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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志强:野心优雅

_21 任志强(当代)
曾回过宝玉”等语,一一的告诉袭人。袭人也没说别的,只说:“太性急了。”
只因李纨亦因时气感冒;邢夫人正害火眼,迎春岫烟皆过去朝夕侍药;
李婶之弟又接了李婶娘、李纹、李绮家去住几天;宝玉又见袭人常常思母含
悲,晴雯又未大愈:因此诗社一事,皆未有人作兴,便空了几社。
当下已是腊月,离年日近,王夫人和凤姐儿治办年事。王子腾升了九省
都检点,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不提。
且说贾珍那边开了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屋以
备悬供遗真影像。此时荣宁二府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这日宁府中尤氏
正起来,同贾蓉之妻打点送贾母这边的针线礼物,正值丫头捧了一茶盘押岁
锞子进来,回说:“兴儿回奶奶,前儿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
钱七分,里头成色不等,总倾了二百二十个锞子。”说着递上去。尤氏看了
一看,只见也有梅花式的,也有海棠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也有“八
宝联春”的。尤氏命:“收拾起来,就叫兴儿将银锞子快快交了进来。”丫鬟
答应去了。
一时贾珍进来吃饭,贾蓉之妻回避了。贾珍因问尤氏:“咱们春祭的恩
赏可领了不曾?”尤氏道:“今儿我打发蓉儿关去了。”贾珍道:“咱们家虽
不等这几两银子使,多少是皇上天恩。早关了来,给那边老太太送过去,置
办祖宗的供,上领皇上的恩,下则是托祖宗的福。咱们那怕用一万银子供祖
宗,到底不如这个有体面,又是沾恩锡福。除咱们这么一二家之外,那些世
袭穷官儿家,要不仗着这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真正皇恩浩荡,想得周到。”
尤氏道:“正是这话。”二人正说着,只见人回:“哥儿来了。”贾珍便命:“叫
他进来。”只见贾蓉捧了一个小黄布口袋进来。贾珍道:“怎么去了这一日?”
贾蓉陪笑回说:“今儿不在礼部关领了,又在光禄寺库上。因又到了光禄寺,
才领下来了。光禄寺老爷们都说,问父亲好,多日不见,都着实想念。”贾
珍笑道:“他们那里是想我?这又到了年下了,不是想我的东西,都是想我
的戏酒了。”一面说,一面瞧那黄布口袋,上有封条,就是“皇恩永锡”四
个大字;那一边又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一行小字,道是:“宁国公贾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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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公贾法,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分,净折银若干两,某年月日,龙禁尉候
补侍卫贾蓉当堂领讫。值年寺丞某人。”下面一个朱笔花押。
贾珍看了,吃过饭,盥漱毕,换了靴帽,命贾蓉捧着银子跟了来,回过
贾母王夫人,又至这边回过贾赦邢夫人,方回家去,取出银子,命将口袋向
宗祠大炉内焚了。又命贾蓉道:“你去问问你那边二婶娘,正月里请吃年酒
的日子拟了没有?若拟定了,叫书房里明白开了单子来,咱们再请时,就不
能重复了。旧年不留神重了几家,人家不说咱们不留心,倒象两家商议定了,
送虚情怕费事的一样。”贾蓉忙答应去了。一时,拿了请人吃年酒的日期单
子来了,贾珍看了,命:“交给赖升去看了,请人别重了这上头的日子。”因
在厅上看着小厮们抬围屏,擦抹几案金银供器。只见小厮手里拿着一个禀帖,
并一篇账目,回说:“黑山村乌庄头来了。”贾珍道:“这个老砍头的,今儿
才来!”
