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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志强:野心优雅

_58 任志强(当代)
小厮们便将包勇带来,说:“还亏你在这里。若没有你,只怕所有房屋里的
东西都抢了去了呢。”包勇也不言语。惜春恐他说出那话,心下着急。凤姐
也不敢言语。只见外头说:“琥珀姐姐们回来了。”大家见了,不免又哭一场。
贾琏叫人检点偷剩下的东西,只有些衣服、尺头、钱箱未动,馀者都没
有了。贾琏心里更加着急,想着外头的棚杠银、厨房的钱,都没有付给,明
儿拿什么还呢?便呆想了一会。只见琥珀等进去,哭了一番,见箱柜开着,
所有的东西怎能记忆,便胡乱猜想,虚拟了一张失单,命人即送到文武衙门。
贾琏复又派人上夜。凤姐惜春各自回房。贾琏不敢在家安歇,也不及埋怨凤
姐,竟自骑马赶出城外去了。这里凤姐又恐惜春短见,打发丰儿过去安慰。
天已二更。不言这里贼去关门,众人更加小心,不敢睡觉。且说伙贼一
心想着妙玉,知是孤庵女众,不难欺负。到了三更夜静,便拿了短兵器,带
些闷香,跳上高墙。远远瞧见栊翠庵内灯光犹亮,便潜身溜下,藏在房头僻
处。等到四更,见里头只有一盏海灯,妙玉一人在蒲团上打坐。歇了一会,
便嗳声叹气的说道:“我自玄墓到京,原想传个名的,为这里请来,不能又
栖他处。昨儿好心去瞧四姑娘,反受了这蠹人的气,夜里又受了大惊。今日
回来,那蒲团再坐不稳,只觉肉跳心惊。”因素常一个打坐的,今日又不肯
叫人相伴。岂知到了五更,寒颤起来。正要叫人,只听见窗外一响,想起昨
晚的事,更加害怕,不免叫人。岂知那些婆子都不答应。自己坐着,觉得一
股香气透入囟门,便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口里也说不出话来,心中更自着
急。只见一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进来。此时妙玉心中却是明白,只不能动,
想是要杀自己,索性横了心,倒不怕他。那知那个人把刀插在背后,腾出手
来,将妙玉轻轻的抱起,轻薄了一会子,便拖起背在身上。此时妙玉心中只
是如醉如痴。可怜一个极洁极净的女儿,被这强盗的闷香熏住,由着他掇弄
了去了。
却说这贼背了妙玉,来到园后墙边,搭了软梯,爬上墙,跳出去了,外
边早有伙贼弄了车辆在园外等着。那人将妙玉放倒在车上,反打起官衔灯笼,
叫开栅栏,急急行到城门,正是开门之时。门官只知是有公干出城的,也不
及查诘。赶出城去,那伙贼加鞭,赶到二十里坡,和众强徒打了照面,各自
分头奔南海而去。不知妙玉被劫,或是甘受污辱,还是不屈而死,不知下落,
也难妄拟。
只言栊翠庵一个跟妙玉的女尼,他本住在静室后面,睡到五更,听见前
面有人声响,只道妙玉打坐不安。后来听见有男人脚步,门窗响动,欲要起
来瞧看,只是身子发软,懒怠开口,又不听见妙玉言语,只睁着两眼听着,
到了天亮,才觉得心里清楚。披衣起来,叫了道婆预备妙玉茶水,他便往前
面来看妙玉。岂知妙玉的踪迹全无,门窗大开。心里诧异昨晚响动,甚是疑
心,说:“这样早,他到那里去了?”走出院门一看,有一个软梯靠墙立着,
地下还有一把刀鞘,一条搭膊,便道:“不好了,昨晚是贼烧了闷香了!”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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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人起来查看,庵门仍是紧闭。那些婆子侍女们都说:“昨夜煤气熏着了,
今早都起不起来。这么早,叫我们做什么?”那女尼道:“师父不知那里去
了!”众人道:“在观音堂打坐呢。”女尼道:“你们还做梦呢,你来瞧瞧!”
众人不知,也都着忙,开了庵门,满园里都找到了,想来或是到四姑娘那里
去了。众人来叩腰门,又被包勇骂了一顿。众人说道:“我们妙师父昨晚不
知去向,所以来找。求你老人家叫开腰门,问一问来了没来就是了。”包勇
道:“你们师父引了贼来偷我们,已经偷到手了,他跟了贼去受用去了。”众
人道:“阿弥陀佛,说这些话的,防着下割舌地狱。”包勇生气道:“胡说,
你们再闹,我就要打了!”众人陪笑央告道:“求爷叫开门,我们瞧瞧;若没
有,再不敢惊动你太爷了。”包勇道:“你不信,你去找,若没有,回来问你
们!”包勇说着,叫开腰门。众人且找到惜春那里。
惜春正是愁闷,惦着妙玉,“清早去后,不知听见我们姓包的话了没有?
