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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热泪盈眶

翩翩(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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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热泪盈眶>
第1章 :序
晴雨江湖,随处可栖
翩翩告诉我说,在她流浪江湖的岁月里,我的歌曾给予过她一些温暖。故而,她请我做这本书初稿的第一个读者。
我很荣幸也很开心,但我没想到,这本书一下子把我自己看难受了。
所谓初心,世人皆曾有过,但能将一颗初心付诸笔端而不改其真颜的,却寥寥无几。翩翩算是一个。她以初心为笔为矛,很成功地戳痛了我。
娑婆世界里苦海浮沉的众生相,有无数的作家刻画过。
诚然,翩翩对勾描浮世绘有着过人的灵敏,她在笔端给人营造的心悸,比时下大部分作者都更直接地炮锤膻中。但若说打动我的仅仅是其独特的视角、生猛的素材……那我是在扯淡。
打动我并让我难过的,是这个姑娘生生扒开自己皮时的赤诚。
她笑噙着小泪花,裸露出来她的纹理和结构。
她选择了一种大部分人不敢尝试的生长方式,并执拗地想去论证这种生长方式的合理性。
我完全理解她所选择的生长方式,却总结不好,开口即为错,太具象的文字有时会有种可怕的苍白。若你有心,读完此书后仁者自知。若君心并非似我心,那也请念其初心挚诚,千万莫先以“幼稚”二字度量她。多谢了,于此百拜。
翩翩和我都是自诩“浪荡天涯”的一类人。
我一直觉得我们这批孩子很可怜。
我们这些可怜的孩子,隔山跨海驿马四方,浪费了多少宝贵的青春,才触摸到那些最浅显的道理,才懂得内观己心的重要,才明白整场人生都是可以自我操控的,每一种生活方式都是可以自由去选择的,才开始在一条行人稀疏的荒径上,犹犹豫豫地知行合一。
他人眼中我们是异数。
但翩翩却是我们中的异数。不论是走哪条路还是自己给自己扒皮,她都没有那么多的犹豫。我认为她这种不犹豫的状态,是由起初的无知、当下的无畏、可预见的无所谓构成的。读她文字的时候我几度掩卷,上述这三条也是她让我感觉心里有些难受的点。
我道行尚浅,谨希望翩翩的“无所谓”慢一点到来,这本书的销量快一点上升。
我是个跳跃性思维的人,请多多包涵我不太逻辑的表述。翩翩这本书还衍生给我一些念头,想借此宝地记录下来,并求教于愿意花钱买此书的诸方家。
我们是心智蒙昧的一代人,大把的光阴被暗蚀消磨,几乎再没有脑容量去真正思辨自己的人生步履。
又或者,往往我们要扮演完规定的一个个角色,才能依仗着生了又灭、灭了又生的厌离心,去博得一个醍醐灌顶的机会。可届时往往人过而立将行不惑,尚有意气,却少胆气了。
读这本书时,我在想,多少我们的同龄人一生被一种生活方式所桎梏,以为自己唯一接触过的生活、唯一触手摸得到的生活,就是终极答案……
是什么力量导致了这一切?
是什么力量催生了那些可悲的中年人,还有那些自称屌丝的年轻人?
是什么力量让我们浪费了如许宝贵的时光,过着没有独立人格,没有人性尊严的日子?又是什么力量,让更多人依旧过着完全无动于衷的日子?
……
最后。
翩翩,你说我的歌曾温暖过你的旅程,我不知道是哪一首。这两段歌词送给你,忽晴忽雨的江湖,祝你永远随处可栖。
谁说月亮上不曾有青草
谁说可可西里没有海
谁说太平洋底燃不起篝火
谁说世界尽头没人听我唱歌
谁说戈壁滩不曾有灯塔
谁说可可西里没有海
谁说拉姆拉措吻不到沙漠
谁说我的目光流淌不成河
……
大冰(@大冰)
2013.1.27济南
自序
如果你想捡起信念,我建议你先从书的最后一章看起。如果你想直面现实,那你可以从第一页翻起。
在2012年的年尾,我写过一篇文章,叫《你还年轻吗?你还有梦吗?》,令我难受的,不是一个激情鼎盛的时代已散去,而是上万名年轻人统一口径的答复:“我还年轻,但我的梦想死了……”
我在一一浏览回复后,心情特别沉重,若我仅是一个旁观者,那苦笑一声,就能抛诸脑后。但不幸的是——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和他们一样,被现实裹挟,又常觉得无力沮丧。
生活在这个时代,是幸还是不幸?
城市吹着牧笛,用梦想和成功等音符,让一个又一个年轻人列成长队,蛊惑你漂泊至此……在这儿,你学会了精神麻醉,学会了木讷作哑,摆弄机关,像喂不饱的动物,被粗暴塞上七情六欲和不一见识,直到有一天,你站在地铁的晃荡车体上,面对反光玻璃里的颓唐面孔,忽然就不知道,这个眸子昏暗的人是不是自己?
