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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浮华

_7 王居安(当代)
  王亚男摇头:“我不想听见这样的话,应该是全力以赴,而不是所谓的试试。”
  苏沫只得道:“是,我尽力而为。”
  
  研发部很快把资料呈交上来。
  对着一堆专业图纸和英文说明书,苏沫两眼发花头皮发麻,自嘲适才太不淡定,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现在不得不捧着这块烫手山芋。王亚男却不管这些,还像以往那样吩咐她办这办那,并不因为公众演示放人一马,何况苏沫这边已经在驾校报了名,眼见就要路考,这会儿正是加强上路练习的时候,拿驾照的日子在即,一时放弃也不甘心,所以该去学还得去,余下时间她全部用来啃书本写英语纪要,平均下来,每天能睡上三四个小时。终究是年纪不饶人,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为了应对考试能通宵不眠,现在却是再也不能了,就算时间紧迫也要强迫自己休息一会儿。
  莫蔚清偶尔引诱她一起逛街做美容,苏沫想着到时候肯定会趴在按摩床上呼呼大睡,有这个功夫还能多啃几页书,坚决推掉,一时又记起周远山的托付,便在电话里和莫蔚清稍微提了提。
  苏沫原想着把这事糊弄过去了,但回回瞧见周远山那张脸以及欲言又止的神情,终究没忍心。
  现下,莫蔚清有些慵懒的又藏不住一丝得意的嗓音从话筒那端传过来,她说:“上回撞见的时候就知道他会找我要电话呢,只没想到他能捱这样久,倒是越发有能耐了。”
  苏沫顿时平添几分送羊入虎口的悔意,只问:“要不我帮你推了?”
  莫蔚清笑:“推什么呀?就算这会儿不给,他也能想办法拿到,不如让他省心,你直接给他吧。”
  苏沫见她这样说越发纠结,心想这两人以前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要是真闹出点事来,尚淳那号人岂能咽得下这口气?于是她打定主意回绝:“这事我也不好多管,你再考虑考虑。”
  挂了电话,这边周远山又三天两头地询问,苏沫只能推脱一直联系不上云云。周远山也就不再多话,过了几天,却又发来短信说:“谢谢,我和她联系上了。”苏沫瞅着前头两字思忖:以后你未必会这样想。
  
  苏沫努力将一团乱麻抛之脑后,继续埋头啃硬骨头,自高考以后,她还从未这样用功。回想大学里的课程也只有网络、模电和单片机稍微能和现在的项目挂点钩,但属于常识范围,运用起来远远不足。苏沫从图书馆借来原版书籍,上网查阅各种相关信息和词汇,或者向研发部的同事请教,总算把资料从头至尾好生过了几遍,接下来划出重点,进行详细叙述、词汇注释和图示说明,几乎是完成一篇几十页论文。所幸的是一年多的英语学习没有白费,写作方面的问题倒也不大,但叙述的时候和自然流畅仍有一段差距。
  苏沫边写边练,刚开始是舌头打结,后来舌头捋顺了,两腮又开始发僵发硬,表情运用无法自如,似乎有面瘫征兆。跑去看医生,人家说是心理因素导致肌肉紧张,让她去中医院做局部按摩或者针灸理疗,苏沫无法,总不能天天挂着张面瘫脸去公司,只能腾出时间去做理疗,回到家却仍是对着演讲稿默记演练,一边慢慢揉捏自己的腮帮子,等到数百条专业词汇熟烂于心,面瘫的问题方才好些。
  这样又折腾了一个星期,她终于松了口气,但是人到了一定年龄和阶段,想专心完成一件事几乎是种奢侈。
  没多久舅舅家又传来消息,还有一个多月高考,钟声却依旧不愿去学校,只说想在家自学。家里一商量,打算若是这次不行,就让她去苏沫的家乡复读。
  苏沫只得匀出时间,分别和两方在电话里商榷,定下最后方案,先请苏家父母联系好复读的学校,等暑假的时候带着清泉过来住个把月,最后顺便把钟声领过去。苏沫已有一年多没回家,如此一来苏家挺高兴,钟家也能放心。
  
  到了最后两天,ppt做完,上头的决定又有变化。因合作伙伴才空运了相关仪器和设备过来,东西装足一只大号铝制行李箱,原想继续寄往展会城市,却担心时间不够,上机托运又担心磕碰,王亚男就让苏沫带设备提前开车过去,车程八小时左右,而其余几位高管第二天一早乘机出发,一个把小时也就到了。
  苏沫才拿下驾照,心里没底,她熟知王亚男用人模式——充分挖掘下属潜力,指望个个都变十项全能,少有其他顾忌。苏沫也不愿在领导跟前露怯,想来想去,只得向王亚男要了个助理,请一位手脚麻利会开车的年轻男同事随行,只说是帮忙搬运安装设备,实是想路上有个照应,开长途能换把手。
  出发那天,一大早苏沫和助理就到了公司,这回上头倒是给派了辆好车。
  两人才把设备和行李搬上后备箱,旁边有人过来帮忙,苏沫抬头一瞧,是王居安的司机老张。老张拉开车门,径直把一大杯浓茶搁在驾驶座上,这才对苏沫道:“苏小姐,我来开吧。”
  苏沫看他那架势,心里大喜,有了这位老司机活地图,再远也不惧,嘴上客气道:“张师傅,一路八个小时很辛苦,反正我们都有驾照,可以换着开开。”
  老张不以为然:“莫说八个小时,从晚六点到早六点我也开过,你只管放心,准备自己的事就行了。”
  苏沫瞧这人一脸风霜,心里很有些感动,一时没忍住就说:“还好有您罩着我俩,不然这一路绝对要担惊受怕,就算晚上到了那儿也睡不踏实。”
  这话老张听了受用,哈哈一笑:“是王总考虑周全,他提前给我打过招呼。”
  苏沫没接茬,等车子开出去,才问:“王总这几天不用车?”
  老张答得简短:“他出差了。”
  
  老张开车极稳当,一路畅通无阻,途中下车休息几次后,苏沫想阖眼小憩,却睡不着,一方面担心司机太累犯困,一方面又记挂着明天的展会,她如今唯一想做的就是把演讲稿分毫不差的刻进脑子里。苏沫一遍遍翻看手中资料,看得太投入,不觉念出声来。
  年轻同事在副驾驶位上打盹,老张却说:“虽然我听不懂,但是你大点声讲,也能给我提个醒。”
  苏沫笑了笑,干脆拿他是客户,把项目由头至尾详解一番。
  老张却微微摇头:“你这把嗓子,搁以前就是靡靡之音,那是要被批斗的。”
  苏沫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听起来不够专业,不够有气势?”
  老张又摇头:“不是,蛮好,就这样说,就算听不懂的也喜欢听。”
  傍晚,三人到达预定的酒店,简单用餐后,各自回房休息。
  苏沫一宿没睡踏实,半夜梦见自己上台演讲,笔记本电脑里的ppt文件怎么也找不着,台下嘘声一片,王亚男更是面色铁青横眉冷对。
  她在万般沮丧里转醒,背脊上凉飕飕冒着冷汗,再也睡不着,爬起来检查电脑、U盘和手机里的备份,接着把各种数据线理了一遍,又把明天要穿的衣服套在身上试了一回,再对着镜子练习仪态和表情,最后眼皮子打架了,才爬回床上呼呼大睡,一觉到天明。
  
