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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热泪盈眶

_2 翩翩(当代)
这个世界眼花缭乱,每天,都有事情像烟花在我们身边噼噼啪啪炸开,有些人被炸伤,有些人跑得快,而我是默默站在灰烬里,想要打扫一地落寞的人。
从小就知自己和他人有点不一样,不是很喜欢站到一堆乱嚷嚷的人群里,为了多讨两口面包,而尽量挤出笑容。我不喜欢摆在脸上的犹如工具的笑容,也不喜欢被一群人像看屏风一样观赏自己的眼泪。委屈也好,骄傲也好,都藏在心里。文字是我的衣兜,它把我的种种情绪装到里面,在我需要时治愈自己,所以,我不会离开文字,若离开也不知还会有谁能陪伴我那么久。
一个人的夜晚,我喜欢无所事事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大抵的路线也就不过是从卫生间、厨房,到卧室。会备上很多的零食,灌到胃里。一个爱吃零食的人,会比较童真,而童真的人,就爱做些理想主义者的梦:梦里有花园、有爱偷豆子的土拨鼠、有埋在海水里像地壳层拱起一样探出头的海豚,还有可以把雨水串成珠子的亮闪闪的项链……我喜欢做梦,这是我最宝贵的爱好,在梦里,你可以毫无压力地挺直身体,就像把所有的委屈、无助都展开一样,安眠睡去。现实生活里的我,睡觉的时候,总是紧攒着拳头。有一次,前男友掰开我的手心,把我的五根指头一一捋平,他说你睡觉总是那么紧张,睡觉是个很轻松的事儿。来,学学我。他在我面前,就像把翅膀展开的海鸥一样展直了身体,你会以为,有一个可以升到天堂的竹藤,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长出来,似乎睡着了,就会有弹着竖琴的天使,拥你入怀。
可事实是,“事实”这个词太过残忍,而我又不能不直视事实,人在活着的路上,要跟一个个事实相撞,有些事实会割伤你的脸颊。我们分开了,分开得很凄凉,凄凉得就像一株还未长大就开败了的植物。
人若是能像个植物人躺在床上,光能听见这个世界发生的斗转星移的变化,但不做任何反应,也是件颇幸福的事情。人要有反应,就会痛苦,因为要抉择,要想朝左走,朝右走。最哀伤的不是你走错了方向,而是你走着走着,一回头,原本跟着你的那些说要一辈子守候你的人,已经不在了。
这些年,我无疑吃过很多次大亏,因为直言,或者因为忤逆,吃了一次次哑巴亏。我又不喜欢狡辩,受伤了也最多当一句玩笑话左耳进右耳出。可有时候,积郁的悲伤,就会像关在抽屉里的风,露出一个角,然后漫天地,在你的心里哭号起来。我不喜欢咀嚼苦痛,亦不喜欢绝对乐观,哪里有绝对的乐观啊,人活在世上,必然要受伤,而这伤,不论谁发了多少誓言,都得要自己一针一线,才能缝补好。
好在还有黑夜,黑夜是最好的保护色,内心黑暗的人,也可以短时间和世界融为一体。在黑夜哭,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我在黑夜里,常常蜷缩了身子,就像被逼到死角的流浪儿童,表情却是僵死般的凝滞,带着兽的机警和秃鹫的蛮狠,好像要和把自己抓走的怪东西对峙一样,可手指,不过是寂寞地在黑夜里扑了空……
人孤独的时候,哪怕周围充满了笑容,待在热闹的红艳艳的KTV房里,也觉得孤独。孤独就像倒灌的海水,把眼泪倒灌进你的瞳孔里,很多人不想哭,只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倚靠的肩膀,宁愿决绝得把眼泪抹去,我的很多眼泪,都是在风里风干的,或者就由空气的温度,一节节的冷下去,把眼泪冻成冰渍。
在人前哭泣是小孩子的权利,我已不需要用眼泪来证明是坚强或软弱。哭也不过就是生理功能上解释的——一次对多余水分的宣泄而已。
人长大就是好事,比如,你可以证明,一段爱情的完结,是因为彼此荷尔蒙的耗尽。一个人的死去,也依然有旧物旧景围绕在世的人。那么,分手的人,就会原谅爱情的遗憾。健在的人,也就意以为已故者仍在周围。
黑夜里赶路的人,总是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冷漠,但是又充满了温暖,很容易向一个陌生的人靠近。人有时候真的很怪,既想人接近,又小心翼翼地要推开,怕一旦心里的窗户打开了,就会有人偷了你的心,绞碎你的肠。所以很多赶路的人,会眼神绵柔姿势抗拒。一个闺蜜,在很黑的夜晚,声音很软地讲她和一个不够爱的男人做爱,就像被浇了过凉或过热的水,内心虽知不是自己想要的温度,但因为太过干涸,太过干涸,才需要有什么感情,兜头地泼下来,把自己浇醒,或灌醉。
深夜里,紧紧贴近一个人,就像融入对方身体里。虽然深知白天就要分别,可还是喜欢这一刻。需要有个人,摘掉你白天防备的层层面具,然后坦露伤疾,袒露寂寞,坦露需要,袒露动摇,坦露你对一个人,一副身体,一颗心的渴求。
听广播,电台广播里的女孩,声音甜美地激励着听众,可谁知道她会不会在拔掉听筒的夜晚,在一个人赶路的街道拐角,忽然慌张地想哭泣?路边的小贩,满面红光地数着一屉零钱,谁知道他会不会忽然动摇了用青春赚这些钱的意义?还有那些背着包,在火车站,一个,又一个,来到这冰凉而热闹的大城市的漂泊族,他们又会不会在冰冷的床板上,弓着背,忽然想回到出发的前夕?
谁也无法预料我们这一刻的抉择是对,是错,只有时间,荒谬而理智地砍掉一茬茬情感,冻住一滴滴软弱,送走一批批人,然后把你双手奉送到霓虹灯照耀的明天去……明天,又是个灯火闪烁的夜晚了,可有谁知道,在这样的夜晚,道晚安的人,是否真的睡去了?
第9章 :活着及被活着
一个人,要走多少条路,才能被称为一个人?
一个人,要趟过多少条河,才能被称为一个人?
一个人,要风干多少次泪水,才能被称为坚强?
一个人,要把光芒洒向多开阔的远方,才能被称为活着?