贾蓉接过禀帖和账目,忙展开捧着,贾珍倒背着两手,向贾蓉手内看去。
那红禀上写着:“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爷奶奶万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
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贾珍笑道:“庄家人有些
意思。”贾蓉也忙笑道:“别看文法,只取个吉利儿罢。”一面忙展开单子看
时,只见上面写着: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麅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
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
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 鲟鳇鱼二百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
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野猫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
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
杏瓤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
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担,碧糯五十斛,百糯五十斛,粉秔
五十斛,杂色粱谷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担,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口
各项折银二千五百两。外门下孝敬哥儿玩意儿:活鹿两对,白兔四对,黑兔
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
贾珍看完,说:“带进他来。”一时只见乌进孝进来,只在院内磕头请安。
贾珍命人拉起他来,笑说:“你还硬朗?”乌进孝笑道:“不瞒爷说,小的们
走惯了,不来也闷的慌。他们可都不是愿意来见见天子脚下世面?他们到底
年轻,怕路上有闪失,再过几年就可以放心了。”贾珍道:“你走了几日?”
乌进孝道:“回爷的话:今年雪大,外头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日忽然一暖
一化,路上竟难走的很,耽搁了几日。虽走了一个月零两日,日子有限,怕
爷心焦,可不赶着来了!”贾珍道:“我说呢,怎么今儿才来!我才看那单子
上,今年你这老货又来打擂台来了。”乌进孝忙进前两步回道:“回爷说:今
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接连着直到八月,竟没有一连晴过五六日;
九月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二三百里地方,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伤了上
千上万的:所以才这样。小的并不敢说谎。”贾珍绉眉道:“我算定你至少也
有五千银子来,这够做什么的?如今你们一共只剩了八九个庄子,今年倒有
两处报了旱潦,你们又打擂台,真真是叫别过年了!”乌进孝道:“爷的这地
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地,竟又大差了。他现管着那府八处
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是这些东西,不过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
饥荒打呢!”贾珍道:“正是呢。我这边倒可已,没什么外项大事,不过是一
年的费用。我受用些就费些,我受些委曲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请人,我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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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皮厚些也就完了。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
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里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
去?”
乌进孝笑道:“那府里如今虽添了事,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岂不赏
呢?”贾珍听了,笑向贾蓉等道:“你们听听,他说的可笑不可笑?”贾蓉
等忙笑道:“你们山坳海沿子上的人,那里知道这道理?娘娘难道把皇上的
库给我们不成?他心里纵有这心,他不能作主。——岂有不赏之理,按时按
节,不过是些彩缎、古董、玩意儿。就是赏,也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一千
多两银子,够什么?这二年那一年不赔出几千两银子来?头一年省亲连盖花
园子,你算算那一注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二年,再省一回亲,只怕就精
穷了!”贾珍笑道:“所以他们庄客老实人:‘外明不知里暗的事’,‘黄柏木
作了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贾蓉又说又笑向贾珍道:“果真那府
里穷了,前儿我听见二婶娘和鸳鸯悄悄商议,要偷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
呢。”贾珍笑道:“那又是凤姑娘的鬼,那里就穷到如此?他必定是见去路大
了,实在赔得很了,不知又要省那一项的钱,先设出这法子来,使人知道,
说穷到如此了。我心里却有个算盘,还不至此田地。”说着,便命人带了乌
进孝出去,好生待他,不在话下。
这里贾珍吩咐将方才各物留出供祖宗的来,将各样取了些,命贾蓉送过
荣府里来,然后自己留了家中所有的,馀者派出等第,一分一分的堆在月台
底下,命人将族中子侄唤来分给他们。接着荣国府也送了许多供祖之物及给
贾珍之物。贾珍看着收拾完备供器,靸着鞋,披着一件猞猁狲大皮袄,命
人在厅柱下石阶上太阳中,铺了一个大狼皮褥子负暄,闲看各子弟们来领取
年物。因见贾芹亦来领物,贾珍叫他过来,说道:“你做什么也来了?谁叫
你来的。”贾芹垂手回说:“听见大爷这里叫我们领东西,我没等人去就来
了。”贾珍道:“我这东西,原是给你那些闲着无事没进益的叔叔兄弟们的,
那二年你闲着,我也给过你的。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们,
一月又有你的分例外,这些和尚的分例银钱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来!