只怕又得罪了他,以后总不肯来。我的知己是没有了。况我现在实难见人,
父母早死,嫂子嫌我。头里有老太太,到底还疼我些,如今也死了,留下我
孤苦伶仃,如何了局?”想到:“迎春姐姐折磨死了,史姐姐守着病人,三
姐姐远去:这都是命里所招,不能自由。独有妙玉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
我若能学他,就造化不小了。但我是世家之女,怎么遂意?这回看家,大耽
不是,还有何颜?又恐太太们不知我的心事。将来的后事更未晓如何!”想
到其间,便要把自己的青丝铰去,要想出家。彩屏等听见,急忙来劝,岂知
已将一半头发铰去了。彩屏愈加着忙,说道:“一事不了,又出一事,这可
怎么好呢?”
正在吵闹,只见妙玉的道婆来找妙玉。彩屏问起来由,先唬了一跳,说:
“是昨日一早去了没来。”里面惜春听见,急忙问道:“那里去了?”道婆将
昨夜听见的响动,被煤气熏着,今早不见妙玉,庵内有软梯刀鞘的话说了一
遍。惜春惊疑不定,想起昨日包勇的话来,必是那些强盗看见了他,昨晚抢
去了,也未可知。但是他素来孤洁的很,岂肯惜命?便问道:“怎么你们都
没听见么?”婆子道:“怎么没听见?只是我们都是睁着眼,连一句话也说
不出来。必是那贼烧了闷香。妙姑一人,想也被贼闷住,不能言语。况且贼
人必多,拿刀执杖威逼着他,还敢声喊么?”正说着,包勇又在腰门那里嚷
说:“里头快把这些混账道婆子赶出来罢!快关上腰门。”彩屏听见恐耽不是,
只得催婆子出去,叫人关了腰门。惜春于是更加苦楚。无奈彩屏等再三以礼
相劝,仍旧将一半青丝笼起。大家商议:“不必声张。就是妙玉被抢,也当
作不知,且等老爷太太回来再说。”惜春心里从此死定一个出家的念头,暂
且不提。
且说贾琏回到铁槛寺,将到家中查点了上夜的人,开了失单报去的话,
回了贾政。贾政道:“怎么开的?”贾琏便将琥珀记得的数目单子呈出,并
说:“上头元妃赐的东西,已经注明;还有那人家不大有的东西,不便开上。
等侄儿脱了孝,出去托人细细的缉访,少不得弄出来的。”贾政听了合意,
就点头不言。贾琏进内见了邢王二夫人,商量着:“劝老爷早些回家才好呢,
不然都是乱麻似的。”邢夫人道:“可不是?我们在这里也是惊心吊胆。”贾
琏道:“这是我们不敢说的。还是太太的主意,二老爷是依的。”邢夫人便与
王夫人商议妥了。过了一夜,贾政也不放心,打发宝玉进来说:“请太太们
今日回家,过两三日再来。家人们已经派定了,里头请太太们派人罢。”邢
夫人派了鹦哥等一干人伴灵,将周瑞家的等人派了总管,其馀上下人等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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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一时忙乱套车备马。贾政等在贾母灵前辞别,众人又哭了一场。
都起来正要走时,只见赵姨娘还爬在地下不起。周姨娘打量他还哭,便
去拉他。岂知赵姨娘满嘴白沫,眼睛直竖,把舌头吐出,反把家人唬了一跳。
贾环过来乱嚷。赵姨娘醒来说道:“我是不回去的,跟着老太太回南去。”众
人道:“老太太那用你跟呢?”赵姨娘道:“我跟了老太太一辈子,大老爷还
不依,弄神弄鬼的算计我。我想仗着马道婆出出我的气,银子白花了好些,
也没有弄死一个。如今我回去了,又不知谁来算计我。”众人先只说鸳鸯附
着他,后头听说马道婆的事,又不象了。邢王二夫人都不言语,只有彩云等
代他央告道:“鸳鸯姐姐,你死是自己愿意,与赵姨娘什么相干?放了他罢。”
见邢夫人在这里,也不敢说别的。赵姨娘道:“我不是鸳鸯。我是阎王老爷
差人拿我去的,要问我为什么和马道婆用魇魔法的案件。”说着,口里又叫:
“好琏二奶奶!你在这里老爷面前少顶一句儿罢!我有一千日的不好,还有
一天的好呢。好二奶奶,亲二奶奶!并不是我要害你,我一时糊涂,听了那
个老娼妇的话。”
正闹着,贾政打发人进来叫环儿。婆子们去回说:“赵姨娘中了邪了,
三爷看着呢。”贾政道:“没有的事。我们先走了。”于是爷们等先回。这里
赵姨娘还是混说,一时救不过来。邢夫人恐他又说出什么来,便说:“多派
几个人在这里瞧着他,咱们先走。到了城里,打发大夫出来瞧罢。”王夫人
本嫌他,也打撒手儿。宝钗本是仁厚的人,虽想着他害宝玉的事,心里究竟
过不去,背地里托了周姨娘在这里照应。周姨娘也是个好人,便应承了。李
纨说道:“我也在这里罢。”王夫人道:“可以不必。”于是大家都要起身。贾
