我! 如果今天我坚持要做这总召集人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
东的话重重地往财前的胸口踏了下去。
财前一时词穷了:“幸好只有发起人的委托书送出去而已,除了发起人以外,还有300 封的邀请函要寄,到时再让鹈饲医学部长和您并列为总召集人……”他话还没讲完——“别再说了!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自做主张、独断专行呢? 连商量都不商量一声,就擅自决定由谁来挂名总召集人,等到我有意见了,才说什么让您也怎样之类的话! 说老实话,你就是这点最让我不高兴,至今为止我都不知道提醒你几次了,要你改进,可是你改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要在我退休之后接教授位子的人吗?可凭你这样的人品,就算我再怎么举荐你,别人也一定会出来说话的!所谓的教授,不是只会拿手术刀而已,见识和人品也都要顶尖才行。”东的话咄咄逼人,句句带刺。
财前硬压下即将爆发的火气:“您对我的指正,我一直都铭记在心……”
“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吧? ”东马上把他的话驳回去。
“随着我退休的日子愈来愈近,大家对谁要来接任教授的事也愈来愈好奇,这是人之常情,本来新来的人就比快走的人更引人注目。因此,你现在所处的位子就好像是台风眼一样,背地里搞小动作、出怪招,只会招来误会和反感,造成反效果,所以请你务必自重。话说回来,最近医局内的气氛好像很浮躁,该不会连我接班人选的事,都有无聊的流言传出吧? ”
财前觉得好像让人揪住小辫子般的狼狈,然而他依然不动声色:“您也有那样的感觉吗? 我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已经跟佃君告诫过了,要他管一管。不过,再怎么说都是50人以上的大医局,喜欢兴风作浪的肯定不乏其人,确实有奇怪的谣言在传呢! ”
“奇怪的谣言? ”
“事实上,是有人在传,或许会有外校的教授进来。”
“哦? 外校的教授……”东的眼睛闪了一下,不过他马上恢复平静的表情,“是谁呢? 说出这种口无遮拦、没凭没据的话……你该不会认为我是那种连通知都没通知一声,就把长年辅佐我的副手踢掉的人吧? ”他以令人害怕的沉着语气问道。
“听您这么说,我总算是比较放心了。说老实话,当我刚听到这个谣言的时候,还在想我绝对不能就此退缩呢! ”
“不能就此退缩,这意思是? ”
“做个一辈子等着升格的副教授。”
“那么,万一临时出现了阻碍,让我想推举你也推举不成,你要怎么办? ”
“应该不会有这种事吧? 不过,万一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会想办法让自己不用忍气吞声的。”
这样的言语就好像冰冷的刀刃,双方正面交锋,你来我往,眼看就要痛下杀手。虽说这柄残酷的刀刃无形无声,却都已瞄准了对方的心脏。
走出大学医院的正门,财前五郎坐上门口排班的出租车,令司机往上本町六丁目的锅岛外科医院驶去。
一想起刚刚和东教授那番几乎擦枪走火的言语对决,财前就好想奔到庆子的公寓或酒吧,尽情地喝个痛快,无奈锅岛外科医院还有一场直肠癌手术等着他。
锅岛外科医院的院长锅岛贯治是早财前十届的学长,也是第一外科出身的医生,同时还拥有市议员的头衔,而市政的工作也让他忙得团团转,因此,只要有高难度的刀要开,他都会来拜托财前。对财前而言,只要不和学会或医院的手术冲突,锅岛请他支持,他都会义不容辞地答应。他之所以这么做,与其说是为了丰厚的外快,倒不如说是看在锅岛对浪大医学院校友会很有影响力的分上,这也是为了角逐教授宝座所做的政治考量。
车子从上本町六丁目的十字路口往北转,沿着电车道约行100 米,就看到楼高三层、钢筋水泥结构的锅岛外科医院。那是一所拥有120 个床位的大型私人医院。
财前在医院的正门前下车,没请前台通报,就径自往院长室走去。
锅岛一看到财前,就笑容满面地迎接他:“啊,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你。”