太也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的可象个手里使钱办事的?先前你说没进益,
如今又怎么了?比先倒不象了?”贾芹道:“我家里原人口多,费用大。”贾
珍冷笑道:“你又支吾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到那里,
自然是爷了,没人敢抗违你。你手里又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你就为王称
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这会子花得这个形象,你还敢领
东西来?领不成东西,领一顿驮水棍去才罢!等过了年,我必和你二叔说,
换回你来。”贾芹红了脸,不敢答言。人回:“北府王爷送了对联荷包来了。”
贾珍听说,忙命贾蓉:“出去款待,只说我不在家。”贾蓉去了。这里贾珍撵
走贾芹,看着领完东西,回屋与尤氏吃毕晚饭,一宿无话。至次日更忙,不
必细说。
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
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
内仪门并内垂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烛,点
的两条金龙一般。次日由贾母有封诰者,皆按品级着朝服,先坐八人大轿,
带领众人进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来,便到宁府暖阁下轿。诸子弟有未随入
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候,然后引入宗祠。
且说宝琴是初次进贾祠观看,一面细细留神打量这宗祠:原来宁府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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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院子,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面悬一匾,写着是“贾氏宗祠”四个
字,旁书“特晋爵太傅前翰林掌院事王希献书”。两边有一副长联,写道: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也是王太傅所书。进入院中,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
着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面悬一块九龙金匾,写道 “星辉辅弼”,乃先皇御
笔。两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也是御笔。五间正殿前,悬一块闹龙填青匾,写道是“慎终追远”。傍
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宁荣。
俱是御笔。里边灯烛辉煌,锦幛绣幕,虽列着些神主,却看不真。
只见贾府人分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
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垫、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兴、
拜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众人围随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帐高挂,
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荣宁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
还有几轴列祖遗像。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挨次站列,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
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每一道菜至,传至
仪门,贾荇贾芷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下贾敬手中。贾蓉系长房长孙,独他
随女眷在槛里,每贾敬捧菜至,传于贾蓉,贾蓉便传于他媳妇,又传于凤姐
尤氏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与王夫人。王夫人传与贾母,贾母方捧放在
桌上。邢夫人在供桌之西,东向立,同贾母供放。直至将菜饭汤点酒茶传完,
贾蓉方退出去,归入贾芹阶位之首。当时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
下则从“玉”者,贾珍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
东女西。俟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
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些空地。鸦雀无闻,只听铿
锵叮当,金铃玉珮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
一时礼毕,贾敬贾赦等便忙退出至荣府,专候与贾母行礼。尤氏上房地
下,铺满红毡,当地放着象鼻三足泥鳅流金珐琅大火盆,正面炕上铺着新猩
红毡子,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坐褥,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
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请贾母上去坐了。两边又铺皮褥,请贾母一辈的
两三位妯娌坐了。这边横头排插之后小炕上,也铺了皮褥,让邢夫人等坐下。
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
铜脚炉,让宝琴等姐妹坐。尤氏用茶盘亲捧茶与贾母,贾蓉媳妇捧与众老祖
母,然后尤氏又捧与邢夫人等,贾蓉媳妇又捧与众姐妹。凤姐李纨等只在地
下伺候。
茶毕,邢夫人等便先起身来侍贾母吃茶。贾母与年老妯娌们闲话了两三
句,便命看轿,凤姐儿忙上去搀起来。尤氏笑回说:“已经预备下老太太的
晚饭。每年都不肯赏些体面,用过晚饭再过去。果然我们就不济凤丫头了?”
凤姐儿搀着贾母笑道:“老祖宗走罢。咱们家去吃去,别理他。”贾母笑道:
“你这里供着祖宗,忙得什么儿似的,那里还搁的住我闹?况且我每年不吃,
你们也要送去的;不出还送了来,我吃不了,留着明儿再吃,岂不多吃些?”