环着急说:“我也在这里吗?”王夫人啐道:“糊涂东西!你姨妈的死活都不
知,你还要走吗?”贾环就不敢言语了。宝玉道:“好兄弟,你是走不得的。
我进了城,打发人来瞧你。”说毕,都上车回家。寺里只有赵姨娘、贾环、
鹦哥等人。
贾政邢夫人等先后到家,到了上房,哭了一场。林之孝带了家下众人请
了安,跪着。贾政喝道:“去罢!明日问你!”凤姐那日发晕了几次,竟不能
出接,只有惜春见了,觉得满面羞惭。邢夫人也不理他,王夫人仍是照常,
李纨、宝钗拉着手说了几句话。独有尤氏说道:“姑娘,你操心了,倒照应
了好几天!”惜春一言不答,只紫涨了脸。宝钗将尤氏一拉,使了个眼色,
尤氏等各自归房去了。贾政略略的看了一看,叹了口气,并不言语。到书房
席地坐下,叫了贾琏、贾蓉、贾芸吩咐了几句话。宝玉要在书房来陪贾政,
贾政道:“不必。”兰儿仍跟他母亲。一宿无话。
次日,林之孝一早进书房跪着,贾政将前后被盗的事问了一遍,并将周
瑞供了出来,又说:“衙门拿住了鲍二,身边搜出了失单上的东西,现在夹
讯,要在他身上要这一伙贼呢。”贾政听了,大怒道:“家奴负恩,引贼偷窃
家主,真是反了!”立刻叫人到城外将周瑞捆了,送到衙门审问。林之孝只
管跪着,不敢起来。贾政道:“你还跪着做什么?”林之孝道:“奴才该死,
求老爷开恩。”正说着,赖大等一干办事家人上来请了安,呈上丧事账簿。
贾政道:“交给琏二爷算明了来回。”吆喝着林之孝起来出去了。
贾琏一腿跪着,在贾政身边说了一句话。贾政把眼一瞪道:“胡说!老
太太的事,银两被贼偷去,难道就该罚奴才拿出来么?”贾琏红了脸,不敢
言语,站起来也不敢动。贾政道:“你媳妇怎么样了?”贾琏又跪下,说:“看
来是不中用了。”贾政叹口气道:“我不料家运衰败,一至如此!况且环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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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尚在庙中病着,也不知是什么症候。你们知道不知道?”贾琏也不敢言
语。贾政道:“传出话去,叫人带了大夫瞧瞧去。”贾琏即忙答应着出来,叫
人带了大夫到铁槛寺去瞧赵姨娘。未知死活,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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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回 来忏宿冤凤姐托村妪 释旧憾情婢感痴郎
话说赵姨娘在寺内得了暴病,见人少了,更加混说起来,唬的众人发怔。
就有两个女人搀着赵姨娘双膝跪在地下,说一回,哭一回。有时爬在地下叫
饶说:“打杀我了!红胡子的老爷,我再不敢了!”有一时双手合着,也是叫
疼,眼睛突出,嘴里鲜血直流,头发披散。人人害怕,不敢近前。那时又将
天晚,赵姨娘的声音只管阴哑起来,居然鬼嚎的一般,无人敢在他跟前,只
得叫了几个有胆量的男人进来坐着。赵姨娘一时死去,隔了些时又回过来,
整整的闹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也不言语,只装鬼脸,自己拿手撕开衣服,
露出胸膛,好象有人剥他的样子。可怜赵姨娘虽说不出来,其痛苦之状实在
难堪。正在危急,大夫来了。也不敢诊脉,只嘱咐:“办后事罢。”说了起身
就走。那送大夫的家人再三央告,说:“请老爷看看脉,小的好回禀家主。”
那大夫用手一摸,已无脉息。贾环听了,这才大哭起来。众人只顾贾环,谁
管赵姨娘蓬头赤脚死在炕上。只有周姨娘心里想到:“做偏房的下场头,不
过如此!况他还有儿子,我将来死的时候还不知怎样呢。”于是反倒悲切。
且说那人赶回家去禀知贾政,即派人去照例料理,陪着环儿住了三天,
一同回来。那人去了,这里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都知道赵姨娘使了毒心害
人,被阴司里拷打死了。又说是:“琏二奶奶只怕也好不了,怎么说琏二奶
奶告的呢?”这些话传到平儿耳内,甚是着急,看着凤姐的样子,实在是不
能好的了。况且贾琏近日并不似先前的恩爱,本来事也多,竟象不与他相干
的。平儿在凤姐跟前只管劝慰。又兼着邢王二夫人回家几日,只打发人来问
