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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志强:野心优雅

_54 任志强(当代)
心。”觉得脸上天大不忍之色。
此时贾政魂魄方定,犹是发怔。贾兰便说:“请爷爷到里头先瞧瞧老太
太去呢。”贾政听了,疾忙起身进内。只见各门上妇女乱糟糟的,都不知要
怎样。贾政无心查问,一直到了贾母房中,只见人人泪痕满面,王夫人宝玉
等围着贾母,寂静无言,各各掉泪,惟有邢夫人哭作一团。因见贾政进来,
都说:“好了,好了!”便告诉老太太说:“老爷仍旧好好的进来了,请老太
太安心罢。”贾母奄奄一息的,微开双目说:“我的儿,不想还见的着你!”
一声未了,便嚎啕的哭起来。于是满屋里的人俱哭个不住。贾政恐哭坏老母,
即收泪说:“老太太放心罢。本来事情原不小,蒙主上天恩,两位王爷的恩
典,万般轸恤。就是大老爷暂时拘质,等问明白了,主上还有恩典。如今家
里一些也不动了。”贾母见贾赦不在,又伤心起来,贾政再三安慰方止。
众人俱不敢走散。独邢夫人回至自己那边,见门全封锁,丫头老婆也锁
在几间屋里,无处可走,便放声大哭起来。只得往凤姐那边去,见二门傍边
也上了封条,惟有屋门开着,里头呜咽不绝。邢夫人进去,见凤姐面如纸灰,
合眼躺着,平儿在旁暗哭。邢夫人打谅凤姐死了,又哭起来。平儿迎上来说:
“太太先别哭。奶奶才抬回来,象是死了的。歇息了一会子,苏过来,哭了
几声,这会子略安了安神儿。太太也请定定神儿罢。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
了?”邢夫人也不答言,仍走到贾母那边。见眼前俱是贾政的人,自己夫子
被拘,媳妇病危,女儿受苦,现在身无所归,那里止得住悲痛。众人劝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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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纨等令人收拾房屋请邢夫人暂住,王夫人拨人服侍。
贾政在外,心惊肉跳,拈须搓手的等候旨意。听见外面看守军人乱嚷道:
“你到底是那一边的?既碰在我们这里,就记在这里册上,拴着他交给里头
锦衣府的爷们。”贾政出外看时,见是焦大,便说:“怎么跑到这里来?”焦
大见问,便号天跺地的哭道:“我天天劝这些不长进的爷们,倒拿我当作冤
家!爷还不知道焦大跟着太爷受的苦吗?今儿弄到这个田地,珍大爷蓉哥儿
都叫什么王爷拿了去了,里头女主儿们都被什么府里衙役抢的披头散发,圈
在一处空房里,那些不成材料的狗男女都象猪狗似的拦起来了。所有的都抄
出来搁着,木器钉的破烂,磁器打的粉碎。他们还要把我拴起来!我活了八
九十岁,只有跟着太爷捆人的,那里有倒叫人捆起来的!我说我是西府里的,
就跑出来。那些人不依,押到这里,不想这里也是这么着。我如今也不要命
了,和那些人拚了罢!”说着撞头。众衙役见他年老,又是两王吩咐,不敢
发狠。便说:“你老人家安静些儿罢。这是奉旨的事,你先歇歇听信儿。”贾
政听着,虽不理他,但是心里刀搅一般,便道:“完了,完了!不料我们一
败涂地如此!”
