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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志强:野心优雅

_56 任志强(当代)
道:“因为你昨日那个光景,闹的二奶奶一夜没睡,你再这么着成什么事?”
宝玉料着自己不睡,都不肯睡,便收拾睡下。袭人又嘱咐了麝月等几句,才
进去关门睡了。这里麝月五儿两个人也收拾了被褥,伺候宝玉睡着,各自歇
下。
那知宝玉要睡越睡不着,见他两个人在那里打铺,忽然想起那年袭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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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时,晴雯麝月两个人服事,夜间麝月出去,晴雯要唬他,因为没穿衣服
着了凉,后来还是从这个病上死的。想到这里,一心移在晴雯身上去了。忽
又想起凤姐说五儿给晴雯“脱了个影儿”,因将想晴雯的心又移在五儿身上。
自己假装睡着,偷偷儿的看那五儿,越瞧越象晴雯,不觉呆性复发。听了听
里间已无声息,知是睡了;但不知麝月睡了没有,便故意叫了两声,却不答
应。五儿听见了宝玉叫人,便问道:“二爷要什么?”宝玉道:“我要漱漱口。”
五儿见麝月已睡,只得起来,重新剪了蜡花,倒了一钟茶来,一手托着漱盂。
却因赶忙起来的,身上只穿着一件桃红绫子小袄儿,松松的挽着一个鬒儿。
宝玉看时,居然晴雯复生。忽又想起晴雯说的“早知担了虚名,也就打个正
经主意了”,不觉呆呆的呆看,也不接茶。
那五儿自从芳官去后,也无心进来了。后来听说凤姐叫他进来伏侍宝玉,
竟比宝玉盼他进来的心还急。不想进来以后,见宝钗袭人一般尊贵稳重,看
着心里实在敬慕;又见宝玉疯疯傻傻,不似先前的丰致;又听见王夫人为女
孩子们和宝玉玩笑都撵了,所以把那女儿的柔情和素日的痴心,一概搁起。
怎奈这位呆爷今晚把他当作晴雯,只管爱惜起来。那五儿早已羞得两颊红潮,
又不敢大声说话,只得轻轻的说道:“二爷,漱口啊。”宝玉笑着接了茶在手
中,也不知道漱了没有,便笑嘻嘻的问道:“你和晴雯姐姐好不是啊?”五
儿听了,摸不着头脑,便道:“都是姐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宝玉又悄悄
的问道:“晴雯病重了,我看他去,不是你也去了么?”五儿微微笑着点头
儿。宝玉道:“你听见他说什么了没有?”五儿摇着头儿道:“没有。”宝玉
已经忘神,便把五儿的手一拉。五儿急的红了脸,心里乱跳,便悄悄说道:
“二爷,有什么话只管说,别拉拉扯扯的。”宝玉才撒了手,说道:“他和我
说来着:‘早知担了个虚名,也就打正经主意了。’你怎么没听见么?”五儿
听了,这话明明是撩拨自己的意思,又不敢怎么样,便说道:“那是他自己
没脸。这也是我们女孩儿家说得的吗?”宝玉着急道:“你怎么也是这么个
道学先生!我看你长的和他一模一样,我才肯和你说这个话,你怎么倒拿这
些话遭塌他?”
此时五儿心中也不知宝玉是怎么个意思,便说道:“夜深了,二爷睡罢,
别紧着坐着,看凉着了。刚才奶奶和袭人姐姐怎么嘱咐来!”宝玉道:“我不
凉。”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五儿没穿着大衣裳,就怕他也象晴雯着了凉,便
问道:“你为什么不穿上衣裳就过来?”五儿道:“爷叫的紧,那里有尽着穿
衣裳的空儿?要知道说这半天话儿时,我也穿上了。”宝玉听了,连忙把自
己盖的一件月白绫子绵袄儿揭起来递给五儿叫他披上。五儿只不肯接,说:
“二爷盖着罢,我不凉。我凉,我有我的衣裳。”说着,回到自己铺边,拉
了一件长袄披上。又听了听,麝月睡的正浓才慢慢过来说:“二爷今晚不是
要养神呢吗?”宝玉笑道:“实告诉你罢,什么是养神!我倒是要遇仙的意
思。”五儿听了,越发动了疑心,便问道:“遇什么仙?”宝玉道:“你要知
道,这话长着呢。你挨着我来坐下我告诉你。”五儿红了脸,笑道:“你在那
里躺着,我怎么坐呢?”宝玉道:“这个何妨?那一年冷天,也是你晴雯姐
姐和麝月姐姐玩,我怕冻着他,还把他揽在一个被窝儿里呢。这有什么?大