  吃过早饭,苏沫带着助理把设备搬去展厅,虽来得早,门口已停豪车数辆,进门时出示函件,每人换了吊牌挂在脖子上,最后到了大厅,苏沫上台转了一圈,想象下方人头攒动的情形,心里有些紧张。
  越是这样时间越发溜得飞快,大厅门口不断有人涌入,没多久王亚男带着几位董事和管理层到达,等到苏沫上台时,前面的数家公司都做完了演示,上台演讲的清一色学究型男士,台上讲话冗长枯燥,台下也渐渐嘈杂,苏沫觉着这种氛围比较好,随意,不较真。
  可是轮到她上去,四周忽然就安静下来。
  身后是巨大的投影屏幕,前方是乌泱泱的人群,聚光灯打过来笼在苏沫周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僵硬麻木。
  苏沫看了眼前排,王亚男面无表情地端坐,她心里越发紧张,抬手抻了抻上衣领口,摸到别在上面的麦克风,暗自深呼吸一次,张嘴吐出一串开场白,恍然间觉着大厅里回荡的声音并非属于自己。
  陌生的嗓音一波波敲击耳膜,苏沫一颗心狂跳不止。她指尖微颤,努力抓稳鼠标滑动,大屏幕上出现ppt文件的欢迎页面,从字体到修饰样样熟悉,再翻一页,字里行间哪一样不是费尽心神。她仍然底气不足,一辈子没当着这么多人讲过话,以往为人师长,也只能忽悠一群孩子,可是这会儿,卧虎藏龙高学历精英不在少数,难免担心自己这现学现卖的半吊子会被行家识破了斤两。
  苏沫再次深呼吸,调整语速,即使头脑里间隙性空白一片,那些演练过无数次的语句却能自个儿冒出来。发现这个好处,情绪得到舒缓,她在心里对自己道:比我专业的没我会说,比我会说的没我专业,底下的人个个衣着笔挺人五人六,也别想唬住我,我偏要搏一次。
  一时好胜心作祟,接下来似乎越讲越投入,正是酣畅淋漓的时候,大门被人推开稍许,一个男人走进来,那人显然有着吸引异性目光的好皮相好身板,他直接寻了后排的位置坐下,静静地瞧向讲台。
  苏沫心下诧异,不自觉地言语微顿。她赶紧转移视线,一气儿讲完余下内容,待听到台下掌声响起,又瞧见王亚男微微点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归落原位。
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二月十四日,十六日更完
☆、第 33 章
  ·
  苏沫的手心冰凉濡湿,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下台阶的,七公分高的鞋跟居然一点没晃悠,又或者整个人踩在棉花里却不自知,她脑袋里有一点清醒又有一点发懵,心说自己是越来越能穿高跟鞋,大有赶超莫蔚清的趋势。
  同事递来一瓶矿泉水,苏沫道了谢赶紧接了,象征性喝一口,就拖着一大箱东西往展示区走,这才发觉自己身乏腿软,步子也迈不利索,先时有点自得的心思立时偃旗息鼓,她在那里站了一小会儿,咬牙使劲,总算把仪器搬到展台上。
  随后一个环节就是设备调试,展示项目成果。为确保万无一失,苏沫早在出发前演练过数遍,就算现在没有说明材料和线路图也能手到擒来。
  展台周围渐渐来了些人,大家挺讲究次序,挨个提问,其中当然不乏专业人士。苏沫始终自信不足,仍是有些紧张,逢着问题正撞枪口,就有种考前抓到考题的侥幸心理。
  余下几位是东南亚客户,说起英语各有特色,苏沫连猜带蒙地把人打发了,最后剩下一位日本客人相当执着,那人说话口音很重,英语和日语夹杂,一个单词重复四五遍还让人不知所云,苏沫面上耐心不减,对方却先摆起脸色。
  苏沫额上冒汗,往王亚男那方瞄了眼,心说无论如何先把这位也打发了,不能让上头的瞧出状况。好在王亚男正被众人簇拥着与国内同仁交谈寒暄,无暇顾及这边,她的心这才勉力搁下半分,一抬头,又看见王居安从大厅的后排走过来。
  
  这一路,王居安走得极为风光,在场几个外表光鲜派头十足的人物似乎没有不认识的,相互间或拍肩握手,或搭背耳语,相当引人瞩目,就连王亚男也起了好奇心,等看清是自家侄儿时,她脸上微微露出些讶异,这样的表情并未持续多久,随即被几丝冷淡和了然所覆盖。
  王居安还未走到前面,脚下步伐忽然变了方向,直接迈向展区。
  苏沫正挖空心思和日本人较劲,谁想跟前又多了位镇山太岁,顿时有些尴尬,脸上也跟着发热。王居安倒是神色如常,也不同人招呼,好像只对展位上的仪器设备有一些兴趣,他低头看了会儿,又随意翻开桌上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正是苏沫写的长篇大论和收集的资料,王居安一页页看过去,每页大致浏览数行,遇上专业性强的部分只稍微扫了几眼,翻到最后却在《有线与无线网络通信标准》的复印件上停留片刻。
  苏沫拿不准这人的目的,忍不住他手里看了看,等她瞧清纸上的内容,脑子里猛然转过弯来——这日本人想表达的意思,似乎同IEEE 802.3标准相关,只是他混淆了标准和协会的名称,以至于别人产生误解。苏沫试探着抛出几句英语,对方明显松一口气,两人的谈话这才上了轨道。
  日本人临走时要了些宣传资料和苏沫的名片,正好王亚男领着人过来巡视,瞧见这一幕大约还算满意,她又瞧向侄儿,到底不冷不热问了句:“怎么这会儿来了?你不是一直忙得很嘛?”
  王居安合上文件夹,一脸随意自在:“这么有前景的项目,又是您亲自出马,当然要来观摩捧场。”
  王亚男忽然也显出些热络神色,笑道:“昨晚地方一台的晚间新闻特别介绍了我们这次的技术引进,我估计你是瞧见了的……”
  王居安一面与其他董事打招呼,一面抽空应了句:“安盛每年缴那么多税,哪个项目没上过新闻?”这话只一带而过,夹杂在众人的寒暄里并不明显,旁人也未品出什么异样。
  何况王居安年纪轻形象好,在人前足够有涵养,加之言语幽默,举止沉稳,三言两语间就忽悠了王亚男身旁的几位大客户跟着他的思路转,一时间集团一把手自然就被冷落数分,做小辈的反倒风头无二。
  
  苏沫听他和人攀谈,聊起这次的项目熟门熟路,业内术语一茬茬往外冒,显然也是做足功课有备而来,难怪客户更愿意同他交涉。
  王亚男这方已不如先前那般热情,她话锋一转,指着苏沫跟人介绍:“先前上台讲话的这位苏小姐就是我们集团高薪聘请的专业人士,她在欧洲的合作公司参与过项目进展,专业能力强,办事也得力。贵企业如果有技术方面的问题可以向她询问,至于我们这些人嘛,那都是半桶水,就不在各位专业人士跟前班门弄斧了,”又道,“现在人多,晚上用餐的时候我们坐下来详谈。”
  这一席话讲得特别诚挚优雅,叫人没有怀疑的余地,苏沫却暗叹,难怪有人说老板们都是忽悠,越能忽悠的越是大老板。
  随后,王亚男就叫人订下当地最好的酒店包间,显然想谈成一两笔生意才打道回府,也能在董事们跟前挽回颜面。她的意思很明白,指望着对方是大型国企,上面肯定有拨款,一旦拨款用不完,剩余的钱将被回收,来年的拨款额度也就跟着缩水,所以这钱他们迟早会撒出去,无非是最后花落谁家的问题,安盛不如乘热打铁,至少先和对方套上交情再说。
  傍晚同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客户那边终是施施然接了橄榄枝,并回送口头协议,进展迅速让苏沫深感惊讶,不知是安盛董事长亲自出马面子足够,还是背地里另有门道,待见客户那边官僚作风逐渐显山露水,说话办事拿腔作调,苏沫心里渐渐倾向于第二种猜测。
  饭局将散,客户意犹未尽,暗示后面仍可有活动,安盛的人哪能不捧场,王亚男招呼几个会来事的下属相陪,对方却独独指着王居安道:“王总,我和你一见如故,虽然年龄隔着点,但是相当谈得来,你要是不去,就是不给我们面子咯。”
  王居安笑道:“您金口一开我哪敢不从,不过我怎么也是晚辈,一切得听我们王董的吩咐,”说罢扭头看向王亚男。
  侄儿已在人前给足面子,王亚男虽心里极不情愿,却也不好表露,只能应允。
  王居安嘱咐了人把王亚男平安送回酒店,又道:“您年纪大了,确实该早点休息,不然身体吃不消。”他一手撑着王亚男身后的椅背,俯在她耳边慢慢儿说完,字字轻松平淡,旁人见了多半觉得是侄儿体贴怜老,可王亚男怎会听不出话里有话,她神色瞬间黯淡,末了轻轻拍一拍王居安的手背道:“那就劳烦你替我好生招待这几位老总。”
  王居安说:“我是您侄儿,您还跟我这样客气,一家人两家话,生分了。”
  