我们一出生,就活在一些身份里。
你从羊水里翻身,来到这浑浊而清凉的人间,你是婴孩的身份。
你翻开书本,在纸卷上标记一些前人言语,把这些话栽种到脑海里,你是学生的身份。
你在嘈杂的车站,拎着行李,尾随着前头那对欢笑母女,你的白发已生起,就像明月已在你的头顶升起。当那对母女回眸招呼你时,你乐呵呵跑向前,拧开一瓶水递到眼眸弯弯的小姑娘手里,你是父亲的身份。
你盘坐在候车室里,臀下垫着过期报纸,你的指甲污浊,那是被石灰腐蚀过的痕迹。你被几个帆布袋围裹着,这让你有了回到故乡,被庄稼围裹着的安全感,你半睁半闭,机警地留意着带袖章的秩序维护者,你是打工者的身份。
你穿套装,打领带,夹着一摞文件夹,追赶着正发动的公交。你挤在东摇西晃的逼仄空间里,接电话语气高亢,签下的一个客户让你神情亢奋。你回到家,打开冰箱,一一掏出变质的饭菜,扔进垃圾桶里。你洗澡,水流经过每寸冰冷的肌肤,你忽然有想在热水里哭泣的冲动,水声掩盖了喉头的哽咽。你辗转反侧,临睡前终于看见窗外的曙光,你是异乡追梦人的身份。
你跳进灌木丛,指着眼如星空的麋鹿。牛羊眸叫着,低头啃去遗落的麦芒。背包高过你半个头,你穿罗布裙,绣花鞋,单脚跳过鹅卵石,你和庙会里的乡亲同食同住,打一个响亮的食指,一只合翅的白鹭,悠闲地在草丛里走来荡去。云朵啊——飘进了你的镜头,你是流浪者的身份。
你打开电脑,往事像乘着一列单程火车,撞进你的梦呓里。你觉得命运太过残忍又太过薄幸。你想起你在许多个夜晚踏雪而来,又在很多场薄雾里不告而别,你忽然想有个山水相傍的地方避世。你是倦游作者,一个衣衫凋敝的女人,你在文字里冷嘲、沉静、真诚、冷落冰霜,秉信“心安处即是吾乡”。
你在一堆翻折的书里醒来,酒到微醺,酸涩上头,你用孤傲独处来纪念一个走丢的男人。你问她,若爱了缘故会分别?你接到她的回信,爱会一脚踏空,也会生老病死。她送你一首歌,一首没有歌词的歌,她说爱情就是填空,而不论得满得空,都要善待自己。你是一个痴情爱人。
你问我,怎样才算活得生香?你想念南方姑娘,想念滴水屋檐,你想回到孩提时代,捉笔在作文本上写下你的梦想。你说你害怕冷眼相向,也对权力向无好感,你感觉只剩唯独的你与周遭不协对抗,你说你不易被人理解也不忍责怪,你宁愿有几亩薄田,种上红艳的辣椒和青紫的茄子,穿洗白的衣裳,寄薄薄的信笺,你说那个时代多美好,提着暖瓶装包喜糖,一辆自行车就能载回结发伴侣。
你问我,我该埋首等待还是奋力拼搏?该决绝离开还是祈求爱恋?你甚至急得流出了泪。049
亲爱的朋友:
那些笑得最大声的人,一定在人群后偷偷哭泣过。
那些劫后重逢的爱情,也有无法抚平的陈年创伤。
轻身远行的浪人,也踟蹰在彻底坍塌的路上。
那些精明地算计着爱情亲情的人们,也有紧咬嘴唇的不忍。
穷而不贱的工者,他们用骨头撑起了高耸的建筑群。
黑暗中星火明灭,有谁知作者的隐痛。
而启蒙的贤人啊,谁把身份常留。
被乱火烧死的王孙贵胄,留给人间的唯有一时清名。
破烂物什扛上肩的自在,是因无人分担他的贫穷,无人相伴。
而所有你赞誉的结局,化入坟土什么都不是。
你看到的,都是他们渴望你或你渴望看到的。
有的人活着,他只是被活着,活在被凭吊的伟大里。
有的人死了,他也仅是化作无牵无挂的一抔土。
我们每个人,都如处世外,各为遗孤,各自奔路。
没人能真正了解谁的孤独。
而一个人,要走多少条路,才能被称为一个人?
一个人,要趟过多少条河,才能被称为一个人?
一个人,要风干多少次泪水,才能被称为坚强?
一个人,要把光芒洒向多开阔的远方,才能被称为活着?
第10章 :梦想把戏
人生不过是演独角戏,就像一个骑独轮车的小丑,躲在帷幕后苦学苦练,只为等到别人看到自己技成的瞬间。
掀开帘子,在镁光灯打到自己的倦容,掌声热烈开来的时候,就必须迅速戴上面具,修炼出无比精致的笑容。
我不喜欢被很多人关注,这种尴尬的感觉犹如热水贴背,感情的温度过浓,也会烫烂肌肤。我有时敏感得紧,闹也好,藏也好,都只希望活在自己的缝隙里,必须得给自己隔开一个和他人不远不近的距离,才能舒适地表达出自己。
这世间有很多很多各色各样的人,打探你,追究你,探问你做某件事情的意义,其实“意义”这个词又未免无聊,不过是学术上的一个称谓而已,人若是一定要给自己做的每件事都下一个定义,一定要像写论文一样去追究对错,活着会很辛苦。
好些人,就算你告诉了他们做某件事的初衷,他们也不是真的关心你,他们只是好奇心作祟,才想在你的人生之路上听到解释,进而为自己的选择减少点麻烦。或者说,有些人只是想拿你当路标,你若在开辟自己道路的终点上摘得了浆果,他们就会得到鼓舞,你若踉跄跌倒,他们也好折路而返。
人生在世,本就是苦中作乐。佛说人在腹中,就有胎狱,只有历经艰苦,才能忘记前世。人从子宫里被拔出,刚呼吸到空气,就像利钳卡上了喉咙,在腹腔内收缩,就像赤身裸体爬行在逼仄的洞穴里,母亲喝一杯凉水,胎儿犹如在寒冰地狱,母亲喝一杯热茶,胎儿好像在炙热地狱。
有人关心,终还是幸事。一个人赶路久了,特别是幽暗的夜,晚风把叶子一片片揪下,露水打湿了虫子的叫声,在筋疲力尽时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凉亭,有甘凉的泉水和为下一个路人准备的油纸伞,也是件暖心的事儿。
好多人,随便地恋爱,看到一个人,就紧迫相随,然后像盘树根一样纠缠、付出,以为这就是爱情,其实也不过是寻一个遮蔽困苦的凉亭,希望能在这油纸伞未凉的体温上,生出对爱最美最纯粹的幻想,进而佐证自己并未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我相信爱就像骨子里的血液一样,它不会随着身份、学识、外貌、年龄而变化,它是推着轮椅也愿登山的坦荡,和就算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愿一分一分存钱,一天一天陪老的天真。而现今的尘世,一个傲人的胸部,或者一辆敞亮的车子,抑或一次酣畅的高潮,一个买醉的深夜,一张虚幻的照片,就可以让你的嘴巴随便对一个人说出“爱”这个字,一盏迷离的灯光,一杯酒精的下脑,都可以让不识真名的你们十指相扣,这样的爱,又有几分分量?
