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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的觉醒

_6 克里希那穆提(印)
  克:没错。
  博姆:对心来说,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思想跟有机体作对比似乎非常牵强,因为思想不是实体,而有机体却具体而实在。所以,有机体的死亡显得远比思想的死亡更摄人。这一点并没有厘清。你觉不觉得思想的死亡跟有机体的死亡本质无二?
  克:当然。
  博姆:虽然可以说程度轻一点儿,但本质是一样的。
  克:我们说过,两者都有能量。思想的运转跟这能量有关,思想不能看着自己死去。
  博姆:它无法想象,无法设想自己的死亡。
  克:于是就逃避死亡。
  博姆:是的,它用幻想麻痹自己。
  克:当然是幻想。它幻想永生,幻想超越死亡的境界,这是它延续自身的欲望投射。
  博姆:这只是一方面,可能还开始打起延续有机体的主意了。
  克:是的,没错,还不止如此。
  博姆:不止如此,还渴望自身永存。错就在这里,这就是它出问题的地方。它以为自己可以无限扩张,不止扩张,还以为自己就是有机体的本质。一开始,思想还只是在有机体内运作,慢慢地,它就开始表现出有机体本质的样子。
  克:没错。
  博姆:接着思想就开始渴望自己能永生了。
  克:但思想自己知道,知道得很清楚:它永生不了。
  博姆:然而,它只是表面知道而已。我的意思是,它把那当做表面的事实。
  克:所以它在图像、意象中创造永生。
  克:作为门外汉,听完这些讨论后,我对自己说“这是绝对真实的,那么清晰、理性、符合逻辑,我们的身心都有了非常清晰的洞察。”那么,观此一切,我的问题是:这最初的源头,心能保持它的纯净吗?这没有被思想的腐败染指的能量,心能保持它初始的清明吗?不知道我是不是传达清楚了?
  博姆:问题很清楚。
  克:心能做到吗?心能发现那个源头吗?
  博姆:心是什么?
  克:我们现在所说的心或有机体、思想、携带着所有记忆的脑子、经验等等,都是跟时间有关的。头脑说“我能达到吗”,它不能。于是我就对自己说,“因为它不能,所以我要安静下来。”你知道,就是那些花招。
  博姆:是的。
  克:我会学习怎样安静。为了安静,我会学习怎样冥想。心要摆脱时间,摆脱思想的机械作用,我知道这很重要,我会控制它,征服它,收起思想。但这一切造作仍然是思想在打转。显而易见。那要怎么办?人类活得不和谐,他必须探究这个问题。我们就在做这件事。随着我们开始探究,或者在探究的过程中,我们来到了这个源头。这是洞察、是领悟吗?这个领悟跟思想毫无关系吗?领悟是思想的结果吗?领悟得出的结论是思想,但领悟本身并非思想。由此我得出了关键点。那么,领悟是怎么回事?我能邀请它、培养它吗?
  博姆:邀请、培养,怎样都不行。不过领悟需要某种能量。
  克:对了。邀请、培养都不行。如果培养它,它就成了欲望;如果说我要做这做那,也是一回事。所以,领悟并非思想的产物。它不在时间的法则内。那么,要怎样邂逅领悟?(停顿)我们邂逅了它,因为我们否定了一切。
  博姆:是的,它就在那里。要怎样邂逅任何东西,这个问题永远解答不了。
  克:不。我认为答案相当清楚,先生。看到整体,你就会邂逅它。所以,领悟就是对整体的洞察。一个片断看不到这一点,但那个“我”看到了片断,那个看到片断的“我”也看到了整体,而能看到整体的心,是未被思想染指的。因此就有了洞察,有了领悟。
  博姆:也许这一点我们可以研究得更慢些。我们看到了所有的片断,我们能说看到这些片断的实际能量、行为是整体的吗?
  克:是的,是的。
  博姆:我们从未成功地看到过整体,因为……
  克:……因为我们被教化了,如此等等。
  博姆:但我的意思是,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像看到某个实物一样看到整体。确切地说,整体就是看一切片断的自由。
  克:没错,看的自由。如果有片断,就不存在自由。
  博姆:就会造成矛盾。
  克:当然。
  博姆:但整体并非始于片断。整体一旦起作用,片断就不存在了。所以,矛盾源于假设片断是真实的,假设它们是不靠思想独立存在的。然后,我假设你会说,我的思想中同时存在着片断和我,我必须设法做点儿什么——那就会形成矛盾。这些片断在某种意义上并不存在,整体就始于这份领悟。我是这么看这个问题的。它们并不是实体,它们很脆弱。
  克:是的,它们很脆弱。
  博姆:所以它们不会妨碍整体。
  克:的确。
  博姆:你知道,常常造成困扰的事情之一是,如果你借助思想来表达,似乎就显得你把片断当真了,仿佛它们是物质实体。然后你就得看清楚它们,但尽管如此,只要片断在那里,就没有整体,你就看不到它们。不过,那一切都归于同一个东西、同一个源头。
  克:先生,我想真正认真的人一定问过这个问题。他们提出了问题并试图借助思想找到答案。
  博姆:是的,那么做很自然。
  克:他们从不明白自己被思想束缚了。
  博姆:那一直是个困扰。大家都陷入了这个困扰:他似乎是在检视一切,检视他的问题,嘴里说着:“这些是我的问题,我正在检视。”但那种检视只是思考,我们却把它跟检视混为一谈了。这是出现的困扰之一。你要是说,不要思考要检视,那个人却觉得他已经在检视了。
  克:的确如此。所以,你知道,这个问题出现后,他们就说,“好吧,那我就必须控制思想、征服思想,必须让我的心安静,让它变得完整,然后我就能看到局部,看到所有的片断,然后我就会触及那个源头。”从头到尾还是思想在运转。
  博姆:是的,这说明头脑的很大一部分对思想的运转没有意识,我们不知道它在继续。我们可能有意识地说,我们已经认识到这一切必须改变,必须有所不同。
  克:但它还是在无意识地继续。所以,既然知道了我意识层面的脑子会抵制你,那你能跟我的无意识谈吗?因为你在告诉我极具革命性的东西,你在告诉我的东西会掀翻我小心打造的整个房子,我不会听你的,明白吗?我本能的反应就是把你推开。你发现了,你说,“那好,听着,老朋友,别费心听就是。我会跟你的无意识谈。我会跟你的无意识谈,让它看到不管它怎样折腾都仍是在时间的领域里打转。”那么你的意识就绝不会开动了。如果它开动了,就必然要么抗拒,要么说“我会接受的”。因而造成自身内部的冲突。所以,你能跟我的无意识谈吗?