爱和说话,都是人的本能。每个人都那么急切地需要爱、需要发表意见,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东西,除不掉,填不满……从陌生人床铺爬起,彼此不问姓名地道别,打开网页,和一个个虚拟ID互动,忍受各种高密度新闻的情绪波动……城市输出种种不辨真假的信息,也输出种种不问结果的感情。我不可否认,立交桥下穿梭的七彩车流是多么动人,多选的生活如此有引力。城市把你想要的道具悉数推到面前,在这里,你可隐藏,也可以表现。
可快节奏也带来了无法忽视的副作用:大家的梦想都逐渐变得一致,买房结婚,计算着每秒生产的经济效益,人际关系的凶险,逼迫更多人自甘保守。就像阿道司?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一代人的想法从大脑被裁去,留下一具只知被人流控制行走的沉默皮囊。
这些文字,都是我漂泊多年的零散感受:《这个时代教会我的事儿》,写于我在家乡疗病的日子,《有些心痛,就像缺齿》作于2010年于成都过的第一个除夕夜,《都拉塔口岸——潜藏》写的是我大学退学后的抉择,《成都——废墟上的花朵》是在汶川做志愿
者的回忆,《北京爱情故事》是某天在北京加班到深夜12点,独走在空荡街上,忽然有感而发……还有些是答复读者来信。
望能带给你们共鸣。若能思索一下,是什么——让我们被迫漂泊和失语,也不枉此书存在的意义了。谢谢多年来对我的支持和安慰。
翩翩
2013.1.30
第2章 :这个时代教会我的事儿
前言温柔的匕首
曾有一个读者这样评价过我的文字,她说,我喜欢看你的文字,因为真实。可我也害怕看,因为太真实。
真实会把人割伤——在这人人都像软体动物的时代,我们虽然给自己的脸和心罩上了厚壳,可还是会一不小心,壳就被敲破……
心里的灰一点点掉落,任由一双手温柔地捧上你的脸庞,和他的眸子四目相对,是怎样的想亲近又想推开呢?
我也会惧怕真实,因为真实让人不断地回头审读自己,就像逼自己在寂静和寒冷里疾步穿过一个走廊,低头俯看一处深得望不见底的水井,谁也不知井底是什么,谁也不知会冒出什么东西。
不管你爱不爱,那个倒影在那里。
这不是一本温柔的书,也不是一本沉重的书,它激烈又缠绵,它质问又逃避,它贪爱又惧爱,它担当又懦弱,它是我的生活素描,它又是一个群体的显影。
总需要有人跳出来,去做幕布前的那副皮影,不是吗?总需要有人手握一把匕首,去挑烂你我心脸上的厚壳,我们才能看清彼此……
这个时代教会我的事儿
朋友和我说,李娟又背着包去跟新疆牧民转场了,她如今已成为了《人民文学》杂志备受关注的作家,国家给了她钱,让她去完成她的写作计划。在我开始写作的日子,就有人不断地提到她,说她天性烂漫纯真,文坛奇才,每一个字都像鹅卵石一般晶莹剔透。在流浪的路上,当有人听闻我在新疆长大,又是个作者之后问我,你为什么不去写你们新疆的生活呢?沙漠、雄鹰、牧民高甩的马鞭、蓝天里纵意的呼吸……我用这段话作答:城里的作者和乡里的作者的区别就是,城里的作者会变成文字流水线工人,乡里的作者还是自由浪漫的羊群,你被什么染指,你的作品就会散发出什么样的气息,你让我天天呼吸着废气,怎么写出轻柔月光里羊群轻飘飘地被风赶着走的日子?
在说完这段话后,我是悲伤的,这种悲伤是藏在被子里哽咽也听不到的悲伤。
我出生于一个四合院,用黄土糊起来的四合院,屋子里有棵很大的海棠树,像爸爸的腰一样搂着就踏实。有辣椒、玉米、黄瓜、番茄,还有一口土井。家后头是一片草莓园和绿油油的菜地,幼时最喜光脚踩在土垅里,挎个小竹篮或者什么都不带,去地里拔水萝卜吃,也不洗,用袖子擦擦扒了皮就啃,很甜香。家对门垒叠着电线杆,里面种着蘑菇,城里的孩子可能没见过,像缠毛线球一样把菌类种在培养基里,藏在猫狗叼不走的温热潮湿的电线杆里,到了季节,就可以长出一大串的蘑菇出来,很神奇。
我和院子里的孩子玩着踢盒盒,或者我趁大人不注意,去偷梯子,架到树上掏鸟窝,坐在树杈上看远处飘烟的村庄。基本上每家屋檐下的鸟窝我都掏过,我探着头,想着鸟儿住在里面是什么样的感觉,耳朵枕在那方小小的洞穴里,想象自己也是只雏鸟。
我抓过一只鸟,眼睛都没睁开,其实它是从树上掉下来了,在草地里扇着翅膀蹦,我把它带回家,放到装小米的罐子里。鸟儿睡觉的时候头埋在羽毛里,是站着的,小鸟站在我的手心里,暖暖的。我抓来菜叶虫,看它们怎么交配,两条青虫和黑虫子交缠到一起,我等着它们生出小蝴蝶。
我家是个多民族的大家庭,有点像早期的公社,大家不会分谁是什么民族。我喝着汉族妈妈熬的奶茶,用哈萨克族奶奶给的酥油蘸馒头,吃着维吾尔族奶奶炸的羊油包子,和回族的小男孩牵着手放学。我从山上摘来芨芨草,那是一种像医院打针的管子一样的作物,做风筝,风筝飞着,我追着,我不知道山的那头是什么。直到有一天,一个从山那头回来的姐姐说,山那头还是山,但多翻过几座山,那是个大城市,城里的人用着我们没吃过的穿着我们没穿过的,一座学校都比我们放马的草场要大。
我不喜欢城里,我住在郊区,和老梧桐老桦树做游戏,它们飘下叶子给我写信。我用叶子吹歌,捡别人吃不完的冰棒,收集崂山可乐的瓶盖,我喜欢土落到自己肩上的感觉。在马粪里扒拉出最好吃的大蘑菇,羊群、鹅,它们都跟着我走,我就是它们的大司令。
我把野花编成戒指,戴在手指上,我以为我以后的爱情,就像这戒指一般,朴素、美丽、唯一。