有时能收到一些信件,听他们说自己的欢浓爱长,我除了遥相祝福,也没有改变的余地,以前还喜欢做个假的人生导师,去敲两榔头,或贴个膏药,现在也渐不习惯这种情感绷带的角色了,感情本就是闷拳打棉花的事儿,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应也理所当然。人只有自己受伤了,自己再站起,才能愈变愈强。揠苗助长只会让人产生依赖的惯性,难以独当一面。没谁能完全猜出另一个人的所知所想,用有限的经验,去误导他人的抉择,是件误人子弟折寿的事儿。人的心上没有耳朵,可以听见它的心跳是为了谁。我们猜测他是爱是恨还是漠然,都只是自己的猜想。没到盆碗尽摔,肝脑涂地,把心拿手术刀剖开的地步,你是看不出一个人完整的心思的。
但人有时候又实在简单,总还是幻想,能有个人懂得读心术,看透你的一滴泪是为了谁,一次笑是伪装还是真心,所以才会有《圣经》里,夏娃去吃了蛇给的果子,进而与亚当交媾的故事。我们总是以为,身体越熟悉,心就贴得越近,其实也都是自欺欺人的事儿,上过床的人,不见得下了床也知心,而未解衣衫的人,也不见得就没有了解你、照顾你的愿望,太多的人,只是习惯了伪装,伪装能让他们不劳而获或少受羞辱。
我时常觉得肩膀重,这种重,不是熬了好几天的夜,扛了好多砖块得到的身体上的压力,是睡了好几个大头觉都缓不了的重,是心里罩着的一层厚厚的茧,连时光这把手术刀都不能完全地剥尽。也常觉得寂寞,需要一次次地点开网页,看到有陌生面孔与自己互动,才觉得活着没那么孤单,而死去也不是太幸运的事情。
人要是死了,就要和孤魂野鬼做伴,人活着还能躺到柔软温暖的被子里,人死了,只能趴到冰凉的坟土里。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对陌生人说知心话,却对亲人说假话,因为陌生人无害,而亲人的看法会动摇自己。
这个时代变得太快了,想起千禧年前,能喝一碗酸梅汤,吃几根自己做的冰棍,收到暗恋的同学递来的纸条,都觉的幸福的小事,现在已愈来愈难寻。吃得越来越好,爱人越来越多,一茬又一茬,缺了就找,没了就换,城市越修越高,休闲娱乐的玩意儿应接不暇。马路宽敞敞地停了一溜又一溜的车辆,有些向东,有些向西,我们却像走在黄线上一样迷茫慌张,一边是向未来开去的车子,一边是向回忆载去的车子,也不知是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是独自一个人走,还是叫几个同伴结伴而行更安全。高大的楼房,就像板着脸孔的巨人,以拒绝的姿势喝住你:这是有钱有权人玩的天堂。而无背景无仰仗的人,就像从楼房脚下的阴影里爬出的蝼蚁,一只只,往返于加班的午夜列车,或肮脏的苍蝇馆子里,只有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拧亮台灯,才觉得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在陌生的城市,也会一次次地做梦,惊觉醒来,梦里都是熟悉的人,被人追着一个胡同接一个胡同地转,没到冷水里或逼到死角的危险,就倚着墙壁,想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可想来想去,怕想得太透会让自己本就缺少的安全感更少,也就宁愿装糊涂——呵,就是场梦而已。
千禧年后,我们的时代发展得太快太快了,就像不断在增速又增速的高铁,而我们也必须换上越来越逼真的面具和越来越雄奇的胆量,越来越严肃的语气和越来越玩笑的态度,才敢到这社会上闯一闯。也会想家,但已习惯了在电话里报喜不报忧,也会想恋爱,在低薪高压的压力缸里,我们就像快蒸熟的肉,24小时站在流水线上为生活打拼,连自己都难以养活了,又怎能养活一份爱和一个家庭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代越来越难琢磨透,也许是因为生活在里面的人,已经习惯了提速的生活,也不想被他人琢磨透吧。没有人喜欢扒光了衣服被人用放大镜去看,每个人都觉得生命陡短,每个人都觉得爱情难追,每个人都觉得只有不停地走路,才能印证自己是活着的生命,每个人都不想让别人以为自己是个怪人,是个无能的平凡的所知甚少的普通人,每个人都希望创造奇迹。这个时代给人赋予了无数种可能,也赋予了无数种危险,就像接连不断地叫你做好梦,噩梦。而一旦,一旦稍微地停一下,休息一下,就有无穷无尽的误解和寂寞从后背爬上来,就有无穷无尽的后人去替代你,想让你掉队,想让你变普通,想让你失败。
有些人,并不想自己走,却被世俗的舆论逼着走,你不走你就是他人眼里的怪物;有些人,是看着别人走了,自己就慌不迭地走了;而更有些人,是为了逃避现时的责任,想赖在青春里多做几个晚熟的梦。有一次,有个男孩和我说,你真让人琢磨不透。我笑了,反问他,这世上谁真的能读懂谁?就算你意以为自己能读懂,读的也不过是别人让你读的一面而已。
城市就像一个人,人也像一座城;城里住着舍不得离去的人,人心里住着舍不得丢下的城;城市有生老病死,人有喜怒哀乐;城市有摧枯拉朽,人有日益麻木。城市和人,只有紧紧牵着手并排地站在一起,才能抵挡住兵荒马乱的替代和岁月一天天的啮噬,才能应付得了接踵而来的变化和幻觉破碎的悲哀,才能没那么寂寞,而我们终究不过是城市里住着的一群害怕寂寞的人而已,只是找了高明的借口。它叫做——梦想的把戏。
第11章 :我想赚钱,但不想寝食难安
我穿过成都疾驰的车流,在路口被一个手擎广告单的男孩拦住。
他叫住我,问我要电话,还往我怀里塞了一张广告单子,是某家会所招聘兼职模特,广告单写得花哨而诱惑,只要每天用几个小时在舞台上走走T步,就能获得数目不菲的报酬。
当时我格外清贫,在外漂泊那几年的日子我也从未大富大贵过,每月赚得的工资加稿费,刨掉房租和吃住,常常无存款。
在外的漂泊族都是如此吧,月薪几千元,一个月房租一两千元,再零零碎碎地除去吃喝,哪怕是自己做饭,每天准备好第二天的午饭便当,夜晚回家煲汤煮菜,只买三两件衣服,若是生病了就是雪上加霜,也不会剩下多少的存款。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好像洞穿了人性似的在我的胸、腿、脸上打量,就像X光线想扒到你骨子里贪婪的最深处……
如果我说我没有被这份高额的收入所打动,那说明我在说假话,一个月3至5万,一天只要工作几个小时,还有注视的目光在身上逗留。人都爱钱,钱是好东西,能换得舒服的居室,在旋转餐厅里吃美味精致的食物,能带父母旅行不用等着买打折机票,能买漂亮的衣服、进口的化妆品。钱能撑硬一个人的骨气。
我把广告单塞进包里,放在卧室的桌子上,盯着看了十分钟有余。女人要在社会生存下来,会面对多重考验,特别是这种介于金钱和底线间的模棱两可。在一个没有人在乎你的过去,只看重你的现在,没有一个人评判你的内心,只评判你的房屋面积的时代,钱是最好的化妆师,能把丑陋变崇高,把干瘪变饱满。
