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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志强:野心优雅

_57 任志强(当代)
年纪,得了空儿就想到书上?不象宝二爷,娶了亲的人还是那么孩子气。这
几日跟着老爷跪着,瞧他很不受用,巴不得老爷一动身就跑过来找二奶奶,
不知唧唧咕咕的说些什么。甚至弄的二奶奶都不理他了,他又去找琴姑娘。
琴姑娘也躲着他,邢姑娘也不很和他说话。倒是咱们本家儿的什么喜姑娘四
姑娘咧,哥哥长哥哥短的和他亲密。我们看那宝二爷除了和奶奶姑娘们混混,
只怕他心里也没有别的事,白过费了老太太的心,疼了他这么大,那里及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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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儿一零儿呢?大奶奶将来是不愁的了。”李纨道:“就好也还小呢。只怕到
他大了,咱们家还不知怎么样了呢。环哥儿你们瞧着怎么样?”众人道:“那
一个更不象样儿了。两只眼睛倒象个活猴儿似的,东溜溜,西看看。虽在那
里嚎丧,见了奶奶姑娘们来了,他在孝幔子里头净偷着眼儿瞧人呢。”李纨
道:“他的年纪其实也不小了。前日听见说还要给他说亲呢,如今又得等着
了。嗳,还有一件事,——咱们家这些人,我看来也是说不清的,且不必说
闲话儿。——后日送殡,各房的车是怎么样了?”众人道:“琏二奶奶这几
天闹的象失魂落魄的样儿了,也没见传出去。昨儿听见外头男人们说:二爷
派了蔷二爷料理,说是咱们家的车也不够,赶车的也少,要到亲戚家去借去
呢。”李纨笑道:“车也都是借得的么?”众人道:“奶奶说笑话儿了,车怎
么借不得?只是那一日所有的亲戚都用车,只怕难借,想来还得雇呢。”李
纨道:“底下人的只得雇,上头白车也有雇的么?”众人道:“现在大太太,
东府里大奶奶小蓉奶奶,都没有车了,不雇,那里来的呢?”李纨听了,叹
息道:“先前见有咱们家里的太太奶奶们坐了雇的车来,咱们都笑话,如今
轮到自己头上了。你明儿去告诉你们的男人:我们的车马,早早的预备好了,
省了挤。”众人答应了出去,不提。
且说史湘云因他女婿病着,贾母死后,只来了一次,屈指算是后日送殡,
不能不去。又见他女婿的病已成痨症,暂且不妨,只得坐夜前一日过来。想
起贾母素日疼他;又想到自己命苦,刚配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婿,情性又好,
偏偏的得了冤孽症候,不过捱日子罢了。于是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鸳鸯
等再三劝慰不止。宝玉瞅着也不胜悲伤,又不好上前去劝。见他淡妆素服,
不敷脂粉,更比未出嫁的时候犹胜几分。回头又看宝琴等也都是淡素妆饰,
丰韵嫣然。独看到宝钗浑身挂孝,那一种雅致,比寻常穿颜色时更自不同。
心里想道:“古人说:千红万紫,终让梅花为魁。看来不止为梅花开的早,
竟是那 ‘洁白清香’四字真不可及了。但只这时候若有林妹妹,也是这样打
扮,更不知怎样的丰韵呢。”想到这里,不觉的心酸起来,那泪珠儿便一直
的滚下来了,趁着贾母的事,不妨放声大哭。众人正劝湘云,外间忽又添出
一个哭的人来。大家只道是想着贾母疼他的好处,所以悲伤,岂知他们两个
人各自有各自的眼泪。这场大哭,招得满屋的人无不下泪。还是薛姨妈李婶
娘等劝住。
次日乃坐夜之期,更加热闹。凤姐这日竟支撑不住,也无方法,只得用
尽心力,甚至咽喉嚷哑,敷衍过了半日。到了下半天,亲友更多了,事情也
更繁了,瞻前不能顾后。正在着急,只见一个小丫头跑来说:“二奶奶在这
里呢。怪不得大太太说:‘里头人多,照应不过来,二奶奶是躲着受用去了!’”