正在着急听候内信,只见薛蝌气嘘嘘的跑进来说:“好容易进来了!姨
父在那里呢?”贾政道:“来的好,外头怎么放进来的?”薛蝌道:“我再三
央及,又许他们钱,所以我才能够出入的。”贾政便将抄去之事告诉了他,
就烦他打听打听,说:“别的亲友在火头儿上也不便送信,是你就好通信了。”
薛蝌道:“这里的事我倒想不到,那边东府的事,我已听见说了。”贾政道:
“究竟犯什么事?”薛蝌道:“今儿为我哥哥打听决罪的事,在衙门里听见
有两位御史,风闻是珍大哥引诱世家子弟赌博,这一款还轻;还有一大款强
占良民之妻为妾,因其不从,凌逼致死。那御史恐怕不准,还将咱们家的鲍
二拿去,又还拉出一个姓张的来。只怕连都察院都有不是,为的是姓张的起
先告过。”贾政尚未听完,便跺脚道:“了不得!罢了,罢了!”叹了一口气,
扑簌簌的掉下泪来。
薛蝌宽慰了几句,即便又出去打听,隔了半日,仍旧进来,说:“事情
不好。我在刑科里打听,倒没有听见两王复旨的信,只听说李御史今早又参
奏平安州,奏迎合京官上司,虐害百姓好几大款。”贾政慌道:“那管他人的
事!到底打听我们的怎么样?”薛蝌道:“说是平安州,就有我们,那参的
京官就是大老爷。说的是包揽词讼,所以火上浇油。就是同朝这些官府,俱
藏躲不迭,谁肯送信?即如才散的这些亲友们,有各自回家去了的,也有远
远儿的歇下打听的。可恨那些贵本家都在路上说:‘祖宗撂下的功业,弄出
事来了,不知道飞到那个头上去呢,大家也好施为施为。’”贾政没有听完,
复又顿足道:“都是我们大老爷忒糊涂!东府也忒不成事体!如今老太太和
琏儿媳妇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你再打听去,我到老太太那边瞧瞧。若有信,
能够早一步才好。”正说着,听见里头乱嚷出来说,“老太太不好了!”急的
贾政即忙进去。未知生死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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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回 王熙凤致祸抱羞惭 贾太君祷天消祸患
话说贾政闻知贾母危急,即忙进去看视。见贾母惊吓气逆,王夫人鸳鸯
等唤醒回来,即用疏气安神的丸药服了,渐渐的好些,只是伤心落泪。贾政
在旁劝慰,总说:“是儿子们不肖,招了祸来,累老太太受惊。若老太太宽
慰些,儿子们尚可在外料理;若是老太太有什么不自在,儿子们的罪孽更重
了。”贾母道:“我活了八十多岁,自作女孩儿起,到你父亲手里,都托着祖
宗的福,从没有听见过这些事。如今到老了,见你们倘或受罪,叫我心里过
的去吗?倒不如合上眼随你们去罢了。”说着又哭。
贾政此时着急异常,又听外面说:“请老爷,内廷有信。”贾政急忙出来,
见是北静王府长史,一见面便说:“大喜!”贾政谢了,请长史坐下,请问:
“王爷有何谕旨?”那长史道:“我们王爷同西平郡王进内复奏,将大人惧
怕之心、感激天恩之语都代奏过了。主上甚是悯恤,并念及贵妃溘逝未久,
不忍加罪,着加恩仍在工部员外上行走。所封家产,惟将贾赦的入官,馀俱
给还,并传旨令尽心供职。惟抄出借券,令我们王爷查核。如有违禁重利的,
一概照例入官,其在定例生息的,同房地文书,尽行给还。贾琏着革去职衔,
免罪释放。”贾政听毕,即起身叩谢天恩,又拜谢王爷恩典:“先请长史大人
代为禀谢,明晨到阙谢恩,并到府里磕头。”那长史去了。少停,传出旨来,
承办官遵旨一一查清,入官者入官,给还者给还。将贾琏放出,所有贾赦名
下男妇人等造册入官。
可怜贾琏屋内东西,除将按例放出的文书发给外,其馀虽未尽入官的,
早被查抄的人尽行抢去,所存者只有家伙物件。贾琏始则惧罪,后蒙释放,
已是大幸,及想起历年积聚的东西并凤姐的体己,不下五七万金,一朝而尽,
怎得不疼。且他父亲现禁在锦衣府,凤姐病在垂危,一时悲痛。又见贾政含
泪叫他,问道:“我因官事在身,不大理家,故叫你们夫妇总理家事。你父
亲所为固难谏劝,那重利盘剥究竟是谁干的?况且非咱们这样人家所为。如
今入了官,在银钱呢是不打紧的,这声名出去还了得吗!”贾琏跪下说道:“侄
儿办家事,并不敢存一点私心,所有出入的帐目,自有赖大、吴新登、戴良
等登记,老爷只管叫他们来查问。现在这几年,库内的银子出多入少,虽没
贴补在内,已在各处做了好些空头,求老爷问太太就知道了。这些放出去的
帐,连侄儿也不知道那里的银子,要问周瑞、旺儿才知道。”贾政道:“据你
说来,连你自己屋里的事还不知道,那些家中上下的事更不知道了!我这会
子也不查问你。现今你无事的人,你父亲的事和你珍大哥的事,还不快去打
听打听吗?”贾琏一心委屈,含着眼泪,答应了出去。
贾政连连叹气,想道:“我祖父勤劳王事,立下功勋,得了两个世职,
如今两房犯事,都革去了。我瞧这些子侄没一个长进的。老天哪,老天哪!
