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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说百物语by京极夏彦

_67 京极夏彦(日)
放置于棋盘上的首级。
颜面皮肤惨遭剥除的男子。
浑身是血被人倒吊的——孕妇。
“这、这幅画是……?”
“此乃奥州安达之原黑塚(注28),是个母夜叉。先生应该也知道罢?”
在下之妻也遇害了——
内人死于临盆在即之时——
遗体被倒吊在桥桁下——
肚子还教人给剖了开来——
“平、平八先生。”
那伙人应是看了这些画——
意图重现画中情境——
“那些惨案……”
实为模仿。
绝对错不了,这下百介如此确信。
“模仿什么?”
“看来发生在北林藩的连环惨案并非妖魔诅咒所致。极可能乃是凶手在看到这些残酷的绘画后,意图将画中情节付诸实践——可谓是个骇人听闻的游戏。说是游戏,还真是疯狂至极呀!”
百介指着奥州安达之原那张画说道。
噢!平八仰天惊呼道:
“这——怎么可能!”
“不,这真有可能。平八先生,据说北林如今的情况已严重到死者难以计数——去年你上那儿去时,情况是如何?”
“情况指的是?”
“平八先生造访北林时,理应未曾听闻百年前七人御前亦曾肆虐的传闻,不过如今却相传时下惨案乃七人御前所为。这理由会是什么?”
“这——”
“应是因为——前年有七人遇害,这回也同样死了七人。五年前的夏季至翌春有七人遭到杀害,隔了一整年,自三年前的夏季至翌春又同样死了七人。”
“七、七人。的确没错……”
“另一方面——前年夏季震惊全江户的姑娘连环遇害案,被害者也是七人。而四年前的凶杀惨案,同样也死了七人。”
“同,同样死了七人?”
七、
七、
七、
七。
还真是个不祥的巧合。
每年各死七人。
“这些画大抵都是什么时候刊行的?”
“这……噢,大抵都在五月——”
“五月?五月,也就是春末夏前。”
“这、这可有什么玄机?”
“平八先生,这些残酷的绘画初次刊行,是在五年前的五月时分。
北林的事件就是从那年夏季开始发生的。翌年在江户也发生了同样的事件。翌年又回到了北林,前年又回到了江户——类似的凶案,在遥远的两地之间交互发生。不,这些案件并非仅是类似,虽然发生的地点不同,但其实都是接连的事件。同样是掳人、斩杀、虐尸、弃尸,残酷的手法也是完全相同,而且每一回的遇害人数均为——”
“七、七人。”
“每一年均为七人,而且……”
“这些画同样是——”
“每年刊行七张。”
“如、如此说来……”
平八吓得嘴巴合不拢,浑身也紧绷了起来。
“我、我所卖的这些画不就成了……?那么真、真凶不就是……?”
“应该没错。打从前年夏季开始购买这些画的北林藩武士,原本人在江户是罢?”
“是、是的。”
“但己在去年陪同藩主回领地去了?”
“没、没错。”
“这武士叫什么名字?”
“是个近习,名曰楠传藏。”
——楠传藏。
这下已是千真万确了。
“这武士五年前曾蛰居江户?”
“不,人是不在,不过楠大人当年曾上江户办点儿事。”
“这就没错了。楠打从弹正蛰居江户时就已是他的侧近,弹正继位藩主是在五年前,继位后首度的参勤交代则应在四年前的夏季。”
“参、参勤交代——参勤交代和此事有什么关系?”
“这表示身为藩主侧近的楠传藏,每隔一年就会往返江户与北林一次。平八先生,这个姓楠的武士——是否总穿着一件龟甲纹的袴?”
“哎呀!”
跪坐着的平八闻言大吃一惊。
“是这般穿着么?”
“是的。难、难道楠大人就是……?”