  博姆:对方会一直问怎么谈呢。
  克:不会,不会。你可以跟朋友说“不要抗拒,不要多想,我会跟你谈的”,“我们两个在彼此交流,但不是在用意识倾听。”
  博姆:嗯。
  克:我认为我们现在的交流就是这样的。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我没怎么用心听你的话。我在倾听你。你解释以及说其他什么的时候,我打开心门倾听的是你,而不是你说的话。我对自己说,好吧,什么也别管,我就用心倾听你,不是听你的遣词造句,而是听话中的意思,听你想要传达给我的内在感受。
  博姆:我明白。
  克:改变我的就是那种倾听,而不是这些语言表述。所以,你能跟我谈我的愚蠢、我的幻觉、我的特殊偏好,而不让意识跳出来干预说“请别来插手,别管我”吗?他们已经在广告中尝试了潜意识宣传,你会因此买下那块特别的肥皂!我们做的可不是这种事,那很无聊。我的意思是:不要用你意识的耳朵听,要用你那双能听到更深处的耳朵来听。今天早上我就是那样听你的,因为我跟你一样,对那个源头极感兴趣。明白吗,先生?我真的对那个东西感兴趣。这一切都很好理解,很容易懂——但要一起抵达它,一起感受它!明白吗?我认为这就是打破已形成的制约、习惯以及意象的方法。听起来荒唐,但你懂我的意思吧?比如说我有个制约:你可以一次又一次指出来,论证说理,证明其错误和愚蠢,但我照旧我行我素。我抗拒,我说在这个世界我就该怎样怎样,如此等等。但你看到了真相,你明白只要心受了制约,就必然有冲突。所以,你穿过或推开我的抗拒,让无意识来听你,因为无意识更灵活、更敏捷。它可能害怕,但它比意识更快明白恐惧的危害。举个例子,我有次在加州的高山上散步,我正看着鸟儿和树林,留心着四周,我听到了响尾蛇的声音,猛地跳了起来。是无意识让身体跳了起来,跳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了那条响尾蛇就在两三英尺远的地方,它本来很容易就能咬到我。如果是意识层面的脑子起作用的话,就需要几秒钟的时间。
  博姆:要进入无意识,你的行为必须不会引起意识的直接注意。
  克:是的。那就是慈悲,就是爱。如果你跟我清醒的意识谈,它顽固、机灵、难以琢磨、难以相处。你穿过那些,用你的眼神,用你的慈悲,用你所有的感情穿过它。起作用的就是那个东西,而不是其他。
  
  布洛克伍德公园
  1972年10月7日
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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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系
  
  你孤独过吗?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它意味着你跟另一个人没有关系,你是完全隔绝的。当你的心头忽然袭过这种彻底孤独和绝望的感觉时,你可能跟家人在一起,可能在人群中,可能在办公室,不管哪里都有可能。直到你彻底解决那个问题,你的关系才不会成为你逃避的途径,才不会导致腐败和悲伤。一个人要怎样了解这种孤独、这种彻底隔绝的感觉?
  
  克里希那穆提:我想谈谈关系,谈谈什么是爱以及人类存在,其中涉及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具有的问题、冲突、快乐、恐惧,以及那件名为死亡的极不寻常之事。
  我想我们必须了解一件事,它不是理论,不是推理的概念游戏,而是事实——我们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我们。世界是我们每一个人。去感受这一点,坚信这一点,其他什么都别信,你会生出高度的责任感,你会做出行动,那绝不是支离破碎的行动,而是全然的。
  我觉得我们总是会忘记我们生活其中又受其制约的社会、文化就是人类的努力、冲突、苦难以及痛苦的结果。我们每个人就是那文化,社会就是我们每个人——我们跟它无二无别。去感受这一点,不是把它当作理性的观念或概念,而是实实在在感受它的真实。关系是什么?我们必须探究这个问题。因为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存在就建立在关系之上,生活就是关系中的活动。如果不了解关系的含义,我们必然不但隔绝自己,而且导致社会的畸形,在其中人类不但有宗教之分、民族之分,而且内心也是四分五裂的,因而他们把自己真实的状态投射到了外部世界。
  不知道你们自己有没有深入探究过这个问题,去搞清楚一个人能不能跟另一个人生活在完全的和谐、完全的融洽中,因此没有隔阂,没有分别,而是一种浑然一体的感觉。因为关系意味着相关,不是在活动中、在某些项目中、在意识形态中的相关,而是指完全的统一,一种个体之间、人与人之间在任何层面上都不存在丝毫分别和分裂的统一。
  除非能找到这样的关系,否则在我看来,如果我们试图为这个世界带来理论上或技术上的秩序,就注定会造成人与人之间深度的分裂,并且无法阻止腐败。腐败始于关系的缺乏,我认为那就是腐败的根源。我们目前所知的关系只是个体之间分裂状态的持续。个体这个词的词根义是“不可分割的”。一个人内心不分裂,不支离破碎,才算一个真正的个体。但我们大部分人都不是个体,我们以为我们是,因此有个体和集体的对立。我们不但要了解“个体”这个词在词典中的意思,还应该知道这个词在深层意义上表示不存在任何分裂。那意味着头脑、心灵和肉体之间具有完美的和谐。只有那时候才存在个体。
  如果仔细检查我们彼此之间目前的关系,不管是亲密还是肤浅,是深远还是短暂,我们看到所有的关系都是支离破碎的。妻子或丈夫,男孩或女孩,各自生活在自己的野心中,生活在个人的自我追求中,生活在自己的茧里。这一切促成了他形成内心的意象,他跟另一个人的关系就靠那个意象维系,因此并没有真正的关系。
  不知你们是否了解人在自己内心及周围构建的这个意象的结构和本质。每个人一直都在做这件事。如果有那种个人的欲望、嫉妒、竞争、贪婪以及所有被现代社会支持并夸大的东西,我们怎么会跟另一个人存在关系?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在追求一己的成就、一己的成功,怎么会跟另一个人存在关系?