直到多年后我遇见了很多男孩,我们咬着彼此的嘴唇发毒誓,我爱你直到我死,我非你不嫁非你不娶。我们滚在床上,用各种姿势去亵渎爱情,我发现不是每个男孩都爱那些野花戒指,他们更爱你性感的胸部,美丽的裙子,爱你在他离开时的眼泪。爱情,像我想的那样,又不像我想的那样,当我也用同样的评断原则去寻找我的爱情,他们不是不懂我,就是我不懂他们。我发现这个世界上没谁真的能懂谁,你们靠着对方的肩头看日落,可日出后你们又是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早熟,但我不是自然变熟的,而像被人从树上摇下的野杏,我不知为什么,风就喜欢赶着我走,好不容易我想着我该停下了吧,躺在森林里伸伸懒腰等脚步声把我唤起,我就又上路了。朋友说,天生就有这样一种人,生就一根反骨,与平常人的平常生活背道而驰,格格不入,与亲密无间的东西总是反目,与最陌生的、最隔阂的,却有着无限的神秘和使命。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停止他们背上背包,追寻远方的脚步,就好像没人可以阻止太阳东升西落、春夏秋冬四季变换那般。
朋友说,爱一直都在,只是你看不到。我有很多的朋友,他们急匆匆地走过我的生活,有些在我的身边歇了会,又继续上路了。我有时觉得孤独,因为我进入他们的生活却没办法一辈子留下来,我有时又觉得满足,他们愿意无私地把生命的几分之几给我,让我去享有。
这些人之于你,就像太阳之于大地,他们在的时候,你就一直被温暖包围着,尽管从来不自觉,但是他们离开的时候,你瞬间即能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到城里上学后,我的人生就变了,只是两个多小时的路,我却像被甩到了宇宙那头,那是个蛮荒、充满比较、绚丽、却又孤冷的星球。城里的孩子要有多功能铅笔盒,还可以变成变形金刚;城里的孩子看奥特曼,用粉笔而不是像我们郊区的娃娃捡个碎石片就可以画格格;城里的花不能随便摘,也不能用舌头舔花蜜,因为有毒药会罚款;城里的人种南瓜,可那南瓜又丑又小,叶子黄黄的耷拉着,被路人上班的脚带起一身的土。
我熟悉的羊粪马粪味儿不见了!大家都不认识我,城里的石头也不会唱歌。我给他们讲乡下的油菜花,他们却去逮大熊蜂用鞋跟碾死,蝴蝶被装在玻璃瓶里,半边翅膀都没长全。我最高兴的就是家后面还有座大山,抬起头就能看到老鹰,呜啊呜啊叫着飞过。直到我在医院的后花园里,见到被铁链绑在木桩里耷拉着头的老鹰,它惊慌地拍着翅膀要咬用手指头抚摸它的小孩,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我穿着不好看的粗呢裤子,到了六年级妈妈给我买了一双日本松糕鞋,我才觉得自己有点城里人的样子了。我不知道VCD怎么用,脱掉了塑胶鞋换上了拖鞋,可我再也不能在山野里,那么愉快地奔跑了……
有人讥笑我,有人叫我小可爱,因为我笑的表情和他们不一样,带点失落、单纯和坚强。有男孩拉起我的手,有女孩带我去看大人打台球,可台球厅同时还在放映成人录像。大人们静默地看着,我还傻傻地去报警,警察叔叔说你还是告诉老师吧,我就告诉老师。老师在我的日记里写,做朵莲花吧。那时正参加手工比赛,我还真的用大米粘莲花。我像没脱开壳的米粒,大家都被拖拉机带跑了,带到沥青地上躺到了一起,我还在怀念泥土味……我不知道奥迪奔驰桑塔纳的车牌有什么不一样,因为我只坐过拖拉机。我知道小四轮的方向盘怎么扭,山羊和绵羊的叫声差异,却不知道计算机怎么用。我懂怎么压出甘甜的井水,拨算盘飞快,还知道小鸟是站着睡觉的,可城里人不爱听我说这个。
我和爸爸去送礼,为了上学,爸爸低三下四地弯腰,我们被人关在了门外,爸爸还在那儿鞠躬。一向伟岸的父亲,为了让我入学,给人鞠躬了,我充满了歉疚感。我声音清脆,合唱时本来被安排在第一排,可就因为我戴的不是新买的红领巾,我就被藏到了人群后面。
父母不懂我的心情,不知我为啥总爱哭闹求他们搬家,搬回老房子,要新衣服和零花钱。他们不知我为啥说话语速越来越快,像吵架似的,又忽然变得安静内敛,我是多么想念在老房子捧把雪吃的日子,而不是买那些添加了色素的冰棒。
城里的世界,就像色素一样,看起来五颜六色充满诱惑,可又总是把你的喉咙弄疼,肚子弄坏。我在菜市场见到了血淋淋的大羊头,不远处小羊羔啃着垃圾堆旁的纸壳,饿了就咩咩地叫,我掰断柳条喂它们,它们还怕我。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当作家或者写作什么的,一切就像被一根线牵引着,我做了个梦,梦里我翻过一座又一座山,突然就坐在这里了,在写东西。我被贴上了标签,一个必须要当作家的作者,我的每个文字都要有意义,要被传诵变成有利可图的商品,我被很多人拿来比较。我还是个生过重病的病人,要拿鸡汤和螺旋藻才能救活我的生命。我还是个在追爱的女人,一个忐忑的流浪汉。我不再看书却在写书,失眠却和他人说晚安,我还要变成一个编剧,一个商人,只因为做编剧更有钱赚,做商人我就能买得起房子。我说着“你觉得世界温柔,世界就给你笑脸”的狗屁话,却为爱人间的质疑和动荡掉眼泪,向一面之缘的人索求安慰。
我想放一把火,烧掉我身上所有的标签,隐居到一个野兽出没的半山腰;还想做个戏子,在唱台上轮回。我想做个流浪歌手,去和很多的人唱歌,在他们掉泪时拍拍他们的肩膀,围着篝火咒骂这肮脏而美好的世界。我想脱掉裙子换上牛仔裤,爬到很高的山,躺倒,让白云从我的瞳孔飘过。我还想做个坏女人,和有好感的人不眠不休地做爱,然后筋疲力尽地死亡,不用思索爱和未来的意义,我会在他闭眼的最后一刻说:“我宁愿用活着的每一天和你疯狂地接吻,也不要在我死后你跪在我墓碑前长哭不走。”