“没错。藩工侧进楠传藏——应该就是掳走了右近大爷邻家姑娘的武士罢。他本人也曾在九年前参观了两国的残酷傀儡展示,并模仿其中的手法接二连三手刃数人。”
“噢。”
平八出手按住额头,嘴巴张张合合了两、三回。
“绝世恶女阿菊和阿梗,当时也和他是同伙。平八先生的推测其实是完全正确。恶女白菊的确是搭上了这个大名,不过关系并非勾引色诱,这几个人——其实是一丘之貉。”
“且、且慢。如此说来,凶手不就是……?”
“凶手在九年前参观了那场残酷逼真的傀儡展示,并为了重现其中场景而杀人。过了数年,这伙人又获得了这些残酷的绘画——”
因而再度做出了同样的暴行。
“那么凶手即为……?”
“凶手即为北林藩藩主北林弹正景亘。”
平八一听,使劲吸了一大口气。
只感觉脉搏跳得更快了。
还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百、百介先生——平八一脸欲哭无泪地收拾起摊在榻榻米上的残酷锦绘。
“开、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虽然我平日净说些俏皮话、刻薄话,但世上有些话可是万万说不得的。如、如此大胆指称大名为杀人真凶,万、万一——”
万一隔墙有耳可就不妙了,平八说道,并朝缘侧探了一眼。
纸门并没有拉上。
“虽然戏曲草纸将大名旗本描述得轰轰烈烈,但实际上阴险手段可多了。若咱们议论的只是百年前的传说或妖魔鬼怪的传闻也就罢了,但现在说的可不是什么往事或故事呀。百介先生,你方才指称一国一城之君是杀人凶手,若是有了什么闪失,说不定会换来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哩。”
的确是如此,不过……
“不过,这毕竟可能是事实。世上恶徒可谓林林总总,但如此残虐不仁者却是前所未闻。这伙人凶残至此,即使贵为一国之君,亦非天理所能容。看来藩主即为真凶无误——”
就在此时,突然有阵风刮进了座敷,将几张残酷的画吹得漫天飞舞。
虽然平八连忙用手压住,还是让其中一张给飞到了庭院里。
“原来如此,没想到竟然有这种可能。”
一个粗犷的嗓音突如其然地自庭院传来。
百介连忙转身,看见一个头戴深编笠的浪人伫立在敞开的后门外。
“右、右近先生。”
来者原来是东云右近。
右近钻过后门,踏着敏捷的脚步走到了缘侧旁,小心翼翼地拾起了飘落在庭石上的锦绘。
——奥州安达之原。
右近瞥了这幅画一眼,接着便正视着平八鞠了个躬。
“由于在下乃遭通缉之身,无法自店门入内,故由此处不请自来,还请先生多多包涵。”
“先生无须多礼,但右近先生这下是……?”
“在下原本并无窃听之意,但还是听见了方才两位的对话,请容在下为此致歉。”
语毕,右近再度鞠了一个躬。
百介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了缘侧。
“右、右近先生,方才的对话——其实是……”
“山冈大人无须多作解释,在下也清楚那仅是个缺乏佐证之推测。不过……”
右近微微低下了头。
这下,戴在头上的深编笠完全遮蔽了他的脸孔。百介只能呆若木鸡地伫立在原地。
“不过这么一想,也就不难理解那群家伙何以如此狼狈惊慌了。既无调查亦无审问,就连如此位高权重之武士,亦为贱民之一举手一投足而倍感惊慌失措,甚至狗急跳墙到需要嫁祸在下的地步——原来妖魔诅咒之说,不过是为包庇真凶而刻意流布之谣言。只是仅为包庇凶手,竟得如此大费周章,不难想见真凶身分绝对不低。”
“右近先生。”
他似乎正在啜泣。
百介无法瞧见他隐藏在斗笠下的表情,仅能注视着他憔悴的身影。
“右近先生,您该不会打算……?”
右近该不会打算报这个仇罢?
可憎的杀妻仇人原本轮廓朦胧不清,这下可就愈来愈清楚了。原本无处可发泄的愤怒与哀愁,这下终于得以找到宣泄的方向。
不过……
“倘若真找这了真凶,您——将有什么打算?”