  不知你们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们深受制约,以致认为每个人都必须追求自己突出的特质或爱好,我们把这当作生活的准则和规范来接受,然而却又试图跟另一个人建立关系。那不是我们都在做的事吗?你可能结了婚,在办公室上班或在工厂打工,不管一整天你在做什么,你都是在追求那个东西。你的妻子待在房子里,有着她自己的困扰、虚荣以及类似的种种。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在哪里?在床上,在性上?一种关系如此肤浅、如此局限、如此深受制约,其本质上难道不是腐败的?
  你们可能会问:如果不上班,不追求自己特别的野心,不追求自己达成和获取的欲望,那要怎么活?如果不做任何这类事,又要做什么?我认为这是个完全错误的问题,你们不这么认为吗?因为我们关心的是彻底改变头脑的整个结构,不是吗?危机不在外部世界,而在意识本身。直到我们了解了这个危机,不是表面了解,不是听从某些哲学家的论调,而是自己通过探究它、检查它,真正深刻地了解它,我们才能实现一些改变。我们关心心理上的革命,只有人与人之间存在正确的关系时,这样的革命才会发生。
  要怎样实现这样一种关系?弄清楚这个问题了吗?请跟我一起探究,好吗?这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这是你的生活,不是我的;这是你的悲伤、你的烦恼、你的焦虑、你的悔恨,这场战争就是你的生活。如果只听到描述,你会发现你只是在表层飘游,这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实际上这是你的问题,讲者只是在描述它——虽然描述并不是被描述的事物本身。让我们一起探究这个问题,那就是:置身于这一切混乱、仇恨、毁灭、污染,置身于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正在横行的世界,人类怎样能、你和我怎样能找到正确的关系?
  在我看来,要找出正确的关系,必须检查正在发生的事,看清楚真实“存在”。不是我们该把它想成怎样,或者试图改变关系,使它符合未来的概念,而是实际观察关系现在的真实状态。在观察关系的事实、真相、实际情况的过程中,就有改变的可能。我们前几天说过,存在可能的时候就有巨大的能量。而认为不可能改变就会消耗能量。
  所以我们必须如实看待我们每一天的关系,在观察真实关系的过程中,我们就会发现改变现状的方法。那么我们正在描述的现状就是: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生活在野心、贪婪、恐惧、渴求成功如此等等的世界中——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我结了婚,我就负有责任,要养育孩子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我去办公室或其他地方工作,丈夫和妻子,男孩和女孩,我们彼此在床上见面。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爱,各过各的生活,彼此隔绝,彼此在自身周围树起抗拒的高墙,致力于自我中心的活动。每个人都在寻找心理上的安全,每个人都在他人身上寻求安慰、快乐和陪伴。因为每个人都孤独得厉害,每个人都要求被爱、被珍惜,每个人都想支配他人。
  如果观察你自己,你就能自己看清这一切。究竟存不存在任何关系?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关系,虽然他们可能有孩子、有房子,实际上却各不相干。如果有个共同的计划,那个计划会维系他们,把他们凑合在一起,但那并不是关系。
  认识了这一切,我们看到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关系,腐败就开始了——不是指外部社会结构中的腐败、外在的污染现象,而是说人如果没有任何真正的关系,正如你没有一样,那么内在的污染、腐败、毁坏就开始了。你可能握着另一个人的手,你们彼此亲吻,睡在一起,但实际上,如果你很仔细地观察的话,这中间有丝毫关系吗?有关系意味着彼此互不依赖,意味着你没有利用另一个人逃避自己的孤独,也没有利用另一个人谋求安慰和陪伴。如果你利用另一个人寻求安慰、依赖以及诸如此类的种种,那还会存在任何关系吗?还是你们只是在互相利用罢了?
  我们不是讽刺挖苦,而是实际观察现状是。这不是愤世嫉俗。那么要搞清楚跟另一个人有关系的真正含义,我们就必须了解这个孤独的问题,因为我们大部分人都孤独得厉害,越年长就越孤独,特别在这个国家。你们注意过老年人吗,他们是怎样的?你们注意过他们的逃避、他们的消遣吗?他们已经工作了一辈子,他们想逃到某种娱乐中去。
  明白了这些,我们能找到一种不利用别人的生活方式吗?心理上、情感上不依赖另一个人,不利用另一个人逃避自己的痛苦、绝望和孤独。
  要了解这一点就要了解孤独意味着什么。你孤独过吗?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它意味着你跟另一个人没有关系,你是完全隔绝的。当你的心头忽然袭过这种彻底孤独和绝望的感觉时,你可能跟家人在一起,可能在人群中,可能在办公室,不管哪里都有可能。直到你彻底解决那个问题,你的关系才不会成为你逃避的途径,才不会导致腐败和悲伤。一个人要怎样了解这种孤独、这种彻底隔绝的感觉?要了解它,我们必须观察自己的生活。你的每一个行为不都是自我中心的吗?你可能偶尔仁慈慷慨,偶尔做些没有任何动机的事——然而那种时候非常少有。那样的绝望永远不可能靠逃避来消除,但通过观察它,就有消除的可能。
  所以我们回到了这个问题:怎样观察?怎样观察我们自己,才没有丝毫冲突?因为冲突就是腐败,就是能量的浪费,它是我们从生到死的战争。有可能活得毫不冲突吗?要做到这一点,要自己找到答案,我们必须学会观察我们的整个活动。如果没有观察者,而只有观察本身,就会存在和谐真实的观察。我们那天已经探究了这个问题。
  如果没有关系,还会有爱吗?我们谈论爱,我们所知道的爱是跟性、跟快乐相关的,不是吗?有些人说“不是”。如果你说“不是”,那你一定没有野心,因此一定不竞争、不分别——不分别你和我、我们和他们,一定没有民族之分,或者没有信仰和知识造成的分别。那时候,只有那时候,你才可以说你有爱。但对大部分人来说,跟爱相关的是性,是快乐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煎熬:嫉妒、羡慕和敌意。你们知道男女之间的那回事。如果那关系不正确、不真实、不深入、不完全和谐,世界怎么会和平?战争怎么会结束?