  是夜,苏沫跟着王居安一行在城里四处折腾,没想那帮人会玩得很,去了洗浴城还要唱歌喝酒,每个男人身边一两个年轻姑娘,开始的时候都还矜持顾颜面,喝了几杯便放开了,搂着姑娘唱歌跳舞全不在话下。灯光昏暗,音乐高亢,苏沫因连日来睡眠不足打不起精神,只在角落边上安安静静地坐着,心里也跟着音乐高低起伏。
  昨晚,她立在酒店窗前看夜景,商厦民居,车来车往,霓虹路灯,流光四溢,她那时斗志昂扬,不禁感慨世事无常:如果没有以往的坎坷,又怎会有现在的机缘和明天的风景?
  如今她待在这种地方,先前恶补的专业知识似乎全不作数,大半月的努力远比不上光怪陆离的半个晚上。
  有客户喝着酒瞧一眼她,对王居安笑:“苏小姐到底是读书人,搞技术的,想来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王居安也不戳穿,笑望苏沫一眼,答:“书读得多了,当然有些眼界,眼界高了,接触面却窄了,是好是坏还真说不清。”
  几人就着读书人的清高劲儿找到共同话题,纷纷谈起企业里才来的几个海归如何持才傲物眼高手低,如何难以融进国内的主流社会云云。这样说笑玩闹混到大半夜,才有人呵欠连天的提议散了,其余人等各自回去,王居安让苏沫开着先头那车送完客户,两人这才打道回府。
  
  苏沫一路强打精神,王居安坐在副驾上也不说话,忽地轻叩一□旁的车窗道:“开错了,应该上一个路口右转。”
  苏沫拿驾照没多久,又是人生地不熟,惴惴地问:“这里不能转弯,再怎么走?”
  王居安说:“前头的护栏上有个缺口,从那里调头回去。”
  苏沫犹疑,虽然时间已晚,路上仍有来往车辆,再说这儿有禁止转弯的标识,哪能瞎开,万一出事可不是闹着玩。
  王居安靠在椅背上瞧她:“要是不从这里调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苏沫宁愿另寻出路。
  王居安又说:“再不转就来不及了,或者你想和我折腾一宿?”
  苏沫心神一晃,左打方向盘,借着车流空隙迅速绕了个弯。
  王居安靠回椅背,懒散道:“对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大活人哪能让规矩给堵死。”
  苏沫心想,就是有这样想法的人多了,这世上才越来越无规矩可言。
  王居安见她不做声,笑一笑:“怎么着,苏小姐当了一天高学历海归,这会儿还没回神?”
  苏沫一怔,忙道:“不是,今天还要多谢王总提点,我正想谢谢您。”
  王居安顿了顿,反问:“我提点你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苏沫原本听见自己这么说话就难受,现在拍马屁还拍上了大腿,更是错上加错,她心里闷得慌,一时也不怎么接茬。
  王居安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也没个表示,才淡淡说了句:“日本人说英语的时候口音重,他们习惯用日文里的片假名音节代替音标。”
  苏沫开着车敷衍:“王总真是博学。”
  王居安说:“我以前在那边待过两年。”
  苏沫想:那就应该了。
  一时无话,王居安又道:“一着急就脸红,生怕人看不出你着急?”
  也不知是四周过于安静,还是酒后疲倦,苏沫听到这人嗓音里夹杂了轻微暗哑,分明是寻常言语,偏生顺着这暗哑声色衍生出一丝微妙波动,她不去多想,只说:“我先前见您和客户谈到技术问题非常专业,这才是真人不露相。”
  王居安也学她的语气:“苏小姐过奖,我不过是临时抱佛脚,看了你写的那些个玩意现学现卖。”他停了一会儿,又说,“这世上总得有人当垫脚石,而且还当得心甘情愿,对不对?”
  苏沫咽下一口气,笑了笑:“那也是王总您……才智兼备。”她方才说得太溜,“德才兼备”四个字险些就脱口而出。
  王居安偏头瞧她:“恭维话谁都爱听,有些听起来却不太舒服,一是要看这人会不会说话,二来要看她说得诚不诚心。”
  苏沫抿着嘴,不搭腔。
  王居安笑:“还真是个闷葫芦,没趣得很。”
  苏沫稳稳停了车,才说:“王总,到了。要不您先下,我去泊车?祝您晚安。”
  王居安瞧向窗外,灯火辉煌的酒店正门果然就在跟前,他嘴里低哼一声算作应允,正待推门而出,忽又想起什么,回身看向苏沫,面容平静:“你想借着这个项目往上走,老太太未必会同意,就算她以前有这个想法,现在也未必能实现,你看我猜得对不对?”
  他说完就下车,砰地一声甩上门,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二月二十五,二十六首更
☆、第 34 章
  ·
  自那晚以后,苏沫时不时想起王居安后来说的话,照他所言,似乎她这回做的全是无用功。苏沫也清楚记得,王亚男把这个董助的职位打赏下来的时候,说法模棱两可,只说先前的助理生孩子去了,所以才请她暂代工作。这数月的时间可是一眨眼就会过去,总不能等人休完产假,她就退位让贤,即便是让贤,也要留条后路,她不想再回总经办做那个前途渺茫面目模糊的尴尬小角色。
  展会结束没几天,王亚男果然招了她进办公室谈话。
  王亚男看起来情绪不怎么好,她先是向苏沫询问上次项目的跟进情况,说起那个项目她便忍不住皱眉,眼里浮起憎恶之意,那边客户明显和王居安走得近些,倒让她这个董事长插不上手。若非这事已到风生水起的境地,王亚男说什么也要把它压制住,现今却是无法,各董事都睁眼瞧着公司的业绩,她只好塞了苏沫过去继续跟进,明明一手好牌顺风顺水,半路却被人劫了糊,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裳。
  王亚男靠在大班椅里,脸色疲倦暗黄,身形略显干瘦,乍一看和那些正在逐渐老去的的寻常妇人并无区别,只是颜面上多出几分匪气和狠劲,这会儿即使当着苏沫的面,讲起话来也全不避讳,显然是气得不轻。
  她冷冷道:“这家伙先时故意摆出反对的姿态,让人疏于防范,到了该摘桃的时候,来得比谁都快,背地里肯定还做过什么手脚,不然那些人哪会这样好说话。”
  苏沫怎会不知“这家伙”是谁,却也不便接茬,虽说是谈论工作,倒似涉及别人的家务事更多些,姑侄俩逮着空就明争暗斗素来已久,个中原因外人不得而知,当然更不好冒冒然开口。
  王亚男情绪难抑,又说:“这家伙从小就狡猾,心肠也狠,都说人老奸,马老滑,我看他年岁不到就已经成了精。若非我们家的……哪里轮得到他撒野呢……”话说到最后渐渐消融在叹息里。
  苏沫听得一知半解,以前也绝没想到姑侄不和已到了两看相厌的地步。
  
  此时王亚男全然陷入对往昔的回忆之中,她沉默良久,苏沫便在一旁静候良久,眼见她神情益发惨淡哀凄,苏沫心里微动,轻手轻脚烫了杯温茶递上去。王亚男下意识接了,直到掀开杯盖,盖沿磕在杯身上铮一声脆响,她这才收起颓废之色,就着杯子轻抿一口茶水,咽尽了,才道:“叫你来是想说说你的事,坐。”
  苏沫这才在跟前的椅子上坐下,安慰自己,该来的总会来。
  王亚男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别紧张,你说说看,今后有什么打算?”
  苏沫明白这话的意思,项目营销这一块已有王居安的人占据主动位置,而公司已另派人飞去欧洲参加培训,并签订高额赔偿的解约协议,无论哪一方正逐渐将她排除在外,况且她的临时合同即将到期,是走是留,留在哪儿,都有极大变数。
  她先前想去营销部门,又不愿参与公司里的人事斗争,只希望多赚一点是一点,每月能多汇些钱回去就行。可是现在,这一想法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一旦表明,便有倒戈嫌疑。苏沫一点不能犹豫,干脆答:“如果可以,我很想继续留在您身边工作。”
  王亚男瞧了她一眼,笑道:“我看你还是想去销售吧?”
  苏沫从不在王亚男跟前耍心眼,一点小聪明也不敢有,老老实实答:“以前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工作,我觉得跟着什么人做事才最重要,在您这儿每天接触的人,得到的锻炼,学到的东西,档次完全不同。”
  王亚男听见这话点了点头,温言道:“对的,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别只盯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这女人哪,过了三十五才真正迈向成熟,你现在这个年龄,还是学习的时候,别只看工资单上的数字,”她接着又说,“你知道自己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就是老实。一个老实人,要是落在一堆老实人里头那是一文不值,可巧的是,我周围全是两面三刀的东西。”她点到即止,没再继续说下去,却抬头瞧了眼对面墙角的红木立钟,问:“那群太太团约的几点?”
  苏沫答:“三点左右,这会儿就是了。”
  王亚男提不起兴致,言语不屑而散漫:“和那些夫人们没什么共同语言,无非是打打麻将闲话家常,浪费时间,不去吧,一次次打电话来约,”她忽然问,“你说……我这次去还是不去?”
  苏沫犹豫稍许,仍是说:“我觉得您今天可以去坐坐,就当散心吧。我先前问了人,这次她们好像也约了省里孔书记的夫人。”
  王亚男仍是漫不经心:“孔书记我知道,上次旧机场那块地是他最后拍板,至于他夫人么……”
  苏沫说:“听说孔书记这人家庭观念保守,夫妻感情一直不错,上次王总找他帮忙,请了几次人家为了避嫌不肯露面,这次他夫人……”
  王亚男来了兴趣,端起茶杯喝一口:“那就去会会,”又吩咐,“你也一道,老林今天请假,你开车,晚点再送我回去……过几天,我让人给你配辆车。”
  