我贾家何至一败如此!我虽蒙圣恩格外垂慈,给还家产,那两处食用自应归
并一处,叫我一人那里支撑的住?方才琏儿所说,更加诧异,说不但库上无
银,而且尚有亏空,这几年竟是虚名在外。只恨我自己为什么糊涂若此?倘
或我珠儿在世,尚有膀臂;宝玉虽大,更是无用之物。”想到那里,不觉泪
满衣襟。又想:“老太太若大年纪,儿子们并没奉养一日,反累他老人家吓
得死去活来,种种罪孽,叫我委之何人?”正在独自悲切,只见家人禀报:
“各亲友进来看候。”贾政一一道谢,说起:“家门不幸,是我不能管教子侄,
所以至此。”有的说:“我久知令兄赦大老爷行事不妥,那边珍爷更加骄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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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因官事错误得个不是,于心无愧;如今自己闹出的,倒带累了二老爷。”
有的说:“人家闹的也多,也没见御史参奏。不是珍老大得罪朋友,何至如
此。”有的说:“也不怪御史,我们听见说是府上的家人同几个泥腿在外头哄
嚷出来的。御史恐参奏不实,所以诓了这里的人去,才说出来的。我想府上
待下人最宽的,为什么还有这事?”有的说:“大凡奴才们是一个养活不得
的。今儿在这里都是好亲友,我才敢说。就是尊驾在外任,我保不得——你
是不爱钱的,——那外头的风声也不好,都是奴才们闹的,你该提防些。如
今虽说没有动你的家,倘或再遇着主上疑心起来,好些不便呢。”贾政听说,
心下着忙道:“众位听见我的风声怎样?”众人道:“我们虽没见实据,只听
得外头人说你在粮道任上,怎么叫门上家人要钱。”贾政听了,便说道:“我
这是对天可表的,从不敢起这个念头。只是奴才们在外头招摇撞骗,闹出事
来,我就耽不起。”众人道:“如今怕也无益,只好将现在的管家们都严严的
查一查,若有抗主的奴才,查出来严严的办一办也罢了。”
贾政听了点头。便见门上的进来回说:“孙姑爷打发人来说,自己有事
不能来,着人来瞧瞧。说大老爷该他一项银子,要在二老爷身上还的。”贾
政心内忧闷,只说:“知道了。”众人都冷笑道:“人说令亲孙绍祖混帐,果
然有的。如今丈人抄了家,不但不来瞧看帮补,倒赶忙的来要银子,真真不
在理上。”贾政道:“如今且不必说他,那头亲事原是家兄配错了的。我的侄
女儿的罪已经受够了,如今又找上我来了。”正说着,只见薛蝌进来说道:“我
打听锦衣府赵堂官必要照御史参的办,只怕大老爷和珍大爷吃不住。”众人
都道:“二老爷,还是得你出去求求王爷,怎么挽回挽回才好。不然,这两
家子就完了。”贾政答应致谢,众人都散。
那时天已点灯时候,贾政进去请贾母的安,见贾母略略好些。回到自己
房中,埋怨贾琏夫妇不知好歹,如今闹出放账的事情,大家不好,心里很不
受用。只是凤姐现在病重,况他所有的什物尽被抄抢,心内自然难受,一时
也未便说他,暂且隐忍不言。一夜无话。次早贾政进内谢恩,并到北静王府
西平王府两处叩谢,求二位王爷照应他哥哥侄儿。二王应许。贾政又在同寅
相好处托情。
且说贾琏打听得父兄之事不大妥,无法可施,只得回到家中。平儿守着
凤姐哭泣,秋桐在耳房里抱怨凤姐。贾琏走到旁边,见凤姐奄奄一息,就有
多少怨言,一时也说不出来。平儿哭道:“如今已经这样,东西去了不能复
来;奶奶这样,还得再请个大夫瞧瞧才好啊。”贾琏啐道:“呸!我的性命还
不保,我还管他呢!”凤姐听见,睁眼一瞧,虽不言语,那眼泪直流。看见
贾琏出去了,便和平儿道:“你别不达时务了。到了这个田地,你还顾我做
什么?我巴不得今儿就死才好。只要你能够眼里有我,我死后你扶养大了巧
姐儿,我在阴司里也感激你的情。”平儿听了,越发抽抽搭搭的哭起来了。
凤姐道:“你也不糊涂。他们虽没有来说,必是抱怨我的。虽说事是外头闹
起,我不放账,也没我的事。如今枉费心计,挣了一辈子的强,偏偏儿的落
在人后头了!我还恍惚听见珍大爷的事,说是强占良民妻子为妾,不从逼死,
有个姓张的在里头,你想想还有谁呢?要是这件事审出来,咱们二爷是脱不