  所以关系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确切地说,它就是最重要的事。那意味着我们必须了解什么是爱。当然,爱是不期而遇的,有些奇怪。当你自己明白了什么不是爱,就会知道什么是爱——不是理论上、口头上知道,而是你真正认识到了什么不是爱,也就是:不要有一颗喜欢竞争、野心勃勃、奋斗、比较、模仿的心,这样的心是不可能爱的。
  所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可以完全没有野心,完全不再拿自己跟别人比吗?因为一旦比较,就会有冲突、有嫉妒、有达成及超越别人的欲望。
  头脑和心灵如果牢记种种伤害和侮辱,牢记使它变得迟钝呆滞的事情,这样的头脑和心灵能知道什么是爱吗?爱是快乐吗?然而快乐就是我们有意无意在追求的东西。我们的上帝就是我们追求快乐的结果,我们的信仰、我们的社会结构、社会道德——其本质上是不道德的——就是我们追求快乐的结果。你说“我爱某某”,那是爱吗?爱意味着:不分彼此,没有支配,没有自我中心的行为。要搞清楚爱是什么,我们必须否定一切不是爱的东西,否定就是看清它的虚假。一旦你看清某些东西是假的——你曾误以为它是真的、自然的、人性的——你就永远不会再回去了。如果你看到一条危险的蛇,或者一只危险的动物,你绝不会跟它闹着玩,绝不会靠近它。同样的,如果你确实看清了爱根本不是那一切,你感受、观察、玩味、与之共处、完全投入其中,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慈悲——它指的是对所有人的热情。
  我们没有热情;我们有欲望,我们有快乐。热情这个词的词根义是悲伤。我们所有人都有过这样那样的悲伤,失去某个人的悲伤、自怜的悲伤,人类的悲伤,集体的、个人的。我们知道悲伤是怎么回事,你觉得你爱过的人死了,那就是悲伤。如果彻底与悲伤共处,不试图把它合理化,不试图通过文字或行动的任何方式逃避它,如果彻底跟悲伤在一起,没有任何思想活动,你会发现,从悲伤之中绽放出了热情。那种热情就有爱的品质,而爱当中是没有悲伤的。
  我们必须了解关于存在的整个问题——种种冲突、种种争战,你知道我们所过的生活,如此空虚,如此没有意义。知识分子试图给生活一点儿意义,我们也想为生活找出意义,因为我们所过的生活并无意义。它有意义吗?不停的挣扎,没完没了的工作,以及要在生活中经历的不幸、苦难和艰辛,这一切实际上都没有意义——我们习惯了。但要搞清楚生活的意义,还必须了解死亡的意义,因为生死相依,它们并不是两回事。
  所以我们必须探究死亡意味着什么,因为那是生命的一部分。死亡不在遥远的将来,它不是要避开的事,不是只在你得了绝症、上了年纪或遭遇意外事故、身临战场时才要面对的事。正如活得没有丝毫冲突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搞清楚爱的意义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死亡也是存在的一部分,我们必须了解它。
  我们怎样了解死亡?等你快要死了,在临终的那一刻,你能了解自己度过了怎样的一生吗?焦虑、情感的挣扎、野心、欲望,你很可能没有意识了,那使你没法清晰地觉知。接着还有年老时头脑的衰退,如此等等。所以我们必须现在就了解死亡,而不是明天。你会观察到,思想不愿思考死亡。它思考明天要做的所有事情——怎样发明新东西,打造更好的浴室——想一切能想的事情。但它就是不愿想想死亡,因为它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死亡的意义能通过思考的过程发现吗?请务必分享这个问题。如果我们分享,我们就会开始看到这一切的美。但如果你只是坐在那里,让讲者说个不停,你却只是听他说说,那我们就没有在一起分享。一起分享意味着关心、关注、喜欢和爱。死亡是一个宏大的问题,年轻人可能会问:你为什么要操心这个问题?但这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就像了解独身也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不要只是说,“为什么谈论独身,那是老顽固的事,那是愚蠢的和尚们的事。”独身的意义也是人类要探究的问题,那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心能完全贞洁吗?因为搞不清楚怎样过一种贞洁的生活,我们就宣誓独身,结果备受折磨。那并不是独身。独身是完全不同的东西。独身就是拥有一个从所有的意象、知识中解脱的心,那意味着了解快乐和恐惧的整个过程。
  同样的,我们必须了解这个被称为死亡的东西。怎样进而了解某个你极度恐惧的东西?我们难道不害怕死亡吗?或者我们说,“感谢上帝我总算要死了,我已经受够了生活,受够了它的苦难、困惑、卑鄙、野蛮以及种种束缚我的刻板,感谢上帝这一切就要结束了!”这并非应对之道。把死亡合理化,或如整个东方世界那样,相信某些转世的说法,也都不是办法。要搞清楚转世意味着什么,即下辈子再出生做人这件事,你就必须搞清楚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如果你相信转世,那现在的你是什么?你是许多语言、许多经验、许多知识;你被各种文化制约,你等同于你的生活、你的家具、你的房子、你的银行账户、你的快乐和痛苦。那一切就是你,不是吗?失败、希望、绝望的种种回忆,你现在的一切,会在下辈子出现——很美妙的观念,不是吗?