虽说是个小藩,但对手毕竟是个大名。区区一介浪人要想挑战一国。一城之君,哪可能有任何胜算?不过是白白断送自己的性命罢了。
山冈大人无须为在下操心,右近回答道:
“纵使身陷如此窘境,在下毕竟不是傻子。一如治平大人所言,不论如何均难愈心中伤痛,纵能亲手弑敌,亦换不回爱妻性命,实难雪此深仇大恨。”
右近手持绘有惨遭倒吊的孕妇锦绘,在斗笠遮掩下不住啜泣。
爱妻和稚女的死依然让他伤心欲绝。此种伤痛——的确叫人痛苦难耐。
任谁都无法承受这种痛楚罢。
“因此,在下已下定决心不报此仇。只是……只是——心中悔恨毕竟难平。即使应是仅限于一时,但在下竟被诬指为与自己有不共载天之仇的杀妻凶手……”
“右近先生……”
右近转头望向百介,稍稍掀起斗笠说道:
“其实——方才接获脚夫递信通报。”
“脚夫?是谁差来的?”
“是阿银小姐差来的。信中表示时机业已成熟,望在下亲赴北林一趟。”
——时机业已成熟。
“意指阿银小姐已为您讨回了公道?”
“这就不清楚了。”
这句话是否与御前夫人所引起的骚动有关?差使赶赴江户藩邸与此脚夫通报几乎同时发生,看来两者之问似乎是不无关连。但如此说来——
“因此,在下将动身前往北林。受山冈大人诸多照顾,特此前来辞行。在下乃遭通缉之身,或许——今世与先生将就此永别。”
“可否也让小弟同行?”
百介问道。
[六]
一刻也缓不得。
百介内心是万分焦急。
藩主北林弹正即为真凶,这推测在百介心中已成了个不可动摇的结论,而且此事就连以家老为首的家臣们亦不知情。不,纵使有任何怀疑,想必也成了个万万不可说出口的秘密,即使想采取任何行动也是一筹莫展。
这么一个凶手,是绝对无法将之绳之以法的。
而这数目均为七的连环巧合,甚至招来了远古的厉鬼亡魂,为这骇人领主的暴行更添几分邪恶魔性,也将恶意悉数埋进了更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远古的亡魂,疯狂的藩主,两者相互纠结,形塑出一股无可言喻的邪恶意念。
这深邃、昏暗的死神恶意,同时也唤醒了世人的邪念。
这场混乱正是因此而起。
若是如此……
——情势果真是教人束手无策。
这场冤魂现身的戏码,九成九是又市所设的局。
不过,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局。
北林的情势已是如此绝望,阿枫的亡魂又挑在这个当头现身,除了徒增混乱,根本收不到什么效果,反而只会让恶意蔓延得更加根深蒂固。这群不畏神佛的大魔头,视尊贵生命如敝屣,嗜死亡秽气如珍膳,对他们而言——冤魂厉鬼根本不足畏惧。
这正是百介最担心的。即使再怎么神通广大,又市毕竟非三头六臂,再加上这回的对手又是如此难以招惹。倘若——纵使只是稍稍露出马脚,又市和阿银恐怕都将小命不保。即便真能瞒天过海,几个无宿人每逢入夜便大刺剌地潜入城内,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因此,百介绝不能有任何耽搁。
右近理应也是悠哉不得。
痛失挚爱的他心怀多少忿恨与伤悲,绝非百介所能衡量。而亲赴这些忿恨与伤悲凝聚不散之地能有什么帮助,百介亦是全然不解——但百介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右近欲尽早赶赴该地的紧绷心情。
从他的侧脸已看不见初识时的豪迈,但再会时的阴郁也已不复存在。百介猜想右近肯定是有了什么觉悟。
一张隐藏在深编笠下的脸庞与其说是悲壮,还多了几分精悍。
北林位居丹后与若狭边境。
启程前,百介已事先做好了尽可能缩短行程的安排。
这一路若非乘马乘轿,真不知要花上几天工夫。
为此,百介只得向店家——亦即生驹屋,商借了有生以来的第一笔借贷;毕竟需要赶路的旅程,注定将是所费不赀。再者,也无法预料旅途中将会碰上什么事儿。对生来弱不禁风、身上连把刀都没有的百介而言,金银就成了赖以求生的仅有手段。
一路上两人都默默不语,只管尽快赶路。
通过关所时,百介差点没吓出一身冷汗。虽然手配书与人相书(注29)似乎没配布到北林以外之诸国,但右近毕竟是个身分姓名均为伪造的通缉犯,就连通行手形也不过是阿银为其伪造的赝品。
幸好途中并未发生任何事前担心的情况,但毕竟凡事谨慎为要,两人只得尽可能避免过度招摇,同时还须确保行动迅速——
因此即使对习于旅行的百介而言,整趟路走来仍是心情紧绷。
抵达北林国境一带时,百介与右近为掩人耳目,只得避开街道,潜行山中。
先前的路或许走来安然无恙,但一旦进入北林境内,右近可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通缉犯,因此说什么都不可采取正面突破。若在此遭到缉捕,岂不是万事休矣?