我在外生活多年后,养成了一个习惯,若卡上的钱低于五千元,就像百只蚂蚁咬在脊髓上一般不自在,会感觉像睡在缺失靠背的床上,被人推进了无尽汪洋,脊背冷飕飕的,无安全感。若要换城市,身上没上万元的防备,就会心慌恐惧。
特别是在外居住久了,就很渴望能有自己的房子。房子不像活物有自己的花花心思,你把它打扮好了,用家具、植物撑满了,它就不会跑、不会丢、不会背叛你。一个人受到了天大的委屈,都可以在这个房子里大声地哭或尽情地笑,不论你走了多远的路,多狼狈寒酸,都能原路折返。也会面对一些这样的诱惑,如果一个女人不说貌如东施,身材还算凹凸有致,是能换得一些拿青春换高价的机会的。有一次,我遇见了一个客户,在杭州开了十几家服装工厂,女人都是聪敏的,能通过细节感觉到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好感。他提出了一个不情之请,叫我在北京作陪去陪他逛几天街,之后会和公司签下百万的单子。老板勃然大怒,但还是在挂掉电话后压住怒火,询问我的意见,因为这个客户得来不易,签单后我能得到不少提成。
我坐在电话前想了一会儿,若一起逛街吃饭,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我还算是能保护好自己的,若有不轨行为也算跑的快。如果我说我在接完电话后就义正词严地断然拒绝或嘤嘤痛哭,痛斥抱怨社会,那一定是在说假话。当今社会上有一些潜规则,却日益变成大家都在遵守的规则,陪酒吃饭,已不是什么天下丑闻,一个人若连面对这些丑闻的度量都没有,很难凭一己之力在世俗的漩涡里活下来。
我想了会儿,和老板说:“我可能做不到。”
办公室忽然安静了,因为电话声音很大,大家都停下工作,转头望着我。
我说:“我有喜欢的人,我可能做不到不告诉他,而他若知道了,会很生气,我不能不在乎他的感受。”
当然我没说假话,那时我还没分手,没有什么比对爱情的忠诚更强悍的拒绝理由了。
老板也没说什么,大家又转身忙起了自己的事情,事后老板拍拍我的肩膀:“你知道的,我们不可能为了这么些钱就把你推出去的。”
我笑着回应老板炯炯的眼神:“你知道的,我也做不到的,不是豁不出去,是因为我还有要为之负责的人,若这次我做了,下次还要不要再拒绝呢?那其他的人被这般要求了该怎么办呢?”我没有给出答案,我想老板心中是有答案的。
我有阵子变得特别俗气,许是年纪到了,对一套房子的期待与日俱增,便琢磨起创业的事情来。我每隔五年都有一个计划,我像地鼠,若想达到的目的,爬着滚着也要达到。
便和朋友聊天,聊怎么赚钱,想想也觉得可悲,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聚会,大都紧锁着眉头谈赚钱,怎么赚钱,要怎样拼关系拼手段拼资本。我曾小心翼翼地远离,但当到了年纪,也渴望起有屋可居的稳妥。大家提议开培训学校,朋友说培训业,要和一些校长老师陪酒,甚至要找小姐作陪,可能还要自己投怀送抱。我听得讶异,问他是不是当真,他斩钉截铁地回复我:“得到有时是要牺牲的。”
夜晚便觉得难过,忽然就哭了起来,为一些自己一直在坚持和憧憬的东西,更为只能依靠自己的无助感。起来洗了把冷水脸,在橘色的灯光下敲字,文字总能瞬间让我沉静,一些过去的回忆滚轴转似的压前压后。
想起在一座小城,和一群小姐混住的日子,最初我并不知她们是小姐,她们也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们像两种时差里的两种人。我有时骨子里有冒险基因,会和一些形形色色的人做朋友,倾听她们的故事,我肚子里装了不同人的故事。她们晚上被所谓的男朋友送去高档的会所陪酒,穿露脐的网球衫,跷着惨白的小腿,用牙签戳西瓜吃,有顾客上门会挂上编号木牌,排着队像挑拣宠物一样被人掰开牙齿或捏着腰肢挑拣,白天就在家里抽烟,地下室里烟雾缭绕。有时也会挽着我的手,一起逛化妆品店,她们都是很普通的女孩子,会把男朋友的衣服洗得喷香熨好后挂到暖气包上,会收藏过期的报纸看,会在9块9的小店挑廉价但漂亮的发卡,也会在菜市场为多买两三斤排骨讨价还价。也会哭,和男朋友吵架或者被客人欺负后,想家时,就抱着腿头埋在膝盖间哭,膝盖上或肩胛上常有瘀伤。
她们会哭得很伤心,但笑起来,捧着一株盛开的花朵安静地闻,或在台阶上单脚跳着走时,就活泼喜乐得像个孩童。我在路上会想起她们的故事,被人指着脊背暗暗地骂,却又故作骄傲地挺头活着,像精致的陶瓷花瓶,摆在橱窗里被人展览的光鲜又易碎的光景。想起有个十七八的女孩,和我并排躺在地板上,她叫我摸她纤细的手腕,手腕上有刀痕,她什么也没说,但又好像说了很多话……
我并非天真单纯,所以固守底线,就是因为在外多年所见复杂丑恶,所以更想给自己保留些干净的念想。我想,我们都是活在天平上的吧,得到一些东西,就会丢掉一些东西,得到的太多,人就不知道哪个是对自己最重要的,而丢的太多太多,就会失重、栽倒,再难爬起来了。
第12章 :鲜活或干涸
大家都睡着了,我依旧醒着,独自安静地与整个世界对峙。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了雨,雨在脚下汇成一条不知流往何处的河。湿湿滑滑的雨就像绵延萧瑟的笛声。
能在一意前行的路上戛然而止,是种足够自保的美德。某日翻看一篇文,本是十八九岁的少女,却在谈到“死亡”这个词时熟稔于心,手腕上割出的痕迹如同曝晒在赤日里褪色的中国画。
我并不艳羡这种建立在伤害的暴力美学上,惊心,却并不能成为暖心的良伴。
在阳光甚好时,把衣服抖开,衣服上清新的味道,蒸腾在空气里,花花绿绿的衣衫如同花花绿绿的丛林,一个人在林间走,有种迷失也知归乡的痛快感。
那种迷失,在堆成长龙的车辆里、左顾右盼的人群里、流光敛财的霓虹里、灼灼逼人的目光里的物象,并不是一个俗人能够接受的。世人皆爱穿过沧海的冒险感,是因人天性就有向外探伸的好奇和对不熟知事物占据的贪婪,但若无归乡,就如把头罩进了抽走的真空里。
七八岁时,家中有一个地下室,逼仄的小黑屋,却是我的天地,有哥哥废弃的课本,还有父亲的二八自行车,还有一些零碎杂物,坏掉的车铃铛,我和哥哥儿时的废鞋,过冬的蔬果,家里看病及购买家用物品的票据等。父亲是个恋物的人,恋物的人都善良。父亲是广东的知青,在人文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纷纷奔赴边疆的浪漫思潮里,父亲也卷着铺盖,来到了荒凉的大西北。我在幼时看了很多书,大都与知青有关。父亲说,那是盛好的光景,一群着各色衣裳,操各式口音的年轻人,从天涯海角汇聚到这未开垦的荒地,远远的,站在山冈上观看,就像雪原里撒着七色的盐粒。
苦雪烹茶,临月梳妆,抓只蛐蛐放瓦罐里,这种黑色的小动物扑腾着翅膀,对站在对面的同类撕咬、扑腾,以为如此这般斗争,就能逃出瓦笼,却不知罐外围看的人,早已决定了它们的命运。