  或者你认为有永恒的灵魂、永恒的实体。你内心有任何永恒的东西吗?你说存在永恒的灵魂、永恒的实体,那个实体就是你的思维创造的,或者是你的希望创造的,因为不安的感觉是如此强烈,一切都在变化、流转、变动。所以当你说存在某个永恒的东西时,那个永恒的东西只是你的思维的产物。思想跟过去有关,思想永不自由——它可以发明它喜欢的任何东西。
  所以,如果你相信来世,你就必须知道未来取决于你现在的生活方式,取决于你现在做的事情、你的所思所想、你的所作所为、你的道德准则。所以,你现在的状况、你现在的行为关系重大。然而,那些相信来世的人根本不在乎现在怎样,那不过是个信仰。
  那么,如果你现在活蹦乱跳、健康强壮,那要怎样搞清楚死亡意味着什么?不是在你失衡或生病时,不是在你临终时,而是现在就明白有机体必然会退化,就像所有的机器。不幸的是,我们对待这架机器非常不敬,常常使用无度,不是吗?知道肉体终有一死,你想过死亡意味着什么吗?你无法思考它。你曾经做实验探究过心理上的死亡、内心的死亡是怎么回事吗?不是怎样发现不死,因为永恒即无始无终,就在当下,而不在遥远的将来。要探究这个问题,我们必须了解关于时间的整个问题,不只是物理时间,钟表上的时间,还包括思想发明的时间,即改变所需经历的过程。
  要怎样搞清楚这件奇怪的事,这件某一天我们都得面对的事?你能今天就在心理上死去吗?对你所知道的一切死去?比如:对你的快乐、你的执着、你的依赖死去,结束这一切,没有争辩,没有解释,不试图寻找逃避的方法和途径。你知道死亡——不是肉体的死亡,而是心理上的、内心的——意味着什么吗?它意味着结束带有延续性的事,结束你的野心,因为等你死了它仍然继续着,不是吗?你无法揣着野心坐在上帝旁边!(听众笑)等你真的死了,你就必须结束那么多的事,毫无争辩的余地。你无法对死亡说,“让我完成工作,让我写完书,让我完成所有还未完成的事,让我抚平带给别人的伤痕”——没时间了。
  那么,怎样在此刻、在今天就过上一种生活,在那种生活中,你开始的所有事情都有一个了结?当然不是指你的办公室工作,而是指结束你内心累积的一切知识——知识即你的经验、你的记忆、你的伤痕、你老是拿自己跟别人比的生活方式。每一天都结束这一切,第二天你的心就是新鲜的、年轻的。这样的心永不受伤,那就是单纯。
  我们必须自己搞清楚死亡意味着什么,然后就不会有恐惧了。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我是认真的,我们可以做到——从此你的心、你的双眼会看到全新的生活。那就是永恒。那就是邂逅那无始无终境界的心灵品质,因为它已经明白了每一天对白天积累的所有事情都大死一番的意义。其中当然就有爱。爱每一天都是全新的,但快乐不是,快乐有延续性。爱总是新的,因此它本身就是永恒。
  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吗?
  提问者:先生,假设通过全面、客观的自我观察,我发现自己贪婪、好色、自私等等。那么,我怎么知道这种生活是善还是恶,除非我对善已有一些先入之见。如果我抱有那些先入之见,它们只能源于自我观察。
  克:对的,先生。
  提问者:我还发觉另一个难以理解的地方。你似乎赞成分享,但同时你又说两个相爱的人,或者丈夫和妻子,不可以也不应该把他们的爱建立在互相安慰之上。我看不出互相安慰有什么错——那就是分享啊。
  克:那位先生说,“我们必须首先抱有善的概念,否则,为什么要放弃这所有的野心、贪婪、羡慕以及诸如此类的一切?”关于什么更好,你可以抱有公式或概念,但关于什么是善你可以抱有概念吗?
  提问者:可以,我认为可以。
  克:思想可以制造善吗?
  提问者:不,我的意思是关于这种善的概念。
  克:是的,先生。关于善的概念就是思想的产物,否则你怎么能理解什么是善?
  提问者:这种概念只能源于自我观察。
  克:我就在指出这一点,先生。到底为什么你要抱有一个善的概念呢?
  提问者:否则我怎么知道自己的生活是善还是恶?
  克:听问题就好。我们不是知道冲突是怎么回事吗?我必须首先抱有一个不冲突的概念才能了解冲突吗?我了解冲突是怎么回事——挣扎、痛苦。不了解没有冲突的状态,我不也了解冲突是怎么回事吗?如果我规定什么是善,那我就会按照我的制约,按照我的思考方式和感觉方式、我特殊的癖好以及其他的文化制约来规定它。善是思想投射的吗?思想会因此告诉我生活中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吗?还是善跟思想或跟公式毫无关系?告诉我,善之花从何绽放?从概念中?从某些观念、某些存在于未来的理想中?概念就意味着未来、明天,它或许很远,或许很近,但仍然落于时间的范畴。如果你抱有概念,思想投射的概念——思想即是记忆的反应,所积累的知识的反应,而知识依赖于你所处的文化——你是在思想制造的未来之中找到善的,还是在你开始了解冲突、痛苦和悲伤时就找到了它?
  所以,在了解“实然”——而不是通过比较“实然”和“应然”——的过程中,善之花绽放了。显然,善跟思想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爱跟思想有任何关系吗?你规定什么是爱,你说“我理想中的爱是这样的”,你能靠那种方式培养爱吗?你知道如果你培养爱会怎样吗?你就没有在爱。你认为将来某一天你会拥有爱,与此同时你却继续暴力。所以善是思想的产物吗?爱是经验和知识的产物吗?先生,你第二个问题问了什么?