说的众人都笑了。又吩咐他:“好生派妥当人夜里坐着看香火,不是大意得
的。”尤氏答应了。一面走出来,至暖阁前,尤氏等闪过屏风,小厮们才领
轿夫请了轿出大门。尤氏亦随邢夫人等回至荣府。这里轿出大门,这一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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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东一边设立着宁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西一边设立着荣国公的仪仗执事乐
器,来往行人皆屏退不从此过。
一时来至荣府,也是大门正门一直开到里头。如今便不在暖阁下轿了,
过了大厅,转弯向西,至贾母这边正厅上下轿。众人围随同至贾母正堂中间,
亦是锦裀绣屏,焕然一新。当地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贾母归了坐,
老嬷嬷来回:“老太太们来行礼。”贾母忙起身要迎,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进
来了。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让了一回。吃茶去后,贾母只送至内仪门就回来,
归了正坐。贾敬贾赦等领了诸子弟进来。贾母笑道:“一年家难为你们,不
行礼罢。”一面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俱行过了礼。左右设下交椅,然
后又按长幼挨次归坐受礼。两府男女、小厮、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
礼毕。然后散了押岁钱并荷包金银锞等物。摆上合欢宴来,男东女西归坐,
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毕。贾母起身,进内间更衣,众人方各
散出。那晚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
大观园正门上挑着角灯,两旁高照,各处皆有路灯。上下人等,打扮的花团
锦簇。一夜人声杂沓,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至次日五鼓,贾母等人按品上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
领宴回来,又至宁府祭过列祖,方回来。受礼毕,便换衣歇息。所有贺节来
的亲友,一概不会,只和薛姨妈李婶娘二人说话随便,或和宝玉宝钗等姐妹
赶围棋摸牌作戏。王夫人和凤姐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和院内皆是
戏酒,亲友络绎不绝。
一连忙了七八天,才完了,早又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十一
日是贾赦请贾母等,次日贾珍又请贾母。王夫人和凤姐儿也连日被人请去吃
年酒,不能胜记。至十五这一晚上,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
小戏,满挂各色花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贾敬素不饮酒
茹荤,因此不去请他,——十七日祀祖已完,他就出城修养;就是这几天在
家,也只静室默处,一概无闻,不在话下。贾赦领了贾母之赏,告辞而去。
贾母知他在此不便,也随他去了。贾赦到家中,和众门客赏灯吃酒,笙歌聒
耳,锦绣盈眸,其取乐与这里不同。
这里贾母花厅上摆了十来席酒,每席傍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
着御赐百合宫香;又有八寸来长、四五寸宽、二三寸高、点缀着山石的小盆
景,俱是新鲜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盘放着旧窑十锦小茶杯,又有紫檀雕嵌的
大纱透绣花草诗字的缨络。各色旧窑小瓶中,都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
富贵”等鲜花。上面两席是李婶娘薛姨妈坐,东边单设一席,乃是雕夔龙护
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上设一个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
放着茶碗、漱盂、洋巾之类,又有一个眼镜匣子。贾母歪在榻上,和众人说
笑一回,又取眼镜向戏台上照一回,又说:“恕我老了骨头疼,容我放肆些,