我会可怜所有爱过我的男人,可怜他们像可怜每一个手足无措降临的婴儿;也会可怜恋爱中的自己,为了一个相伴到天明、至死不渝的谎言,去坚定地等待,时光把爱情捏成我们最不喜欢的模样。
终懂那句话——“我们都会变成我们最讨厌的那些人。”
在我出去后,我就没想过活着回来。
在我爱上你后,我就没想过我还是过去的我,因为是你——让我长出了新的生命,而你爱的,却是过去和你打招呼的我。
你是我手中被风呼唤的草种,却被这个时代的意义击落……
我违心,你为难。你诚心,我为难。
我们都真心,时代就难为我们。
这世事,总是那般不双全。
但求今生与君度,
鹊桥底下不作仙。
我是你手指漏下的风,
你是我夜路相扶的墙。
我是你目光拴起的桩,
你是我裙边摇起的浪。
——这个时代教会我的事儿。
第3章 :有些心痛,就像缺齿
翻看电话簿的时候,我看见了你们的电话,你们当中有些人已换了号码,却没有通知我,就像我已经将一些人从自己的生命里移除了出去,也没有告诉你们一声。这些日子以来,你们从那些鲜活青春的面孔,变成了我电话簿里一串冰冷的数字,我甚至不记得你们的名字了,要回忆很久,才能想起一些关于你们的只言片语:你说你奶奶说小孩看月亮会烂耳朵;你喜欢陈绮贞的歌,会坐在窗前听一下午;你为了升职给老板送礼却变成了大家的眼中钉;你变成了孤儿忍受着治病痛苦;你找到了爱人买了房子愈过愈满足;你得了骨癌肌肉在收缩,你揶揄是你让你的朋友相信了关羽刮骨疗伤是真实的;你不再需要爱情,你继续分手。你们当中,有的记恨我,有的爱过我,有的形同陌路,有的,每当我想起来,就心痛的,像掉了一颗牙齿。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那么绝情的女人,可以随时随地离开,像风拔走一棵树。可当看到这些数字背后,不再出现的你们,我却伤心了。我还记得你们追着火车向我挥手,在车站前向我圈起虚拟的拥抱;记得你在我的行李箱里塞下刻好的唱片;记得你流着泪为我写歌弹吉他;记得你和我相约找到最爱的男人就一起去流浪看蓝天白云海鸟沙滩;记得你在牡丹花下牵我的手;记得你在夜雾弥漫的街巷学布谷鸟叫吓得我一蹦三尺高;记得你给我煮的芹菜水饺;记得高考前的一个星期我们一起温习功课,幻想象牙塔里是多么美好;记得我们约定要做彼此的伴娘伴郎……我记得分别的每一幕场景,那些陪着对方的日子,却像铅笔画,被岁月擦得一点点淡了印记。
有时也会想,会有哪一天,时间会把我们拉到一起,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可这么多年的独自上路,我们不是越拉越近,而是越拉越远。我们总会有些难说出口的理由,去拒绝对方的相约,或者装得满不在乎,不是你忙,就是我忙,偶尔的碰面,也因为彼此的羞耻心,而不愿意去向对方袒露太多。我们学会了说那些“市场决定一切,我不看过程我只要结果,快鱼吃慢鱼”,却连高中一起爱K的歌都唱不全了;我们在酒桌前彼此敬酒说着些天长地久的祝福话,可心里都清楚这也许是人生的最后一次相见;我们拍着对方的肩膀说兄弟有啥难处就说,却都慢慢学会了沉默,连哭都要躲到无人的角落。以前那些两肋插刀的情谊,那些以为像影子般不可或缺的对方,现在也随时可以摆脱。
直到有一天,当我一个人坐下来,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翻着自己的电话簿,百无聊赖地迎接着新年,忽然就想起了你们,变得感伤,心酸。我们认识了那么久,睡过一张床,亲吻过彼此,用同一个勺子舀过汤,眼泪滴到对方的肩膀上,连彼此的初夜都清清楚楚;我总以为自己对你们了解很多,总以为你们已习惯我的冷面热心,可以包容我的所有;我总以为自己走了一大圈,你们还会停在原地,等我回来叫你们的名字,搂住你们的腰,再话过去的点滴……可当看见电话簿里那么多电话号码,自己却不知道该拨给谁,问谁现在过得可好,祝福谁新年快乐。那些没勇气拨的电话,那些不知怎么开口的第一句话,那些转为空号的号码,我才知道,我真的,真的,彻底地把你们弄丢了。
我不能像拼拼图一样,再把你们寻找回来,因为我知道我们都有些什么东西变了。年尾我写了这么一句话:做你的拐杖,搀着你,挽着你,陪你走过黑夜白天、沼泽平地,陪你走到你想要的高处。
今天再写这串文字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不是你们的拐杖,你们才是我的拐杖,陪我走了一段又一段的路。
离开你,是希望新的拐杖出现在你身边,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并且理性地说服自己,若不联系,就会失去。我们都被对方藏在了心的角落里,若不提起,就不会想起。
不企图你们会记我多久,但当想起我,请微笑。愿你们走得不辛苦,迷路的时候,有人把你们接回家,哭泣的时候,还有角落可以躲藏,临近年关,还有新的愿望要期盼,还有新的人要爱,也不枉我们都做过对方心里的,那一颗牙齿了。
牙齿掉了,那个洞还在,但总会有个人,亲吻你的额头,在少梦的夜晚,告诉你,缺失后,不会疼太久,因为他来了——他在。
第4章 :有趣主义
做一个有趣的人和做一个有爱的、有责任感的人一样重要。