  提问者:第二个问题涉及分享。
  克:你分享什么?我们现在在分享什么?我们谈论死亡,谈论爱,谈论全面革命的必要性,谈论彻底的心理变革,不要活在旧有的模式中,不要活在挣扎、痛苦、模仿、遵从以及人类经受了几千年并造就了这个令人惊叹的乱世的那些东西中。我们探讨了死亡。我们怎样一起分享死亡?我们分享对它的了解,而不是口头叙述,不是形容,不是解释。分享什么?分享了解,分享了解后得来的真相。那么了解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某些严肃的、至关重要的事情,它是重要的、意义重大的,而我则全身心地倾听,因为它对我来说至关重要。要极其认真地倾听,我的心就必须安静,不是吗?如果我喋喋不休,如果我东张西望,如果我把你说的跟自己知道的比来比去,我的心就不安静。只有在内心安静并全身心倾听时,才会有对事情真相的了解。只有那样,我们才能一起分享,否则就不可能。我们不能分享语言,我们只能分享事情的真相。只有心完全投入观察时,你和我才能看到事情的真相。
  看到落日的美,看到可爱的山丘,以及树影和月光——你要怎样跟朋友分享?告诉他“一定要看看那美丽的山丘”?你或许可以这样说,但那是分享吗?如果你真要跟别人分享什么,那意味着你们两个必须拥有同样的强度,在同一时间,同一层次上。否则你们就无法分享,不是吗?你们两个必须有共同的兴趣,在同一层次上,有着同样的热情,否则怎么能分享?你们可以分享一片面包,但那不是我们所谈论的分享。
  一起看到——就是一起分享——我们两个必须都看到,不是同意或不同意,而是一起看到真实的状况;不是根据我的制约或你的制约互相解释,而是一起看到真相。要一起看到,我们必须自由地观察,自由地倾听。那表示没有偏见。只有那时候,怀着爱的品质的时候,才存在分享。
  提问者:怎样能让心安静下来,或者让心从过去的干扰中解脱出来?
  克:你无法让心安静,千万别那么做!那都是些自欺欺人的把戏。你可以服食药片让心安静——你绝对无法让头脑安静的,因为你就是那颗心。你不能说,“我会让我的心安静。”因此,必须了解什么是冥想——真正的冥想,而不是另一些人说的那一套。我们必须搞清楚心是否能永远安静,而不是怎样让心安静。所以我们必须探究有关知识的整个问题,探究全是过去的记忆的头脑、脑细胞能否彻底安静并在必要时运作;而没必要时,却能完全彻底地安静。
  提问者:先生,你谈到关系时,总是指男人和女人或男孩和女孩的关系。你所讲的关系也同样适用于男人和男人,或女人和女人吗?
  克:你指的是同性恋吗?
  提问者:如果你想这么叫的话,先生,那我指的就是同性恋。
  克:注意,我们谈到爱的时候,不管是关于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还是关于男人和女人,我们不是在谈某种特定的关系,我们谈的是关系的整体运动,关系的整体意义,而不是跟一两个人的关系。难道你不知道跟世界发生关系是什么意思吗?如果你感到你就是世界,不是作为一个观念——那是可怕的——而是真切地感受到你是有责任的,感受到你要献身于这个责任。那是唯一的献身。不要在炸弹下献身,不要献身于某个活动,而要感受到你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你。除非你彻底改变,从根本上改变,并实现内心全面的突变,否则只在外在下工夫,人类是不会平静的。如果你对此有刻骨的感受,那么你的问题就会跟当下发生全面的联系,并在当下实现改变,而不是寄托于某个推测出来的理想。
  提问者:上次我们在一起时,你告诉我们,如果某个人经受了痛苦,却没有充分面对,或者逃避了痛苦的话,那痛苦就会进入无意识成为一个片断。我们要怎样让自己从这些痛苦和恐惧的片断中解脱出来,好让过去不会缠住我们不放呢?
  克:好,先生,那就是制约。我们要怎样从这种制约中解脱出来?要怎样从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文化制约中解脱出来?首先,我必须觉察到自己受到制约的事实,而不是某些人来告诉我。你了解这两者的区别吧?有人告诉我我饿了,这跟我自己真的感到饿了是两回事。所以我必须觉察到自己的制约,换句话说,我必须不但在表层觉察到这个事实,还应该有深层的觉察,即我必须全面觉察。这样的觉察,意味着我没有试图要超越制约,没有想要从制约中解脱。我必须看到它真实的样子,而不带入其他的因素,比如:试图从中解脱,因为那就是对真实状况的逃避。我必须觉察,那是什么意思?完全地觉察我的制约,不是局部的,那意味着我的心必须高度敏感,不是吗?否则我就无法觉察。敏感意味着非常非常仔细地观察——观察颜色、人的品质、我周围的一切。我必须无选择地觉察实际的状况。你能这么做吗?不去解释它,不去改变它,不去超越它或从中解脱,只是全面地觉察。
  如果你观察一棵树,你和树之间存在着时间和空间,不是吗?还有植物学的知识,你和树之间的距离,即时间,以及关于树的知识所引起的分离感。抛开知识,抛开时间特质(time-quality),这不是说把自己同化为那棵树,而是非常用心地观察树,以至时间根本没有介入。只有你抱有关于树的知识时,时间才会介入。你能看你的妻子、你的朋友或其他任何东西而没有任何意象吗?意象就是过去,它是由思想拼凑而成的,比如唠叨的、咄咄逼人的、专横的,比如快乐、陪伴等等。正是意象引起了分化,正是意象制造了时间和距离。看那棵树,看花朵、云彩或者你的妻子或丈夫,不要透过任何意象!
  如果能做到那样,你就能全面观察自己的制约了。然后,你就能用未被过去染指的心看,因此心本身就从制约中解脱了。
  看自己,像平常那样看,观察者看被观察的对象:我自己就是被观察的对象,我自己也是进行观察的观察者。那个观察者就是知识,就是过去,就是时间,就是累积的经验,他把自己和被观察的东西一分为二。
  看的时候不要有观察者!你全身心关注的时候就是那样看的。你知道关注是什么意思吗?不要跑到学校里学习关注!关注是指不作任何解释、不作任何判断地倾听——只是听就好。如果你这样听,就没有界限,就没有一个“你”在听,只有一个听的状态。所以观察制约的时候,制约只在观察者身上,而不在被观察之物上。如果能观察而没有那个观察者,没有那个“我”——没有他的恐惧、他的焦虑等等,你就会看到,你进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维度。
  
  纽约市
  1971年4月24日
善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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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与恶
  
  我们一旦主张存在绝对的恶,那种主张本身就是对善的否定。善意味着是完全放弃自我。因为“我”总是引起分裂。
  
  艾伦·诺德:善与恶确实存在吗,还是仅仅是受条件制约的观点?有恶这回事吗,如果有,那是什么?有罪这回事吗?有善这回事吗?真正的、深刻的善是什么?