歪着相陪罢。”又命琥珀坐在榻上,拿着美人拳捶腿。榻下并不摆席面,只
一张高几,设着高架缨络、花瓶、香炉等物,外另设一小高桌,摆着杯箸。
在傍边一席,命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着,每馔果菜来,先捧给贾
母看,喜则留在小桌上尝尝,仍撤了放在席上。只算他四人跟着贾母坐。下
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下边便是尤氏、李纨、凤姐、贾蓉的媳妇,西边
便是宝钗、李纹、李绮、岫烟、迎春姐妹等。两边大梁上挂着联三聚五玻璃
彩穗灯,每席前竖着倒垂荷叶一柄,柄上有彩烛插着。这荷叶乃是洋錾珐琅
活信,可以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照着看戏,分外真切。窗槅门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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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摘下,全挂彩穗各种宫灯。廊檐内外及两边游廊罩棚,将羊角、玻璃、戳
纱、料丝,或绣、或画、或绢、或纸诸灯挂满。廊上几席,就是贾珍、贾琏、
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菖、贾菱等。
贾母也曾差人去请众族中男女,奈他们有年老的,懒于热闹;有家内没
有人,又有疾病淹留,要来竟不能来;有一等妒富愧贫,不肯来的;更有僧
畏凤姐之为人,赌气不来的;更有羞手羞脚,不惯见人,不敢来的:因此族
中虽多,女眷来者不过贾蓝之母娄氏带了贾蓝来,男人只有贾芹、贾芸、贾
菖、贾菱四个现在凤姐麾下办事的来了。当下人虽不全,在家庭小宴,也算
热闹的。
当下又有林之孝的媳妇,带了六个媳妇,抬了三张炕桌,每一张上搭着
一条红毡,放着选净一般大新出局的铜钱,用大红绳串穿着,每二人搭一张,
共三张。林之孝家的叫将那两张摆至薛姨妈李婶娘的席下,将一张送至贾母
榻下。贾母便说:“放在当地罢。”这媳妇素知规矩,放下桌子,一并将钱都
打开,将红绳抽去,堆在桌上。此时唱的 《西楼会》,正是这出将完,于叔
夜赌气去了。那文豹便发科诨道:“你赌气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荣国
府里老祖宗家宴,待我骑了这马,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说毕,
引得贾母等都笑了。薛姨妈等都说:“好个鬼头孩子,可怜见的。”凤姐便说:
“这孩子才九岁了。”贾母笑道:“难为他说得巧。”说了一个“赏”字。早
有三个媳妇已经手下预备下笸箩,听见一个“赏”字,走上去将桌上散堆钱
每人撮了一笸箩,走出来向戏台说:“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
果子吃的。”说毕,向台一撒,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贾珍贾琏已命
小厮们抬大笸箩的钱预备。未知怎生赏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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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
却说贾珍贾琏暗暗预备下大笸箩的钱,听见贾母说赏,忙命小厮们快撒
钱,只听满台钱响,贾母大悦。二人遂起身,小厮们忙将一把新暖银壶捧来,
递与贾琏手内,随了贾珍趋至里面。贾珍先到李婶娘席上,躬身取下杯来,
回身,贾琏忙斟了一盏,然后便至薛姨妈席上也斟了。二人忙起来笑说:“二
位爷请坐着罢了,何必多礼。”于是除邢王二夫人,满席都离了席,也俱垂
手旁站。贾珍等至贾母榻前,因榻矮,二人便屈膝跪了,贾珍在前捧杯,贾
琏在后捧壶。虽只二人捧酒,那贾琮弟兄等却都是一溜排班随着他二人进来,
见他二人跪下,都一溜跪下。宝玉也忙跪下。湘云悄推他,笑道:“你这会
子又帮着跪下做什么?有这么着的呢,你也去斟一巡酒,岂不好?”宝玉悄
笑道:“再等一会再斟去。”说着,等他二人斟完,起来,又给邢王二夫人斟
过了。贾珍笑说:“妹妹们怎么着呢?”贾母等都说道:“你们去罢,他们倒
便宜些呢。”贾珍等方退出。
当下天有二鼓,戏演的是《八义·观灯》八出,正在热闹之际。宝玉因
下席往外走。贾母问:“往那里去?外头炮仗利害,留神天下吊下火纸来烧
着。”宝玉笑回说:“不往远去,只出去就来。”贾母命婆子们:“好生跟着。”
于是宝玉出来,只有麝月秋纹几个小丫头随着。贾母因说:“袭人怎么不见?