凤姐听了这话,一口气撞上来,往下一咽,眼泪直流,只觉得眼前一黑,嗓
子里一甜,便喷出鲜红的血来,身子站不住,就蹲倒在地。幸亏平儿急忙过
来扶住。只见凤姐的血一口一口的吐个不住。未知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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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回 鸳鸯女殉主登太虚 狗彘奴欺天招伙盗
话说凤姐听了小丫头的话,又气又急又伤心,不觉吐了一口血,便昏晕
过去,坐在地下。平儿急来扶住,忙叫了人来搀扶着,慢慢的送到自己房中,
将凤姐轻轻的安放在炕上,立刻叫小红斟上一杯开水送到凤姐唇边。凤姐呷
了一口,昏迷仍睡。秋桐过来略瞧了一瞧,便走开了,平儿也不叫他。只见
丰儿在旁站着,平儿便说:“快去回明二位太太。”于是丰儿将凤姐吐血不能
照应的话回了邢王二夫人。邢夫人打量凤姐推病藏躲,因这时女亲都在内里,
也不好说别的,心里却不全信,只说:“叫他歇着去罢。”众人也并无言语。
自然这晚亲友来往不绝,幸得几个内亲照应。家下人等见凤姐不在,也有偷
闲歇力的,乱乱吵吵,已闹得七颠八倒,不成事体了。
到二更多天,远客去后,便预备辞灵,孝幕内的女眷,大家都哭了一阵。
只见鸳鸯已哭的昏晕过去了,大家扶住,捶闹了一阵,才醒过来,便说“老
太太疼了一场,要跟了去”的话。众人都打量人到悲哭,俱有这些言语,也
不理会。及至辞灵的时候,上上下下也有百十馀人,只不见鸳鸯,众人因为
忙乱,却也不曾检点。到琥珀等一干人哭奠之时,才要找鸳鸯,又恐是他哭
乏了,暂在别处歇着,也不言语。
辞灵以后,外头贾政叫了贾琏问明送殡的事,便商量着派人看家。贾琏
回说:“上人里头,派了芸儿在家照应,不必送殡;下人里头,派了林之孝
的一家子照应拆棚等事。但不知里头派谁看家?”贾政道:“听见你母亲说
是你媳妇病了,不能去,就叫他在家的。你珍大嫂子又说你媳妇病得利害,
还叫四丫头陪着,带领了几个丫头婆子,照看上屋里才好。”贾琏听了,心
想:“珍大嫂子与四丫头两个不合,所以撺掇着不叫他去。若是上头就是他
照应,也是不中用的。我们那一个又病着,也难照应。”想了一回,回贾政
道:“老爷且歇歇儿,等进去商量定了再回。”贾政点了点头,贾琏便进去了。
谁知此时鸳鸯哭了一场,想到:“自己跟着老太太一辈子,身子也没有
着落。如今大老爷虽不在家,大太太的这样行为,我也瞧不上。老爷是不管
事的人,以后便 ‘乱世为王’起来了,我们这些人不是要叫他们掇弄了么?
谁收在屋子里,谁配小子,我是受不得这样折磨的,倒不如死了干净。但是
一时怎么样的个死法呢?”一面想,一面走到老太太的套间屋内。刚跨进门,
只见灯光惨淡,隐隐有个女人拿着汗巾子,好似要上吊的样子。鸳鸯也不惊
怕,心里想道:“这一个是谁?和我的心事一样,倒比我走在头里了。”便问
道:“你是谁?咱们两个人是一样的心,要死一块儿死。”那个人也不答言。
鸳鸯走到跟前一看,并不是这屋子的丫头。仔细一看,觉得冷气侵人,一时
就不见了。鸳鸯呆了一呆,退出在炕沿上坐下,细细一想,道:“哦!是了,
这是东府里的小蓉大奶奶啊!他早死了的了,怎么到这里来?必是来叫我来
了。他怎么又上吊呢?”想了一想,道:“是了,必是教给我死的法儿。”鸳
鸯这么一想,邪侵入骨,便站起来,一面哭,一面开了妆匣,取出那年铰的
一绺头发揣在怀里,就在身上解下一条汗巾,按着秦氏方才比的地方拴上。
自己又哭了一回,听见外头人客散去,恐有人进来,急忙关上屋门。然后端
了一个脚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儿,套在咽喉,便把脚凳蹬开。可怜
咽喉气绝,香魂出窍!正无投奔,只见秦氏隐隐在前,鸳鸯的魂魄疾忙赶上,
说道:“蓉大奶奶,你等等我。”那个人道:“我并不是什么蓉大奶奶,乃警
幻之妹可卿是也。”鸳鸯道:“你明明是蓉大奶奶,怎么说不是呢?”那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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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有个缘故,待我告诉你,你自然明白了:我在警幻宫中,原是个钟情
的首坐,管的是风情月债;降临尘世,自当为第一情人,引这些痴情怨女,
早早归入情司,所以我该悬梁自尽的。因我看破凡情,超出情海,归入情天,
所以太虚幻境 ‘痴情’一司,竟自无人掌管。今警幻仙子已经将你补入,替
我掌管此司,所以命我来引你前去的。”鸳鸯的魂道:“我是个最无情的,怎
么算我是个有情的人呢?”那人道:“你还不知道呢。世人都把那淫欲之事
当作 ‘情’字,所以作出伤风败化的事来,还自谓风月多情,无关紧要。不
知情之一字,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便是个 ‘性’;喜怒哀乐已发,便是 ‘情’
了。至于你我这个情,正是未发之情,就如那花的含苞一样。若待发泄出来,
这情就不为真情了。”鸳鸯的魂听了,点头会意,便跟了秦氏可卿而去。
这里琥珀辞了灵,听邢王二夫人分派看家的人,想着去问鸳鸯明日怎样
坐车,便在贾母的那间屋里找了一遍。不见,又找到套间里头。刚到门口,
见门儿掩着;从门缝里望里看时,只见灯光半明半灭的,影影绰绰。心里害
怕,又不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便走回来说道:“这蹄子跑到那里去了?”