父亲就是在知青下乡时与母亲相识的,我看过母亲少女时的照片,粗黑的麻花辫,铅灰色缀紫花的对襟褂子,脸上是粉红粉红的微笑,但嘴角却带有戒备似的紧抿着。
有一张,母亲跨着纯白高马,骨骼秀丽,鞭子粗狂地捋在右肩,身后是墨染的山峦,一层层推开,堆向天边。没过膝盖的草,锦上添花地衬托着少女的洁净不羁。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张母亲的照片,好像你摸摸马蹄,它就会舔舔你的手心,撒欢儿地跑起来。
母亲喜爱紫色,暗沉而高贵的紫色。亦喜欢银首饰,这种金属硬物戴在手腕上,有种敦厚的沉重。母亲曾送过我一个游龙戏凤,足够重,我戴在手腕上,抚摸时,就有冰凉的滑意。
我的母亲,就是本书,是本读不懂的书。你说她是《诗经》吧,她又沾了油腻的烟火味,你说她是《围城》吧,她又跳脱得像只蛮狠的小马驹。母亲负气时,收拾行李的速度犹如剥葱,她亦不在意任何的身份和人,沉溺于自己的世界里,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好像这荒凉而热闹的人间,她就是脱掉鞋子来玩一程。
我在成年后,沾染了母亲的习性,母亲的一种不惮基因种到了我的血肉里,分开时,和产生想分开的念头时,亦不留情面。人从脐带剪下,本就是把着火把,在黑暗无人的树林里独自走一遭,有人迷恋青苔上七色的虫,有人贪玩拂过脚趾的溪水,有人只是想走一程,走,走,无目的无路向,不沾树叶亦不没入惶恐。
那些灯火通明的万物,是对这个世间怀有可以用性命来交换的爱的人,才会惦念的,我亦没达到愿用性命来交换爱的高度,走过海水和走过草丛,于我并无多大意义,但若既已被放置这起点,那就尽兴地撒欢地肆无忌惮地走,走,直到死期将近。
父亲的恋旧基因也种到了我的骨骼里,在丽江购买的老阿妈的银手链,真假难辨,并不值钱,但阿妈唤住我时,告诉我这是她儿子在十几里外的地方采来的金属,又用竹筐背到很高的住所,用了十几个时辰抛光,擦洗,锤形……我购买的,是一个儿子对母亲的热爱。一条在广州买的麦黄的裙子,画着半颗蓝色的星球,是20世纪60年代美国嬉皮士穿的。衣摆上甚至有一个烟头烫出的并不明显的小洞,我在穿着这件衣裳时,便想也许是在震破天的摇滚乐里,一个烫卷的金发女人,手指掉落的烟灰烫下的吧。或是在阴暗的酒吧拐角处,坐在马路上一个人哭,哭到绝望时,便想撕下穿到身上的一切负累,这件衣裳便成了无辜的爱情的纪念品。
我有多双绣花鞋,对布鞋的热爱,就像对米饭的热爱,粘着人的手温,被时光捶形过的物件,是自然和带有爱意的人类对世间的馈赠。我亦爱布裙,但也会在需要变强的场合,穿嬉皮士的蜡染,摇滚T,花花绿绿的衣裳是最好的保护,如同动物的保护色。
越来越难见到清汤寡水里蒸出的美好爱情,也越来越难见到穿布衣布鞋也清朗坚强的女儿家,看过世间风景,尝过人情冷暖,有些人和有些感情,就像过期食物里孵化的蛾子,带有张牙舞爪的贪心,抖着翅膀翩然离去。
人在把自己归入某种队伍时,是能获得安全感的,很多人就是为了这份安全感活着,所以父亲这代人会美化过往的时代,所以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会夹着公文包,挤入双层汉堡似的地铁,低着头涌进拥挤的人潮里。我体谅这种安全感,却并不想为了安全感,就丧失掉肆意而为的快意。
一个乐趣主义者,永远不知下站去哪儿停靠,一个现实主义者,却能在感觉前方是悬崖时,戛然停歇,尽力靠近自己向往的彼岸,哪怕需持久地划桨。
第13章 :病忘书
我可能是病了。
可是我在我身上找不出一道伤口。
但我相信我是病了,我的头有点疼,嘴巴有点苦,想写点什么,手指头却像水泥粘着一样僵硬。我想,那我说点什么,我张大嘴巴,像活死人一样,从喉结发出“嗬——嗬——”的声音,可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我想说点什么呢?我费力地想组织语言,却发现身体每个关节连着组织液,都闷疼得不得了。就像一万只蚂蚁钻进你的肌肉里,淌进你的血液里,有血液在你的血管里奔腾,暴躁冲撞着皮肤,来来回回。
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段时间吧,把所有的厌世、消沉情绪,都怪罪到生病里,生病是一把很好的保护伞,不想和他人接触,想躲在一人世界里,就告诉他人一声:“我病了”。或者,干脆,谁都不告诉,静静地把门帘拉上。窗外,雨打在来来往往的车辆上,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影在积水里被车轮驱赶着来回激荡,四处飞散。从斜拉的窗帘缝隙里,看到雨雾一层层蒸腾起来,人就像隔绝在浮云里的仙人。
人有时会怀念生病,生病犹如挖战壕,检验一个人在喧嚷而冷酷的世间独自作战的能力。一个人撕开药包,把药粉洒在杯子里,烫上热水喝下;一个人去诊所打针,针头扎进青紫色血管里,在他人有家人相伴时倚着椅子装睡,闭目养神;一个人爬起身子,冲泡面或给外卖打电话,在门铃响起时挤出感恩笑容,再慢慢地挪回热气已渐散的被窝里;一个人听歌,在歌里找些共鸣的情绪,怀念一些错失的人;一个人,擎着手机,在长串的电话簿里犹疑,却最终放不下骄傲和独立,把手机扔进书摞里;一个人,咬着嘴角,忍受着疼痛折磨,却自虐地贪图着短暂的清净坚忍……
生病是我们唯一要公平面对的事情,不论是富人还是穷人,不论你睡的是席梦思还是铁板床。病症很公平地突降到你身边,就像一个表面乖顺的野兽,悄悄地蹲在你床脚,在你完全不设防时张大血口……你脑子里那些关于爱情、房子、工作、人际的抉择在生病面前不堪一提,尽管还是有少部分的人,会在自己已累成散沙时,还拿他人琐事来烦自己。
生病也会是欣慰的休憩,它提醒你,你已为他人的事情费心太多了,该好好琢磨下自己的事情了。看看自己头发白了没,眼角的皱纹多了没,上一次给自己煲汤,做一桌饭菜犒劳自己,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若是病在器官上,还不太严重,科学发明了无数的药丸:睡不着,有安眠药;疼,有止疼药;累,有葡萄糖。这些大大小小的药丸和汤液犹如家仆,侧身人旁忠心不贰。难以治疗的,是心里的病,那些藏进心脏,想让他人看出来又看不出来的心病。
在喧闹的聚餐里,忽然就不想说话了,静默地凝视着窗外,白杨树的叶子被晚风揪下,在风里孤冷地打着圈,烤红薯的老头双手揣进袖里,暖烘的火光照亮他微皱的鼻翼。赶车的年轻人在车站前,低头把玩着手机,排着安静的长龙。血红色的灯光从酒吧、店铺、饭馆里流泻出来,车子就像移动的骨架,把一个又一个“僵尸人”移送到始点和终点。没有繁星密布,只有黑云覆盖了远处离散的屋舍……呵,忽然就难受了。忽然就质疑自己在一桌人里像模像样地端着酒杯,说着冠冕堂皇的祝酒词的意义:我为什么来到这陌生的城市的?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疲惫不适统统地掩藏起来?