他一副好像正打算出门的样子,没穿诊查的白袍。一身条纹双排扣西装,让锅岛显得衣冠楚楚。蓄着胡子的锅岛贯治怎么看都像是年过50的商务人士,脑满肠肥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医生。
锅岛把即将接受手术的患者病历表和x 光片摆在财前面前,以急躁的语气说明了患者的身体状况和各项检查结果。财前把五天前刚拍好的片子放在x 光片观测器上,再度详细地审视一遍。
“很明显地,在直肠部位有癌细胞,不过,光切除这个部分,采用姑息疗法是不行的,必须从离肿瘤很远的位置切下去,彻底清除周围的淋巴结,安装人工肛门。就像我之前提过的,请安排三名助手给我。”他敏捷地做出指示。
“我们医院托财前君的福,被大家封为‘专治癌症的外科医院’,生意好得不得了! 不过,眼看你也终于要坐上教授宝座了,到时,功名利禄自然滚滚而来! ”锅岛一边说,一边拍着财前宽阔的肩膀。
“别开玩笑了,哪有这回事? 一不小心,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就把教授的位子给抢去了! ”
“什么? 你有危险? 不可能有这种事,是不是你想得太多了? ”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最近不知为什么,东教授和我处得不太愉快。”
财前把刚才在教授室发生的事讲了出来。锅岛一边晃动凸出的小腹,一边“嗯嗯”地不断点头,等到财前讲完了——“是吗……这样看来,不是你有被迫害妄想症,既然你都已经用眼睛和感觉亲自确认过了,那么从他校找外来教授的可能性很大。”锅岛以粗哑的嗓音肯定地说道。
“就是这样啊,起初我还半信半疑,可今天亲眼看到东教授的神色,才确定真有这么一回事。没想到我这么惹东教授讨厌,真是晴天霹雳啊! 看来我到这里帮忙的日子也没有几天了,一旦从外面找人进来,我就要到和歌山或奈良大学那种地方去当教授了。”财前自嘲地露出苦笑。
“别说那么丧气的话。如果是快要倒台的科别,从校外找能力强、名气大的人来提振还有道理,可是你都已经做到让人家把‘东外科’叫做‘财前外科’的份上了……东到底打算找谁来,你已经知道了吗? ”
“这点我完全不清楚,只知道他好像打算找东都大学毕业的,不过,目标是谁,似乎还没确定。”
“什么? 东都大学毕业的……那不是连着两届都给东都大学包办了?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不只是我,只要是第一外科出身的人,不管是到其他大学任教,还是自己开业的,都不能坐视东都大学毕业的人继续霸着浪大教授的位置。什么东都大学,说穿了就是国立大学中的威权怪物,跟浪速大学这种充满在野精神的学校根本就合不来。”锅岛愈讲愈激动,一不小心,演讲的语气就带出来了。
对锅岛而言,东都大学就像执政的社会党一样令人讨厌。不仅如此,一旦从其他大学调来教授,那么自己医院临时有困难手术要做,就找不到人帮忙了,而要在随时都有近130 名患者排队在等的浪速大学附属医院保留床位,也将更加困难。这对既身为私人医院院长又受选民托付的市议员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挫败与损失。此外,对财前而言,锅岛的这层顾虑也是很好的可趁之机。
“财前君,现在可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你先不要管教授是否会从东都大学调来,反正能跟他竞争的,除了你以外也没有别人。话说回来,这不只是你个人的问题,对我们这些浪大医学院的毕业生而言,也是个重大的问题。这么重要的事,你应该早点跟我商量的! 说到教授选举,就像市议员选举一样,等到选举开始再来想办法,就太迟了。虽说走后门和拉票都很重要,但医局内部的事,你整理得怎么样了? ”
“关于这一点,上个月我已经交由首席助手佃医局长全权负责,根据他的说法,连原先以为最难摆平的金井讲师都已经被拉拢了,他说医局内部的工作就交给他来办,他会努力完成的。”
“原来如此,真有你的! 嘴上说不行,心里却早就计划好了。好,既然这样,我也要赶紧召集校友会的大佬们,从校外全力护航! 同时,我们也会去游说那些握有关键选票的现任教授,想办法拉票。”