凡一个人,总别酸文假醋的才好。”五儿听了,句句都是宝玉调戏之意,那
知这位呆爷却是实心实意的话。五儿此时走开不好,站着不好,坐下不好,
倒没了主意。因拿眼一溜,抿着嘴儿笑道:“你别混说了。看人家听见,什
么意思?怨不得人家说你专在女孩儿身上用工夫。你自己放着二奶奶和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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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都是仙人儿似的,只爱和别人混搅。明儿再说这些话,我回了二奶奶,
看你什么脸见人。”正说着,只听外面“咕咚”一声,把两个人吓了一跳。
里间宝钗咳嗽了一声,宝玉听见连忙嘴儿,五儿也就忙忙的息了灯,悄悄
的躺下了。原来宝钗袭人因昨夜不曾睡,又兼日间劳乏了一天,所以睡去,
都不曾听见他们说话,此时院中一响,猛然惊醒,听了听,也无动静。宝玉
此时躺在床上,心里疑惑:“莫非林妹妹来了,听见我和五儿说话,故意吓
我们的?”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五更以后,才朦胧睡去。
却说五儿被宝玉鬼混了半夜,又兼宝钗咳嗽,自己怀着鬼胎,生怕宝钗
听见了,也是思前想后,一夜无眠。次日一早起来,见宝玉尚自昏昏睡着,
便轻轻儿的收拾了屋子。那时麝月已醒,便道:“你怎么这么早起来了?你
难道一夜没睡吗?”五儿听这话又似麝月知道了的光景,便只是讪笑,也不
答言。一时宝钗袭人也都起来,开了门。见宝玉尚睡,却也纳闷:“怎么在
外头两夜睡的倒这么安稳呢?”及宝玉醒来,见众人都起来了,自己连忙爬
起。揉着眼睛,细想昨夜又不曾梦见,可是“仙凡路隔”了。慢慢的下了床,
又想昨夜五儿说的“宝钗袭人都是天仙一般”,这话却也不错,便怔怔的瞅
着宝钗。
宝钗见他发怔,虽知他为黛玉之事,却也定不得梦不梦,只是瞅的自己
倒不好意思的,便道:“你昨夜可遇见仙了么?”宝玉听了,只道昨晚的话
宝钗听见了,笑着勉强说道:“这是那里的话?”那五儿听了这一句,越发
心虚起来,又不好说的,只得且看宝钗的光景。只见宝钗又笑着问五儿道:
“你听见二爷睡梦里和人说话来着么?”宝玉听了,自己坐不住,搭讪着走
开了。五儿把脸飞红,只得含糊道:“前半夜倒说了几句,我也没听真。什
么 ‘担了虚名’,又什么 ‘没打正经主意’,我也不懂,劝着二爷睡了。后来
我也睡了,不知二爷还说来着没有。”宝钗低头一想:“这话明是为黛玉了。
但尽着叫他在外头,恐怕心邪了,招出些花妖柳怪来。况兼他的旧病,原在
姐妹上情重,只好设法将他的心意挪移过来,然后能免无事。”想到这里,
不免面红耳热起来,也就讪讪的进房梳洗去了。
且说贾母两日高兴,略吃多了些,这晚有些不受用;第二天,便觉着胸
口饱闷。鸳鸯等要回贾政,贾母不叫言语,说:“我这两日嘴馋些,吃多了
点子。我饿一顿就好了,你们快别吵嚷。”于是鸳鸯等并没有告诉人。这日
晚间,宝玉回到自己屋里,见宝钗自贾母王夫人处才请了晚安回来。宝玉想
着早起之事,未免赧颜抱惭,宝钗看他这样的,也晓得是没意思的光景。因
想着他是个痴情人,要治他的这个病,少不得仍以痴情治之。想了想,便问
宝玉道:“你今夜还在外头睡去罢咧?”宝玉自觉没趣,便道:“里头外头都
是一样的。”宝钗意欲再说,反觉碍难出口。袭人道:“罢呀,这倒是什么道
理呢?我不信睡的那么安顿。”五儿听见这话,连忙接口道:“二爷在外头睡,
别的倒没有什么,只爱说梦话,叫人摸不着头脑儿,又不敢驳他的回。”袭
人便道:“我今日挪出床上睡睡,看说梦话不说。你们只管把二爷的铺盖铺
在里间就完了。”宝钗听了,也不作声。宝玉自己惭愧,那里还有强嘴的分
儿,便依着搬进来。一则宝玉抱歉,欲安宝钗之心;二则宝钗恐宝玉思郁成
疾,不如稍示柔情,使得亲近,以为移花接木之计。于是当晚袭人果然挪出
去。这宝玉固然是有意负荆,那宝钗自然也无心拒客,从过门至今日,方才
是雨腻云香,氤氲调畅。从此“二五之精,妙合而凝”。此是后话不提。