  克里希那穆提:今天早上我也在思考跟你的问题相同的主题。我在想,绝对的善和绝对的恶是不是存在,比如基督教教义中的罪以及东方观念中的业——指会滋生更多苦难、更多悲伤的行为,然而一旦脱离悲伤和痛苦的冲突,善就诞生了。我那天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在电视上看到一些人在屠杀海豹的幼仔。太残忍了,我连忙扭头。杀生永远是错的,不管是杀人还是杀动物。宗教人士——不是指信仰宗教的人,而是真正具有宗教情怀的人——他们总是避免任何形式的杀生。当然,你吃蔬菜就是在杀蔬菜但那是最微不足道的杀生,只是为了最单纯的生存,我不会把那称为杀生的。我们注意到,在印度、欧洲、美国,战争中的杀生是大众接受的,战争就是有组织的谋杀。此外还有用语言、用手势、用眼神、用鄙视“杀”人,这种杀生也是宗教人士所谴责的。但尽管如此,杀生一直在继续,杀生、暴力、残忍、傲慢、好斗最终在人类的行为或思想中全都占据了上风,我们伤害他人,残酷地对待他人。此外我们看到,在北非和法国南部的那些古老洞穴中,有人类跟动物战斗的壁画,那也许被理解为跟邪恶战斗。或者战斗是一种消遣,杀点儿什么,征服一下?看着这一切,我们问,是否有这样一种东西,其本质就是恶,完全没有一点儿善?恶与善的距离有多远?恶是善在减少,慢慢变成了恶?或者善是恶在减少,逐渐变成了善?也就是说,通过时间的介入,善可以转为恶,恶可以转为善吗?
  诺德:你的意思是,它们是不是一个硬币的两面?
  克: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还是完全不相关的两样东西?那么,什么是恶, 什么是善?基督教世界、宗教裁判所过去常因为异端邪说把人烧死,他们认为那是善。但直到近代,始终存在一个群体,认为任何形式的杀生都是恶。因为经济上和文化上的原因,现在这一切在慢慢消失。
  诺德:你的意思是那个避免杀生的群体……
  克:……在逐渐消失,情况就是这样。那么,是否有绝对的善、绝对的恶这回事呢?还是有个等级——相对的善和相对的恶?
  诺德:除了是受条件制约的观点,善恶还是存在的事实吗?比如,对法国人来说,二战时候侵略他们的德国人就是恶的;同样,对德国人来说,德国士兵就是善的,是保护的象征。存在绝对的善与恶吗?还是那只是受条件制约的观点得出的结论?
  克:善取决于环境、文化和经济条件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是善吗?在环境、文化的制约下,善能绽放吗?恶也是环境影响下的文化造成的吗?它在那个框框内运转,还是在它之外运转?如果我们问:有绝对的善和绝对的恶吗?那么这些问题必然包含其中。
  诺德:对。
  克:首先,什么是善?“善”(goodness)这个词不是跟“上帝”(god)这个词有关吗?上帝是善、真理、杰出的最高形式,而能在关系中代表上帝般的高尚(godlisess)品质的,就是善;任何与之相反的东西就被认为是恶。如果善与上帝有关,那么恶(evil)就与魔鬼(devil)有关。魔鬼是丑陋的、黑暗的……
  诺德:……畸形的……
  克:……扭曲的以及有蓄意伤害性的,比如想伤人的欲望——这一切都与善相悖。这个观念也就是,上帝是善,魔鬼是恶,对吗?那么,我想我们多少已经指出了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所以我们就要问是不是有绝对的善以及绝对的、无法挽回的恶这回事。
  诺德:事实上的恶,像实实在在的东西。
  克:因此我们首先来检查是否有绝对的善。不是指跟上帝有关的善,也不是指努力接近上帝旨意的善,那样的话,那善就沦为了投机行为。因为在很多人看来,信仰上帝实际上就是假装信仰某些东西——某些伟大、高贵的东西。
  诺德:还有幸福?
  克:幸福以及别的。那什么是善?我觉得善是全然的秩序。不但外在有序,特别是内在也有序。我认为秩序可以是绝对的,比如在数学中,我相信存在完美的秩序。而正是失序导致了混乱、破坏、无政府状态以及所谓的恶。
  诺德:是的。
  克:只要我们的存在有全然的秩序,头脑、心灵、身体活动都有序,这三者的和谐就是善。
  诺德:希腊人过去常常说,完美的人把自己的头脑、心灵、身体调节到了完全和谐的状态。
  克:的确如此。那么我们暂时就说善是绝对的秩序。由于大多数人都生活在混乱中,他们促成了世上的每一种伤害,那最终导致了破坏、残忍、暴力,导致了各种心理和生理的创伤。对那一切,或许一个词就可以概括:“恶”。不过我不喜欢“恶”这个词,因为它充满基督教的气息,带着谴责和偏见。
  诺德:带着制约。
  克:没错。在印度和亚洲,“恶”啊“罪”啊这些词总是非常沉重——就像“善”这个词也总是沉甸甸的。所以,我们可不可以抛开堆积在这些词上的所有东西,重新审视它们。也就是这样来问:人的内心存在绝对的秩序吗?这绝对的秩序能在内心实现并因而也在外部世界实现吗?因为世界就是我,我就是世界;我的意识就是世界的意识,世界的意识就是我。所以,如果人类的内心有了秩序,世界就有了秩序。那么这个秩序,彻底的秩序,究竟是不是绝对的?这意味着:头脑、心灵和身体活动都有序,也就是完全和谐。要怎样实现?这是一点。
  接着另一点是:秩序是照搬一个计划吗?秩序是思想、心智预先制定好,然后用心在行动中复制吗?或者是在关系中复制?秩序是一张蓝图吗?这个秩序要怎样实现?