劈头见了珍珠,说:“你见鸳鸯姐姐来着没有?”珍珠道:“我也找他,太太
们等他说话呢。必在套间里睡着了罢?”琥珀道:“我瞧了,屋里没有。那
灯也没人夹蜡花儿,漆黑怪怕的,我没进去。如今咱们一块儿进去,瞧看有
没有。”琥珀等进去,正夹蜡花,珍珠说:“谁把脚凳撂在这里,几乎绊我一
跤!”说着,往上一瞧,唬的“嗳哟”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咕咚”的栽在
琥珀身上。琥珀也看见了,便大嚷起来,只是两只脚挪不动。外头的人也都
听见了,跑进来一瞧,大家嚷着,报与邢王二夫人知道。
王夫人宝钗等听了,都哭着去瞧。邢夫人道:“我不料鸳鸯倒有这样志
气!快叫人去告诉老爷。”只有宝玉听见此信,便唬的双眼直竖。袭人等慌
忙扶着说道:“你要哭就哭,别彆着气。”宝玉死命的才哭出来了。心想:“鸳
鸯这样一个人,偏又这样死法!”又想:“实在天地间的灵气,独钟在这些女
子身上了。他算得了死所。我们究竟是一件浊物,还是老太太的儿孙,谁能
赶得上他?”复又喜欢起来。那时,宝钗听见宝玉大哭了出来了,及到跟前,
见他又笑。袭人等忙说:“不好了,又要疯了。”宝钗道:“不妨事,他有他
的意思。”宝玉听了,更喜欢宝钗的话,“到底他还知道我的心,别人那里知
道。”正在胡思乱想,贾政等进来,着实的嗟叹着说道:“好孩子,不枉老太
太疼他一场!”即命贾琏:“出去吩咐人连夜买棺盛殓,明日便跟着老太太的
殡送出,也停在老太太棺后,全了他的心志。”贾琏答应出去,这里命人将
鸳鸯放下,停放里间屋内。
平儿也知道了,过来同袭人莺儿等一干人都哭的哀哀欲绝。内中紫鹃也
想起自己终身,一无着落,恨不跟了林姑娘去,又全了主仆的恩义,又得了
死所。如今空悬在宝玉屋内,虽说宝玉仍是柔情密意,究竟算不得什么,于
是更哭得哀切。
王夫人即传了鸳鸯的嫂子进来,叫他看着入殓,遂与邢夫人商量了,在
老太太项内赏了他嫂子一百两银子,还说等闲了将鸳鸯所有的东西俱赏他
们。他嫂子磕了头出去,反喜欢说:“真真的我们姑娘是个有志气的有造化
的!又得了好名声,又得了好发送。”傍边一个婆子说道:“罢呀嫂子,这会
子你把一个活姑娘卖了一百银便这么喜欢了,那时候儿给了大老爷,你还不
知得多少银钱呢,你该更得意了。”一句话戳了他嫂子的心,便红了脸走开
了。刚走到二门上,见林之孝带了人抬进棺材来了,他只得也跟进去,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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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殓,假意哭嚎了几声。
贾政因他为贾母而死,要了香来,上了三炷,作了个揖,说:“他是殉
葬的人,不可作丫头论,你们小一辈的都该行个礼儿。”宝玉听了,喜不自
胜,走来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贾琏想他素日的好处,也要上来行礼,被邢
夫人说道:“有了一个爷们就是了,别折受的他不得超生。”贾琏就不便过来
了。宝钗听着这话,好不自在,便说道:“我原不该给他行礼,但只老太太
去世,咱们都有未了之事,不敢胡为。他肯替咱们尽孝,咱们也该托托他,
好好的替咱们伏侍老太太西去,也少尽一点子心哪。”说着,扶了莺儿走到