了的,我那时候儿可怎么见人呢?我要立刻就死,又耽不起吞金服毒的。你
还要请大夫,这不是你疼我,反倒害了我了么?”平儿愈听愈惨,想来实在
难处,恐凤姐自寻短见,只得紧紧守着。
幸贾母不知底细,因近日身子好些,又见贾政无事,宝玉宝钗在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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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离左右,略觉放心。素来最疼凤姐,便叫鸳鸯:“将我的体己东西拿些
给凤丫头,再拿些银钱交给平儿,好好的伏侍好了凤丫头,我再慢慢的分派。”
又命王夫人照看邢夫人。此时宁国府第入官,所有财产房地等项并家奴等俱
已造册收尽。这里贾母命人将车接了尤氏婆媳过来。可怜赫赫宁府,只剩得
他们婆媳两个并佩凤偕鸾二人,连一个下人没有。贾母指出房子一所居住,
就在惜春所住的间壁,又派了婆子四人、丫头两个伏侍。一应饭食起居在大
厨房内分送,衣裙什物又是贾母送去,零星需用亦在账房内开销,俱照荣府
每人月例之数。那贾赦、贾珍、贾蓉在锦衣府使用,账房内实在无项可支。
如今凤姐儿一无所有,贾琏外头债务满身。贾政不知家务,只说:“已经托
人,自有照应。”贾琏无计可施,想到那亲戚里头,薛姨妈家已败,王子腾
已死,馀者亲戚虽有,俱是不能照应的,只得暗暗差人下屯,将地亩暂卖数
千金作为监中使费。贾琏如此一行,那些家奴见主家势败,也便趁此弄鬼,
并将东庄租税也就指名借用些。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贾母见祖宗世职革去,现在子孙在监质审,邢夫人尤氏等日夜啼哭,
凤姐病在垂危,虽有宝玉宝钗在侧,只可解劝,不能分忧,所以日夜不宁,
思前想后,眼泪不干。一日傍晚,叫宝玉回去,自己扎挣坐起,叫鸳鸯等各
处佛堂上香;又命自己院内焚起斗香,用拐柱着,出到院中。琥珀知是老太
太拜佛,铺下大红猩毡拜垫。贾母上香跪下,磕了好些头,念了一回佛,含
泪祝告天地道:“皇天菩萨在上:我贾门史氏,虔诚祷告,求菩萨慈悲。我
贾门数世以来,不敢行凶霸道。我帮夫助子,虽不能为善,也不敢作恶。必
是后辈儿孙骄奢淫佚,暴殄天物,以致合府抄检。现在儿孙监禁,自然凶多
吉少,皆由我一人罪孽,不教儿孙,所以至此。我今叩求皇天保佑,在监的
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总有合家罪孽,情愿一人承当,求饶恕儿孙。
若皇天怜念我虔诚,早早赐我一死,宽免儿孙之罪!”默默说到此处,不禁
伤心,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鸳鸯珍珠一面解劝,一面扶进房去。
只见王夫人带了宝玉宝钗过来请晚安,见贾母伤悲,三人也大哭起来。
宝钗更有一层苦楚:想哥哥也在外监,将来要处决,不知可能减等;公婆虽
然无事,眼见家业箫条;宝玉依然疯傻,毫无志气。想到后来终身,更比贾
母王夫人哭的悲痛。宝玉见宝钗如此,他也有一番悲戚,想着:“老太太年
老不得安心,老爷太太见此光景,不免悲伤,众姐妹风流云散,一日少似一
日。追思园中吟诗起社,何等热闹;自林妹妹一死,我郁闷到今,又有宝姐
姐伴着,不便时常哭泣。况他又忧兄思母,日夜难得笑容。今日看他悲哀欲
绝,心里更加不忍。”竟嚎啕大哭起来。鸳鸯、彩云、莺儿、袭人看着,也
各有所思,便都抽抽搭搭的。馀者丫头们看的伤心,不觉也都哭了。竟无人
劝。满屋中哭声惊天动地,将外头上夜婆子吓慌,急报于贾政知道。那贾政
正在书房纳闷,听见贾母的人来报,心中着忙,飞奔进内。远远听得哭声甚
众,打量老太太不好,急的魂魄俱丧。疾忙进来,只见坐着悲啼,才放下心
来,便道:“老太太伤心,你们该劝解才是啊,怎么打伙儿哭起来了?”众
人这才急忙止哭,大家对面发怔。贾政上前安慰了老太太,又说了众人几句。
都心里想道:“我们原怕老太太悲伤,所以来劝解,怎么忘情,大家痛哭起
来?”