锅岛越发滔滔不绝,他一边讲,一边抓起红茶杯“咕噜咕噜”地猛灌,接着掏出胸前口袋内的花哨手帕,把沾湿的胡子擦干。
冷不防地,他压低声音说道:“可是,财前君,这些都需要钱。虽说你有财前妇产科诊所这么棵摇钱树当靠山,不至于囊中羞涩,不过,搞不好这次要花的钱会比我竞选市议员的时候还要多喔。”
他露骨地提到钱的事,倒让财前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你若是还故作清高的话,绝对赢不了。不管是教授选举,还是任何别的选举,凡是带有‘选举’两字的事儿,到最后都会跟钱扯在一块儿。日本医师公会的选举不就是这样吗? 候选人的人品和学问都是次要的,胜利的肯定是在各道府县的医师公会有后台、能够任意砸钱、有控制力的家伙! ”
“可是,照理说,国立大学的教授选举应该……”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想成为学士院的会员或是学术会议的委员也一样,不砸钱就没希望,这就是现实。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倒是请问你,如果就钱方面的事来讲,你和东两个人谁比较占上风? ”
面对锅岛的积极游说,财前感到有点喘不过气来:“东教授他原本就出身名门望族,此外,他夫人的娘家好像也蛮富有的。”他担心地说道。
“算了,这方面的事就交给我来办,我这个医生兼市议员呀,最近觉得竞选比拿手术刀更像我的天职呢! 至于医局内部的事则由你负责,还有,你岳丈跟北区医师公会会长岩田好像蛮好的,你就搭上这条线,想办法拉拢鹈饲医学部长吧! 不过,就算鹈饲完全支持你也没用,因为最后的结果是由临床、基础组等31位教授手上的选票来决定的。所以,就像我刚刚跟你说的,你要想办法去打探这些教授的动向,感觉好像不保险的时候,就把钱砸下去! 这跟市议员的选举不一样,不用担心有人会去检举,还不错吧? 哈哈哈! ”
锅岛开怀大笑,好像今天要参选的人是他似的。
财前已经听不下去了:“那么,那方面的事就拜托锅岛院长,我这就乖乖开刀去了。”
说完后,他请护理长拿来手术衣,瞬间,财前五郎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脱下外衣,他将手术衣穿上。
手术结束,财前五郎离开了锅岛外科医院。突然间,他觉得疲倦感从身体深处窜了出来,他将身体整个靠在椅背上。一早他就在大学医院做了胆结石和十二指肠溃疡的手术~一天三台手术,让他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刚刚又从锅岛贯治嘴里听到教授选举是多么残酷,这些让财前感到前所未有的疲乏。
财前君,要花钱喔! 搞不好会比市议员选举还要多,不过,这种选举没人在抓贿选,算你赚到了! 哈哈……财前回想起锅岛贯治那发出粗哑笑声的泛着油光的脸孔。迄今为止,一直在财前心中推演的教授选举的情境,透过锅岛贯治的话,变得愈来愈真实,几乎要逼到眼前! 这和组织医局长佃那些人策划医局内部工作的事截然不同,是更可怕的尔虞我诈、更现实的政治角力! 是他自己找锅岛贯治商量教授选举的事,人家也答应帮忙了——如今这份残酷已然成形,他只能继续走下去。财前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的风景,车子经过上本町一丁目,来到法圆坂国民公寓附近。
他忽然想起,里见修二就住在这附近。每次从锅岛外科医院做完手术回来,都会经过这一带,不过,今天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去拜访里见住的国民公寓。虽然他不知道确实的住址,但只要问一下警卫,应该就没问题了。
“抱歉,请你绕到法圆坂国民公寓。”他向司机这么指示,车子马上往钢筋水泥结构的国民公寓开去。
8 点才刚过,这一带却已经没有什么人影,幽深和寂静徘徊着,道路两旁四层楼的高建筑互相遮蔽着,在地面落下漆黑的影子。财前在最前面那栋建筑前下车,找到挂有警卫室牌子的小房子,询问里见的住所。
“里见? 里见先生嘛……”中年男子翻开厚厚的住户名册。
“就是在浪速大学医院当医生的那位。”