我认识一些人,你和她们聊天,绝对不会想超过十分钟。因为每次和她们聊着聊着,你就会传染上悲观厚重的情绪:比如你本来和她聊两性的思维问题呢,她就会说她家男友是怎样怎样负她的;你想和她们扯下地理历史,她们会告诉你巷子口第三家店铺的老板是多么腌臜龌龊,把垃圾堆门口,天天打老婆打娃;你和她们说自己想买辆自行车骑行拉萨,她们会说拉萨高原反应多吓人你当心命都给丢了……反正在她们的意识里,整个世界都是和自己作对的、充满危险的。她们常常会叹气、皱眉、咬牙切齿,做出双手交叉抱着手臂的防备姿势,长吁短叹,把你的心情搞得很糟糕。
所有有趣的事情,在她们的讲述里都会变成一次陷害。有些话题,其实换个角度并没那么糟糕:比如下大雨了,你没带伞淋了湿透,你可以去反思下自己没带伞的原因,这样下次也给自己提个醒。可她们不会,她们会抱怨,抱怨雨水多大,路人多冷漠,都没人借给自己伞,内心多无助,路况多不好。但同样的话题若换成一个有趣的人来讲述,她会挥舞着胳臂,幅度很大,像马戏团小丑故意引你发笑似的揩把雨水:“今儿个咱给淋成落汤鸡了啊,哈哈哈哈,不过没带伞在雨水里走也像《雨中曲》一样挺浪漫呢。”她还会和你聊聊这部电影,最后你们的话题会扩充成一次艺术之旅,结束得很轻松。
我在生活里,会提醒自己做个有趣的人。我会把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倒霉的事情讲得特好笑。比如,有一次我在北京的出租屋里,额头被保险箱的门给碰破了,这话题本身就很囧不是?而起因是我家的方便面和零食都是存在保险箱里的,我蹦蹦跳跳边扭头和人说话,边瞎子摸象地在那里翻泡面,保险箱门忽然自动合上,我就一脑门撞到铁门上,额头被钩子刮了一道半厘米长的口子。
第二天我贴了个史努比的OK绷去上班,大家都问我怎么挂彩了?我盘腿坐在转椅上,拔高音调,原景重放加连踹带比划,加没心没肺地控诉我家保险箱有多结实,还时不时地挤眉弄眼,耸着肩膀,告诉大家当时我是多么的饥饿,如果没有这包泡面,也许我夜半就要扶着墙翘辫子了。这个小Case被我讲成了一个末日脱逃大片加春晚小品相声,标题就是《小女子夜战保险箱门,为吃饱惨遭辣手毁容》。
有次在杂志社,我请了两三天病假,刚进公司主编就拍着我肩膀说:“你不在的日子公司真是太没劲了!”大家聚精会神地围在我身旁,瞪大眼睛,问我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玩的事情发生。我搜刮了下记忆,又讲,自己赶路呢,被鸟屎砸头上,路遇公交车痴汉,别人还没摸我呢,我先上下其手把人摸跑了,还乘兴唱了一段自己最近学的神曲,得里个得,得里个得,得里个得得得里个得。大家一阵哄笑,一天的工作就在极其快乐而热闹的氛围里展开了。
网上有句俗话: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讲出来叫大家高兴高兴。人生在世,谁都有那么些不快的事情,可如果你把这些都当做是一次好玩的历险,讲给那些也同样需要快乐刺激的人,就会活得特有滋有味。你的朋友圈子会越来越大,你的表达能力会越来越好,大家都会喜欢和你玩,甚至期待第二天睁开眼就能见到你,就像吃羊肉面不能不放香喷喷的胡椒粉一样。
我有个本领,很多女人都愿意跟我倾诉从不在别人面前揭开的伤口。我有个原则,一不说前任男友的坏话,二不颠倒是非,三对他人的隐私守口如瓶。她们会和我倾诉做女强人的疲惫、爱情的困惑、自己的梦想和运作公司的琐碎,还有拿到这个项目的诸多不易。我都悉数听着,安静地听她们发泄完毕,说完后会告诉她们,我理解她们,她们做得很棒,也会针对一些我能解决的问题,提出有建设性的意见。大家都喜欢鼓励,特别是同样的工作,你交给一个懂你倾听你为你出谋划策把你当朋友的人,总比交给一个纯为利益而客套恭维彼此提防的点头之交要好,对不?
这世上没有处理不好的关系,只要你爱笑,真诚,将心比心地对待他人。试想下没有人愿意听一个人重复地抱怨自己多累多烦躁多不幸。本来现在生存压力就大,我们要把全部心思都用在怎么让自己活得更好上面,而不是匀出时间去听别人的悲观沉重——痛苦是会传染的。就算是朋友,整日地抱怨命运不济也会引人反感。我常提醒自己,做个有趣的人和做个有爱的、有责任感的人一样重要。我会对马路牙上的狗学猫叫,对野猫学狗叫让它们摸不着头脑追着我的自行车吠叫;会骑在树上抱着树摇果子,叫朋友把我的长裤绑个结兜果子;会捋起裤脚下河摸鱼,会卷起报纸在呼啸而过的风声里喊“××我爱你!”;会在摔倒在泥巴里时哈哈哈哈地大笑;会和黑人PK街舞;会在百余人的圈子里搂着陌生的男孩跳伦巴或恰恰;会用鸡蛋壳做不倒翁,带一把口琴和豁牙的没心没肺的笑容走天下,会把所有的不幸概率都总结成下一次的求生经验……把所有的小麻烦都讲成小笑话,把每一个碰到的人,都当朋友去相处,当着自娱自乐的屌丝,天塌下来也当棉花被盖着。做事做人都好玩点儿,你也会更快乐。
没头脑也很高兴——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第5章 :闻香识人
我家门口有个烤串店,一到夜深了,我就喜欢坐在烤串店门前,观看来往的行人。
遇见有趣的人,也会搭个话,有时有些人还没说话,我就能猜出他的职业、爱好和性格,这一点令烤串店的大哥很吃惊。
某天,烤串店里来了个黝黑的理着毛寸头儿的男孩,他要了碗西红柿盖浇饭,等饭的时间,他坐在我对面低头若思,我看了他几眼,又打量了下他的衣服和身形,问他:“你是个摇滚乐手吧?”