他如今也有些拿大了,单支使小女孩儿出来。”王夫人忙起身笑说道:“他妈
前日没了,因有热孝,不便前头来。”贾母点头,又笑道:“跟主子,却讲不
起这孝与不孝。要是他还跟我,难道这会子也不在这里?这些竟成了例了。”
凤姐儿忙过来笑回道:“今晚便没孝,那园子里头也须得看着灯烛花爆,最
是担险的。这里一唱戏。园子里的谁不来偷瞧瞧,他还细心,各处照看。况
且这一散后,宝兄弟回去睡觉,各色都是齐全的。若他再来了,众人又不经
心,散了回去,铺盖也是冷的,茶水也不齐全,便各色都不便宜,自然我叫
他不用来。老祖宗要叫他来,我就叫他就是了。”贾母听了这话,忙说:“你
这话很是,你必想的周到,快别叫他了。——但只他妈几时没了?我怎么不
知道?”凤姐儿笑道:“前儿袭人去亲自回老太太的,怎么倒忘了?”贾母
想了想,笑道:“想起来了。我的记性竟平常了。”众人都笑说:“老太太那
里记得这些事。”贾母因又叹道:“我想着他从小儿伏侍我一场,又伏侍了云
儿,末后给了个魔王,给他魔了这好几年。他又不是咱们家根生土长的奴才,
没受过咱们什么大恩典,他娘没了,我想着要给他几两银子发送他娘,也就
忘了。”凤姐儿道:“前儿太太赏了他四十两银子,就是了。”贾母听说,点
头道:“这还罢了。正好前儿鸳鸯的娘也死了,我想他老子娘都在南边,我
也没叫他家去守孝。如今他两处全礼,何不叫他二人一处作伴去?”又命婆
子拿些果子菜馔点心之类与他二人吃去。琥珀笑道:“还等这会子?他早就
去了。”说着,大家又吃酒看戏。
且说宝玉一径来至园中,众婆子见他回房,便不跟去,只坐在园门里茶
房里烤火,和管茶的女人偷空饮酒斗牌。宝玉至院中,虽是灯光灿烂,却无
人声。麝月道:“他们都睡了不成?咱们悄悄进去吓他们一跳。”于是大家蹑
手蹑脚,潜踪进镜壁去一看,只见袭人和一个人对歪在地炕上,那一头有两
个老嬷嬷打盹。宝玉只当他两个睡着了,才要进去,忽听鸳鸯嗽了一声,说
道:“天下事可知难定。论理你单身在这里,父母在外头,每年他们东去西
来;没个定准,想来你是再不能送终的了;偏生今年就死在这里,你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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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了终。”袭人道:“正是,我也想不到能够看着父母殡殓。回了太太,又赏
了四十两银子,这倒也算养我一场,我也不敢妄想了。”宝玉听了,忙转身
悄向麝月等道:“谁知他也来了。我这一进去,他又赌气走了,不如咱们回
去罢,让他两个清清净净的说话。袭人正在那里闷着,幸他来的好。”说着,
仍悄悄出来。宝玉便走过山石后去,站着撩衣。麝月秋纹皆站住,背过脸去,
口内笑说:“蹲下再解小衣,留神风吹了肚子。”后面两个小丫头知是小解,
忙先出去茶房内预备水去了。
这里宝玉刚过来,只见两个媳妇迎面来了,又问:“是谁?”秋纹道:“宝
玉在这里呢,大呼小叫,留神吓着罢!”那媳妇们忙笑道:“我们不知,大节
下来惹祸了。姑娘们可连日辛苦了!”说着,已到跟前。麝月等问:“手里拿
着什么?”媳妇道:“是老太太赏金、花二位姑娘吃的。”秋纹笑道:“外头
唱的是《八义》,没唱《混元盒》,那里又跑出‘金花娘娘’来了?”宝玉命:
“揭起来我瞧瞧。”秋纹麝月忙上去将两个盒子揭开,两个媳妇忙蹲下身子。
宝玉看了两个盒内都是席上所有的上等果品茶点,点了一点头就走。麝月等
忙胡乱掷了盒盖跟上来。宝玉笑道:“这两个女人倒和气,会说话。他们天
天乏了,倒说你们连日辛苦,倒不是那矜功自伐的。”麝月道:“这两个就好,
那不知理的是太不知理。”宝玉道:“你们是明白人,担待他们是粗夯可怜的
人就完了。”一面说,一面就走出了园门。那几个婆子虽吃酒斗牌,却不住
出来打探,见宝玉出来,也都跟上来。到了花厅廊上,只见那两个小丫头,
一个捧着个小盆,又一个搭着手巾,又拿着沤子小壶儿,在那里久等。秋纹
先忙伸手向盆内试了试,说道:“你越大越粗心了,那里弄得这冷水?”小
丫头笑道:“姑娘瞧瞧,这个天,我怕水冷,倒的是滚水,这还冷了。”正说
着,可巧见一个老婆子提着一壶滚水走来,小丫头就说:“好奶奶,过来给
我倒上些水。”那婆子道:“姐姐,这是老太太沏茶的,劝你去舀罢,那里就
走大了脚呢?”秋纹道:“不管你是谁的!你不给我,管把老太太的茶铞子
倒了洗手!”那婆子回头见了秋纹,忙提起壶来倒了些。秋纹道:“够了!你
这么大年纪,也没见识。谁不知是老太太的?要不着的就敢要了?”婆子笑
道:“我眼花了,没认出这姑娘来。”宝玉洗了手,那小丫头子拿小壶儿倒了