听他这么一说,警卫好像终于想起来了:“若是那位医生的话,他就住在东栋四楼的32号。”他指着同一排建筑的后面。
依照指示,财前爬上那栋公寓的阴暗楼梯,找到里见的住所按下门铃。屋里传来女子的应答声,门被拉开一条细缝。
“里见已经回来了吗? 我是第一外科的财前……”
对方好像吓了一跳:“他已经回来了,请您稍等一下。”
不久,穿着和服的里见出来了:“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来我家……算了,进来吧! ”他直率无礼地说道,并把财前请了进去。
一进门就是个6 叠大的房间,一个看上去像小学一二年级的男孩睁着如里见一般清澈的眼睛看着他,里见的妻子手忙脚乱地收拾杂物。
“我知道您一向很照顾里见。对不起,家里很简陋,请您不要客气……”她简短却得体地招呼财前。
她跟自己那喜欢卖弄娇憨的妻子杏子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全身散发着学者夫人应有的端庄和聪慧。
“哪里,是我突然来打扰,您忙您的,不用管我。”财前圆滑地应对,正打算坐下之时——“那边是小孩子做功课的地方,我们还是到隔壁的小房间吧! ”里见把财前带到充做书房的房间。
财前拥有的朝南书房有10叠那么大,在他眼里看来,这里小得简直就像是堆满书籍的洞穴。不过,这正是每月只领56000 ~57000 元的副教授薪水、不做特诊也没兼职的学者甘于清贫的生活现况。环顾着这样的房间,财前的脑海突然浮现自己以前的租屋处破旧不堪的榻榻米和赖以填饱肚子的站前食堂。过去的艰苦岁月和在故乡独自生活的母亲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不过,这样的幻觉只是瞬间出现,当他面向里见坐好时,又回复到现今这个财前的心神中来。
“上本町六丁目的锅岛外科医院院长是我们研究所的学长,我去帮他做手术,回程途中正好经过这里,顺道过来看看,没有打扰到你吧? ”
“嗯,我正在查资料。不过,没有关系,对了,是怎样的手术? ”
“直肠癌手术,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直肠癌手术随着肿瘤发生的部位和是否有转移症状在方法上就会有很大的差别,你是用何种方式的? ”果然是里见,劈头就问手术的方式。
“没什么好讲的,我不光只是把直肠切掉而已。我先切开腹部,然后再切开会阴,从腹部和会阴两头把中间的肿瘤全部切除,用的是腹部会阴合并术。”财前意兴阑珊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说到直肠癌的根治手术,这个腹部会阴合并术要比单纯的直肠切除术来得理想多了。现在,只要施行直肠癌手术,大多是采用这个方式吧? ”
“嗯,是吧。”
“那么,根据你的临床经验,采用这种方式的话,隔绝效果好不好? ”
“嗯,还不错。”财前回答得很敷衍。
“这一点都不像是手术高手的你,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你今天是怎么了? ”
里见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财前而言,他今天来并不是为了聊什么手术的方式,而是想找个人倾吐心中的苦闷,看可不可以转换一下心情。如果对方是里见的话,就不用担心他会跟第三个人讲,而且他也能以最平和的态度来倾听。
财前点燃香烟,以无比沉重的声音说道:“我好累,累坏了……因为继任教授的问题,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事,让我身心都不得安宁。”
“为了继任教授的问题? 为什么你非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呢? 这种事交给东教授和教授会去操心不就行了。”
“交给他们? 那我恐怕一辈子都是副教授,永远当不成教授。因为是你,我才老实说,一直到半年前,我都还是下届教授的惟一人选,大家也都这么认为。可是,就在两三个月前,东教授的心境突然起了变化,他对我的态度暖昧不明,突然间,我期望得到的教授宝座变得岌岌可危。如果无法得到关键人物东教授的推举的话,情势对我将非常不利,为了应付这种状况,校内的工作是不用说的,就连与校友会相关的校外工作,也得费心做下去。就是这样,我才会这么累……”