灵前,一面奠酒,那眼泪早扑簌簌流下来了。奠毕,拜了几拜,狠狠的哭了
他一场。众人也有说宝玉的两口子都是傻子,也有说他两个心肠儿好的,也
有说他知礼的,贾政反倒合了意。一面商量定了看家的,仍是凤姐惜春,馀
者都遣去伴灵。一夜谁敢安眠。一到五更,听见外面齐人。到了辰初发引,
贾政居长,衰麻哭泣,极尽孝子之礼。灵柩出了门,便有各家的路祭,一路
上的风光,不必细述。走了半日,来至铁槛寺安灵,所有孝男等俱应在庙伴
宿,不提。
且说家中林之孝带领拆了棚,将门窗上好,打扫净了院子,派了巡更的
人,到晚打更上夜。只是荣府规例:一交二更,三门掩上,男人就进不去了,
里头只有女人们查夜。凤姐虽隔了一夜,渐渐的神气清爽了些,只是那里动
得。只有平儿同着惜春各处走了一走,吩咐了上夜的人,也便各自归房。
却说周瑞的干儿子何三,去年贾珍管事之时,因他和鲍二打架,被贾珍
打了一顿,撵在外头,终日在赌场过日。近知贾母死了,必有些事情领办,
岂知探了几天的信,一些也没有想头,便嗳声叹气的回到赌场中,闷闷的坐
下。那些人便说道:“老三,你怎么不下来捞本儿了吗?”何三道:“倒想要
捞一捞呢,就只没有钱么。”那些人道:“你到你们周大太爷那里去了几日,
府里的钱,你也不知弄了多少来,又来和我们装穷儿了。”何三道:“你们还
说呢。他们的金银不知有几百万,只藏着不用。明儿留着,不是火烧了,就
是贼偷了,他们才死心呢。”那些人道:“你又撒谎。他家抄了家,还有多少
金银?”何三道:“你们还不知道呢。抄的是撂不了的。如今老太太死后,
还留了好些金银,他们一个也不使,都在老太太屋里搁着,等送了殡回来才
分呢。”内中有一个人听在心里,掷了几骰,便说:“我输了几个钱也不翻本
儿了,睡去了。”说着,便走出来,拉了何三道:“老三,我和你说句话。”
何三跟他出来。那人道:“你这么个伶俐人,这么穷,我替你不服这口气。”
何三道:“我命里穷,可有什么法儿呢?”那人道:“你才说荣府的银子这么
多,为什么不去拿些使唤使唤?”何三道:“我的哥哥!他家的金银虽多,
你我去白要一二钱,他们给咱们吗?”那人笑道:“他不给咱们,咱们就不
会拿吗?”
何三听了这话里有话,忙问道:“依你说,怎么样拿呢?”那人道:“我
说你没有本事,若是我,早拿了来了。”何三道:“你有什么本事?”那人便
轻轻的说道:“你若要发财,你就引个头儿。我有好些朋友,都是通天的本
事。别说他们送殡去了,家里只剩下几个女人,就让有多少男人也不怕。只
怕你没这么大胆子罢咧。”何三道:“什么敢不敢,你打量我怕那个干老子吗!
我是瞧着干妈的情儿上头,才认他做干老子罢咧,他又算了人了?你刚才的
话,就只怕弄不来,倒招了饥荒。他们那个衙门不熟?别说拿不来,倘或拿
了来,也要闹出来的。”那人道:“这么说,你的运气来了。我的朋友还有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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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上的呢,现今都在这里。看个风头,等个门路,若到了手,你我在这里也
无益,不如大家下海去受用,不好么?你若撂不下你干妈,咱们索性把你干
妈也带了去,大家伙儿乐一乐,好不好?”何三道:“老大,你别是醉了罢?