  苏沫随王亚男来到聚会场所,半山,临海,阳光西斜,潮声汩汩。
  早有人在紫藤架下搭起麻将桌子,微风拂拭,深浅不一的紫色碎瓣悠悠儿飘落,沾染在浅白色骨质麻将牌和各色筹码间,倒也有些雅俗共赏的韵味。
  王亚男一到,立即有人让座看茶。
  摸牌围观的皆是四五十岁妇人,衣着考究,头发乌黑,指甲干净,一看便是无需成日里围着男人小孩锅碗瓢盆等俗物打转,更不必为五斗米折腰的角色。王亚男为了应景,来时换了身色泽柔和的衣裳,又敷上薄妆,一改先前的抑郁之色,她年轻时容貌不俗,这会儿脸色润泽,神采奕奕,乍看之下也就四十出头的模样。
  几位女士互相恭维问候,只有东座的那位妇人最少开腔,穿着也朴实,众人却都想着法儿寻她说话,待到她偶尔笑着应上一两句,大家忙又迭声附和,王亚男不如这些人热情,那人不寻她说话,她也不巴着人开口,偶尔点上一两句,风趣随和,倒叫东座那妇人起了兴趣,一来二去,两人搭上了腔。
  苏沫在一旁细细观察她与人周旋,一言一行都有门道,自觉受益匪浅。
  隔了六七米的地方,另有一桌,与这边以爬满花叶的木质围栏相隔,围栏数米高,因此相互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就听那桌上有男宾调侃,说才在哪儿见到几位富婆的小鸭们,个个面青消瘦,显然是被索求过多,又说,某姐,你家那孩子也要调养调养了,不然人小身子骨受不住。
  又一女声低啐了句什么,显然想摆出撇清的姿态,却引得旁人直笑,那伙人显然处得极熟,开起玩笑一点不顾及。
  王亚男这一桌却是熬不住,早有妇人一脸羞怒或是轻视,组织聚会的女士脸上也挂不住,嘴里叨叨:“下次还是换地方,这里越来越不成名堂,”她脸朝东座那位陪着笑,“要不我们还是回里屋坐着去,您觉得呢?”
  那位女士却笑说:“倒也不用,我们家老孔常说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并非是叫人捂着耳朵捂着眼假装不知道,而是听见了看见了却不往心里去,学会杜绝一切不良影响嘛。”
  旁人忙笑:“还是孔书记想得透彻。”
  那妇人却话锋一转:“如今暴发户多,经济高速发展,造成一时暴富,心态难免失衡。”
  众人听了这话,均是脸上笑容一滞,笑也不是,不笑也不好,都有些讪讪的,那妇人也不理会,极和气地搁了一张牌出去。
  苏沫忍不住瞧王亚男神色,她脸上似有瞬间的不自在,只一闪而过,让人难以捉摸,苏沫不能断定,只当是小事,也没往心里去。
  
  傍晚原本安排了饭局,书记夫人无论如何也要推辞,只说这地方太贵,原本是不该来的,无非是想和几个朋友找个机会叙旧,旧也叙了,茶也喝了,早该散了。众人不好勉强,不多时就撤了麻将桌子。
  苏沫送王亚男回家,还是头一次,好在地处市区二三环间,闹中取静,不远。
  路上车子拐来拐去,王亚男就说:“快到了。”苏沫放眼看去,树荫后头藏着一排红砖白墙的别墅小区,想来多半就是。又转了个弯,这才瞧见小区正门,门口树下泊着辆警车,夹在一溜名车间也不显张扬。王亚男回头看了那车一眼,拿起手机拨出去,对方接了,她有些不大高兴地问:“你怎么上这里来了?”等那边说了些什么,她这才道,“算了……来也来了,进来吧,”罢了就挂了电话。
  苏沫把车停在车库,王亚男在家门口示意她过去,说有份文件让她一会儿送回公司,又说自己明天出门办事,早上的会议取消。苏沫随她进到屋里,两个保姆早在门口候着,王亚男随意问了句:“人呢?”
  那两人赶紧答:“还在午睡,没起来。”
  王亚男“嗯”一声没多问,让人去楼上书房拿一本黑色文件夹,又叫苏沫坐下来等。
  苏沫才坐下,外面又进来一人,苏沫瞧一眼立马有些愣神,那人也站在原处瞧着她,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小会,对方倒是拿捏出毫不在乎的样子,先她一步瞥开视线。
  王亚男见这两人的光景,嘴里低咳一声,忽道:“去泡点茶来。”
  苏沫回神,左右一瞧,保姆都不在跟前,想来这话是吩咐给自己听的,忙起身估摸着往厨房里去,又估摸着打开冰箱,果然瞧见王亚男常喝的几种绿茶极齐整的搁在里头,她挑了样清淡的拿出来。炉子上搁着水壶,炉火已关,壶里的水仍是翻滚,哧哧吐着热气,才烧开的样子。
  王亚男在外头问了两声,苏沫心里有事,没多想,就着热水泡了茶端出去。本想搁在王亚男跟前的茶几上,谁知她却伸手来接,苏沫忙说:“水有些烫,您过一会儿再喝吧。”
  王亚男恍若未闻,伸手碰到茶杯,猛然被烫得一掀,她厉声道:“这么烫叫人怎么喝?”
  杯里的水泼溅出来,苏沫被烫得低叫一声,手腕上像是被火灼似的难熬,抬头见王亚男仍是瞄着自己,她也不能另有举动,低头瞧了眼,右手腕子上已是红彤彤的一圈。
  王亚男看向立在旁边的年轻男人,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嫌恶,说:“你还是走吧,我等会儿还有事要忙,”她看也不看苏沫,又说,“你也走,都给我出去。”
  那年轻人如同来时一样,一言未发,转身就出了门。苏沫哪敢一同出去,当下站在那里不做声,直到保姆端了凉茶出来,王亚男接过喝了两口,也不拐弯抹角,问:“你俩以前认识?”
  苏沫心下紧张,额上冒汗,脑子里倒是转得飞快,清清楚楚地答:“是,有次在饭局上见过,当时是和王总一起去的。”
  王亚男默然,过了会儿,脸上神色渐缓,指了指先前保姆搁在茶几上的文件:“你回公司一趟,把这个交给王居安,他一早催着就要,你跟他说上星期他出差了,全体董事专门为这事开了个会,大半否决。”
  苏沫忙应了,俯身拾起文件夹,低声告辞,手腕子上跟针扎一样难以抑制的疼痛,房里温度适中,她却热得一身汗,恨不得整个人扎进凉水里泡着。苏沫出了门,脑海里不知所想,低头赶了几步路,天边夕阳隐入云端,树荫下凉风一吹,身上的汗水也跟着凉下来,她这才想着是直接拦辆车回公司呢,还是先给王居安打个电话问一问他在哪里?
  不知不觉中转过前头的树林,又瞧见那辆警车,她本想快步走过去,谁知车里的人按了下喇叭,车窗摇下来,路征打里边探出头来:“去哪儿,我带你一脚?”
  苏沫心里的错愕还没来得及抹开,现在不免有些怔愣,只是下意识的摆一摆手,打算拒绝。
  路征脸上架了副墨镜,他嘴角挑起来笑了笑:“你怕什么?再说这里不会有出租进来,走出去得好远。”
  苏沫往身后瞧了眼,整片树林郁郁葱葱,半个人影也见不着,想一想,开门上了车,才说:“那……麻烦你了,到前面的主干道把我放下就可以。”
  