正自不解,只见老婆子带了史侯家的两个女人进来,请了贾母的安,又
向众人请安毕,便说道:“我们家的老爷、太太、姑娘打发我来说:听见府
里的事,原没什么大事,不过一时受惊。恐怕老爷太太烦恼,叫我们过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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诉一声,说这里二老爷是不怕的了。我们姑娘本要自己来的,因不多几日就
要出阁,所以不能来了。”贾母听了,不便道谢,说:“你回去给我问好。这
是我们的家运合该如此。承你们老爷太太惦记着,改日再去道谢。你们姑娘
出阁,想来姑爷是不用说的了,他们的家计如何呢?”两个女人回道:“家
计倒不怎么着,只是姑爷长的很好,为人又和平。我们见过好几次,看来和
这里的宝二爷差不多儿,还听见说,文才也好。”贾母听了,喜欢道:“这么
着才好,这是你们姑娘的造化。只是咱们家的规矩还是南方礼儿,所以新姑
爷我们都没见过。我前儿还想起我娘家的人来,最疼的就是你们姑娘,一年
三百六十天,在我跟前的日子倒有二百多天。混的这么大了,我原想给他说
个好女婿,又为他叔叔不在家,我又不便作主。他既有造化配了个好姑爷,
我也放心。月里头出阁,我原想过来吃杯喜酒,不料我们家闹出这样事来,
我的心就象在热锅里熬的似的,那里能够再到你们家去?你回去说我问好,
我们这里的人都请安问好。你替另告诉你们姑娘,不用把我放在心上。我是
八十多岁的人了,就死也算不得没福了。只愿他过了门,两口儿和和顺顺的
百年到老,我就心安了。”说着,不觉掉下泪来。那女人道:“老太太也不必
伤心。姑娘过了门,等回了九,少不得同着姑爷过来请老太太的安。那时老
太太见了才喜欢呢。”贾母点头。那女人出去。别人都不理论,只有宝玉听
着发了一回怔。心里想道:“为什么人家养了女孩儿到大了必要出嫁呢?一
出了嫁就改换了一个人似的。史妹妹这么个人,又叫他叔叔硬压着配了人了。
他将来见了我,必是也不理我了。我想一个人到了这个没人理的分儿,还活
着做什么!”想到这里,又是伤心,见贾母此时才安,又不敢哭,只得闷坐
着。
一时贾政不放心,又进来瞧瞧老太太。见是好些,便出来传了赖大,叫
他将合府里管事的家人的花名册子拿来,一齐点了一点。除去贾赦入官的人,
尚有三十馀家,共男女二百十二名。贾政叫现在府内当差的男人共四十一名
进来,问起历年居家用度,共有若干进来,该用若干出去。那管总的家人将
近来支用簿子呈上。贾政看时,所入不敷所出,又加连年宫里花用,帐上多
有在外浮借的。再查东省地租,近年所交不及祖上一半,如今用度比祖上加
了十倍。贾政不看则已,看了急的跺脚道:“这还了得!我打谅琏儿管事,
在家自有把持,岂知好几年头里,已经 ‘寅年用了卯年’的,还是这样装好
看,竟把世职俸禄当作不打紧的事,有什么不败的呢?我如今要省俭起来,
已是迟了。”想到这里,背着手踱来踱去,竟无方法。众人知贾政不知理家,
也是白操心着急,便说道:“老爷也不用心焦,这是家家这样的。若是统总
算起来,连王爷家还不够过的呢,不过是装着门面,过到那里是那里罢咧。
如今老爷到底得了主上的恩典,才有这点子家产,若是一并入了官,老爷就
不过了不成?”贾政嗔道:“放屁!你们这班奴才最没良心的。仗着主子好
的时候儿,任意开销,到弄光了,走的走跑的跑,还顾主子的死活吗?如今
你们说是没有查抄,你们知道吗?外头的名声,连大本儿都保不住了,还搁
的住你们在外头支架子说大话,诓人骗人?到闹出事来,望主子身上一推就
完了!如今大老爷和你珍大爷的事,说是咱们家人鲍二吵嚷的,我看这册子
上并没有什么鲍二,这是怎么说?”众人回道:“这鲍二是不在档子上的。
先前在宁府册上。为二爷见他老实,把他们两口子叫过来了。后来他女人死
了,他又回宁府去。自从老爷衙门里头有事,老太太、太太们和爷们往陵上
去了,珍大爷替理家事,带过来的,以后也就去了。老爷几年不管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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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知道这些事呢?老爷只打量着册子上有这个名字就只有这一个人呢,不
知道一个人手底下亲戚们也有好几个,奴才还有奴才呢。”贾政道:“这还了
得!”想来一时不能清理,只得喝退众人。早打了主意在心里了。且听贾赦
等的官事审的怎样再定。
一日,正在书房筹算,只见一人飞奔进来,说:“请老爷快进内廷问话。”
贾政听了,心下着忙,只得进去。未知吉凶,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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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回 散馀资贾母明大义 复世职政老沐天恩
话说贾政进内,见了枢密院各位大臣,又见了各位王爷。北静王道:“今
日我们传你来,有遵旨问你的事。”贾政急忙跪下。众大臣便问道:“你哥哥
交通外官、恃强凌弱、纵儿聚赌、强占良民妻女不遂逼死的事,你都知道么?”