“这种话听来真让人不舒服。每次只要有教授确定要退休,随着改选日期的逼近,那个研究室的人就会为了人事的问题闹得风风雨雨,甚至无心工作。其他人也就算了,像你这么有实力的人,为什么也去螳这浑水呢? ”
“实力? 如果教授选举光靠实力就可以解决的话,那我也不用花这么多精力在做准备工作了! 选举这种东西,无论怎样的选举,都得靠关系和银子哪。”财前无奈地说道。
里见的脸色霎时凝重了起来:“你别再说这种话了! 所谓的选举,难道不是最符合民主精神的理想模式吗? 所以,不是选举本身的问题,而是从事选举者的良心问题,何以见得教授会办的选举就不公正呢? 我真是想不通! ”
“你想不通的事正在现实世界上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就算你再怎么超然中立,也应该听过,所谓的教授选举,在教授会进行投票之前,选考委员会就已经把大致的人选决定了,让教授会票选只不过是一个形式。”
“可是,其他的科系……”
财前打断他的话:“你是想说其他科系不也光明正大地进行教授选举是吧? 别开玩笑了,大家都半斤八两,只不过医学院的选举特别是临床教授的选举会讲到钱,所以比较醒目罢了! ”他毫不在乎地说道。
“就算其他科系这么做,但毕竟医学院的教授选举选的是医学家,他的任务是培育拯救人命的医生! 所以,不管是参与评选的人或是接受评选的人,都应高标准自我要求、符合严格的道德准则。”里见以抨击的语气严厉地说道。
财前将烟屁股“啵”地丢到烟灰缸里:“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不过,那是因为你是旁观者的关系。看着好了,等3 年后鹈饲教授退休,忽然从校外杀出个程咬金要来跟你抢教授宝座,说不定你的想法就会改变了。”
“不,我不会强求,也不会要心机,更不可能为了教授宝座丧失自己的良心。
顺其自然,能够当上自然很好,就算当不上也没有关系。”
说完这番话后,里见觉得自己和财前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就此陷入沉默。
隔壁的房间里,里见的妻子正在指导小孩的功课,她已经因为财前和里见的谈话而刻意压低了音量,对面公寓的窗户透着明亮的灯光,仿佛正映出平凡家庭的幸福。
“突然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我跟你真是(又鸟)同鸭讲啊。”财前留下这句话后,露出苦笑地站起身来。
曾根崎餐馆的二楼,第一外科的六名资深助手正在里面聚会,他们是为了商讨下届教授的事而来。一开始,首席助手佃医局长就向大家透露,很可能会有外校的教授进来。
“这些日子以来,我曾跟各位个别谈过,也在两三个人的场合说过,第一外科的下届教授会找东都大学毕业生来担任的可能性愈来愈大,今天我把医局内的重要成员找来,就是希望能针对下届教授的问题,紧急统整出我们的意见。”
他一讲完,第二助手、实际掌控第一外科病房的安西马上说:“可是,下届教授怎么可能不是财前副教授呢? 这种事我怎样都无法相信,会不会是佃君你的情报有误? 如果我们自己吓自己、没事找事做的话,恐怕会比财前副教授更危险喔。”
他试图向佃求证。
佃转动精明灵活的双眼看着安西:“你又讲这种话? 你把事情想得太天真了,既然你打死都不相信,我就老实告诉你,东教授已经跟财前副教授挑明了,他说:‘如果我不推荐你做教授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这可是铁证如山的事实哟。”
他接着把昨天从财前副教授那儿听来的事实摊在众人眼前。瞬间,大家都紧张起来了。
“此外,金井讲师也说:‘如果要从校外找人的话,肯定会找东大毕业的。’这也是我亲耳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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