  路征打横方向盘,等车子上了路,才说:“咱俩每次见面都不平淡,”他瞥一眼苏沫的手腕子,“才烫着的时候用冷水浇一浇会好些,这会儿都起泡了。”
  苏沫听他一副油滑腔调,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正正经经打量他一回,第一次见面,她失魂落魄,第二次邂逅又惴惴不安,根本没机会也没心思细瞧,这会儿才觉着小伙长得确实精神。
  苏沫琢磨了半响,忍不住开口:“这一年多,你变化不小。”
  路征侧脸瞧她一眼:“你也一样,”随即叹了句,“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所以我见着你就特别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真的。”
  苏沫没吭声,不愿承认,却也没反驳,也许是听出这话里有种佯装世故的无奈,她心里一时不忍。
  路征问她:“你觉得,我们是一样的吧?”
  苏沫这才淡淡开口:“你是什么样的人,还要向别人求证?要我说,一年前还真没看出你是什么样的人。”
  路征脸上一僵,呵呵笑了两声:“那是,要我也没看出你是这样的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就一直想问你来着,当时为什么报警呢?你知道那种人,什么没玩过什么没见过,当然你想引起他的注意,是得那样下点猛药。”
  苏沫瞧着他:“你是在我这里找认同感么?”她轻轻拍一拍车门,“前面就是车站,请你靠边停车,谢谢。”
  路征也没含糊,就近停了车,眼见苏沫阖上门,才向窗外喊了句:“好走啊,对了你电话多少?保持联系。”
  苏沫没理,伸手就拦了辆出租。
  
  到了公司门口,她这才想起也不知道王居安在不在,总不能把文件往他办公室里随便一塞,再说,既然王亚男让她当面交予肯定有她的想法。
  夜幕慢慢向天边延伸,苏沫抬头看了看公司大楼,营销部那层还亮着灯,她摸摸包里的手机,里面有王居安的两个号码及其助理的联络方式。苏沫打他助理的手机,没人接,另两个号码却是不想拨出去。
  苏沫想上去碰碰运气,如果没记错,每周二下班前是营销部的例会时间,因为会议回回延时,使得营销部不少员工私底下抱怨连连,没准这会儿他还在上面开会,正好可以把文件直接递上去。
  她打定主意,径直上了楼,还没出电梯,就听见营销部那边笑语喧哗,热闹非常。等走过去,就见赵祥庆站在门口,胳膊里抱着一大瓶香槟使劲摇晃,然后“咚”一声拔出瓶塞,顿时酒香四溢,白花花的泡沫顺着酒水一个劲儿的往外冲。一时间这个说赵总我的桌子都湿了,那个说哎呀衣服打湿了。
  老赵笑呵呵地掩住瓶口:“是你们要喝酒的,玩归玩,一会儿得把这儿收拾干净了,谁偷懒扣谁奖金,”他一回眼瞧见苏沫,又是笑,“正好,苏助理也来了,请进请进。”
  里面人多嘴杂,苏沫没想着进去,只站在门口说:“赵总您这里真热闹,请问王总在这儿吗?”
  老赵啧了一声:“他要是不在,我哪敢这么放肆,不然你们上头的问下来,我怎么交代?”
  苏沫知道这人古灵精怪的嘴又碎,也不好和他计较,只笑道:“我正好有份文件要给他。”
  赵祥庆往里头一指:“在那儿呢。”
  苏沫跟着瞧过去,就见王居安正靠在不知谁的办公桌上吸烟,间或又和人说笑,这会儿正好往门口瞟了一眼。
  两人视线相触,苏沫忙冲他点一点头,脸上笑容不减,迎面走上前,只是瞬间,路征的那几句言语却被再次掷入脑海,如同暗夜敲石,异常顽固,越发高亢。
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三月1、6日更完
谢谢各位一路的陪伴和体谅以及在文下所留墨宝,当然也包括其他的各种支持方式。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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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上搁着酒水和外卖拼盘,一室人声喧哗,这种热闹实在恰到好处,无形间揉碎各种情绪。
  有年轻同事端手机窜上来拍照,焦点搁在王居安身上,一时总有员工过来要求合影,苏沫在旁边等了半响,王居安这才抬起夹着香烟的手示意:“行了,当我是布景呢?”旁人都笑起来,王居安看向苏沫:“什么事?”
  苏沫走过去,规规矩矩把文件在人前递了,王居安又是看她一眼,接过去随便翻了两页,很快合上,说:“办公室谈。”他按灭烟蒂,率先离开,临到门口又执起文件夹轻拍一下老赵的肩头,嘱咐几句,无非是说别闹得太晚注意影响。
  老赵嘴里应着却往他身后瞄了眼,苏沫回视,老赵自然而然调开视线,转去吆喝着同事们喝酒。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总经理办公室,王居安把文件夹子搁在桌上又往后翻了几页,头也未抬,吩咐:“随手关门,”待苏沫轻掩上门,他坦然问:“老太太想让你跟我说什么?”
  苏沫也不走近,站在那儿把王亚男的意思尽可能委婉复述。
  王居安这才抬眼瞧向她:“你还挺会挑时候,知道才谈成个项目大伙儿正高兴。”
  言语里嘲讽意味一点没掩饰,苏沫心里也有准备,王亚男指着她给人兜头一盆冷水,看来被人训斥一顿是在所难免,何况对方生气也有缘由——
  早前有卖家想转让某商业银行股份,消息放出来,数家企业蜂拥而上,安盛控股也有受让之意,无奈价格水涨船高,不少人打起退堂鼓,王居安反向董事会提议高价买入,之后逐步增持,坐稳该银行主要股东的位置。王亚男及一干元老却是不允,只道很少听说有人愿意投入如此高价,这一步迈出去太过浮躁。王居安哪里肯服软,也不打无准备的仗,回头就递了计划书上去,涉及扩大经营融资途径,银行股业绩拐点经济周期等一系列有关长远战略利益的分析,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详尽阐明。时间紧迫,费尽心思,却仍被王亚男扣在手里偏不放行,怎不叫人憋屈窝火?
  
  眼下见对方不再多讲,苏沫进退不能,为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少不得小心翼翼添了句:“王总,这也是上面的决定,事情多半有得有失,不急于一时,何况山不转水转,总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王居安听她说完,略微笑笑:“你倒是来安慰我了,”他走过来,拿起起文件夹在她跟前稍许一扬:“既然这样关心我,不如把这什么会议纪要扔你主子跟前去,替我跟她说一声,这玩意儿全他妈是废话狗屁不通,行么?”他的嗓音低缓冰凉,末了,把文件夹轻轻抛在旁边的茶几上。
  苏沫嗓子一哽,依旧低眉敛目,一声不吭地捱着,近旁是时钟干脆利落地滴答声响,远处又有车流划过马路的吵杂入耳,稍抬眼,瞧见眼前这人胸膛微微起伏,似乎正遏制着脾气,过了会儿,才听他低低吐出一句:“出去。”
  如蒙大赦,苏沫暗想这个词前面添上个“滚”字可能更符合他的本意,她稳住步子,转身开门,前脚还未迈出去,又听他在身后道:“回来。”
  苏沫站在欲开不开的门前僵了会儿,方转过身,试探:“您还有什么吩咐?”
  王居安立在原处,神色间喜怒不显,似在盘算,又像是使劲打量她,好一会儿才闲话家常般开口:“总有其他的路可以走是吧,我给你指条通畅水路,你偏去攀山越岭……”他向前踱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你是真不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嗯?”
  苏沫往后一退,正巧将身后的房门咔嗒一声阖上,心里愈发忐忑,先前说话还怕被人听了去,这会儿倒也不必担心了,想到这儿她干脆说:“王先生,请你不要这样。”
  两人间隔着大半米距离,王居安摊一摊手,反问:“怎样?”
  苏沫有点懊恼自己的冲动,不得以抬头看他:“我只是帮人跑腿带话,若有词不达意的地方,还请王总原谅。”
  “你倒是情愿这样做,”王居安听她说完,眉头微锁,瞧上去挺认真,“苏小姐,你在职业方面有一个明确规划么?还是希望自己一直被人当枪使,指哪打哪?”
  苏沫一时怔住。
  王居安又问:“所以我先前说的话,你是不是想到别的方面去了?”苏沫脸上微热,来不及否认,又听他慢慢开口,“我想起一件事,那晚我是出了力气也没落个好,你倒是爽得不行,实打实的过河拆桥,你自己说说,怎么办吧?”
  