沤子在他手内,宝玉沤了。秋纹麝月也趁热水洗了一回,跟进宝玉来。
宝玉便要了一壶暖酒,也从李婶娘斟起。他二人也笑让坐。贾母便说:
“他小人家儿,让他斟去。大家倒要干过这杯。”说着,便自己干了。邢王
二夫人也忙干了,薛姨妈李婶娘也只得干了。贾母又命宝玉道:“你连姐姐
妹妹的一齐斟上,不许乱斟,都要叫他干了。”宝玉听说,答应着,一一按
次斟上了。至黛玉前,偏他不饮,拿起杯来,放在宝玉唇边。宝玉一气饮干,
黛玉笑说:“多谢。”宝玉替他斟上一杯。凤姐儿便笑道:“宝玉别喝冷酒。
仔细手颤,明儿写不的字,拉不的弓。”宝玉道:“没有吃冷酒。”凤姐儿笑
道:“我知道没有,不过白嘱咐你。”然后宝玉将里面斟完,只除贾蓉之妻是
命丫鬟们斟的。复出至廊下,又给贾珍等斟了。坐了一回,方进来,仍归旧
坐。
一时上汤之后,又接着献元宵。贾母便命:“将戏暂歇,小孩子们可怜
见的,也给他们些滚汤热菜的吃了再唱。”又命将各样果子元宵等物拿些给
他们吃。一时歇了戏,便有婆子带了两个门下常走的女先儿进来,放了两张
杌子在那一边,贾母命他们坐了,将弦子琵琶递过去。贾母便问李薛二人:
“听什么书?”他二人都回说:“不拘什么都好。”贾母便问:“近来可又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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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什么新书?”两个女先回说:“倒有一段新书,是残唐五代的故事。”贾母
问是何名,女先儿回说:“这叫做《凤求鸾》。”贾母道:“这个名字倒好,不
知因什么起的?你先说大概,若好再说。”女先儿道:“这书上乃是说残唐之
时,那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老还
家,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名唤王熙凤。”众人听了,笑将起来。贾母笑道:“这
不重了我们凤丫头了!”媳妇忙上去推他说:“是二奶奶的名字,少混说。”
贾母道:“你只管说罢。”女先儿忙笑着站起来说:“我们该死了!不知是奶
奶的讳。”凤姐儿笑道:“怕什么!你说罢。重名重姓的多着呢。”女先儿又
说道:“那年王老爷打发了王公子上京赶考,那日遇了大雨,到了一个庄子
上避雨。谁知这庄上也有位乡绅,姓李,与王老爷是世交,便留下这公子住
在书房里。这李乡绅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千金小姐。这小姐芳名叫做雏鸾,
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贾母忙道:“怪道叫做《凤求鸾》。不用说了,我已
经猜着了:自然是王熙凤要求这雏鸾小姐为妻了。”女先儿笑道:“老祖宗原
来听过这回书?”众人都道:“老太太什么没听见过!就是没听见,也猜着
了。”贾母笑道:“这些书就是一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最没趣儿。把
人家女儿说的这么坏,还说是 ‘佳人’!编的连影儿也没有了。开口都是乡
绅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宰相。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必是
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 ‘绝代佳人’,只见了一个清俊男人,不管是亲
是友,想起他的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
那一点儿象个佳人?就是满腹文章,做出这样事来,也算不得是佳人了。比
如一个男人家,满腹的文章,去做贼,难道那王法看他是个才子就不入贼情
一案了不成?可知那编书的是自己堵自己的嘴。再者,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
子的小姐,又知礼读书,连夫人都知书识礼的,就是告老还家,自然奶妈子
丫头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
的一个丫头知道?你们想想,那些人都是管做什么的?可是前言不答后语了
不是?”