且说次日宝玉宝钗同起,宝玉梳洗了,先过贾母这边来。这里贾母因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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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又想宝钗孝顺,忽然想起一件东西来。便叫鸳鸯开了箱子,取出祖上
所遗的一个汉玉玦,虽不及宝玉他那块玉石,挂在身上却也希罕。鸳鸯找
出来递与贾母,便说道:“这件东西,我好象从没见的。老太太这些年还记
得这样清楚,说是那一箱什么匣子里装着,我按着老太太的话一拿就拿出来
了。老太太这会子叫拿出来做什么?”贾母道:“你那里知道?这块玉还是
祖爷爷给我们老太爷,老太爷疼我,临出嫁的时候叫了我去,亲手递给我的。
还说:‘这玉是汉朝所佩的东西,很贵重,你拿着就象见了我的一样。’我那
时还小,拿了来也不当什么便撩在箱子里。到了这里,我见咱们家的东西也
多,这算得什么,从没带过,一撩便撩了六十多年。今儿见宝玉这样孝顺,
他又丢了一块玉,故此想着拿出来给他,也象是祖上给我的意思。”一时宝
玉请了安,贾母便喜欢道:“你过来,我给你一件东西瞧瞧。”宝玉走到床前,
贾母便把那块汉玉递给宝玉。宝玉接来一瞧,那玉有三寸方圆,形似甜瓜,
色有红晕,甚是精致。宝玉口口称赞。贾母道:“你爱么?这是我祖爷爷给
我的,我传了你罢。”宝玉笑着,请了个安谢了,又拿了要送给他母亲瞧。
贾母道:“你太太瞧了,告诉你老子,又说疼儿子不如疼孙子了。他们从没
见过。”宝玉笑着去了。宝钗等又说了几句话,也辞了出来。
自此,贾母两日不进饮食,胸口仍是膨闷,觉得头晕目眩,咳嗽。邢王
二夫人、凤姐等请安,见贾母精神尚好,不过叫人告诉贾政,立刻来请了安。
贾政出来,即请大夫看脉。不多一时,大夫来诊了脉,说是有年纪的人,停
了些饮食,感冒些风寒,略消导发散些就好了。开了方子,贾政看了,知是
寻常药品,命人煎好进服。以后贾政早晚进来请安。一连三日,不见稍减。
贾政又命贾琏打听好大夫,“快去请来瞧老太太的病。咱们家常请的几个大
夫,我瞧着不怎么好,所以叫你去。”贾琏想了一想,说道:“记得那年宝兄
弟病的时候,倒是请了一个不行医的来瞧好了的,如今不如找他。”贾政道:
“医道却是极难的,越是不兴时的大夫倒有本领。你就打发人去找来罢。”
贾琏即忙答应去了,回来说道:“这刘大夫新近出城教书去了,过十来天进
城一次。这时等不得,又请了一位,也就来了。”贾政听了,只得等着,不
提。
且说贾母病时,合宅女眷无日不来请安。一日,众人都在那里,只见看
园内腰门的老婆子进来回说:“园里的栊翠庵的妙师父知道老太太病了,特
来请安。”众人道:“他不常过来,今儿特来,你们快请进来。”凤姐走到床
前回了贾母。岫烟是妙玉的旧相识,先走出去接他。只见妙玉头带妙常冠,
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绸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的丝
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执塵尾念珠,跟着一个侍儿,飘飘拽
拽的走来。岫烟见了问好,说是:“在园内住的时候儿,可以常来瞧瞧你;
近来因为园内人少,一个人轻易难出来。况且咱们这里的腰门常关着,所以
这些日子不得见你。今儿幸会。”妙玉道:“头里你们是热闹场中,你们虽在
外园里住,我也不便常来亲近。如今知道这里的事情也不大好,又听说是老
太太病着,又惦记着你,还要瞧瞧宝姑娘。我那管你们关不关?我要来就来,
我不来,你们要我来也不能啊。”岫烟笑道:“你还是这种脾气。”
一面说着,已到贾母房中。众人见了,都问了好。妙玉走到贾母床前问
候,说了几句套话。贾母便道:“你是个女菩萨,你瞧瞧我的病可好的了好
不了?”妙玉道:“老太太这样慈善的人,寿数正有呢。一时感冒,吃几帖
药,想来也就好了。有年纪的人,只要宽心些。”贾母道:“我倒不为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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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极爱寻快乐的。如今这病也不觉怎么着,只是胸膈饱闷。刚才大夫说是