  苏沫脑袋里立马嗡的一声,心跳得要叫人昏过去,一时血液上涌,立时涨红了脸。她抬眼瞪着跟前这人,对方虽未有出格举动,但神色轻浮,俨然一种玩乐姿态,只等她惊慌失措语无伦次,他必定更为惬意。
  背脊紧贴着门板,苏沫伸手去摸裙装右边的口袋,手臂擦过衣物,顿时袭来锐痛,疼痛绵长直达大脑,反而让纷扰晦暗的羞耻感和紧张的情绪略缓数分。她按捺吐息,嗓音带着细微战栗:“你不如再说清楚些,不然我又会想到别处去。”
  王居安微一扬眉,重新打量她两眼,方凑到她耳边轻笑:“想听我说什么,详细过程?”
  苏沫已是紧张之极,身子不由自主的轻颤,她稍稍偏过脸,仍是被他的气息笼罩,她心里一横:“是的,详细过程。那晚,安盛电子的女员工被人下药,不省人事,被他们扔到,扔到老板床上……”话未说完,已是极其艰难,苏沫再也说不下去,隔了很久,才道:“你这样一次次提醒我,让我不停想起那件事,无非是变着法子欺负我,侮辱我,你看见我这样子一定觉得很快活对吧?我不明白,你一个大男人,有名有利有地位,表面光鲜得很,何必跟我这样无足轻重的小职员死磕较劲,你都不过人家,却把气撒我头上……”她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都替你觉得寒碜,真的,特别丢人特别寒碜。”
  王居安渐渐收起笑意,也不说话,直起身子看着她。像是天气骤然恶劣的前兆,面上水平如镜,却是暗涌不断,冷傲中流露摧毁之欲,始终戾气难掩。
  暗夜里,他便是带着这样一副脸孔,伏在她身上起落撞击。
  一切从脑海里猝然闪过,苏沫竟平添万念俱灰之感,强撑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好不容易寻着播放键按下,一时间,两人之间对话重新上演,打从进办公室开始直到现在,清楚明白半字不落。
  
  王居安一声不吭地听着,有一会儿没说话,末了却又被她这架势给气乐了:“长出息了,多大点事,录音都给用上了。”
  苏沫眼圈晕红,佯装冷静:“公司里这么多人,你不会不顾及颜面,要不我一会儿把这个放内网上,所有人都知道王总怎么骚扰女下属……我是被你逼到这一步,警察都拿你没辙,我还能怎么做?”
  王居安点头道:“这招也算出人意表,可惜是个花架子,你看你,既然道理在你那边,怎么拿个电话手还抖?”说话间他低头瞥一眼苏沫手腕上的伤处,伸手过来握住,力道不大,足以让人疼痛难抑,苏沫既顾着伤口,一时也没防备,手机即刻被他收缴过去。
  只等他放开了,她忙掩住胳膊,抬头恨恨地瞪他。
  王居安拿着手机点一点她:“既然录了音,就不要当面给人听,完了可以发个备份过来,多简单的事,”他态度耐心,“以前也有人跟我玩过这招,她和你不同,直接把床上的照片和视频发给我,想拿点钱,这种事对男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何况我王居安早已名声在外,她要是直接开口,坦坦白白的,我也会直接答应,但是这么跟我耍心眼,让人倒尽胃口。”
  他说着,慢条斯理卸下手机的后壳,只把sim卡拣出来塞进苏沫手里:“功夫不到家,小惩大诫,手机没收,你先回去练熟了再出来玩儿。记得,威胁人的时候,气发丹田,声音得粗,语气要狠,就你这种嗓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撒娇,你拿录音给人听,也未见说的清楚。”
  苏沫气得不轻,隐约听见自己牙齿咬得咯吱响,即便把牙全咬碎也不解气,多半还得和血咽下。
  王居安瞅她这样,问:“怎么,还舍不得走?”苏沫回神,几乎夺门而出,却听门里那人似嗤笑一声,苏沫转眼瞧见外间的矮桌上搁着一只水晶玻璃烟灰缸,不多想,立刻拾起来死死捏在手里,转身盯着那扇半掩的门,就听有人问:“苏助理,你做什么呢?”
  
  苏沫醒过来,回头瞧见赵祥庆从电梯间出来,她定一定神,淡淡应了句:“我瞧见里面有烟灰,才给倒了。”
  老赵笑笑:“我常听总经办的付主任提起你,说你办事周到,即使王工不来公司,她的办公室你每天必定打扫一回。事无巨细都能搁进眼里,确实是用心良苦啊。”
  苏沫说:“份内事,赵总过奖。”
  老赵问:“王总在里头吗,楼下散了,我来打声招呼。”
  “在。”
  老赵点点头,径直过去。苏沫转身下楼,走了几级台阶,才想起忘了乘电梯,她低头瞧了眼底下拐来拐去见不着底的楼梯扶手,心生倦意,索性坐下来上休息。不多时,又想起约了从蓉看房子,低头看一眼手表,时间已近,忙撑起精神起身往电梯间走,迎面就瞧见王居安和老赵打办公室出来。
  苏沫理也未理,直接进了电梯,眼看门将合上,老赵在外面嚷嚷“等一下喂”。苏沫恍若未闻,拿眼盯着两扇门间的距离,越渐窄狭。
  电梯里明亮之极,反衬外间低靡黯淡,苏沫瞧见那人身影由重雾一般的光线里逐渐迫近,心口又突突直跳。王居安的视线只是往她脸上简单平常的扫一眼,她便不由自主,举起适才执着烟灰缸的手,轻轻点了下旁边的开门键。那门再次洞口,苏沫让路一旁,垂手而立,压抑的姿态是“妥协”二字的最好诠释。
  赵祥庆首先到了近旁,也是往边上让一让,招呼声“王总”,等对方进了电梯,这才随后。电梯下行,三人间并无多少言语,一室单调的寂静。
  
  苏沫迟到,从蓉见着她就说:“打你电话不通,还以为你不来了。”
  苏沫只能答:“手机坏了。”
  从蓉说:“你现在的工作至少得备两只手机,要是上面的找不着人怎么办?”她又笑,“你可是大忙人了,在领导身边跟前跟后,我们普通人想见你一面都难。”
  苏沫一肚子苦水,却不想在从蓉跟前流露半分,只随她说笑。说话间,两人穿过走道,敲开对面邻居家的房门,过道是酒店式装潢,一层四户,两架电梯,比现在的住处离公司稍远了点,但是周边环境好,不像商业地带那样嘈杂,租金也应该还能承受。
  那户人家请她俩进去,苏沫细细打量,房子是小型复式,比从蓉那间略小,少一个儿童房。楼上是主卧主卫,楼梯台阶铺了防滑地毯,家具装修八成新,楼下是客厅厨房客卫,大阳台采光好,屋主人把阳台封起来当做书房,又说虽搬新家,但这里的家具全不带走,留给租户使用。
  苏沫心里合计,把书房里的双人沙发搬出来搁张小床,清泉来了就能用上,楼上让给爸妈住,自己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凑合,面积大小正好,就算以后独住,也不会太过浪费。双方商量租金,从蓉也怂恿她租下,直说别舍不得这几个钱,钱赚来就是享受的,再说你现在的身份不要去住那些旧里弄老公房,别给王亚男失了面子。
  苏沫却想,也不知现在的工作能不能长远,至少得把这两三个月应付过去,等父母回去了再做打算。苏沫这么一想,定下房子,打算周末的时候抽空慢慢把家当搬过来。从蓉请她去自家坐坐,苏沫记挂着去买手机,婉言推了。
  