城市不允许你有丝毫的质疑,它严格地筛检着你的情绪,把脆弱啊、迷茫啊、伤感啊,统统都筛出去,然后剩下克制、容忍、服从、归顺等情绪,捏出一个在城市喘气的你。你忽然有些想念乡下的牛群了,弯长的睫毛上,有露珠冻成的冰霜,牛尾悠闲地拍打着蚊蝇。白纸砌成的炕头上,有你盘着腿的一颗一颗搓玉米的老父母,灯泡晃亮的厨房里,有妈妈手温拣过的大米饭和甜香的红烧肉。
乡愁是一种病,一种听到乡音就会得,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就会发作的病。
那个常在绿茵场里和你踢球的哥们儿,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上次见到他,已是半年前了,他开了公司,忙得不可开交。你提出再去大学里踢场足球,哥们儿尴尬地推推手,捏起啤酒肚,依旧满嘴没溜:以前是我踢球,现在换球踢我啦!你干笑着,头顶上的风扇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着,你忽然想到了卡夫卡的《变形记》——两只在天花板顶上,一天,又一天结网的蜘蛛。在KTV里点着少年常唱的《谢谢你的爱1999》,三五个老爷儿们勾着肩膀,一打啤酒灌肚,唱得声嘶力竭,却再也唱不出过去的意气轻狂。虽然就在一座城市里,可公交、地铁和二、三环的划分阻断了老友的相见。谁说只有爱情世界里,才存在——最熟悉的陌生人呢?
多想回到过去,穿上机车服,骑骑摩托,在新鲜的草地里跑一跑,摔一摔,然后和哥儿几个夜聊到深夜啊。如今我们不再在草地里摔跟头,却在商海里跌爬滚打。如今我们不再弹吉他,见面必谈赚钱计划。如今我们能买得起一瓶几百元的红酒,却再难喝出凑钱买啤酒的潇洒。
晚熟是一种病,一种起早贪黑,累断筋骨,却在走过大学的校园时,忽然就悻悻然鼻酸的病。
“有次,我用光了所有的表情,在人群中仓皇而逃。”
有阵子,我很害怕和人接触,人的双眼就像X光机器,任何虚假的东西都逃不过它的透视。我们惯于对他人生活捕风捉影,却对自己的生活得过且过。吃速食、睡在邋遢的床铺里、在一副又一副干净或不干净的胴体旁游走,换一个又一个职场属性。我们希望别人了解我们,所以发微博,聊陌陌,可又严防隐私,怕某天被要挟或中伤。可人又很聪明地去装傻充愣,明明看穿了却佯装看不明白,以此维系薄弱的情感。我有天看电影,忽然想到我们生活在一个惯于装傻的社会,人人都在装傻子,因为只有傻子才不叫人设防,清醒逼得我们困惑,失望到直想脱身而逃,该有多可怕啊!你不知道那个经常和你打招呼,冲你笑得甜蜜蜜的人是真的喜欢你,还是礼节性地讨好;你不知他说爱你,是真的爱你,还是仅想和你鱼水之欢;你不知别人说的“有事找我”,是真心帮助还是下一秒即忘的敷衍;你不知道,那些软弱无力是真的脆弱还是乞怜骗钱的戏码……这你现在所睡的,睁开眼睛就要面对的世界,有多少是真的部分,多少是装傻充愣的部分,还有多少,是自作聪明实则人人都能看穿的部分。
幽默的人或自以为幽默的人越来越多,可这幽默感里,掺杂着多少的悲剧感?多少人由于对现实的纷扰感到无能为力,而不得不保持缄口不言?
沉默是一种病,一种用沉默来对抗虚伪,不站队也不掉队的倔强和无力。
“我们都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什么都不剩,我们只能看到周围的世界是如何乱成一片。我们都一样,都能感觉到苦痛,生活中都有混乱的部分,生活本身就使人相当困惑,我无法得出答案,但我知道如果你将它写出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电影《超脱者》里,男主角如此回答一个向他发问的患有节食症的肥胖女孩:你看,如果你将它写出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沉默着,蹲坐在黑夜里,指头僵硬地打字……外面不知谁家,点燃了鞭炮,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划破了寂静。喜事,白事,有谁在乎呢?至少于我这个听众,是不在乎谁家多了一桩喜事或悲剧的。窗外的街上,依旧有一辆辆出租车从积水里驶过,依旧有行人沿着一条街向一条街走去,依旧有年轻人号啕寻醉,老年人捡拾着塑料瓶子……地铁上,有某个人斜靠着晃荡的车体,并列两侧的人们,疲倦地点着头补觉,就像在集体赞同着什么。穿过隧道了,隧道里静得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几分钟后,他在信号灯的提示下,一个接一个地与人艰难地调换着位置,甩开步子走出了车门,消失在黑影幢幢的楼群里……
第14章 :我只想留住我的安静
在别人惹是生非的时候,我安静。
在别人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我安静。
在别人淡漠隐私权生命权财产权的时候,我安静。
在别人秀大腿挤大胸骂屌丝的时候,我安静。
能在现今这个鱼龙混杂,是非不分的世界里。
保持安静,是种高过批判的美德。
北京今天下了雪,雪不大,我起床时,雪花还像小指甲盖儿大小,等到我从地铁里疲惫地挤出来,雪花已消失不见了。
我上班的地方,在使馆区,许是位于一个中西结合的地,少了西方的光怪陆离,也少了国内的森严忙乱。湿漉漉的石板路,随风荡漾的树叶子,耳机里传出不知名歌手的音乐,黑板上写着特价的西餐厅。今早竟看到有三五只麻雀,旁若无人地在路牙上找树种吃,呼朋引伴,那虔诚的模样,真惹人喜爱。
时常看那些老外,带着猪嘴模样的防毒面罩,滑着滑板上路,或背上挎着吉他,小跑着拦的士,或被匆忙走过的赶路人撞个满怀,都有时空交错,瞬间穿越之感。好像自己此刻站在的,不是北京,而是纽约。我们可以不分人种不分财富,去恋爱、生子、工作、疼惜生命、享受自然。
每人都有对幸福的注脚,我可以忽略,也可以投给他们真诚的注视。
对生活不指责,是种力量。这种力量,让我们在与生活较量时,始终保持旁观者的自省自持。
把文字打磨的淳朴实用,帮助上路的人,就是我的工作。就像做菜的阿姨,用文字烹一顿家常菜,若有客来访,便笑脸相迎。
由于工作原因,经常看一些人的游记,这些年龄已近四张或刚上大学的行者,每个人都有一麻袋故事,或颓唐,或激励。我敬重每一个努力活着的人,把生命的分分秒秒,都用来捕捉生活之美,含苞待放的花朵,给婴儿喂饭的老阿姆,大雾中牵手的背影,顶风朝觐的信徒,敲钟的僧人,吃糖的孩子,正凋落的树叶和正吸露的树芽。
把生命用在记录感动和追随梦想里,比用在一较高低里,要温暖得多。这种温暖,实实在在。
北京好像是为了体现最高理想而建立的城市,虽然北京不算是最适合居住的城市。但他一直充当着各种思想最重要的汇聚之地,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数各类理想主义者的呼喊和身体力行。在这个城市里,大部分三十岁以上、拥有初中以上学历的人,都很乐意以078
理想主义者自居,但你会发现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同样具有清醒,甚至精明的现实感。当然,理想主义在今天的北京可以是旗帜、口号,也可以是真实的行为或怀旧的情绪;可以是一种拒绝拜金的姿态,也可以成为谋利的招牌和根据……无论如何,至少这个城市还能想起“理想主义”这么一个词,这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这个城市还有一群人在关心自己的人格能否获得提升。