气恼所致。你是知道的,谁敢给我气受?这不是那大夫脉理平常么?我和琏
儿说了,还是头一个大夫说感冒伤食的是,明儿还请他来。”说着,叫鸳鸯:
“吩咐厨房里办一桌净素菜来,请妙师父这里便饭。”妙玉道:“我吃过午饭
了,我是不吃东西的。”王夫人道:“不吃也罢,咱们多坐一会,说些闲话儿
罢。”妙玉道:“我久已不见你们,今日来瞧瞧。”又说了一回话,便要走。
回头见惜春站着,便问道:“四姑娘为什么这样瘦?不要只管爱画劳了心。”
惜春道:“我久不画了。如今住的房屋不比园里的显亮,所以没兴头画。”妙
玉道:“你如今住在那一所?”惜春道:“就是你才来的那个门东边的屋子,
你要来很近。”妙玉道:“我高兴的时候来瞧你。”惜春等说着送了出去。回
身过来,听见丫头们回说大夫在贾母那边呢,众人暂且散去。
那知贾母这病日重一日,延医调治不效,以后又添腹泻。贾政着急,知
病难医,即命人到衙门告诉,日夜同王夫人亲侍汤药。一日,见贾母略进些
饮食,心里稍宽,只见老婆子在门外探头。王夫人叫彩云看去,问问是谁。
彩云看了是陪迎春到孙家去的人,便道:“你来做什么?”婆子道:“我来了
半日,这里找不着一个姐姐们,我又不敢冒撞,我心里又急。”彩云道:“你
急什么?又是姑爷作践姑娘不成么?”婆子道:“姑娘不好了!前儿闹了一
场,姑娘哭了一夜,昨日痰堵住了。他们又不请大夫,今日更厉害了。”彩
云道:“老太太病着呢,别大惊小怪的。”王夫人在内已听见了,恐老太太听
见不受用,忙叫彩云带他外头说去。岂知贾母病中心静,偏偏听见,便道:
“迎丫头要死了么?”王夫人便道:“没有。婆子们不知轻重,说是这两日
有些病,恐不能就好,到这里问大夫。”贾母道:“瞧我的大夫就好,快请了
去。”王夫人便叫彩云:“叫这婆子去回大太太去。”那婆子去了。这里贾母
便悲伤起来,说是:“我三个孙女儿:一个享尽了福死了;三丫头远嫁,不
得见面;迎丫头虽苦,或者熬出来,不打量他年轻轻儿的就要死了!留着我
这么大年纪的人活着做什么!”王夫人鸳鸯等解劝了好半天。那时宝钗李氏
等不在房中,凤姐近来有病,王夫人恐贾母生悲添病,便叫人叫了他们来陪
着,自己回到房中,叫彩云来埋怨:“这婆子不懂事!以后我在老太太那里,
你们有事,不用来回。”丫头们依命不言。岂知那婆子刚到邢夫人那里,外
头的人已传进来,说:“二姑奶奶死了。”邢夫人听了,也便哭了一场。现今
他父亲不在家中,只得叫贾琏快去瞧看。知贾母病重,众人都不敢回。可怜
一位如花似月之女,结缡年馀,不料被孙家揉搓,以致身亡。又值贾母病笃,
众人不便离开,竟容孙家草草完结。
贾母病势日增,只想这些孙女儿。一时想起湘云,便打发人去瞧他。回
来的人悄悄的找鸳鸯。因鸳鸯在老太太身旁,王夫人等都在那里,不便上去,
到了后头,找了琥珀,告诉他道:“老太太想史姑娘,叫我们去打听。那里
知道史姑娘哭的了不得,说是姑爷得了暴病,大夫都瞧了,说这病只怕不能
好,若是变了痨病,还可捱个四五年。所以史姑娘心里着急。又知道老太太
病,只是不能过来请安。还叫我别在老太太跟前提起来,倘或老太太问起来,
务必托你们变个法儿回老太太才好。”琥珀听了,嗐了一声,也就不言语了,
半日说道:“你去罢。”琥珀也不便回,心里打算告诉鸳鸯叫他撒谎去,所以
来到贾母床前。见贾母神色大变,地下站着一屋子的人,嘁嘁喳喳的说:“瞧
着是不好。”也不敢言语了。这里贾政悄悄的叫贾琏到身旁,向耳边说了几
句话。贾琏轻轻的答应,出去了,便传齐了现在家里的一干人,说:“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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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的事,待好出来了,你们快快分头派人办去。头一件,先请出板来瞧瞧,
好挂里子。快到各处将各人的衣服量了尺寸,都开明了,便叫裁缝去做孝衣。
那棚杠执事都讲定了。厨房里还该多派几个人。”赖大等回道:“二爷,这些
事不用爷费心,我们早打算好了,只是这项银子在那里领呢?”贾琏道:“这
种银子不用外头去,老太太自己早留下了。刚才老爷的主意,只要办的好,
我想外面也要好看。”赖大等答应,派人分头办去。