问,并不亲身来看,凤姐心里更加悲苦。贾琏回来也没有一句贴心的话。
凤姐此时只求速死,心里一想,邪魔悉至。只见尤二姐从房后走来,渐
近床前,说:“姐姐,许久的不见了。做妹妹的想念的很,要见不能,如今
好容易进来见见姐姐。姐姐的心机也用尽了。咱们的二爷糊涂,也不领姐姐
的情,反倒怨姐姐作事过于刻薄,把他的前程去了,叫他如今见不得人。我
替姐姐气不平。”凤姐恍惚说道:“我如今也后悔我的心忒窄了。妹妹不念旧
恶,还来瞧我。”平儿在旁听见,说道:“奶奶说什么?”凤姐一时苏醒,想
起尤二姐已死,必是他来索命。被平儿叫醒,心里害怕,又不肯说出,只得
勉强说道:“我神魂不定,想是说梦话。给我捶捶。”平儿上去捶着,见个小
丫头子进来,说是刘姥姥来了,婆子们带着来请奶奶的安。平儿急忙下来,
说:“在那里呢?”小丫头子说:“他不敢就进来,还听奶奶的示下。”平儿
听了点头,想凤姐病里必是懒怠见人,便说道:“奶奶现在养神呢,暂且叫
他等着,你问他来有什么事么?”小丫头子说道:“他们问过了,没有事。
说知道老太太去世了,因没有报,才来迟了。”
小丫头子说着,凤姐听见,便叫:“平儿,你来。人家好心来瞧,不可
冷淡了他。你去请了刘姥姥进来,我和他说说话儿。”平儿只得出来请刘姥
姥这里坐。凤姐刚要合眼,又见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走向炕前,就象要上炕的。
凤姐急忙便叫平儿,说:“那里来了一个男人,跑到这里来了!”连叫了两声,
只见丰儿小红赶来,说:“奶奶要什么?”凤姐睁眼一瞧,不见有人,心里
明白,不肯说出来,便问丰儿道:“平儿这东西那里去了?”丰儿道:“不是
奶奶叫去请刘姥姥去了么?”凤姐定了一会神,也不言语。
只见平儿同刘姥姥带了一个小女孩儿进来,说:“我们姑奶奶在那里?”
平儿引到炕边。刘姥姥便说:“请姑奶奶安。”凤姐睁眼一看,不觉一阵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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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姥姥,你好?怎么这时候才来?你瞧你外孙女儿也长的这么大了。”刘
姥姥看着凤姐骨瘦如柴,神情恍惚,心里也就悲惨起来,说:“我的奶奶!
怎么这几个月不见,就病到这个分儿?我糊涂的要死,怎么不早来请姑奶奶
的安!”便叫青儿给姑奶奶请安。青儿只是笑。凤姐看了,倒也十分怜爱,
便叫小红招呼着。刘姥姥道:“我们屯乡里的人,不会病的,若一病了,就
要求神许愿,从不知道吃药。我想姑奶奶的病别是撞着什么了罢?”平儿听
着那话不在理,忙在背地里拉他。刘姥姥会意,便不言语了。那里知道这句
话倒合了凤姐的意,扎挣着说:“姥姥,你是有年纪的人,说的不错。你见
过的赵姨娘也死了,你知道么?”刘姥姥诧异道:“阿弥陀佛!好端端一个
人,怎么就死了?我记得他也有一个小哥儿,这可怎么样呢?”平儿道:“那
怕什么?他还有老爷太太呢。”刘姥姥道:“姑娘,你那里知道!不好死了,
是亲生的;隔了肚皮子是不中用的。”这句话又招起凤姐的愁肠,呜呜咽咽
的哭起来了。众人都来解劝。
巧姐儿听见他母亲悲哭,便走到炕前,用手拉着凤姐的手,也哭起来。
凤姐一面哭着,道:“你见过了姥姥了没有?”巧姐儿道:“没有。”凤姐道:
“你的名字还是他起的呢,就和干妈一样。你给他请个安。”巧姐儿便走到
跟前。刘姥姥忙拉着道:“阿弥陀佛!不要折杀我了。巧姑娘,我一年多不
来,你还认得我么?”巧姐儿道:“怎么不认得?那年在园里见的时候,我
还小呢。前年你来,我和你要隔年的蝈蝈儿,你也没有给我,必是忘了。”
刘姥姥道:“好姑娘,我是老糊涂了。要说蝈蝈儿,我们屯里多着呢,只是
不到我们那里去。若去了,要一车也容易。”凤姐道:“不然,你带了他去罢。”
刘姥姥笑道:“姑娘这样千金贵体,绫罗裹大了的,吃的是好东西,到了我
们那里,我拿什么哄他玩,拿什么给他吃呢?这倒不是坑杀我了么?”说着,
自己还笑。因说:“那么着,我给姑娘做个媒罢。我们那里虽说是屯乡里,
也有大财主人家,几千顷地,几百牲口,银子钱亦不少,只是不象这里有金
的,有玉的。姑奶奶自然瞧不起这样人家。我们庄家人瞧着这样财主,也算
是天上的人了。”凤姐道:“你说去,我愿意就给。”刘姥姥道:“这是玩话儿
罢咧。放着姑奶奶这样,大官大府的人家只怕还不肯给,那里肯给庄家人?