贾政回道:“犯官自从主恩钦点学政任满后,查看赈恤,于上年冬底回家,
又蒙堂派工程,后又任江西粮道,题参回都,仍在工部行走,日夜不敢怠惰。
一应家务,并未留心伺察,实在糊涂。不能管教子侄,这就是辜负圣恩。只
求主上重重治罪。”北静王据说转奏。不多时传出旨来,北静王便述道:“主
上因御史参奏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据该御史指出平安州互相往来,
贾赦包揽词讼——严鞫贾赦,据供平安州原系姻亲来往,并未干涉官事,该
御史亦不能指实。惟有倚势强索石呆子古扇一款是实的,然系玩物,究非强
索良民之物可比。虽石呆子自尽,亦系疯傻所致,与逼勒致死者有间。今从
宽将贾赦发往台站效力赎罪。所参贾珍强占良民妻女为妾不从逼死一款,提
取都察院原案,看得尤二姐实系张华指腹为婚未娶之妻,因伊贫苦自愿退婚,
尤二姐之母愿结贾珍之弟为妾,并非强占。再尤三姐自刎掩埋、并未报官一
款,查尤三姐原系贾珍妻妹,本意为伊择配,因被逼索定礼,众人扬言秽乱,
以致羞忿自尽,并非贾珍逼勒致死。但身系世袭职员,罔知法纪,私埋人命,
本应重治,念伊究属功臣后裔,不忍加罪,亦从宽革去世职,派往海疆效力
赎罪。贾蓉年幼无干,省释。贾政实系在外任多年,居官尚属勤慎,免治伊
治家不正之罪。”
贾政听了,感激涕零,叩首不及,又叩求王爷代奏下忱。北静王道:“你
该叩谢天恩,更有何奏?”贾政道:“犯官仰蒙圣恩,不加大罪,又蒙将家
产给还,实在扪心惶愧。愿将祖宗遗受重禄,积馀置产,一并交官。”北静
王道:“主上仁慈待下,明慎用刑,赏罚无差。如今既蒙莫大深恩,给还财
产,你又何必多此一秦?众官也说不必。贾政便谢了恩,叩谢了王爷出来,
恐贾母不放心,急忙赶回。上下男女人等不知传进贾政是何吉凶,都在外头
打听,一见贾政回家,都略略的放心,也不敢问。
只见贾政忙忙的走到贾母跟前,将蒙圣恩宽免的事细细告诉了一遍。贾
母虽则放心,只是两个世职革去,贾赦又往台站效力,贾珍又往海疆,不免
又悲伤起来。邢夫人尤氏听见这话,更哭起来。贾政便道:“老太太放心。
大哥虽则台站效力,也是为国家办事,不致受苦,只要办得妥当,就可复职。
珍儿正是年轻,很该出力。若不是这样,便是祖父的馀德亦不能久享。”说
了些宽慰的话。贾母素来本不大喜欢贾赦,那边东府贾珍究竟隔了一层,只
有邢夫人尤氏痛哭不止。邢夫人想着:“家产一空,丈夫年老远出,膝下虽
有琏儿,又是素来顺他二叔的,如今都靠着二叔,他两口子自然更顺着那边
去了。独我一人孤苦伶仃,怎么好?”那尤氏本来独掌宁府的家计,除了贾
珍,也算是惟他为尊,又与贾珍夫妻相和;如今犯事远出,家财抄尽,依住
荣府,虽则老太太疼爱,终是依人门下。又兼带着佩凤偕鸾,那蓉儿夫妇也
还不能兴家立业。又想起:“二妹妹三妹妹都是琏二爷闹的,如今他们倒安
然无事,依旧夫妻完聚,只剩我们几个,怎么度日?”想到这里,痛哭起来。
贾母不忍,便问贾政道:“你大哥和珍儿现已定案,可能回家?蓉儿既没他
的事,也该放出来了。”贾政道:“若在定例呢,大哥是不能回家的。我已托
人徇个私情,叫我大哥同着侄儿回家,好置办行装,衙门内业已应了。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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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儿同着他爷爷父亲一起出来。只请老太太放心,儿子办去。”
贾母又道:“我这几年老的不成人了,总没有问过家事。如今东府里是
抄了去了,房子入官不用说;你大哥那边,琏儿那里,也都抄了。咱们西府