我能理解每天从各个角落掀起的讨伐风云,只要理想尚活就有纷争,在这个道德标准不断受到冲击的时代,我们惯于给自己和他人下标签,若标签不同必是口诛笔伐。人人期待一个乌托邦,可在现今这种投机的世界观和逼仄的现实窘境下,我们就算骂几句,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我不是个悲观者,只是我知道很多改变,不是来自语言相逼、站对阵营。给乞讨者一个面包,比给他镁光灯的照耀更好。要改变自己,比改变一个制度更容易。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不关心。我只关心每天七点半起床,在匆忙的赶路时间多抬头看看天上的云朵和阳光,注意脚下的泥泞别摔跤,在下班后买只鸡煲汤喝,躺床上拧亮台灯翻几页书,宽裕时给父母打些闲钱。跟前任男友不交恶,在他失业时多留心下招聘信息,准备迷笛音乐节的花哨装扮,不啐路边乞讨的人,哪怕他是骗子,随手转发一条求助微博,给站不稳的爷爷让个座。在各种冰冷的身份中,保持人味。
深夜十一点半回家,上班后基本上每天都很晚才回家,在笔记本上写了几句话:也只有在这么深这么静的夜里,北京才显露出难得的温柔,流浪狗们团成一团抵挡着寒风,蒸腾的灰尘里折射出的霓虹灯影,刚下过雨的空荡荡湿漉漉的马路,还未弥散的烧烤味,悬挂在天边的半月,小区人家窗户里飘出的金灿灿的光,脊骨战栗并愉悦地激凉。
我只想留住我的安静,哪怕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安静。
第15章 :我们为什么要写作?
有人给我写信,问我,怎样才能写好文章?
我并不是一个写作鉴定师,所以并不能告诉你,怎样的文章才是好的,怎样的文章才是差的。我也不能告诉你,用怎样的捷径,才能迅速成为一个好作者。
写作是没有捷径的,就像做人——没有捷径可走。
在你们给我发来这样的信件时,我想你们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或者至少有了想踏入这行的意图,才会想在我这儿探到口风。我就想问你,你为什么要写作?
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写作,为什么?
【写作是漫长的修行】
我身边有一些作者朋友,有拿过文学奖炙手可热的作家,也有怀有一腔热情的文学爱好者。有时,我们也会聚在一起,讨论彼此为什么要写作。
这些人当中,不乏有写作天分的,好像写作就是他体内二十四小时置换的血液,每时每刻,他的脑子里都会蹦出一些对世界,对人类顿悟的话语。他被灵魂驱使,急于找一个出口让这些片段见见光,写作就是他和自身的一场隐秘对话,是灵魂的一次蜕皮。
有因为巨变写作的,人在被迫走进一个极端时,文字是最好的倾听者,写作就像自幼护着他成长的篱笆,在这圈篱笆里,他可以放心地去记录自己的儿时,少年,乃至对未来的憧憬。写作是一束光,他被这束光牵引,当有文字照耀,就不觉得成长是孤独而壮烈的事情。
有因为关心而写作的,关心文化、关心家乡、关心青年、关心国家,当然,也有关心到个人荣辱的,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作家是颇尴尬的职业,同样尴尬的有同样“以思想为利器”的画家、艺术家。我一向不太赞允把写作归类为一种职业,若归类到职业,必会导入商业范畴,那这文字,就相当于商品,要受到多方面的制裁,不是发自心止乎礼的。文字应该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东西,拖家带口写出来的情绪,读者能读出来,读者也不傻。
我虽写了些年头,但从不自封自己为作家,也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我,甚至摈弃在圈内已有一定知名度和商业价值的笔名,也与作协保持了些距离。倒不是说自己多恃才傲物,作协有很多老一辈的当代作家,只是不愿给自己任何身份的拖累。若有人问我,我说你称呼我路人甲、路人乙都行。就像食物做出来天生是给人吃的,作品写出来也是天生给人看的,若是一个作者,每次写某篇文,都颇在意读者是否记住了他的名字,那很快,很快,他就会变成虚空的碑。
当然,写作是门很苦的职业,倒不是说要穿壁引光,映雪囊萤,而是说,你得忍受——对自我的拷问,甚至要一次次把长好的疮疤再扒下来,去检视。一个人若时时刻刻带着放大镜去检视自我和大环境,那他无疑是痛苦的。因为他不能像一个无政府无信仰主义者,把自己放进无菌环境里去安逸享乐。我很敬佩挑刺的作者,一个爱挑刺的作者无疑是最可爱的,他们揭露,谴责,有时像审判官无情,但恰恰是他们的敢做敢说,给这个时代下了一剂猛烈的药引,让歧路的人迷途知返。
很多作者,最后投向自杀,这是很惋惜的事情,但是羚羊泅渡,若有道可走,至少也知道,不过就是个时间早晚,勤勉程度的问题。能靠时间和努力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若是无道,或被人为地切断了道,那怎么走,都是盲人摸象,画饼充饥。选择饿死还是骗死,很多作者宁愿选择——杀死自己,最简明最暴烈最鲜明最有冲击力的道路。
【文字是客观环境里的主观思想】
我在写作时,常受到周遭质疑,记得我刚写的第一部七万字的中篇,我的师傅和我说,你写的东西,就算90后也不爱看,我那时挺受打击,因为那部中篇是我用了半个多月熬夜赶出来的,有时甚至四十八小时不合眼,合上电脑,天边已泛了鱼肚白。后来陆续有了点影响力,也有前辈对我的作品指头论足。他们的初衷无疑是好的,希望我能更胜任文坛和市场。但是如果一个作者,写出来的东西,必须要听从他人的指挥,那写作还有什么肆意而为的乐趣?
当然也有人喜欢我的作品,但是读者的喜爱应该和作者无关,作者,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就应该结结实实地做自己。也常有读者,把我批评得劈头盖脸,我收到过的最好玩的差评——大胆刁民,安敢放狗屁!有段时间我挺沮丧,觉得中国并不是适合创作的热土,稿费低,我五年前千字就是三十至三百元不等,而如今物价噌噌上涨,稿酬依旧像个菜色肌肤吃不饱的孩子。中国的作者普遍都渐渐地沦为了文字流水线的工人,要不彻夜码字,就无法养活自己。比如我的几个作家朋友,都是排行榜上赫赫有名的作家,海外赞誉,也有社会责任感,如今也沦到要进宣传部给一些景区写推介文才能养活一家老小的地步。虽然有了作家养成计划,但也就是一两万元而已。在中国,一本发行量到三万册的书就能归纳为畅销书了,一本发行十万的书就算文坛奇迹了,而在国外,一篇几千字的稿费就是作者一月的生活开销。
加上盗版猖獗,免费电子书的面世无疑也抢走了作家们的口粮,现在购买纸质书的人越来越少,而作家的收入往往与稿费,版税分成有关。在广西漓江,我遇见了个巴黎的人文作家,她说在巴黎有很多像她这样周游世界,每个月只写一两篇稿件的作家,大部分时候他们不是在写,而是在想,在思考。因为一篇文章,思想才是生命力,可在中国的起点、榕树下、晋江、红袖,包括现今的豆瓣,天涯舞文弄墨,有思想的文章却越来越难寻。
第16章 :写作是门苦差事
和群里的朋友聊天,朋友问我,你是做什么的呢?