这些话混说的是什么。”说着,拉了那人走到个僻静地方,两个人商量了一
回,各人分头而去,暂且不提。
且说包勇自被贾政吆喝,派去看园,贾母的事出来,也忙了,不曾派他
差使。他也不理会,总是自做自吃,闷来睡一觉,醒时便在园里耍刀弄棍,
倒也无拘无束。那日贾母一早出殡,他虽知道,因没有派他差使,他任意闲
游。只见一个女尼带了一个道婆,来到园内腰门那里扣门。包勇走来,说道:
“女师父那里去?”道婆道:“今日听得老太太的事完了,不见四姑娘送殡,
想必是在家看家。恐他寂寞,我们师父来瞧他一瞧。”包勇道:“主子都不在
家,园门是我看的,请你们回去罢。要来呢,等主子们回来了再来。”婆子
道:“你是那里来的个黑炭头,也要管起我们的走动来了。”包勇道:“我嫌
你们这些人,我不叫你们来,你们有什么法儿?”婆子生了气,嚷道:“这
都是反了天的事了,连老太太在日还不能拦我们的来往走动呢。你是那里的
这么个横强盗,这样没法没天的?我偏要打这里走!”说着,便把手在门环
上狠狠的打了几下。妙玉已气的不言语,正要回身便走,不料里头看二门的
婆子听见有人拌嘴,连忙开门一看,见是妙玉,已经回身走去,明知必是包
勇得罪了走了。近日婆子们都知道上头太太们四姑娘都和他亲近,恐他日后
说出门上不放进他来,那时如何耽得住,赶忙走来,说:“不知师父来,我
们开门迟了。我们四姑娘在家里,还正想师父呢。快请回来。看园的小子是
个新来的,他不知咱们的事。回来回了太太,打他一顿,撵出去就完了。”
妙玉虽是听见,总不理他。那禁得看腰门的婆子赶上,再四央求,后来才说
出怕自己担不是,几乎急的跪下。妙玉无奈,只得随着那婆子过来。包勇见
这般光景,自然不好再拦,气得瞪眼叹气而回。
这里妙玉带了道婆走到惜春那里,道了恼,叙些闲话。惜春说起:“在
家看家,只好熬个几夜,但是二奶奶病着,一个人又闷又害怕,能有一个人
在这里我就放心,如今里头一个男人也没有。今儿你既光降,肯伴我一宵,
咱们下棋说话儿,可使得么?”妙玉本来不肯,见惜春可怜,又提起下棋,
一时高兴应了。打发道婆回去取了他的茶具衣褥,命侍儿送了过来,大家坐
谈一夜。惜春欣幸异常,便命彩屏去开上年蠲的雨水,预备好茶。那妙玉自
有茶具。道婆去了不多一时,又来了一个侍者,送下妙玉日用之物。惜春亲
自烹茶。两人言语投机,说了半天。那时天有初更时候,彩屏放下棋枰,两
人对弈。惜春连输两盘,妙玉又让了四个子儿,惜春方赢了半子。不觉已到
四更,正是天空地阔,万籁无声。妙玉道:“我到五更须得打坐,我自有人
伏侍,你自去歇息。”惜春犹是不舍,见妙玉要自己养神,不便扭他。
刚要歇去,猛听得东边上屋内上夜的人一片声喊起。惜春那里的老婆子
们也接着声嚷道:“了不得了!有了人了!”唬得惜春彩屏等心胆俱裂,听见
外头上夜的男人便声喊起来。妙玉道:“不好了,必是这里有了贼了。”说着
赶忙的关上屋门。便掩了灯光,在窗户眼内往外一瞧,只见几个男人站在院
内。唬得不敢作声,回身摆着手,轻轻的爬下来,说:“了不得!外头有几
个大汉站着。”说犹未了,又听得房上响声不绝,便有外头上夜的人进来吆
喝拿贼。一个人说道:“上屋里的东西都丢了,并不见人。东边有人去了,
咱们到西边去。”惜春的老婆子听见有自己的人,便在外间屋里说道:“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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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些人上了房了。”上夜的都道:“你瞧,这可不是吗!”大家一齐嚷起来。
只听房上飞下好些瓦来,众人都不敢上前。
正在没法,只听园里腰门一声大响,打进门来。见一个梢长大汉,手执
木棍,众人唬得藏躲不及。听得那人喊说道:“不要跑了他们一个!你们都
跟我来!”这些家人听了这话,越发唬得骨软筋酥,连跑也跑不动了。只见
这人站在当地,只管乱喊。家人中有一个眼尖些的看出来了,你道是谁,正
是甄家荐来的包勇。这些家人不觉胆壮起来,便颤巍巍的说道:“有一个走
了,有的在房上呢。”包勇便向地下一扑,耸身上房,追赶那贼。这些贼人
明知贾家无人,先在院内偷看惜春房内,见有个绝色尼姑,便顿起淫心。又