贾琏复回到自己房中,便问平儿:“你奶奶今儿怎么样?”平儿把嘴往
里一努,说:“你瞧去。”贾琏进内,见凤姐正要穿衣,一时动不得,暂且靠
在炕桌儿上。贾琏道:“你只怕养不住了,老太太的事,今儿明儿就要出来
了,你还脱得过么?快叫人将屋里收拾收拾,就该扎挣上去了。若有了事,
你我还能回来么?”凤姐道:“咱们这里还有什么收拾的!不过就是这点子
东西,还怕什么?你先去罢,看老爷叫你。我换件衣裳就来。”贾琏先回到
贾母房里,向贾政悄悄的回道:“诸事已交派明白了。”贾政点头。外面又报:
“太医来了。”贾琏接入,诊了一回。大夫出来,悄悄的告诉贾琏:“老太太
的脉气不好,防着些。”贾琏会意,与王夫人等说知。王夫人即忙使眼色叫
鸳鸯过来,叫他把老太太的装裹衣服预备出来。鸳鸯自去料理。
贾母睁眼要茶喝,邢夫人便进了一杯参汤。贾母刚用嘴接着喝,便道:
“不要这个,倒一钟茶来喝。”众人不敢违拗,即忙送上来。一口喝了,还
要,又喝一口,便说:“我要坐起来。”贾政等道:“老太太要什么,只管说,
可以不必坐起来才好。”贾母道:“我喝了口水,心里好些儿,略靠着和你们
说说话儿。”珍珠等用手轻轻的扶起,看见贾母这会子精神好了些。未知生
死。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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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回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
却说贾母坐起说道:“我到你们家已经六十多年了,从年轻的时候到老
来,福也享尽了。自你们老爷起,儿子孙子也都算是好的了。就是宝玉呢,
我疼了他一场——”说到那里,拿眼满地下瞅着,王夫人便推宝玉走到床前。
贾母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拉着宝玉,道:“我的儿,你要争气才好!”宝玉嘴里
答应,心里一酸,那眼泪便要流下来,又不敢哭,只得站着。听贾母说道:
“我想再见一个重孙子,我就安心了。我的兰儿在那里呢?”李纨也推贾兰
上去。贾母放了宝玉,拉着贾兰道:“你母亲是要孝顺的。将来你成了人,
也叫你母亲风光风光。凤丫头呢?”凤姐本来站在贾母旁边,赶忙走到跟前
说:“在这里呢。”贾母道:“我的儿,你是太聪明了,将来修修福罢。我也
没有修什么,不过心实吃亏。那些吃斋念佛的事我也不大干,就是旧年叫人
写了些《金刚经》送送人,不知送完了没有?”凤姐道:“没有呢。”贾母道:
“早该施舍完了才好。我们大老爷和珍儿是在外头乐了;最可恶的是史丫头
没良心,怎么总不来瞧我!”鸳鸯等明知其故,都不言语。
贾母又瞧了一瞧宝钗,叹了口气,只见脸上发红。贾政知是回光返照,
即忙进上参汤。贾母的牙关已经紧了,合了一回眼,又睁着满屋里瞧了一瞧。
王夫人宝钗上去,轻轻扶着,邢夫人凤姐等便忙穿衣。地下婆子们已将床安
设停当,铺了被褥。听见贾母喉间略一响动,脸变笑容,竟是去了。享年八
十三岁。众婆子疾忙停床。
于是贾政等在外一边跪着,邢夫人等在内一边跪着,一齐举起哀来。外
面家人各样预备齐全,只听里头信儿一传出来,从荣府大门起至内宅门,扇
扇大开,一色净白纸糊了;孝棚高起,大门前的牌楼立时竖起。上下人等登
时成服。贾政报了丁忧,礼部奏闻。主上深仁厚泽,念及世代功勋,又系元
妃祖母,赏银一千两,谕礼部主祭。家人们各处报丧。众亲友虽知贾家势败,
今见圣恩隆重,都来探丧。择了吉时成殓,停灵正寝。
贾赦不在家,贾政为长;宝玉、贾环、贾兰是亲孙,年纪又小,都应守
灵。贾琏虽也是亲孙,带着贾蓉,尚可分派家人办事。虽请了些男女外亲来
照应,内里邢王二夫人、李纨、凤姐、宝钗等是应灵旁哭泣的;尤氏虽可照
应,他自贾珍外出,依住荣府,一向总不上前,且又荣府的事不甚谙练;贾
蓉的媳妇更不必说;惜春年小,虽在这里长的,他于家事全不知道。所以内
里竟无一人支持,只有凤姐可以照管里头的事,况又贾琏在外作主,里外他
二人,倒也相宜。
凤姐先前仗着自己的才干,原打量老太太死了,他大有一番作用。邢王
二夫人等本知他曾办过秦氏的事,必是妥当,于是仍叫凤姐总理里头的事。
凤姐本不应辞,自然应了,心想:“这里的事本是我管的。那些家人更是我