就是姑奶奶肯了,上头太太们也不给。”巧姐因他这话不好听,便走了去和
青儿说话。两个女孩儿倒说得上,渐渐的就熟起来了。
这里平儿恐刘姥姥话多搅烦了凤姐,便拉了刘姥姥说:“你提起太太来,
你还没有过去呢。我出去叫人带了你去见见,也不枉来这一趟。”刘姥姥便
要走。凤姐道:“忙什么?你坐下,我问你:近来的日子还过的么?”刘姥
姥千恩万谢的说道:“我们若不仗着姑奶奶——”说着指着青儿说:“他的老
子娘都要饿死了。如今虽说是庄家人苦,家里也挣了好几亩地,又打了一眼
井,种些菜蔬瓜果,一年卖的钱也不少,尽够他们嚼吃的了。这两年姑奶奶
还时常给些衣服布匹,在我们村里算过得的了。阿弥陀佛!前日他老子进城,
听见姑奶奶这里动了家,我就几乎唬杀了。亏得又有人说不是这里,我才放
心。后来又听见说这里老爷升了,我又喜欢,就要来道喜,为的是满地的庄
稼,来不得。昨日又听见说老太太没有了。我在地里打豆子,听见了这话,
唬的连豆子都拿不起来了,就在地里狠狠的哭了一大场。我合女婿说:‘我
也顾不得你们了!不管真话谎话,我是要进城瞧瞧去的。’我女儿女婿也不
是没良心的,听见了也哭了一会子。今儿天没亮,就赶着我进城来了。我也
不认得一个人,没有地方打听。一径来到后门,见是门神都糊了,我这一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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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小。进了门,找周嫂子,再找不着,撞见一个小姑娘,说:‘周嫂子得
了不是,撵出去了。’我又等了好半天,遇见个熟人,才得进来。不打量姑
奶奶也是这么病!”说着,就掉下泪来。平儿着急,也不等他说完了,拉着
就走,说:“你老人家说了半天,口也干了,咱们喝茶去罢。”拉着刘姥姥到
下房坐着。青儿自在巧姐那边。刘姥姥道:“茶倒不要,好姑娘,叫人带了
我去请太太的安,哭哭老太太去罢。”平儿道:“你不用忙,今儿也赶不出城
去了。方才我是怕你说话不防头,招的我们奶奶哭,所以催你出来。你别思
量。”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姑娘这是多心,我也知道。倒是奶奶的病怎么
好呢?”平儿道:“你瞧妨碍不妨碍?”刘姥姥道:“说是罪过:我瞧着不好。”
正说着,又听凤姐叫呢。平儿及到床前,凤姐又不言语了。平儿正问丰
儿,贾琏进来,向炕上一瞧,也不言语,走到里间,气哼哼的坐下。只有秋
桐跟了进去,倒了茶,殷勤一回,不知嘁嘁喳喳的说些什么。回来,贾琏叫
平儿来问道:“奶奶不吃药么?”平儿道:“不吃药怎么样呢?”贾琏道:“我
知道么?你拿柜子上的钥匙来罢。”平儿见贾琏有气,又不敢问,只得出来
凤姐耳边说了一声。凤姐不言语。平儿便将一个匣子搁在贾琏那里就走。贾
琏道:“有鬼叫你吗?你搁着叫谁拿呢?”平儿忍气打开,取了钥匙,开了
柜子,便问道:“拿什么?”贾琏道:“咱们有什么吗?”平儿气的哭道:“有
话明说,人死了也愿意!”贾琏道:“这还要说么?头里的事是你们闹的;如
今老太太的还短了四五千银子,老爷叫我拿公中的地账弄银子,你说有么?