欺上屋俱是女人,且又畏惧,正要踹进门去,因听外面有人进来追赶,所以
贼众上房。见人不多,还想抵挡,猛见一人上房赶来,那些贼见是一人,越
发不理论了,便用短兵抵住。那经得包勇用力一棍打去,将贼打下房来。那
些贼飞奔而逃,从园墙过去。包勇也在房上追捕。岂知园内早藏下了几个在
那里接赃,已经接过好些。见贼伙跑回,大家举械保护。见追的只有一人,
明欺寡不敌众,反倒迎上来。包勇一见生气,道:“这些毛贼,敢来和我斗
斗!”那伙贼便说:“我们有一个伙计被他们打倒了,不知死活,咱们索性抢
了他出来。”这里包勇闻声即打。那伙贼便轮起器械,四五个人围住包勇,
乱打起来。外头上夜的人也都仗着胆子只顾赶了来。众贼见斗他不过,只得
跑了。包勇还要赶时,被一个箱子一绊,立定看时,心想东西未丢,众贼远
逃,也不追赶,便叫众人将灯照看。地下只有几个空箱,叫人收拾,他便欲
跑回上房。因路径不熟,走到凤姐那边,见里面灯烛辉煌,便问:“这里有
贼没有?”里头的平儿战兢兢的说道:“这里也没开门,只听上屋叫喊,说
有贼呢,你到那里去罢。”包勇正摸不着路头,遥见上夜的人过来,才跟着
一齐寻到上屋。见是门开户启,那些上夜的在那里啼哭。
一时贾芸林之孝都进来了,见是失盗,大家着急。进内查点,老太太的
房门大开,将灯一照,锁头拧折。进内一瞧,箱柜已开。便骂那些上夜女人
道:“你们都是死人么?贼人进来,你们都不知道么?”那些上夜的人啼哭
着说道:“我们几个人轮更上夜,是管二三更的。我们都没有住脚,前后走
的。他们是四更五更。我们才下班儿,只听见他们喊起来,并不见一个人。
赶着照看,不知什么时候把东西早已丢了。求爷们问管四更五更的。”林之
孝道:“你们个个要死!回来再说,咱们先到各处看去。”上夜的男人领着走
到尤氏那边,门儿关紧。有几个接音说:“唬死我们了!”林之孝问道:“这
里没有丢东西呀?”里头的人方开了门,道:“这里没丢东西。”林之孝带着
人走到惜春院内,只听得里面说道:“了不得,唬死了姑娘了。醒醒儿罢!”
林之孝便叫人开门,问是怎么了。里头婆子开门,说:“贼在这里打仗,把
姑娘都唬坏了。亏得妙师父和彩屏才将姑娘救醒。东西是没失。”林之孝道:
“贼人怎么打仗?”上夜的男人说:“幸亏包大爷上了房把贼打跑了去了,
还听见打倒了一个人呢。”包勇道:“在园门那里呢,你们快瞧去罢。”贾芸
等走到那边,果然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下死了,细细的一瞧,好象是周瑞的干
儿子。众人见了诧异,派了一个人看守着,又派了两个人照看前后门。走到
门前看时,那门俱仍旧关锁着。林之孝便叫人开了门,报了营官。立刻到来
查勘贼踪,是从后夹道子上了房的,到了西院房上,见那瓦片破碎不堪,一
直过了后园去了。众上夜的人齐声说道:“这不是贼,是强盗。”营官着急道:
“并非明火执仗,怎么便算是强盗呢?”上夜的道:“我们赶贼,他在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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撇瓦,我们不能到他跟前,幸亏我们家的姓包的上房打退。赶到园里,还有
好几个贼竟和姓包的打起仗来,打不过姓包的,才都跑了。”营官道:“可又
来,若是强盗,难道倒打不过你们的人么?不用说了,你们快查清了东西,
递了失单,我们报就是了。”
贾芸等又到了上屋里,已见凤姐扶病过来,惜春也来了。贾芸请了凤姐
的安,问了惜春的好,大家查看失物。因鸳鸯已死,琥珀等又送灵去了,那
些东西都是老太太的,并没见过数儿,只用封锁,如今打从那里查起?众人
都说:“箱柜东西不少,如今一空,偷的时候儿自然不小了。那些上夜的人
管做什么的?况且打死的贼是周瑞的干儿子,必是他们通同一气的。”凤姐
听了,气的眼睛直瞪瞪的,便说:“把那些上夜的女人都拴起来,交给营里
去审问!”众人叫苦连天,跪地哀求。不知怎生发放,并失去的物件有无着
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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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姑遭大劫 死雠仇赵妾赴冥曹