我说我偶尔写些东西。
朋友艳羡:自由作家啊,好生羡慕!
我笑了,也算是苦笑,不过因为挡在屏幕后所以他人也看不得我的表情。
我说作者是戴着脚铐跳舞,我们去搓澡是体验民情,去吃饭是监督食品行业,去玩是视察百态,去看书是准备武器,和你们扯淡是深入群众。
群内哗笑。
我举了几个例子,我说我最近在看圣埃克苏佩里的《夜航》。这书专业用语很多,里面描述了很多飞行员驾驶用的行话和仪器名称,比如钢翼梁、配电盘、陀螺仪、救急灯等,还有很多星象的描述,比如飓风啊,雪灾啊,暴风雨天气啊在高空中的表现形态。我看这些书,虽然行业术语枯燥,可也要在心里默背几遍记住,有时翻过一页了,还要再倒回去翻看前面的页数,配合着百度和摘抄,争取把这些词和星象都刻到脑海里。
因为觉得以后写飞行可能能用上,所以每本书,对于我而言,都是一本专业的教科书,内中的名词,都必须要参透。
另外你们看书可能就当休闲的乐子,翻翻就过去了。我在看到某段对白时,要去想: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义?对后文有什么起承转合的作用?看到某个出彩的动作描写,要多读几遍,同样是笑,但苦笑、掩嘴而笑、大笑、癫狂的笑和窃笑,都有不同的写作手法;同样是跳,在山谷间像武林大侠一样飞跃和从窗子飞身而出的悲愤跳跃,写作手法也是不一样的,还要配合不同的场景转换。
写故事最难的就是场景转换和内容的衔接,比如前者男女主人公还在美国呢,你忽然要让他们来到中国,前面还在床上,这刻又在会议室,你要准备一根绳子把他们从不同的时空拉过来,还要不显山不露水不显的造作夸张,这些,都要从前辈的书里多学习。
晚上和朋友散步,在十字路口我停住脚步,朋友问我:“你在看什么?”我说:“我在观察十字路口,刚就在你去取钱的时候,有个老奶奶骑着三轮车,车屁股后坐着啃红薯的孙女,老奶奶有七十多了吧,花白头发,拼命地蹬着,路口的车子鱼贯而行,灯还是那么亮,我觉得好像一个巨大讽刺,再看旁边停着的那辆贴着梅花的甲壳虫,就觉得我的生活虽不算富裕,也算中产阶级了,至少我们还有电动车啊。”
朋友笑:“我们得有最少十万元的私家车才算中产。”我回他:“但比起那个蹬车的老奶奶,我们也算幸福了,瞧她孙女啃红薯多香甜啊,好像这世界的贫富都与她们祖孙无关,幸福不一定要和钱有关。”
一路我保持沉默,朋友说,你要把这写下来。我指指脑袋,都在这里面了。
在甘肃,我常趴在窗户上,看底下排成一排的三轮车夫,蹲在马路边抽旱烟,有时还会为了拉客争吵,我就观察他们捋袖子的模样和黝黑的脸蛋,有时他们卷起油腻腻的葱油饼,刚往嘴巴塞两口,有客来了,饼子往口袋胡乱一塞,油往衣襟上蹭蹭,就赔笑:“大姐坐车咧?”
看到一段话:写作本身就是寻找,颇类探矿,不同的是,矿是目的,探是过程和形式。过程和形势并不重要,至少没有矿重要。如果挖掘不出矿藏,过程和形式就失去意义,写小说,探寻过程本就是目的,无论探寻出什么,过程也是有意义的,这也是写小说的乐趣所在。同行曾经说过,作家都是自虐狂。我很理解他的意思,职业写作,肯定会有一些经验,但有经验未必是好事,往往正是经验让写作者丧失警惕。畅通无阻,可能比较轻松,在一条路上重复行走,又能收获什么呢?作家必须不断地给自己设置障碍。陌生的写作,未必有收获,但体味了过程。
我认识一个朋友,拿了《人民文学》的作家基金,可以用这钱去采风,瘦弱的姑娘就骑着马跟随牧民去放牧去了,回来和我们聊天,说到自己的腿夹马肚子冻得僵硬,还说到有人被冻得截肢。白酒灌肚,我们都替她捏把汗,她夹两口菜:“可山里的景色真漂亮啊!雪花像丝巾卷下,羊群都像雪地上长出的蘑菇,但壮观的是!这成片的蘑菇都在向春暖花开地迁徙,就像新大陆的一次拼盘……”
我们都被她的描述震撼了,还有个哥们儿,做矿工,从山上搬了半袋子花生米,我们嚼花生米听他扯在山上挖金矿的事情,双手浸到化学品里,指腹泡得发白。他说得神采飞扬,夜晚打呼噜,狼叫声,还有去森林里嘘嘘,满天星斗,万籁寂静,一仰脖子恨不得把李白都从土里掘出来和他扯淡。
一瓶酒,一盘花生米。他的矿工生活写得尤其好看。他说,作家就得上山下土,啥都要亲身体验下,要么写的那叫啥,那叫扯淡!
我们都是偏现实主义的作者,推崇文字必须来源于生活,具有警示意义。
我有个弱项,写环境和心理我比较擅长,但到了写故事,人物就不够饱满。师傅说,这是女人都有的缺点,女人嘛,都较感性,叫我扬长避短。但我偏不信邪,我说我得抹去我的性别,写一部叫人看不出男女的小说。
我保持了每天阅读二小时书籍的习惯,基础差更要多学习。作者得是多面手,这是我爸和我说的,要信手拈来。虽干着自己喜欢的事儿但有时也觉孤闷,每天都要研习历史、经济、文化、生物,要把人性拆分和悟透,世界的每个纬度和经度都得牢记。作者常常要在作品和自己的生活里跳转,就像演员要脱戏和入戏。有时写到社会阴暗,便觉得愤怒!但为了安慰自己,又得在合上书本后,说——看外面的阳光多好,姑娘们的笑容多甜,生活很好的嘛。
但真觉得岁月无忧时,又得钻到城市的旮旯,特别是阳光照不到、流着臭水沟、跳着大老鼠、漂着废菜叶、堆着工业垃圾的地方。要蹲在马路牙上被尾气灌灌脑,要亲耳听听大妈大姨们为菜价油价上涨、老公出轨、儿子无赖而骂的污言秽语,要亲眼看看农民工熬红的双眼和大写的“拆”字……这世界还是有不堪,得用文字悉数记录下来——这个时代的痛与疾。
写作是门苦差事,可咋说,苦中作乐,虽败犹荣。
第17章 :曾经有个他, 为你生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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