手下的人。太太和珍大嫂子的人本来难使唤,如今他们都去了。银项虽没有
对牌,这种银子却是现成的。外头的事又是我们那个办。虽说我现今身子不
好,想来也不致落褒贬,必比宁府里还得办些。”心下已定,且待明日接了
三,后日一早分派。便叫周瑞家的传出话去,将花名册取上来。凤姐一一的
瞧了,统共男仆只有二十一人,女仆只有十九人,馀者俱是些丫头,连各房
算上,也不过三十多人,难以派差。心里想道:“这回老太太的事倒没有东
府里的人多。”又将庄上的弄出几个,也不敷差遣。
正在思算,只见一个小丫头过来说:“鸳鸯姐姐请奶奶。”凤姐只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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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鸳鸯哭得泪人一般,一把拉着凤姐儿,说道:“二奶奶请坐,我给二奶
奶磕个头。虽说服中不行礼,这个头是要磕的。”鸳鸯说着跪下,慌的凤姐
赶忙拉住,说道:“这是什么礼?有话好好的说。”鸳鸯跪着,凤姐便拉起来。
鸳鸯说道:“老太太的事,一应内外,都是二爷和二奶奶办。这种银子是老
太太留下的。老太太这一辈子也没有遭塌过什么银钱,如今临了这件大事,
必得求二奶奶体体面面的办一办才好。我方才听见老爷说什么 ‘诗云’‘子
曰’,我也不懂;又说什么‘丧与其易,宁戚’,我更不明白。我问宝二奶奶,
说是老爷的意思:老太太的丧事,只要悲切才是真孝,不必糜费,图好看的
念头。我想老太太这样一个人,怎么不该体面些?我虽是奴才丫头,敢说什
么?只是老太太疼二奶奶和我这一场,临死了还不叫他风光风光?我想二奶
奶是能办大事的,故此我请二奶奶来,作个主意。我生是跟老太太的人,老
太太死了,我也是跟老太太的!若是瞧不见老太太的事怎么办,将来怎么见
老太太呢?”凤姐听了这话来的古怪,便说:“你放心,要体面是不难的。
虽是老爷口说要省,那势派也错不得。便拿这项银子都花在老太太身上,也
是该当的。”鸳鸯道:“老太太的遗言说,所有剩下的东西是给我们的,二奶
奶倘或用着不够,只管拿这个去折变补上。就是老爷说什么,也不好违了老
太太的遗言。况且老太太分派的时候,不是老爷在这里听见的么?”凤姐道:
“你素来最明白的,怎么这会子这样的着急起来了?”鸳鸯道:“不是我着
急,为的是大太太是不管事的,老爷是怕招摇的。若是二奶奶心里也是老爷
的想头,说抄过家的人家,丧事还是这么好,将来又要抄起来,也就不顾起
老太太来,怎么样呢?我呢,是个丫头,好歹碍不着,到底是这里的声名!”
凤姐道:“我知道了。你只管放心,有我呢。”鸳鸯千恩万谢的托了凤姐。
那凤姐出来,想道:“鸳鸯这东西好古怪!不知打了什么主意。论理,
老太太身上本该体面些。嗳,且别管他,只按着咱们家先前的样子办去。”
于是叫旺儿家的来,把话传出去,请二爷进来。不多时,贾琏进来,说道:
“怎么找我?你在里头照应着些就是了。横竖作主是老爷太太们,他说怎么
着,我们就怎么着。”凤姐道:“你也说起这个话来了,可不是鸳鸯说的话应
验了么?”贾琏道:“什么鸳鸯的话?”凤姐便将鸳鸯请进去的话述了一遍。
贾琏道:“他们的话算什么!刚才二老爷叫我去,说:‘老太太的事固要认真
办理,但是知道的呢,说是老太太自己结果自己;不知道的,只说咱们都隐
匿起来了,如今很宽裕。老太太的这种银子用不了,谁还要么?仍旧该用在
老太太身上。老太太是在南边的,虽有坟地,却没有阴宅。老太太的灵是要
归到南边去的。留这银子在祖坟上盖起些房屋来,再馀下的,置买几顷祭田。
咱们回去也好;就是不回去,便叫那些贫穷族中住着,也好按时按节早晚上
香,时常祭扫祭扫。’你想这些话可不是正经主意么?据你的话,难道都花
了罢?”凤姐道:“银子发出来了没有?”贾琏道:“谁见过银子!我听见咱
们太太听见了二老爷的话,极力的撺掇二太太和二老爷说:‘这是好主意。’
叫我怎么着?现在外头棚杠上要支几百银子,这会子还没有发出来。我要去,
他们都说有,先叫外头办了,回来再算。你想,这些奴才,有钱的早溜了。
按着册子叫去,有说告病的,有说下庄子去了的。剩下几个走不动的,只有
赚钱的能耐,还有赔钱的本事么?”凤姐听了,呆了半天,说道:“这还办
什么!”