话说凤姐命捆起上夜的女人,送营审问,众女人跪地哀求。林之孝同贾
芸道:“你们求也无益。老爷派我们看家,没事是造化。如今有了事,上下
都耽不是,谁救得你?若说是周瑞的干儿子,连太太起,里里外外的都不干
净。”凤姐喘吁吁的说道:“这都是命里所招,和他们说什么?带了他们去就
是了。那丢的东西,你告诉营里去说:‘实在是老太太的东西,问老爷们才
知道。等我们报了去,请了老爷们回来,自然开了失单送来。’文官衙门里
我们也是这样报。”贾芸林之孝答应出去。惜春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哭道:“这
些事,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为什么偏偏碰在咱们两个人身上!明儿老爷太太
回来,叫我怎么见人?说把家里交给你们,如今闹到这个分儿,还想活着
么?”凤姐道:“咱们愿意吗?现在有上夜的人在那里。”惜春道:“你还能
说,况且你又病着;我是没有说的。这都是我大嫂子害了我了!他撺掇着太
太派我看家的。如今我的脸搁在那里呢?”说着,又痛哭起来。凤姐道:“姑
娘,你快别这么想。若说没脸,大家一样的。你若是这个糊涂想头,我更搁
不住了。”
二人正说着,只听见外头院子里有人大嚷的说道:“我说那三姑六婆是
再要不得的,我们甄府里从来是一概不许上门的。不想这府里倒不讲究这个。
昨儿老太太的殡才出去,那个什么庵里的尼姑死要到咱们这里来。我吆喝着
不准他进来,腰门上的老婆子们倒骂我,死央及着叫那姑子进来。那腰门子
一会儿开着,一会儿关着,不知做什么。我不放心,没敢睡,听到四更,这
里就嚷起来。我来叫门倒不开了。我听见声儿紧了,打开了门,见西边院子
里有人站着,我便赶上打死了。我今儿才知道这是四姑奶奶的屋子,那个姑
子就在里头。今儿天没亮溜出去了,可不是那姑子引进来的贼么?”平儿等
听着,都说:“这是谁这么没规矩?姑娘奶奶都在这里,敢在外头这么混
嚷?”凤姐道,“你听他说甄府里,别就是甄家荐来的那个厌物罢?”惜春
听得明白,更加心里受不的。凤姐接着问惜春道:“那个人混说什么姑子?
你们那里弄了个姑子住下了?”惜春便将妙玉来瞧他,留着下棋守夜的话说
了。凤姐道:“是他么?他怎么肯这样?是再没有的话。但是叫这讨人嫌的
东西嚷出来,老爷知道了也不好。”惜春愈想愈怕,站起来要走。凤姐虽说
坐不住,又怕惜春害怕,弄出事来,只得叫他:“先别走,且看着人把偷剩
下的东西收起来,再派了人看着,咱们好走。”平儿道:“咱们不敢收,等衙
门里来了,踏看了才好收呢。咱们只好看着。但只不知老爷那里有人去了没
有?”凤姐道:“你叫老婆子问去。”一回进来说:“林之孝是走不开,家下
人要伺候查验的,再有的是说不清楚的,已经芸二爷去了。”凤姐点头,同
惜春坐着发愁。
且说那伙贼原是何三等邀的,偷抢了好些金银财宝接运出去,见人追赶,
知道都是那些不中用的人,要往西边屋内偷去。在窗外看见里面灯光底下两
个美人:一个姑娘,一个姑子。那些贼那顾性命,顿起不良,就要踹进来,
因见包勇来赶,才获赃而逃,只不见了何三。大家且躲入窝家,到第二天打
听动静,知是何三被他们打死,已经报了文武衙门,这里是躲不住的。便商
量趁早归入海洋大盗一处去,若迟了,通缉文书一行,关津上就过不去了。
内中一个人胆子极大,便说:“咱们走是走,我就只舍不得那个姑子,长的
实在好看。不知是那个庵里的雏儿呢?”一个人道:“啊呀,我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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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就是贾府园里的什么栊翠庵里的姑子。不是前年外头说他和他们家什么宝
二爷有原故,后来不知怎么又害起相思病来了,请大夫吃药的?就是他。”
那一个人听了,说:“咱们今日躲一天,叫咱们大哥拿钱置办些买卖行头。
明儿亮钟时候,陆续出关。你们在关外二十里坡等我。”众贼议定,分赃俵
散不提。
且说贾政等送殡到了寺内,安厝毕,亲友散去。贾政在外厢房伴灵,邢