  诺德:是啊。
  克:秩序是美德。混乱不是美德,它是有害的,具有破坏性,是不道德的——如果我们可以用这个词的话。
  诺德:我想到梵语里的一个词“Adharma”(罪)。
  克:“Adharma”,是的。那么,秩序是照知识、思想所描绘的图样拼凑而成的东西吗?还是秩序不属于思想和知识的领域?我们觉得存在绝对的善,这不是一个情绪化的观念,而是我们知道,如果深入探究自己,就会发现有这样一个东西:全然的、绝对的、不可改变的善或秩序。这个秩序并不是思想拼凑而成的。如果它是,那就是在遵照一个蓝图,一旦被模仿,就会导致混乱或遵从。遵从、模仿以及否定实然,都是混乱的开始,最终导致可能被称为恶的东西。所以我们问:善,即(我们所说的)秩序和美德,是思想的产物吗?也就是说,善可以靠思想来培养吗?美德可以培养吗?培养意指慢慢形成,那意味着时间。
  诺德:思想合成品。
  克:是的。美德是时间造就的吗?秩序因而是关于演化的事吗?绝对的秩序、绝对的善也因此是件慢慢形成、慢慢培养的事,全都涉及时间?我们那天说过,思想是记忆、知识和经验的反应,就是发生在过去、储藏在脑子里的东西。过去是在脑细胞本身当中。那么,美德存在于过去,因而是可以培养、可以促进的?还是美德、秩序只在当下?当下跟过去无关。
  诺德:你是说,善就是秩序,而秩序不是思想的产物。但秩序,如果确实存在的话,一定存在于行为中,行为是存在于现实世界以及关系中的。人们总是认为,关系及现实世界中的恰当行为一定是有所计划的,秩序总是计划的结果。人们经常有那种想法,当他们听了你的演讲,听到觉察,即你讲到的其中没有思想活动的状态,他们觉得那是一种无形的能量,它可以没有活动,可以跟人和种种事情、行为都无关。他们认为那因此就没有真正的价值,而不是你可能认为的具有现世的、历史性的意义。
  克:是的,先生。
  诺德:你说,善就是秩序,秩序不是计划出来的。
  克:我们谈到秩序的时候,指的不就是行为中的秩序、关系中的秩序吗,不是抽象的秩序、天堂里的善,而是当下的关系及行为中的秩序和善。谈到计划,显然某个层面上一定要有计划。
  诺德:比如建筑。
  克:建筑、修建铁路、登陆月球等等,那都必须有设计、计划,必须非常协调、非常理智地运作。我们当然不会把这两者混淆:一起执行某些方案,打造一个布局良好的城市、一个团体——那一切都需要计划、秩序与合作。我们在谈的却是某些截然不同的东西。我们问的是人类的行为中是否存在绝对的秩序,如果人的内心有绝对的善,比如秩序,那么世界就会有绝对的善。我们说了,秩序不是计划出来的,它永远无法被计划。如果计划秩序,头脑就是在追求安全,因为脑子需要安全;追求安全,头脑就会压制、破坏、歪曲真相并试图遵从、模仿。而这模仿和遵从就是混乱,所有的伤害就从那里开始,包括神经官能症以及头脑和心灵的种种扭曲。计划意味着知识。
  诺德:意味着思考。
  克:知识、思考以及把思想组织成观点。那么我们问:美德来自计划吗?显然不是。一旦你的生活按照某个模式亦步亦趋,你就不是在生活,而只是在遵从某个标准,因此那遵从就导致了内心的矛盾。“实然”和“应然”滋生了矛盾,因而产生了冲突,而那冲突正是混乱的根源。所以,秩序、美德、善就在当下这一刻。因此它摆脱了过去。那自由常常是相对的。
  诺德:怎么说?
  克:我们可能被我们所处的文化所制约,被环境等等所制约。我们要么从所有制约中完全解脱出来并因而处于绝对的自由,要么只是解除了部分制约。
  诺德:是的,摆脱了某一类制约……
  克:……又陷入另一类制约。
  诺德:或者就只是抛弃了像基督教教义及其戒律这样一类制约。
  克:所以,那种缓慢的抛弃可能显得有序,但其实不是。因为逐层剥去制约可能暂时给你一种自由的表象,但并不是绝对的自由。
  诺德:你是说,自由不是摆脱个别制约造就的?
  克:没错。
  诺德:你说过,自由在最初而不在最后。那就是你所指的意思吗?
  克:是的,正是。自由在当下,不在未来。所以,自由、秩序或者善,就在当下,表现在行为中。
  诺德:是的,否则毫无意义。
  克:否则根本没有意义。关系中的行为,不仅指跟某个亲近的人的,也指跟每个人的关系中的行为。
  诺德:如果没有过去这些促使大多数人行动的因素,什么将促使我们行动呢?那种自由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无形无相的东西,它是那么不可捉摸,就如一片灰暗的天空。在那种自由中有什么能让我们在人类世界行事有序呢?
  克:先生,你看。我们在上次谈话中说过,我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我。我们说,世界的意识就是我的意识,我的意识就是世界的意识。如果你说了类似的话,那要么是随口说说的事,且因此毫无意义;要么就是真正的、鲜活的、至关重要的事。如果你领悟到那是至关重要的,在那种领悟中就会产生慈悲——真正的慈悲,不是对一两个人,而是对所有人、对万事万物的慈悲。自由就是这慈悲,它不像观念那么抽象。
  诺德:不是退隐的状态。
  克:我的关系只在当下,而不在过去,因为如果我的关系植根于过去,我就跟当下失去了联系。所以自由就是慈悲,真正深刻地认识到我就是世界,世界就是我,就会有那样的慈悲。自由、慈悲、秩序、美德、善是一个东西,它是绝对的。那么怎样的关系具有非善,即具有所谓的恶、罪、原罪?怎样的关系具有不可思议的秩序?
  诺德:那不是思考、文明和文化的产物。
  克: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如果我们离开了这个秩序——离开的意思就是指行为不端——我们就滑入了恶的深渊了吗,如果可以用那个词的话?还是恶跟善是截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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