他惊讶地点点头。
“你喜欢的流派应该是重金属吧。如果我没猜错你是个鼓手,就住这附近,而且刚学没多久。”
他问我,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笑而不语,又和他聊了些沙发客、单车旅行的事情,聊得很愉快。
他走后,几个烤串的小弟都坐在我身边,好奇地问我:“你咋看出来的,简直太神了!”
我说:“他身上的黑色T恤是一个摇滚牌子——北京制造,混摇滚圈的人都很喜欢这个牌子。他衣服上有一串字——敲出你的时代。买衣服的人,特别是买某串字符的人,一般要么是随便搭买要么就是中意字符的寓意。他的穿着举止看不是凑合的人,敲出你的时代——推算来看就是鼓手了。那么晚还来这偏远的地方吃饭,证明他住得一定不远。你看他理的头发,看起来干净清爽,还是个学生头,应该是个校园乐队。混摇滚的人久了,表情会有戾气,特别是重金属乐,远远的,你都能嗅到他们骨头里的愤怒,那是被压抑在身体里难以释放的愤怒,他没有,他在等饭的时候,手指还玩乐似的轻叩着桌子,我猜测他许是刚练习完,心里还挺轻松的。就猜他应该刚混这个圈子。”
有次在理发店,从屋外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男孩,穿了件白色polo衫,他理完发后,我问身边的理发师:“这个男孩应该挺厉害的吧,年纪不大但挺有作为。”
理发店的师傅说,这个男孩是很厉害,88年的,已经有了两家店铺和一家软件公司,他又问我:“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说:“这个男孩穿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名牌质地,倒也干净讲究,和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一般打工族不一样。他匆忙地跑进,我猜他应该是赶时间,或者刚从车子里下来,一会儿还要出去办事。我回头看了眼,那个男孩理发完后并未走远,站在玻璃门外的一辆白色丰田旁抽烟,印证了我的想法。我刚问我的Touch能否越狱,他就侃侃而谈,能那么精通苹果市场的人应该不是个骨灰爱好者,他能从深圳的代加工谈到水货,谈到各代产品的优劣,谈到市场的饱和率,大多不是讲某款软件好玩而是有关物流、维修、市场分析,他应该是做这行挺久了。苹果在中国的现阶段市场很火热,他又那么刻苦,生意应该还不错。不过也没到风生水起的地步,我看你给他理完发后,他没有很高兴地站在镜子前细细观摩,随便一拨拉碎发就掏钱走了,应该是有什么事儿还没做完。他虽然侃侃而谈但是谈到苹果中国市场的饱和率时,讲得特别多也特别重复,应该是现阶段遇见了事业的瓶颈期。不过能在他这个年龄,有店铺有公司,也算不错了。”
我去上海出差,有个同事谈了几段无疾而终的恋爱,她让我给她出主意,拿捏下未来的人生路该怎么走。我大致问了下这个男孩是哪个地方的人,来上海几年,他们怎么认识的,怎么确定关系的……我和她说,你和你前男友分开是对的。我问她,这个男孩是不是一个玩心很大的人,而且你和他提出结婚时他百般推卸,最后分手时一定是拖泥带水的,他是不是很爱玩游戏,而且回家不干家务。他应该还挺花心。
她眼睛都睁大了,你怎么知道?是啊是啊,分手的那段日子太痛苦了,他一会儿说分一会儿说不分一会儿又分的。我那时都神经质到要偷看他的短信和邮箱了。
我笑了:“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前男友是湖南人,我去过湖南,湖南人普遍爱玩,老少齐上阵。你男友来到上海七年了,又是管理层,一个爱玩的管理层,不说身边美女众多也是莺燕不少。他是银行主任,应该应酬也不少,你和我聊天时几次说到你想结婚了,我想能让一个女人流露出结婚的愿望又不是面色高兴的期待,你男朋友应该是在你提结婚时几次推卸过了。他应酬那么多回家怎么会干家务?你又是个特别勤快的女人家务不是都你承包了?而且他三十多了,工资不错都没房,租住在上海的偏角,这个男人应该是不善储蓄,做事儿也拖泥带水没计划性。现在的男孩,大多玩心大,很多人虽然位居高层,内心还是个小孩子呢,也都爱玩游戏解压,因为玩游戏不需负责。”
她在QQ上问我:“认识了个唐山男孩,巨蟹座,这个男孩怎么样?”
我答复:“唐山男孩,总体比较淳朴。”
她又担心地问:“花心吗?可靠吗?”
我说:“你给我讲讲他的几个事情……”
她不好意思地说:“什么事情呀?我还不了解呢,刚认识没多久。”
我说:“那你大概说几个他的表现。”
她说:“我也说不上,反正就是刚认识,我不想发展得太快,但是他总是喜欢搞一些身体上的碰触,让我比较反感。不过,我也没拒绝,因为我想跟他试试,但是没有那种特别想肌肤接触的感觉,精神交流还是特别好的……”
我问:“身体上的接触?”
她说:“就比如抱抱,拉拉手。”
我又问:“是说无意中摸摸你的手,勾勾你的肩膀吗?抱是怎么抱?是不是熊抱?”
她说:“勾勾肩膀,正面来个拥抱。什么是熊抱?”
我说:“嗯,如果说抱你是那种很霸道的熊抱,这个男人占有欲很强。如果说是很轻松依偎着的拥抱,这个男人可能是绅士,也可能是妈妈boy。”
她说:“我看第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他几乎天天想见我,我找各种借口,他都听不明白,还是坚持喊我陪他,但是我也不想完全拒绝他……”
我提醒道:“这个男人占有欲是很强的。一般喜欢身体接触的男人,要么性欲过强,要么占有欲过强。”
她又问我:“那有什么对策没有?他比我大十岁。”
我笑着反问她:“大十岁吗?你说熊和狐狸,狐狸再聪明,也斗不过熊的蛮狠……”
她慌了,问我:“那我现在怎么办?”