外头拉的账不开发,使得么?谁叫我应这个名儿!只好把老太太给我的东西
折变去罢了,你不依么?”平儿听了,一句不言语,将柜里东西搬出。只见
小红过来,说:“平姐姐快走!奶奶不好呢!”平儿也顾不得贾琏,急忙过来。
见凤姐用手空抓,平儿用手攥着哭叫。贾琏也过来一瞧,把脚一跺道:“若
是这样,是要我的命了!”说着掉下泪来。丰儿进来说:“外头找二爷呢。”
贾琏只得出去。
这里凤姐愈加不好,丰儿等便大哭起来。巧姐听见赶来。刘姥姥也急忙
走到炕前,嘴里念佛,捣了些鬼,果然凤姐好些。一时王夫人听了丫头的信,
也过来了,先见凤姐安静些,心下略放心。见了刘姥姥,便说:“刘姥姥,
你好?什么时候来的?”刘姥姥便说“请安”,也不及说别的,只言凤姐的
病,讲究了半天。彩云进来说:“老爷请太太呢。”王夫人叮咛了平儿几句话,
便过去了。凤姐闹了一回,此时又觉清楚些,见刘姥姥在这里,心里信他求
神祷告,便把丰儿等支开,叫刘姥姥坐在床前,告诉他心神不宁,如见鬼的
样子。刘姥姥便说:我们屯里什么菩萨灵,什么庙有感应。凤姐道:“求你
替我祷告。要用供献的银钱,我有。”便在手腕上退下一只金镯子来交给他。
刘姥姥道:“姑奶奶,不用那个。我们村庄人家许了愿,好了,花上几百钱
就是了,那用这些?就是我替姑奶奶求去,也是许愿,等姑奶奶好了,要花
什么,自己去花罢。”凤姐明知刘姥姥一片好心,不好勉强,只得留下,说:
“姥姥,我的命交给你了。我的巧姐儿也是千灾百病的,也交给你了。”刘
姥姥顺口答应,便说:“这么着,我看天气尚早,还赶的出城去,我就去了。
明儿姑奶奶好了,再请还愿去。”
凤姐因被众冤魂缠绕害怕,巴不得他就去,便说:“你若肯替我用心,
我能安稳睡一觉,我就感激你了。你外孙女儿,叫他在这里住下罢。”刘姥
姥道:“庄家孩子没有见过世面,没的在这里打嘴,我带他去的好。”凤姐道:
“就是多心了。既是咱们一家人,这怕什么?虽说我们穷了,多一个人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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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算什么。”刘姥姥见凤姐真情,乐得叫青儿住几天,省了家里的嚼吃。
只怕青儿不肯,不如叫他来问问,若是他肯就留下。于是和青儿说了几句。
青儿因与巧姐儿玩得熟了,巧姐又不愿意他去,青儿又要在这里。刘姥姥便
吩咐了几句,辞了平儿,忙忙的赶出城去不提。
且说栊翠庵原是贾府的地址,因盖省亲园子,将那庵圈在里头,向来食
用香火,并不动贾府的钱粮。如今妙玉被劫,那女尼呈报到官,一则候官府
缉盗的下落,二则是妙玉基业,不便离散,依旧住下,不过回明了贾府。那
时贾府的人虽都知道,只为贾政新丧,且又心事不宁,也不敢将这些没要紧
的事回禀。只有惜春知道此事,日夜不安。渐渐传到宝玉耳边,说:“妙玉
被贼劫去。”又有的说:“妙玉凡心动了,跟人而走。”宝玉听得,十分纳闷:
“想来必是被强徒抢去。这个人必不肯受,一定不屈而死。”但是一无下落,
心下甚不放心,每日长嘘短叹,还说:“这样一个人,自称为‘槛外人’,怎
么遭此结局!”又想到:“当日园中何等热闹,自从二姐姐出阁以来,死的死,
嫁的嫁。我想他一尘不染,是保得住的了,岂知风波顿起,比林妹妹死的更
奇。”由是一而二、二而三,追思起来,想到《庄子》上的话,虚无缥缈,
人生在世,难免风流云散,不觉的大哭起来。袭人等又道是他的疯病发作,
百般的温柔解劝。宝钗初时不知何故,也用话箴规。怎奈宝玉抑郁不解,又
觉精神恍惚。宝钗想不出道理,再三打听,方知妙玉被劫,不知去向,也是
伤感。只为宝玉愁烦,便用正言解释,因提起:“兰儿自送殡回来,虽不上
学,闻得日夜攻苦。他是老太太的重孙。老太太素来望你成人,老爷为你日
夜焦心,你为闲情痴意遭塌自己,我们守着你如何是个结果?”说得宝玉无
言可答,过了一回,才说道:“我那管人家的闲事?只可叹咱们家的运气衰