王二夫人等在内,一宿无非哭泣。到了第二日,重新上祭,正摆饭时,只见
贾芸进来,在老太太灵前磕了个头,忙忙的跑到贾政跟前,跪下请了安,喘
吁吁的将昨夜被盗,将老太太上房的东西都偷去,包勇赶贼打死了一个,已
经呈报文武衙门的话说了一遍。贾政听了发怔。邢王二夫人等在里头也听见
了,都唬得魂不附体,并无一言,只有啼哭。贾政过了一会子,问:“失单
怎样开的?”贾芸回道:“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还没有开单。”贾政道:“还
好。咱们动过家的,若开出好的来,反耽罪名。快叫琏儿。”那时贾琏领了
宝玉等别处上祭未回,贾政叫人赶了回来。贾琏听了,急得直跳,一见芸儿,
也不顾贾政在那里,便把贾芸狠狠的骂了一顿,说:“不配抬举的东西!我
将这样重任托你,押着人上夜巡更,你是死人么?亏你还有脸来告诉!”说
着,望贾芸脸上啐了几口。贾芸垂手站着,不敢回一言。贾政道:“你骂他
也无益了。”贾琏然后跪下,说:“这便怎么样?”贾政道:“也没法儿,只
有报官缉贼。但只是一件,老太太遗下的东西,咱们都没动。你说要银子,
我想老太太死得几天,谁忍得动他那一项银子?原打量完了事,算了账,还
人家;再有的,在这里和南边置坟产的。所有东西也没见数儿。如今说文武
衙门要失单,若将几件好的东西开上,恐有碍;若说金银若干,衣饰若干,
又没有实在数目,谎开使不得。倒可笑你如今竟换了一个人了,为什么这样
料理不开?你跪在这里是怎么样呢?”
贾琏也不敢答言,只得站起来就走。贾政又叫道:“你那里去?”贾琏
又回来,道:“侄儿赶回家去料理清楚。”贾政哼了一声,贾琏把头低下。贾
政道:“你进去回了你母亲,叫了老太太的一两个丫头去,叫他们细细的想
了,开单子。”贾琏心里明知老太太的东西都是鸳鸯经管,他死了问谁?就
问珍珠,他们那里记得清楚?只不敢驳回,连连的答应了。回身走到里头,
邢王二夫人又埋怨了一顿,叫贾琏:“快回去,问他们这些看家的,说明儿
怎么见我们?”贾琏也只得答应了出来。一面命人套车,预备琥珀等进城;
自己骑上骡子,跟了几个小厮,如飞的回去。贾芸也不敢再回贾政,斜签着
身子慢慢的溜出来,骑上了马,来赶贾琏。一路无话。
到了家中,林之孝请了安,一直跟了进来。贾琏到了老太太上屋里,见
了凤姐惜春在那里,心里又恨,又说不出来,便问林之孝道:“衙门里瞧了
没有?”林之孝自知有罪,便跪下回道:“文武衙门都瞧了,来踪去迹也看
了,尸也验了。”贾琏吃惊道:“又验什么尸?”林之孝又将包勇打死的伙贼
似周瑞的干儿子的话回了贾琏。贾琏道:“叫芸儿!”贾芸进来,也跪着听话。
贾琏道:“你见老爷时,怎么没有回周瑞的干儿子做贼被包勇打死的话?”
贾芸说道:“上夜的人说象他的,恐怕不真,所以没有回。”贾琏道:“好糊
涂东西!你若告诉了,我就带了周瑞来一认,可不就知道了?”林之孝回道:
“如今衙门里把尸首放在市口儿招认去了。”贾琏道:“这又是个糊涂东西!
谁家的人做了贼,被人打死,要偿命么?”林之孝回道:“这不用人家认,
奴才就认得是他。”贾琏听了想道:“是啊,我记得珍大爷那一年要打的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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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周瑞家的么?”林之孝回说:“他和鲍二打架来着,爷还见过的呢。”贾琏
听了更生气,便要打上夜的人。林之孝哀告道:“请二爷息怒。那些上夜的
人,派了他们,敢偷懒吗?只是爷府上的规矩:三门里一个男人不敢进去的,
就是奴才们,里头不叫也不敢进去。奴才在外同芸哥儿刻刻查点,见三门关
的严严的,外头的门一层没有开,那贼是从后夹道子来的。”贾琏道:“里头
上夜的女人呢?”林之孝将上夜的人说奉奶奶的命捆着等爷审问的话回了。
贾琏问:“包勇呢?”林之孝说:“又往园里去了。”贾琏便说:“去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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