  从蓉送她去电梯口,忽小声说:“你知道我那天带我们家胖仔去外头吃饭碰见谁了么?”
  苏沫随便一猜:“莫蔚清。”
  从蓉笑:“遇见她倒不奇怪,看见她和那个法律顾问在一块倒是很新奇。”
  苏沫问:“周律师,周远山?”
  从蓉点头:“就是那个大帅哥,难怪莫蔚清最近没空搭理我俩,敢情是寻着新欢了。”
  苏沫忙道:“这话可不能说。”
  从蓉不以为然,打趣道:“怕什么,男未婚女未嫁……”
  苏沫看她一眼,从蓉会意,两人心照不宣,再不提起。
  从蓉瞄见她手上的烫印,问:“你手怎么了?”
  苏沫说:“不小心烫着了。”
  从蓉摇摇头,惋惜道:“怎么烫成这样,好好的细白胳膊,这可破相了,”她停了会儿,忽然问道:“你和那谁,现在处的怎么样了?”
  苏沫一愣:“谁?”
  从蓉没出声,比划嘴型,明显是“王居安”三字,苏沫不妨,满脸尴尬,从蓉却是哈哈一笑。
  苏沫着恼:“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从蓉一点没在意:“早提醒你不要站错队,别看她现在呼风唤雨,但是没后劲。你跟着老的混,不如跟年轻的,你先前跟人闹成那样,他倒还容得下你。不如多下点功夫,你也有大好机会。再说人有财有貌,多少女的惦记着,你就一点不动心?”罢了见苏沫不答话,从蓉又叹息一句:“往往就是那些小门小户出身,在父母跟前也没吃过苦的,反而把自尊看得比天大,深怕被人瞧不起,累得慌。”
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三月十三,十七日更完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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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沫去买手机,不能用太差的,买贵的又肉痛,挑来拣去拿了支中档价位功能尚可的先用着。一路到家,手腕子仍火烧火燎的疼,忙拧开水龙头冲冷水,这才觉得好受些,腕上早起了一溜水泡,这会子才消了肿。她勉强洗漱了,找出烫伤膏敷上,用白棉纱布轻轻绕了两圈,熄灯,睡觉。
  怎么也睡不着,不断有事儿像火车一样在脑海里轰隆穿行。苏沫轻轻叹口气,睁眼瞧见房门边的衣架暗影,衣架顶上搁着只帽子,中间搭了两三件衣物,模模糊糊里瞧着像个人一样,她把被沿儿拉高些,挡住眼。
  她从小怕黑,这毛病在婚后倒是没了,身边躺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即使周遭再怎样黑影憧憧,也能酣然入睡。如今就有些难了,累的时候还能将就,脑袋一沾枕头便眯过去,偏巧今天上床早了些。
  苏沫想着今天发生事,不知不觉意识模糊起来,睡到半夜开始梦魇,一时有人在她耳边喃喃低语,念咒一样;一时又是父母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忽而是清泉跑过来扯她头发;心念怔忪,又换做佟瑞安在旁边翻阅资料,一页一页划过去,清脆的,悦耳的,拨动着脑海里的细弦,哗啦啦作响。
  苏沫知道是梦,极力想睁眼,却不能动弹,急出一身冷汗,仿佛只要稍微犹豫,整个人就会被逝去的时光吞噬,她拼命反抗,徒劳无功,只能使劲绷着身体,忽然手指微动,摸到床的另一边,空荡荡的,猛然就惊醒了。
  
  夜里没睡好,苏沫一早上班,脸色憔悴,大夏天没法穿长袖,胳膊上仍是绕了一圈纱布,被人瞧见了,眼神里便多了点探究。
  十点多,王亚男到了,吩咐几样工作就进了办公室,两人还像往常那样相处,对昨天的事绝口不提。苏沫埋头做事,不多时有人过来轻叩桌子。
  王居安的助理对她笑笑,递上一卷文件:“王总让拿过来,”这话说完,年轻人略停了会儿,又将一只未拆封的手机盒子搁桌上。
  苏沫瞄了一眼包装盒,又看了看跟前这人,那年轻人也瞧她一眼,仍是含糊地扯了个笑脸,有点欲露还掩的意思:“没别的事,苏助理慢忙。”
  苏沫心里微怔,想了想,笑着道了谢,又说:“你先放着,等企宣那边提交了纪念币样本,我一起拿进去给王董过目。”
  年轻人诧异地抬头看她,忍了忍,没多问。
  等人走了,苏沫稍稍拨开盒子边往里瞧,里头手机和各种配件一应俱全,是时下流行的机型,比她昨天买的那一款高档不少,心里有些不舍,又看了眼,才把盒子搁进柜子,大锁一闩。
  
  一上午相安无事,苏沫去食堂吃午饭,抬眼瞧见周远山打外头进来,她食欲不佳,原想去还掉餐盘,这会儿却坐着没动,慢慢扒了几口饭粒。不多久,周远山果然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他今天穿着浅色细条纹衬衣休闲长裤,行走带风,眉眼带笑,又新近理了发,比以往越发显得精神。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冷场的次数比以往频繁。苏沫夹了点菜搁碗里,没吃,问他:“最近难得见着你,在忙什么呢?”
  周远山避而不答,笑道:“我最近可是常往这边跑,总能瞧见你,倒是你正眼也不看我,。”
  苏沫知道他在避嫌,心里也对他帮王居安办的那些事没多大兴趣:“你总说自己忙,但是气色比以前好,人逢喜事精神爽。”
  周远山面前的碗碟已然见底,他拿纸巾抹嘴:“能有什么喜事,多发些钱还差不多,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老王是打算硬扛了,银行的事他碰了钉子,心里不痛快,我们这些人全跟着受罪,就盼着中秋那点奖金了,听说你们要发什么纪念金币,记得到时候分我一块。”
  苏沫笑:“中秋的时候正好二十周年庆,二十年的老员工发二十克的,十年的十克,你拿几克?”
  周远山想想:“你们有两克的么?”苏沫听得笑起来,周远山也笑:“估计用牙嚼嚼就碎了,还真不够塞牙缝的。”正说着话,搁在桌上的手机响,周远山看了眼来电号码,冲她做了个先走的手势,起身就往外去了,他快步走到门口,这才接通电话。
  苏沫远远瞧着,那人微低了头,手机贴在耳上,凝神细听,眉头舒展,脸部表情很温柔。她心里有点异样,拿起手机翻出莫蔚清的号码,犹豫一小会儿,仍是拨出去,信号音传来,占线。苏沫慢慢收了手机,跟前的饭桌上堆满碗碟,那人赶着去接电话,餐盘也忘了还。
  
  临下班,企宣那边把几份设计图样提交上来,苏沫又放在手头压了几天,直到王居安过来找他姑姑谈事情,苏沫才就着送茶水的时候把样稿和新手机一起拿进王亚男的办公室。
  王亚男先瞧那几张样稿,不太满意,说是花样不够大气,公司名不醒目,字体也不漂亮,空白处太多云云,随口便提了一堆意见让苏沫反馈下去,她又问侄儿:“你看怎么样?”
  王居安对这种事哪有心思,随口附和几句,又赞王亚男眼光独到,设计理念时尚前卫,好听的话说出口毫不费力,引得王亚男要笑不笑地瞟他一眼,而后看向桌上的手机盒问:“这是什么?”
  这个当口,王居安也抬眼瞧着苏沫。
  苏沫心里正暗自叫苦,王亚男事无巨细要求完美,在工作上有较为强烈的个人喜好,小小的设计稿已按她的意思屡次修改,企划那边颇有微词,上传下达看似简单,实际麻烦,既要让上面的满意,又不能让下头的讨厌,影响以后工作的开展。
  她见这两人都看着自己,忙收了心思,也不敢去瞧王居安,只照先前打好的腹稿答:“这是王总早前让人送过来的,王总想得很周到,如果做纪念币赶不及,发手机也是个补救方案,”她虚心请教,“王总,您差不多是这意思吧?”
  王居安盯着她把话说完,顿了会儿才点点头:“对,”他一点儿没掩饰脸上的轻浮神色,添了句,“你倒是长出息了。”
  王亚男来回看了看他俩,才对侄儿说:“难得你在这些细节方面也下功夫,但是这个方案没什么纪念意义,没价值,”她转头看向苏沫,“你跟他们说,设计稿周末之前务必敲定。”
  苏沫想了想:“明天周五,晚上您飞北京,下周不在公司,等样稿推翻从来,您可能没时间细瞧。”
  王亚男立马道:“我又没说重做,就是把字改大点,能用多长时间?”
  苏沫说:“知道了,我马上提醒他们把字体调大点,其他不必修改,”得到对方首肯,苏沫临出门,又问,“王工,要不这手机放尾牙会上当赠品行么?”
  王亚男皱眉:“这种小事也拿来问,行政那边是做什么的?”
  苏沫却说:“不是,如果当赠品数量又不够,就不知道王总那边能不能多赞助一些?总公司分公司一起这么多人,各部门平均下来,至少得几百台吧。”
  王居安说:“几百台,你打算开店呢?”
  王亚男笑起来:“小家子气,还在乎这点钱,你那个小公司不是有这方面的项目么?让你给你就给点吧,没的让人小瞧了。”
  王居安笑一笑:“不是钱的问题,玩儿的事,能值几个钱?”他瞧一眼旁边那家伙,不紧不慢道,“您这样把人惯坏了不行,有些人就是仗着小聪明,给点颜色开染房,越发欠收拾。”
  他出言轻薄,苏沫心里更不自在,没敢多留,转身出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不觉歇一口气。
  她外表温柔为人和气,总经办这边总有女同事借着的喝茶倒水的功夫找她聊天套近乎,女人爱倾述,说多错多祸从口出,何况现在这位子多少年轻人盯着,所以她从不参与那些八卦吐槽,若实在无法,只拿手头工作忙没时间委婉推脱。
  背后不说人,却难保别人不嚼舌根,那天王居安的助理大喇喇地把新手机往她跟前一搁,当场有两三人瞄见,如果这件事转来绕去借着别人的嘴传进王亚男耳里,反而不好。
  