颓。”宝钗道:“可又来。老爷太太原为是要你成人,接续祖宗遗绪,你只是
执迷不悟,如何是好?”宝玉听来,话不投机,便靠在桌上睡去。宝钗也不
理他,叫麝月等伺候着,自己都去睡了。
宝玉见屋里人少,想起:“紫鹃到了这里,我从没合他说句知心的话儿,
冷冷清清撂着他,我心里甚不过意。他呢又比不得麝月秋纹,我可以安放得
的。想起从前我病的时候,他在我这里伴了好些时,如今他的那一面小镜子
还在我这里,他的情意却也不薄了。如今不知为什么,见我就是冷冷的。若
说为我们这一个呢,他是合林妹妹最好的,我看他待紫鹃也不错。我不在家
的日子,紫鹃原也与他有说有笑的;到我来了,紫鹃便走开了。想来自然是
为林妹妹死了,我便成了家的原故。嗳!紫鹃,紫鹃,你这样一个聪明女孩
儿,难道连我这点子苦处都看不出来么?”因又一想:“今晚他们睡的睡,
做活的做活,不如趁着这个空儿,我找他去,看他有什么话?倘或我还有得
罪之处,便赔个不是也使得。”想定主意,轻轻的走出了房门,来找紫鹃。
那紫鹃的下房也就在西厢里间。宝玉悄悄的走到窗下,只见里面尚有灯
光,便用舌头舐破窗纸,往里一瞧,见紫鹃独自挑灯,又不是做什么,呆呆
的坐着。宝玉便轻轻的叫道:“紫鹃姐姐,还没有睡么?”紫鹃听了,唬了
一跳,怔怔的半日,才说:“是谁?”宝玉道:“是我。”紫鹃听着似乎是宝
玉的声音,便问:“是宝二爷么?”宝玉在外轻轻的答应了一声。紫鹃问道:
“你来做什么?”宝玉道:“我有一句心里的话要和你说说,你开了门,我
到你屋里坐坐。”紫鹃停了一会儿,说道:“二爷有什么话,天晚了,请回罢,
明日再说罢。”宝玉听了,寒了半截。自己还要进去,恐紫鹃未必开门;欲
要回去,这一肚子的隐情,越发被紫鹃这一句话勾起。无奈说道:“我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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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馀的话,只问你一句。”紫鹃道:“既是一句,就请说。”宝玉半日反不
言语。紫鹃在屋里不见宝玉言语,知他素有痴病,恐怕一时实在抢白了他勾
起他的旧病,倒也不好了,因站起来,细听了一听,又问道:“是走了,还
是傻站着呢?有什么又不说,尽着在这里怄人!已经怄死了一个,难道还要
怄死一个么?这是何苦来呢。”说着,也从宝玉舐破之处往外一瞧,见宝玉
在那里呆听。紫鹃不便再说,回身剪了剪烛花。忽听宝玉叹了一声道:“紫
鹃姐姐!你从来不是这样铁心石肠,怎么近来连一句好好儿的话都不和我说
了?我固然是个浊物,不配你们理我,但只我有什么不是,只望姐姐说明了,
那怕姐姐一辈子不理我,我死了倒作个明白鬼呀。”紫鹃听了,冷笑道:“二
爷就是这个话呀!还有什么?若就是这句话呢,我们姑娘在时,我也跟着听
俗了。若是我们有什么不好处呢,我是太太派来的,二爷倒是回太太去。左
右我们丫头们更算不得什么了!”说到这里那声儿便哽咽起来,说着又醒鼻
涕。宝玉在外知他伤心哭了,便急的跺脚道:“这是怎么说!我的事情,你
在这里几个月,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就便别人不肯替我告诉你,难道你还不
叫我说,叫我憋死了不成?”说着,也呜咽起来了。
宝玉正在这里伤心,忽听背后一个人接言道:“你叫谁替你说呢?谁是
谁的什么?自己得罪了人,自己央及呀,人家赏脸不赏在人家,何苦来拿我
们这些没要紧的垫喘儿呢?”这一句话把里外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你道是谁,
原来却是麝月。宝玉自觉脸上没趣。只见麝月又说道:“到底是怎么着?一
个赔不是,一个又不理。你倒是快快儿的央及呀。嗳,我们紫鹃姐姐也就太
狠心了:外头这么怪冷的,人家央及了这半天,总连个活动气儿也没有!”