正说着,见来了一个丫头,说:“大太太的话,问二奶奶:今儿第三天
了,里头还很乱,供了饭,还叫亲戚们等着吗?叫了半天,上了菜,短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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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办事的道理?”凤姐急忙进去吆喝人来伺候,将就着把早饭打发了。
偏偏那日人来的多,里头的人都死眉瞪眼的。凤姐只得在那里照料了一会子,
又惦记着派人,赶着出来,叫了旺儿家的传齐了家下女人们,一一分派了。
众人都答应着不动。凤姐道:“什么时候,还不供饭?”众人道:“传饭是容
易的,只要将里头的东西发出来,我们才好照管去。”凤姐道:“糊涂东西!
派定了你们,少不得有的。”众人只得勉强应着。凤姐即往上房取发应用之
物,要去请示邢王二夫人。见人多难说,看那时候已经日渐平西了,只得找
了鸳鸯,说要老太太存的那一分家伙。鸳鸯道:“你还问我呢!那一年二爷
当了,赎了来了么?”凤姐道:“不用银的金的,只要那一分平常使的。”鸳
鸯道:“大太太珍大奶奶屋里使的是那里来的?”凤姐一想不差,转身就走,
只得到王夫人那边找了玉钏彩云,才拿了一分出来,急忙叫彩明登帐,发与
众人收管。
鸳鸯见凤姐这样慌张,又不好叫他回来,心想:“他头里作事何等爽利
周到,如今怎么掣肘的这个样儿。我看这两三天连一点头脑都没有,不是老
太太白疼了他了吗!”那里知邢夫人一听贾政的话,正合着将来家计艰难的
心,巴不得留一点子作个收局。况且老太太的事原是长房作主。贾赦虽不在
家,贾政又是拘泥的人,有件事便说:“请大太太的主意。”邢夫人素知凤姐
手脚大,贾琏的闹鬼,所以死拿住不放松。鸳鸯只道已将这项银两交了出去
了,故见凤姐掣肘如此,却疑为不肯用心,便在贾母灵前唠唠叨叨哭个不了。
邢夫人等听了话中有话,不想到自己不令凤姐便宜行事,反说:“凤丫头果
然有些不用心。”王夫人到了晚上,叫了凤姐过来,说:“咱们家虽说不济,
外头的体面是要的。这两三天人来人往,我瞧着那些人都照应不到,想必你
没有吩咐,——还得你替我们操点心儿才好。”凤姐听了,呆了一会,要将
银两不凑手的话说出来,但只银钱是外头管的,王夫人说的是照应不到,凤
姐也不敢辩,只好不言语。邢夫人在旁说道:“论理,该是我们做媳妇的操
心,本不是孙子媳妇的事,但是我们动不得身,所以托你。你是打不得撒手
的。”凤姐紫涨了脸,正要回说,只听外头鼓乐一奏,是烧黄昏纸的时候了,
大家举起哀来,又不得说。凤姐原想回来再说,王夫人催他出去料理,说道:
“这里有我们呢,你快快儿的去料理明儿的事罢。”
凤姐不敢再言,只得含悲忍泣的出来,又叫人传齐了众人,又吩咐了一
会,说:“大娘婶子们可怜我罢!我上头捱了好些说,为的是你们不齐截,
叫人笑话,明儿你们豁出些辛苦来罢!”那些人回道:“奶奶办事,不是今儿
个一遭儿了,我们敢违拗吗?只是这回的事,上头过于累赘。只说打发这顿
饭罢:有在这里吃的,有要在家里吃的;请了这位太太,又是那位奶奶不来。
诸如此类,那里能齐全?还求奶奶劝劝那些姑娘们少挑饬就好了。”凤姐道:
“头一层是老太太的丫头们是难缠的,太太们的也难说话,叫我说谁去呢?”