里的银库和东省地土,你知道还剩了多少?他两个起身,也得给他们几千银
子才好。”贾政正是没法,听见贾母一问,心想着:“若是说明,又恐老太太
着急;若不说明,不用说将来,只现在怎样办法呢?”想毕,便回道:“若
老太太不问,儿子也不敢说。如今老太太既问到这里,现在琏儿也在这里,
昨日儿子已查了:旧库的银子早已虚空,不但用尽,外头还有亏空。现今大
哥这件事,若不花银托人,虽说主上宽恩,只怕他们爷儿两个也不大好,就
是这项银子尚无打算。东省的地亩,早已寅年吃了卯年的租儿了,一时也弄
不过来,只好尽所有蒙圣恩没有动的衣服首饰折变了,给大哥和珍儿作盘费
罢了。过日的事只可再打算。”贾母听了,又急的眼泪直淌。说道:“怎样着?
咱们家到了这个田地了么?我虽没有经过,我想起我家向日比这里还强十
倍,也是摆了几年虚架子,没有出这样事,已经塌下来了,不消一二年就完
了!据你说起来,咱们竟一两年就不能支了?”贾政道:“若是这两个世俸
不动,外头还有些挪移。如今无可指称,谁肯接济?”说着,也泪流满,“想
起亲戚来,用过我们的,如今都穷了;没有用过我们的,又不肯照应。昨日
儿子也没有细查,只看了家下的人丁册子,别说上头的钱一无所出,那底下
的人也养不起许多。”
贾母正在忧虑,只见贾赦、贾珍、贾蓉一齐进来给贾母请安。贾母看这
般光景,一只手拉着贾赦,一只手拉着贾珍,便大哭起来。他两人脸上羞惭,
又见贾母哭泣,都跪在地下哭着说道:“儿孙们不长进,将祖上功勋丢了,
又累老太太伤心,儿孙们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了!”满屋中人看这光景,又一
齐大哭起来。贾政只得劝解:“倒先要打算他两个的使用。大约在家只可住
得一两日,迟则人家就不依了。”老太太含悲忍泪的说道:“你两个且各自同
你们媳妇们说说话儿去罢。”又吩咐贾政道:“这件事是不能久待的。想来外
面挪移,恐不中用,那时误了钦限,怎么好?只好我替你们打算罢了。就是
家中如此乱糟糟的,也不是常法儿。”一面说着,便叫鸳鸯吩咐去了。这里
贾赦等出来,又与贾政哭泣了一会,都不免将从前任性、过后恼悔、如今分
离的话说了一会,各自夫妻们那边悲伤去了。贾赦年老,倒还撂的下;独有
贾珍与尤氏怎忍分离?贾琏贾蓉两个也只有拉着父亲啼哭。虽说是比军流减
等,究竟生离死别。这也是事到如此,只得大家硬着心肠过去。
却说贾母叫邢王二夫人同着鸳鸯等开箱倒笼,将做媳妇到如今积攒的东
西都拿出来,又叫贾赦、贾政、贾珍等一一的分派。给贾赦三千两,说:“这
里现有的银子你拿二千两去做你的盘费使用,留一千给大太太零用。这三千
给珍儿:你只许拿一千去,留下二千给你媳妇收着。仍旧各自过日子。房子
还是一处住,饭食各自吃罢。四丫头将来的亲事,还是我的事。只可怜凤丫
头操了一辈子心,如今弄的精光,也给他三千两,叫他自己收着,不许叫琏
儿用。如今他还病的神昏气短,叫平儿来拿去。这是你祖父留下的衣裳,还
有我少年穿的衣服首饰,如今我也用不着了。男的呢,叫大老爷、珍儿、琏
儿、蓉儿拿去分了。女的呢,叫大太太、珍儿媳妇、凤丫头拿了分去。这五
百两银子交给琏儿,明年将林丫头的棺材送回南去。”分派定了,又叫贾政
道:“你说外头还该着账呢,这是少不得的,你叫拿这金子变卖偿还。这是
他们闹掉了我的。你也是我的儿子,我并不偏向。宝玉已经成了家,我下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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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这些金银东西,大约还值几千银子,这是都给宝玉的了。珠儿媳妇向来孝