我说:“晾着他,所有的男人,都要晾一段时间才能品出味道……之所以晾,应该是晾晾自己的内心,静下来会更加明白自己要什么。你要相信我,足够喜欢你的男人,不会因为你一时的疏忽就打了退堂鼓。”
第6章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们上班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去看更美的风景,和心爱的人不为吃穿发愁,有消费欲时犒赏下自己,吃美味的食物穿漂亮的衣服。可奇怪的是,我们每天都把时间用在吃快餐、挤地铁、对着屏幕流眼泪、困倦地打瞌睡、粗糙地穿衣、重复的程序里,甚至都没时间和心爱的人躺在床上看一部完整的电影,拍一张合照。
没钱的时候,我们说,等有钱了我们就上路;有钱了我们又说,等有时间了就上路;有钱又有时间了,我们又说,放不下现在的工作、家人,怕失业、怕疏远、怕返归时的艰难;没钱没时间了,我们又抱怨。周而复始,变成了一个读不懂自己的人。
孩子和大人的区别就是,孩子只对别人撒谎,大人除了对别人撒谎,还特爱对自己撒谎。
我们说,我们赚上钱了,就能带父母去旅游,和爱人环游中国,给孩子幸福的明天。可奇怪的是,我们一年只能见父母一次,接父母的电话语气也特别得不耐烦和焦躁,连给爱人做顿饭,陪她一起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孩子被我们反锁在家里,玩着PSP,苦闷地看着窗外。我们明明是为了我们想要的,才那么努力的啊!
我们说,我们赚上钱了,就能谈一场安心的恋爱,不求花前月下,但求日夜厮守。可每天下班回到家疲倦地倒在床上,揉着酸痛的肌肉,谁还有心思去甜言蜜语促膝交谈?他玩游戏你洗澡,他看电视你睡觉,他吃快餐你煮面条。我们就像磁带的AB面,除了夜晚还背贴背睡觉,毫无交集。
我们说,我们赚上钱了,就能把梦想一一实现,可习惯了对客户假笑,对老板弯腰,写客户需要的文案,拍客户喜好的商业照片。我们的速写本落了灰,喜欢的书买了几个月都来不及翻看。我们买书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有阅读欲,总想着会有一天,会有个把空闲,沏杯清茶,晒晒阳光,坐在树下,为书页上的某句话潸然泪下。
我们听小众音乐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我们讥讽爱情买卖,我们向往春末的南方城市,我们迷恋被禁忌的游戏,我们沉默如谜,遮掩自己的心事,我们相忘于江湖,幻觉支撑我们活下去,我们都想念有个TA,你离开了这里,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
在地铁里被左推右搡,镜子对面那个紧锁眉头、面如土灰、仪容邋遢、不苟言笑的青年人还是自己吗?那个发誓要闯社会,追梦想,不混出人样决不回家的闪闪发光青春张扬的你,还是你吗?在交织的车流里狂奔,等待着红灯绿灯变换,上班下班,排队打卡,往胃里塞上地沟油和大葱煎饼,生病时咬牙忍着,喝浓苦的中药,孤独而焦渴地打开一个又一个网页,记录一个又一个信息,下次谁会想得到它呢?在相亲网上实名认证,在一个又一个感情的流水线上被打包,贴标签,分门别类。和陌生人吃饭,接受你可有车有房有孩有业有膜的质问,理想和人民币画等号,婚姻和平米数挂钩,就像《画皮》里的女鬼,一边警惕一边渴求,语气幽幽,面露哀容。
“对面的这位小姐,你是不是把什么搞错了呢?”
第7章 :天崩了,我们继续挺起
【一】
网易门户里有这么一条新闻。
有一个月薪一万五的男孩,自杀了,在天涯论坛直播自己的求死情形,先是买了很多罐啤酒,觉得啤酒过于寡淡,又到楼下的商店换了白酒。
他在论坛里贴了自己在深圳住的职工宿舍,上下铺,花格子床单,摆了几件上了年代的家具。有一扇窗兀自开着,就好像整个世界的冷空气都灌到这个寂闷而逼仄的空间里。
他像开玩笑似的询问天涯论坛的人:如果我死了,如果我怎般怎般死了……我想他留了一半的话尾巴,是想说,像他这样子一个人寄住在陌生城市的打工族,就算不在这个人间了,又有谁会在乎?接着他又试探似的说在他的头后面有一根皮带,他把皮带缠上头,渐渐勒紧,这种死法貌似更体面些。
他留了自己的门牌号,人在寻死前,都是矛盾的吧,既想狠心地与世界诀别,又心存侥幸地想考验是否会有人挽留他。等到论坛版主报警,警察撞门闯入房间,他已经停止了呼吸,上吊在天花板上,脚下踢翻了很多酒瓶。就如同劳累的一天带来愉快的睡眠一样,勤劳的生命,在戛然而止的死亡后,也安然地睡着了。生命在这里显得悲壮有力,他终于把这辈子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了。
他的死亡并没有撼动什么,倒是直播的举动成了新闻媒体的一个素材。我继续浏览底下的评论,网易回复里有人不解,为什么月薪一万五还要自杀。我估计那些看新闻的人并没有真正地读懂他的心声,中秋节,他依旧加班,连轴转后,父母打来电话,话题不离老三样——要钱,要钱,要钱。他就像造钱的机器一样,存在的意义就是没有痛觉没有抱怨地给家里打钱,打钱,再打钱。
有人在评论里写自己的故事,投资失败后的负债、房奴、养妻儿、承担公婆和父母的花销。男人都是忍者,感情未到沸点或冰点,他们很少会说自己的喜怒哀乐。有些人算了笔账,在一线城市,一个年轻人要活下来,照顾好双方父母和妻儿,送孩子上学,还要租房,还房贷,应付应酬,需要多少花费,才能活得不辛苦,才能有节余,算到后头,有很多人都没心情算下去了,徒留一声叹息。
【二】
时而会收到一些信件。