又向宝玉道:“刚才二奶奶说了,多早晚了,打量你在那里呢,你却一个人
站在这房檐底下做什么?”紫鹃里面接着说道:“这可是什么意思呢?早就
请二爷进去,有话明日说罢。这是何苦来!”宝玉还要说话,因见麝月在那
里,不好再说别的,只得一面同麝月走回,一面说道:“罢了,罢了!我今
生今世也难剖白这个心了,惟有老天知道罢了!”说到这里,那眼泪也不知
从何处来的,滔滔不断了。麝月道:“二爷,依我劝你死了心罢。白赔眼泪,
也可惜了儿的。”宝玉也不答言,遂进了屋子。只见宝钗睡了,宝玉也知宝
钗装睡。却是袭人说了一句道:“有什么话明日说不得?巴巴儿的跑到那里
去闹,闹出——”说到这里,也就不肯说,迟一迟,才接着道:“身上不觉
怎么样?”宝玉也不言语,只摇摇头儿,袭人便打发宝玉睡下。一夜无眠,
自不必说。
这里紫鹃被宝玉一招,越发心里难受,直直的哭了一夜。思前想后:“宝
玉的事,明知他病中不能明白,所以众人弄鬼弄神的办成了;后来宝玉明白
了,旧病复发,时常哭想,并非忘情负义之徒。今日这种柔情,一发叫人难
受。只可怜我们林姑娘真真是无福消受他。如此看来,人生缘分,都有一定,
在那未到头时,大家都是痴心妄想,及至无可如何,那糊涂的也就不理会了,
那情深义重的也不过临风对月,洒泪悲啼。可怜那死的倒未必知道,这活的
真真是苦恼伤心,无休无了。算来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干
净。”想到此处,倒把一片酸热之心一时冰冷了。
才要收拾睡时,只听东院里吵嚷起来。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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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回 王熙凤历幻返金陵 甄应嘉蒙恩还玉阙
却说宝玉宝钗听说凤姐病的危急,赶忙起来,丫头秉烛伺候。正要出院,
只见王夫人那边打发人来说:“琏二奶奶不好了,还没有咽气,二爷二奶奶
且慢些过去罢。琏二奶奶的病有些古怪,从三更天起,到四更时候,没有住
嘴,说了好些胡话,要船要轿,只说赶到金陵归入什么册子去。众人不懂,
他只是哭哭喊喊。琏二爷没有法儿,只得去糊船轿,还没拿来,琏二奶奶喘
着气等着呢。太太叫我们过来说,等琏二奶奶去了,再过去罢。”宝玉道:“这
也奇,他到金陵做什么去?”袭人轻轻的说道:“你不是那年做梦,我还记
得说有多少册子?莫不琏二奶奶是到那里去罢?”宝玉听了点头道:“是呀,
可惜我都不记得那上头的话了。这么说起来,人都有个定数的了。但不知林
妹妹又到那里去了?我如今被你一说,我有些懂的了。若再做这个梦时,我
必细细的瞧一瞧,便有未卜先知的分儿了。”袭人道:“你这样的人,可是不
可合你说话,我偶然提了一句,你就认起真来了吗?就算你能先知了,又有
什么法儿?”宝玉道:“只怕不能先知;若是能了,我也犯不着为你们瞎操
心了。”两人正说着,宝钗走来,问道:“你们说什么?”宝玉恐他盘诘,只
说:“我们谈论凤姐姐。”宝钗道:“人要死了,你们还只管议论他。旧年你
还说我咒人,那个签不是应了么?”宝玉又想了一想,拍手道:“是的是的,
这么说起来,你倒能先知了。我索性问问你,你知道我将来怎么样?”宝钗
笑道:“这是又胡闹起来了。我是就他求的签上的话混解的,你就认了真了。
你和我们二嫂子成了一样的了。你失了玉,他去求妙玉扶乩,批出来众人不
解。他背地里合我说,妙玉怎么前知,怎么参禅悟道,如今他遭此大难,如
何自己都不知道?这可是算得前知吗?就是我偶然说着了二奶奶的事情,其
实知道他是怎么样了?只怕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呢。这些事情,原都是虚诞
的,可是信得的么?”宝玉道:“别提他了。你只说邢妹妹罢,自从我们这
里连连的有事,把他这件事竟忘记了。你们家这么一件大事,怎么就草草的
完了?也没请亲唤友的。”宝钗道:“你这话又是迂了。我们家的亲戚,只有
咱们这里和王家最近。王家没了什么正经人了,咱们家遭了老太太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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