入山后,便完全无处可供两人住宿或休憩。
先前已是不眠不休地赶了大老远的路,这下山中险峻的羊肠小径更是教百介摔了好几跤。
伸手使劲拉起为藤蔓绊得扑倒在地的百介后,右近抬头仰望西方天际。
“这趟路走来……”
还真教人忆起土佐那段旅途呀,右近说道。
那已是半年前的事儿了。土佐的山路要比这条路更为险峻,也教百介摔了更多跤,幸好每回都得右近相助。看来右近所言的确不无道理,但今昔两段旅程其实有个决定性的不同点。
那就是右近如今的境遇。
“还真像是作了场恶梦呀!”
“右近先生。”
噢,此言纯属戏言,语毕,右近再度迈开了脚步。
“吾等即将穿越国境,越过那座山便是北林领内。接下来的路将更为艰险。”
“噢?”
没有任何人会走那条路,右近说道。
“真有这么艰险?”
“也不至于。一来是没人知道那条路,再者该路亦仅通往北林。走其他路上北林,要比走这条路来得轻松,也要来得迅速些。而且前方还有块魔域。”
“魔域?”
“是的。那儿有座妖魔栖息的岩山。”
右近指向前方说道。
眼前只见一座郁郁苍苍的深山。
“翻过那座山,便是一处奇岩异石林立的不毛之地。该地景观怪异,就连飞禽亦不可见。北林领民称之为折口岳,或简称其为城山。”
折口即死亡之意。
“而城山意即……?”
右近点头回答:
“北林领地四面高山环绕,形成天然屏障。该城仅为一山城,规模虽小但易守难攻。城下则早扇状向左右延展,包围此城。”
“此城并非位于城下之正中央?”
“是的。此城座落之山的山顶一带,又名折口岳。因此若自城下仰望,即可望见折口岳耸立于位在山腹的主城后方,呈环抱七城之势。”
听来还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景观。百介实难根据这描述想像。
“这条路,便是通往折口岳的路。”
“如此说来——便可直达主城?”
“自折口岳向下直行,的确可抵达主城。不过,从这头尚可攀登,但主城的那一头则为高耸断崖,既无法上攀,亦无法下爬。”
“那咱们该……?”
“吾等须于攀上山顶前,便沿山势迂回而下。行至约七合处可见一巨磐,自其侧绕行便可进入一条兽道。虽是绕一大段远路,但由于此兽道几乎不为人知,故可供吾等安然进入城下。”
此判断理应无误。这条路对领民而言应是毫无用途。若不知此兽道的存在,这条岔道便无任何意义可言,任何外来者均不可能选择一条通往主城内侧,尤其是通向断崖的路来走。
右近仰望天际说道:
“太阳依然高照。此岔道虽险峻难行,但距离并不长。自此刻开始赶路,应可望于今夜抵达城下。看来山冈大人也走累了罢,需不需要稍事歇息?”
“不打紧,小弟还能走。”
相较于进入城下后的麻烦,目前的确是还好。
不过百介也不禁犹豫了起来。早点赶到当然是最为理想,但此时还是该谨慎行事,而且他也真的累了。
“进入城下后,咱们该如何?”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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