众人道:“从前奶奶在东府里还是署事,要打要骂,怎么那样锋利?谁敢不
依?如今这些姑娘们都压不住了?”凤姐叹道:“东府里的事,虽说托办的,
太太虽在那里,不好意思说什么。如今是自己的事情,又是公中的,人人说
得话。再者,外头的银钱也叫不灵:即如棚里要一件东西,传出去了,总不
见拿进来,这叫我什么法儿呢?”众人道:“二爷在外头,倒怕不应付么?”
凤姐道:“还提这个!他也是那里为难。第一件,银钱不在他手里,要一件
得回一件,那里凑手?”众人道:“老太太这项银子不在二爷手里吗?”凤
姐道:“你们回来问管事的,就知道了。”众人道:“怨不得我们听见外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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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抱怨说:‘这么件大事,咱们一点摸不着,净当苦差。’叫人怎么能齐心
呢?”凤姐道:“如今不用说了。眼面前的事,大家留些神罢。倘或闹的上
头有了什么说的,我可和你们不依。”众人道:“奶奶要怎么样,我们敢抱怨
吗?只是上头一人一个主意,我们实在难周到。”凤姐听了也没法,只得央
及道:“好大娘们,明儿且帮我一天。等我把姑娘们闹明白了,再说罢了。”
众人听命而去。
凤姐一肚子的委屈,愈想愈气,直到天亮,又得上去。要把各处的人整
理整理,又恐邢夫人生气;要和王夫人说,怎奈邢夫人挑唆。这些丫头们见
邢夫人等不助着凤姐的威风,更加作践起他来。幸得平儿替凤姐排解,说是:
“二奶奶巴不得要好,只是老爷太太咐吩了外头,不许糜费,所以我们二奶
奶不能应付到了。”说过几次,才得安静些。虽说僧经道忏,吊祭供饭,络
绎不绝,终是银钱吝啬,谁肯踊跃,不过草草了事。连日王妃诰命也来的不
少,凤姐也不能上去照应,只好在底下张罗。叫了那个,走了这个;发一回
急,央及一回;支吾过了一起,又打发一起。别说鸳鸯等看去不象样,连凤
姐自己心里也过不去了。
邢夫人虽说是冢妇,仗着“悲戚为孝”四个字,倒也都不理会。王夫人
只得跟着邢夫人行事,馀者更不必说了。独有李纨瞧出凤姐的苦处,却不敢
替他说话,只自叹道:“俗话说的,‘牡丹虽好,全仗绿叶扶持’,太太们不
亏了凤丫头,那些人还帮着吗?若是三姑娘在家还好,如今只有他几个自己
的人瞎张罗,背前面后的也抱怨,说是一个钱摸不着,脸面也不能剩一点儿。
老爷是一味的尽孝,庶务上头不大明白。这样的一件大事,不撒散几个钱就
办的开了吗?可怜凤丫头闹了几年,不想在老太太的事上只怕保不住脸了。”
于是抽空儿叫了他的人来,吩咐道:“你们别看着人家的样儿,也遭塌起琏
二奶奶来。别打量什么穿孝守灵就算了大事了,不过混过几天就是了。看见
那些人张罗不开,就插个手儿,也未为不可。这也是公事,大家都该出力的。”
那些素服李纨的人都答应着说:“大奶奶说的很是,我们也不敢那么着。只
听见鸳鸯姐姐们的口话儿,好象怪琏二奶奶的似的。”李纨道:“就是鸳鸯,
我也告诉过他。我说琏二奶奶并不是在老太太的事上不用心,只是银子钱都
不在他手里,叫他巧媳妇还作的上没米的粥来吗?如今鸳鸯也知道了,所以
也不怪他了。只是鸳鸯的样子竟是不象从前了,这也奇怪。那时候有老太太
疼他,倒没有作过什么威福;如今老太太死了,没有了仗腰子的了,我看他
倒有些气质不大好了。我先前替他愁,这会子幸喜大老爷不在家,才躲过去
了;不然,他有什么法儿?”
说着,只见贾兰走来说:“妈妈睡罢。一天到晚人来客去的也乏了,歇
歇罢。我这几天总没有摸摸书本儿。今儿爷爷叫我家里睡,我喜欢的很,要
理个一两本书才好,别等脱了孝再都忘了。”李纨道:“好孩子,看书呢,自
然是好的,今儿且歇歇罢,等老太太送了殡再看罢。”贾兰道:“妈妈要睡,
我也就睡在被窝里头想想也罢了。”众人听了,都夸道:“好哥儿!怎么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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