平均每十封信件里,就会出现一个叫“绝望”的词汇,平均每五十封信件,就会出现三到五个有自杀倾向的年轻人。
有一天,一个二十岁的小男孩问我:姐姐,你说活着的信仰是什么,为什么我活得这么没方向?有一个十八岁的高三女孩问我:姐姐,是不是这是一个利益主宰的世界,就算是亲人,他们的爱的付出也是有条件的。就像是卡夫卡的《变形记》里面的虫子的遭遇,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让我对未来越发感到没有希望与恐惧。有一个初中生和我说,他有个同学,意外死亡了,大家都去警局闹,他很冷静地说,这个时候安慰他的父母比去警局闹事更有用,毕竟逝者已不在,讨个说法也安慰不了什么,结果成为同学攻击的对象。有一个程序员给我写过一封很长的信,他得了脑瘤,渐渐失明,已经不能对着电脑写代码了,可是他的父母自从知道他有疾病后就视他为拖累,他无力地说,真想逃匿到一个陌生的村庄里,然后自杀。
太多太多这样的故事了,哀伤、无助、血淋淋,可因为伤害你的,恰是你最亲最近的人——父母、爱人、朋友,所以不知怎么应对。我有时关了电脑,脑子还是像被针扎了似的疼。
我只能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没有这么的残酷,善与恶只在一转念之间。我可以有无数的理由结束我的生命,但只有一个理由继续坚持下去,那就是活着,去找到可能性。
信仰就是活着,去找到自己想得到的——真、善、爱,还有梦想。
【三】
有几天我精神很糟糕,夜晚思绪联翩,就去翻一些网站。黑黢的深夜里,我找到了一个网站,里面都是已逝的人的挽联,各类脸孔的遗像,平静而仿佛洞穿一切地凝视你,你无处可躲。
各类的死因,车祸、枪击、火灾、疾病……这世界上,我们有两个东西无法选择,一是出身,二是死亡。
给朋友写信,我说我有些不好的回忆来自我的家庭。家是一面墙,不论你走到哪里去,这面墙都站在你身后,撑着你,遮着你,也拦着你。
朋友在深夜给我回信:很多时候,会有一些像噩梦的事情发生,让我们经历。我们也会因这些事而痛苦,这些都很糟糕。但是换个角度,我们至少有生命,有经历,我们学会爱人,然后得到别人的爱,或许只有这样,生活的意义才更充实。我们的另一半一生要换好几次,但总要选择好的人跟我们互相扶持走完一段或长或短的路。小时候可能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长大了可能是朋友,之后是丈夫孩子。这些可能也伴随着好的,不好的,给我们新的希望或失望。
向着阳光走看见的都是温暖,背着走就都是阴影,只要我们能找到互相依靠的后背,就有机会过更好的生活。
人一旦长大了,家的概念就只是个退路,它可以用朋友,自己的家庭代替。
【四】
我曾跟一个女孩说过很冷漠的话:你的妈妈并不够爱你,她更多是想控制你,想通过你来证明自己。女孩很伤心。
毕竟每个人都不愿相信,自己的父母是不够爱自己的。不论我们跑到哪里去,有了怎样的成就和视野,在父母面前,我们都是渴望关怀和撒娇的小孩子。
我有时说话很冷淡,和我做人的方式一样,是因为我深知刀不切到自己身上不会疼。没有人能完全理解他人的感受,包括把我们从脐带剪下的父母。人生下来就在流浪,而流浪的路孤苦也备受争议,但也必须勇猛地走下去。我不喜欢别人安排我的生活,也不喜欢别人控制我的想法。我和一些读者都说过这么一句话:若不知自己要什么,就去问自己不要什么。有人不解,我解释道,因为人的欲望是无极限的,没有人能明确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对于不想要什么,人人都有底线。
当你已经感觉到想自杀这类不好的念头控制你时,就朝着反方向走,就像挨着悬崖走,已临绝境了,你必须倒回来走。
我跟那个二十岁的男孩说,摇滚、流浪什么的并不就是高雅的信仰,路边小贩的吆喝一样温情、实在。跟那个初中孩子说,安慰活着的人固然重要,说出真话也固然勇敢,但人还是要懂得在大环境里自保。我问那个程序员:你已经为了你的父母浪费了二十多年的生命,当了二十多年的造钱机器,难道在后面的日子,就不能为自己做点什么吗?对于不够爱你的人都愿意奉献,为什么不能奉献给自己?老天有时很公平,他觉得你怠慢了自己的生命,就会给你一记教训,教你珍惜。
而那个认为人世间仅存利益的女孩,我只能告诉她,丛林法则是存在的,要么人也不会一次次进化,还成为主宰世界的王,但区分人与兽的,也是丰富的感情。
【五】
我不喜欢写纯安慰性的文字,这些文字像止疼药,药性过了,就会疼得发作。任人攻击也好,退守也好,反正人都是要死的,顾不了那么多了。人只有一辈子,不论你是笑着死,还是哭着死,是公之于众地死还是悄悄地死,真正会在意的人,所剩无几,包括你的父母。而那些为你痛苦和魂不守舍的人,也不会难过几天的,你会变成一幅黑白照,悬挂在墙壁上,然后慢慢褪色,会变成尸骨,被虫子啮咬,你会变成一个猎奇的新闻素材,最多被人讨论两天后,就会被幸存者奔波忙碌的生活给遗忘。
我们的生命,从来不是为了给谁以痛击和悔恨,或教训和证明。而是尽量地安慰自己,如果我明天就这样走了,至少我今天活得合心意。最悲惨的——莫过于你结束了自己,却发现你的结束对这个世界一点影响都没有。世界依旧热闹,新闻照样花哨,而你的伤感,哪怕下生轮回,也未减一分。
第8章 :孤独者自白
习惯在夜间为自己写点东西,是一场倾心的私己交谈。
有时会觉得孤独。但因深知孤独无药可医,所以也不想对谁说,孤独是海水,时间吸着吸着,就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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