众人听了,都笑说:“老太太这一说,是谎都批出来了。”贾母笑道:“有
个原故:编这样书的人,有一等妒人家富贵的,或者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
来遭塌人家。再有一等人,他自己看了这些书,看邪了,想着得一个佳人才
好,所以编出来取乐儿。他何尝知道那世宦读书人家儿的道理!——别说那
书上那些大家子,如今眼下拿着咱们这中等人家说起,也没那样的事。别叫
他诌掉了下巴颏子罢。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连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
这几年我老了,他们姐儿们住的远,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他们一来,
就忙着止住了。”李薛二人都笑说:“这正是大家子的规矩。连我们家也没有
这些杂话叫孩子们听见。”
凤姐儿走上来斟酒,笑道:“罢,罢!酒冷了,老祖宗喝一口润润嗓子
再掰谎罢。——这一回就叫做《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
本日,本时。老祖宗 ‘一张口难说两家话’,‘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是真
是谎且不表,再整观灯看戏的人’。老祖宗且让这二位亲戚吃杯酒、看两出
戏着,再从逐朝话言掰起,如何?”一面说,一面斟酒,一面笑。未说完,
众人俱已笑倒了。两个女先儿也笑个不住,都说:“奶奶好刚口!奶奶要一
说书,真连我们吃饭的地方都没了。”薛姨妈笑道:“你少兴头些!外头有人,
比不得往常。”凤姐儿笑道:“外头只有一位珍大哥哥,我们还是论哥哥妹妹,
从小儿一处淘气淘了这么大。这几年因做了亲,我如今立了多少规矩了!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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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从小儿兄妹,只论大伯子小婶儿,那二十四孝上 ‘斑衣戏彩’,他们不
能来戏彩引老祖宗笑一笑,我这里好容易引的老祖宗笑一笑,多吃了一点东
西,大家喜欢,都该谢我才是,难道反笑我不成?”贾母笑道:“可是这两
日我竟没有痛痛的笑一场,倒是亏他才一路说,笑的我这里痛快了些。我再
吃钟酒。”吃着酒,又命宝玉:“来敬你姐姐一杯。”凤姐儿笑道:“不用他敬,
我讨老祖宗的寿罢。”说着便将贾母的杯拿起来,将半杯剩酒吃了,将杯递
与丫鬟,另将温水浸的杯换一个上来。于是各席上的都撤去,另将温水浸着
的代换,斟了新酒上来,然后归坐。
女先儿回说:“老祖宗不听这书,或者弹一套曲子听听罢。”贾母道:“你
们两个对一套 《将军令》罢。”二人听说,忙合弦按调拨弄起来。贾母因问:
“天有几更了?”众婆子忙回:“三更了。”贾母道:“怪道寒浸浸的起来。”
早有众丫鬟拿了添换的衣裳送来。王夫人起身陪笑说道:“老太太不如挪进
暖阁里地炕上,倒也罢了。这二位亲戚也不是外人,我们陪着就是了。”贾
母听说,笑道:“既这样说,不如大家都挪进去,岂不暖和?”王夫人道:“恐
里头坐不下。”贾母道:“我有道理:如今也不用这些桌子,只用两三张并起
来,大家坐在一处挤着,又亲热又暖和。”众人都道:“这才有趣儿!”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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