顺我,兰儿也好,我也分给他们些。这就是我的事情完了。”贾政等见母亲
如此明断分晰,俱跪下哭着说:“老太太这么大年纪,儿孙们没点孝顺,承
受老祖宗这样恩典,叫儿孙们更无地自容了。”贾母道:“别瞎说了。要不闹
出这个乱儿来,我还收着呢。只是现在家人太多,只有二老爷当差,留几个
人就够了。你就吩咐管事的,将人叫齐了,分派妥当。各家有人就罢了。譬
如那时都抄了,怎么样呢?我们里头的,也要叫人分派,该配人的配人,赏
去的赏去。如今虽说这房子不入官,你到底把这园子交了才是呢。那些地亩
还交琏儿清理,该卖的卖,留的留,再不可支架子,做空头。我索性说了罢:
江南甄家还有几两银子,二太太那里收着,该叫人就送去罢。倘或再有点事
儿出来,可不是他们 ‘躲过了风暴又遭了雨’了么?”贾政本是不知当家立
计的人,一听贾母的话,一一领命,心想:“老太太实在真真是理家的人。
都是我们这些不长进的闹坏了。”
贾政见贾母劳乏,求着老太太歇歇养神。贾母又道:“我所剩的东西也
有限,等我死了,做结果我的使用。下剩的都给伏侍我的丫头。”贾政等听
到这里,更加伤感,大家跪下:“请老太太宽怀。只愿儿子们托老太太的福,
过了些时,都邀了恩眷,那时兢兢业业的治起家来,以赎前愆,奉养老太太
到一百岁。”贾母道:“但愿这样才好,我死了也好见祖宗。你们别打量我是
享得富贵受不得贫穷的人哪!不过这几年看着你们轰轰烈烈,我乐得都不管,
说说笑笑,养身子罢了。那知道家运一败,直到这样!若说外头好看,里头
空虚,是我早知道的了,只是 ‘居移气,养移体’,一时下不了台就是了。
如今借此正好收敛,守住这个门头儿,不然,叫人笑话。你还不知,只打量
我知道穷了,就着急的要死。我心里是想着祖宗莫大的功勋,无一日不指望
你们比祖宗还强,能够守住也罢了。谁知他们爷儿两个做些什么勾当!”
贾母正自长篇大论的说,只见丰儿慌慌张张的跑来回王夫人道:“今早
我们奶奶听见外头的事,哭了一场,如今气都接不上了,平儿叫我来回太太。”
丰儿没有说完,贾母听见,便问:“到底怎么样?”王夫人便代回道:“如今
说是不大好。”贾母起身道:“嗳!这些冤家,竟要磨死我了。”说着,叫人
扶着,要亲自看去。贾政急忙拦住劝道:“老太太伤了好一会子心,又分派
了好些事,这会子该歇歇儿了。就是孙子媳妇有什么事,叫媳妇瞧去就是了,
何必老太太亲身过去呢?倘或再伤感起来,老太太身上要有一点儿不好,叫
做儿子的怎么处呢?”贾母道:“你们各自出去,等一会子再进来,我还有
话说。”贾政不敢多言,只得出来料理兄侄起身的事,又叫贾琏挑人跟去。
这里贾母才叫鸳鸯等派人拿了给凤姐的东西,跟着过来。
凤姐正在气厥。平儿哭的眼肿腮红,听见贾母带着王夫人等过来,疾忙
出来迎接。贾母便问:“这会子怎么样了?”平儿恐惊了贾母,便说:“这会
子好些儿。”说着,跟了贾母等进来,赶忙先走过去,轻轻的揭开帐子。凤
姐开眼瞧着,只见贾母进来,满心惭愧。先前原打量贾母等恼他,不疼他了,
是死活由他的,不料贾母亲自来瞧,心里一宽,觉那拥塞的气略松动些,便
要扎挣坐起。贾母叫平儿按着:“不用动。你好些么?”凤姐含泪道:“我好
些了。只是从小儿过来,老太太、太太怎么样疼我!那知我福气薄,叫神鬼
支使的失魂落魄,不能够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尽点儿孝心,讨个好儿,还这
样把我当人,叫我帮着料理家务,被我闹的七颠八倒,我还有什么脸见老太
太、太太呢?今日老太太、太太亲自过来,我更担不起了。恐怕该活三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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