  对这样的事,苏沫从不敢大意,她一边小心应对,一边又忙于工作,这边才在起草协议,那边就接到客人来电要求安排预约,正在整理会议纪要,又被领导打发去协调工作。王亚男临行,也是苏沫最忙的时候,喝水吃饭顾不上,只得拿下周难得的空闲安慰自己,只等老佛爷走了,手头工作才能告一段落,便可以匀出些时间整理新住处,迎接父母和女儿的到来。
  中午,苏沫仍是和前几天一样在办公桌旁就着咖啡啃面包,没吃几口,桌上电话铃声大作,内线,前台小妹说楼下有朋友找,苏沫问清来人姓名,心里很惊讶。
  不多时,莫蔚清踩着十公分的尖高跟,从电梯间一路铿锵而至,细腰长腿,所过之处,男的女的都忍不住回头看她两眼。莫蔚清早已习以为常,走到苏沫跟前,将勾在手指上的小巧精美的纸袋往她桌上轻轻一扔:“特地买给你的。”
  苏沫揭开一看,是以前在天河广场闲逛的时候,三人常去吃的一家西点房的芝士蛋糕。
  天河那边的名牌一条街,就连蛋糕也是名牌价,苏沫不爱去那里,莫蔚清却相当喜欢,她为人豪气,常常买单。莫蔚清买单,无非是想让人陪她,苏沫吃着蛋糕,却惦记起女儿,并怀有一种内疚心理,齿间香甜松软,清泉一定喜欢。
  莫蔚清开门见山:“我来找周远山,他说还得忙一会儿。”
  苏沫心里吃惊:“你来找他?”忍不住问了句,“找他做什么?”
  莫蔚清说:“男的女的一起还能做什么,往好听里说是约会,直白点就是苟合。”
  苏沫心说这家伙不知道是犯糊涂还是胆子粗不在乎,她瞧瞧周围人来人往,忙把莫蔚清扯到楼梯间僻静处:“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呢?”
  莫蔚清进了楼梯间一连咳了好几声,她对烟味敏感,想是才有人猫在这儿吞云吐雾,莫蔚清扬手轻轻扇了两下,说:“没怎么回事,就是有些儿无聊了。”
  苏沫掩上逃生门,才问:“这要是让那谁知道了,你以后怎么收场?”
  莫蔚清一乐:“你这话真好笑,我和他一点法律关系都没有,知道就知道呗,我现在就是腻了,怎么,就许他腻味我,不许我腻味他?再说了,二奶还不能从良了?”
  苏沫听的有些晕乎:“你俩连孩子都有了,想从……分手早做什么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尚淳的为人,再说,总得替孩子想想。”
  “你这意思,像是比我还了解他,”莫蔚清一脸轻松,上下打量苏沫,“诶,这身衣服以前没见你穿呢,你跟着我混了几天,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儿了。”
  苏沫心想,像什么,像二奶?她忙低头检查自己这身打扮,一身职业装,挺正常,就是右手腕子上两道褐色疤痕,上次烫过的地方渐渐好了,颜色却退不掉,瞧起来有点割脉自杀未遂的意思,平时只能拿手表遮一下。
  莫蔚清哪里明白苏沫的心思,说:“做什么这么严肃?你到底是担心我呢,还是周远山,还是尚淳?”
  苏沫一愣:“你瞎说什么?”
  莫蔚清更觉得有趣:“说嘛?是周远山还是尚淳?”
  苏沫有些急了,不觉压低声音:“我告诉你,别把我跟那个……尚淳扯到一起!”
  莫蔚清点点头:“那就是周远山了?”她若有所思,却是笑道,“难怪先前不想把我的电话告诉人家。”
  苏沫撇开眼:“不是这么回事。”
  莫蔚清不依不饶:“你还真看上他了?”她盯着苏沫的脸,得出结论,“你看上他了。”
  苏沫脸上微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莫蔚清又笑:“我就说呢,怎么忽然这样关心我,原来是自己心里有小九九,我跟你说苏沫,我可是拿你当朋友看的,我这些事是从来不避讳你的。”
  苏沫无可奈何:“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周远山是有些好感,周围这些男的,就他还比较正常,我……”
  莫蔚清咯咯笑起来,伸手揽住她的肩:“也对,他这样的正人君子,长得又好看,职业也不错,你要是对他没想法倒奇怪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凡是和他打过交道的女人,没几个不动心的。”
  苏沫瞧着她这一脸得意,心里不舒服,说:“我还是那句话,没事别折腾,要是尚淳知道了……”
  莫蔚清哼一声:“你怎么总是尚淳尚淳的,你去告诉他呗,你敢近他的身么?要不是我看着,他不知道整你多少回了,”她轻轻叹一口气,“我也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过节呢,他倒一直对你心心念念的呢。看在咱俩相识一场,我怀孕的时候连从蓉也没怎么来瞧我,你倒是跑得勤,我是懒得计较你那些小心思,你反在这儿跟我耍心眼儿,什么事儿你都要插一杠子,”她压低声音,“你显摆什么呢,以前也就是个小保姆,你认为自己现在有点人样了是吧?你看上的,人家可未必瞧得上你。”
  苏沫见她越说越来劲,越说情绪越不对头,这人先前还和颜悦色,这会儿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恨意,心想怎么谁都能往自己身上置气呢,苏沫憋了半天没憋住,慢慢道:“你说得对,我就看上周远山了,可又能怎么样,就算我挖空心思使出浑身解数,他也不会多瞧我一眼,这件事我想得很明白,你却稀里糊涂一知半解,一样米养白样人,有些男人是不一样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小心两头踏空,得不偿失。”
  莫蔚清的脸色更加难看:“和你聊天真没意思,多大点事儿就上纲上线,你一本正经做给谁看呢?”她拿眼瞧着苏沫,从手袋里摸出手机,一个电话拨出去。莫蔚清嘴角挑起一点笑,和那边的人轻言细语说了几句之后,也不告辞,转身就走。
  
  苏沫心里气不顺,一会儿寻思莫蔚清话里的意思,莫非真是尚淳因为钟声那事儿想找茬被莫蔚清拦着了?一会儿又想,难不成莫蔚清真打算和人拆伙,要是这样,也算件好事,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就怕尚淳不肯罢休,再说,那周远山究竟是被蒙在鼓里还是不计前嫌呢?
  她越想脑袋里越乱,各种猜测蜂拥而至,忽觉着烟味儿比先时更重了些,夹着风从窗外飘过来。
  苏沫忍不住咳了一声,心里随即打了个激灵,回过神,轻轻往楼梯侧面的角落那块儿走了几步,她心里有些儿紧张,悄悄探身去瞧——怕处有鬼,还真有人站在窗旁抽烟。
  王居安一手撑着窗棱,一手捏着半截烟卷,望向窗外,略微一仰头,吐出清淡的烟圈。
  苏沫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愣在那里半响没动作。
  那人却侧头瞥了她一眼,仍是寻常神色,又像是根本懒得搭理,未久,他再次看向窗外,仍是自顾自地吸着烟。
  苏沫张了张嘴立马又阖上,她蓦然转过身子,快步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2012年四月二十九日,五月三日首更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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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居安听见楼梯间的门被人砰地一声合上,四下里顿时安静了,又等了半支烟的功夫,裤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拿出来接了,问:“沧南证券的事怎么样了?”
  那边人道:“有些不好,我在省银监局的熟人说,有人反映保顺投资和商行南瞻分行的两家支行都有贷款纠纷,这保顺投资那是集团旗下的老公司,是……”
  王居安打断:“哪两家支行,多大的窟窿知道吗?”
  那边人说:“说不准,还没开始查,这要是查下去……”
  王居安一字一句:“捂着,给些好处,不管怎么都得先捂着。”
  “那沧南收购的事?”
  王居安哼道:“只能先放着,难怪先头银行那事死也不松口,就是怕人查,一旦爆出去,不定会查出什么,这事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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