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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浮华

王居安(当代)
☆、第 1 章
  
  苏沫,女,年方二八——二十八,近而立,离异,育有一女。
  
  苏沫从小信命,缘于双亲言语中的心理暗示。
  她是家中独女,出生草根,却也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养大,一路坦途直到嫁人,十指不沾阳春水,没绊过跟头吃过苦,身体健康学业顺畅,年少不识愁滋味。
  孩子柔顺听话,养起来也就省心,于是苏家爹娘常念叨:还是我家苏沫命好,一辈子吃喝不愁无风无浪,平安是福。
  这话听多了,便当了真。
  早年,族里有位远亲在某日因见油锅里掉进只蟑螂忽然就悟了,抛妻弃子,去当地古刹削发为僧,不想向佛之路颇为畅通,做了住持方丈,又因精通命理,名声大噪。据说本省里,上至政府官员位高权重,下至工商界一把手,多有向他讨教,至于平名百姓,鲜有近得了他的内堂门槛。
  苏沫进十岁那天,父母为讨吉利,带她前去拜会。
  老和尚瞧这一家三口个个白净慈善,心里喜欢,当即拿出数卷残边破角的古书,问了小姑娘的生辰八字,细细翻阅。满纸都是从右到左的生涩古文,老和尚只捡吉言利语念了,其余不便说透,苏沫犹记着两句话——“有男儿丈夫之气概”,及“三合昌曲,贵妃好色”。
  前面那句她还懂,可后面的,她却想不通,“好色”,是暗示她长相不错,还是喜欢长相好的人?直到八年后,见着佟瑞安,只一瞬间她也悟了:
  那真是个好看的男人。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第三回就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热恋,相守,结婚,生女,水到渠成。
  当然她无从得知,那天老和尚有句话想来想去没说出口:初婚,不过三秋。
  新婚第二年,佟瑞安外遇,找了个年龄比苏沫小家境也比她好的情人,这是婚内冷暴力的开始。苏沫用尽各种方法,一哭二闹三上吊,扔掉读书十来年闷出来的清高矜持,和他闹了个天翻地覆,可惜覆水难收。
  新婚第三年,佟瑞安也疲了,狠心砍掉鸡肋婚姻,开始迎接新生活。
  苏沫的新生活也被迫开始,她这才惊觉自己的窘境,上有老下有小,每月一千出头的薪水根本使不上劲。
  只是刹那间,人生重担就被撂到自个儿肩上,一筹莫展,心惊肉跳,苏沫越来越信命,却越来越不信人算命。命运是一条宽广河流,后不见来者,前不见滩涂,近处暗礁层层,远处惊涛隐隐,人如沙粒囿于其间,她无法左右,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摸爬滚打,在顺流而下的时候,不被突如其来的一个浪头掀翻过去,又或是护着一双赤足,以免被浑浊河底的岩礁划破,换来鲜血淋漓。
  离婚半年,在她为生活疲于奔命的当口,远方传来消息,佟瑞安再婚了。
  
  家里打来电话的时候,阳光正好,苏沫忙着把库存货一趟趟搬到外间平台,或晾晒去霉,或拣出来给人重整翻新。前二十来年她从没做过这样的活计,甚至不敢去想,可如今不出两月,已熟稔随意得很了。
  苏母在电话里教外孙女背《悯农》,完了问自家女儿,这都吃中饭的点了怎么还在忙活呢?苏沫忙说,最近生意好。苏母听了高兴,嘱她别只在办公室里呆着,人在屋檐下要有点眼力劲儿放勤快些。
  积压的衣物沾染呛鼻灰尘,苏沫裹上头巾带了口罩,身上套了件宽大的长袖旧衫,猫在一堆塑料袋里翻翻捡捡,一边将电话夹肩颈处问起清泉的近况。
  苏母没说几句便叹一声,絮叨着连日来的不顺心:超市里号称野生无污染的小黄鱼涨价不少,才打了进口疫苗一针就是大几百,月初孩子支气管炎去医院挂了几天水去了一两千,人家的娃娃都上了上么样的幼儿园,兴趣班太远都有车接车送……
  苏沫被大太阳晒得眼晕,也顾不得,拾了一旁的台阶坐下,试探:“妈,要不月底我再寄些钱回来。”
  苏母闻言一顿:“这些钱,我和你爸还是有的,就是……我听人说,那姓佟的昨天结婚了……你俩离了后,他再没来瞧过孩子,”她叹息,“苏沫啊,你这次可要争口气,他不把你娘儿俩当回事,你就偏要活出个人样来……”
  正午暑气更盛,苏沫心里闷得很,一时没言语,隔着电话线,又听见父亲低声道:“你少说两句,人都再婚了,她能怎么样?”
  苏母经不住哽咽:“她是当娘的人……我们两个老的过得如何无所谓,可是清泉已经是没了爹,不能再委屈了这么个小人儿,她以后路还长着……”
  
  苏沫抿着嘴不吭声,好一会儿才忍住泪,轻声细语安慰几句,等不及便挂了电话,发了会子呆,开始盘算到下月初的开支。这几日发出去的求职信也零星有了回音,陆续参加几次面试,要么对专业技能年资经验要求甚高,要么除去房租水电生活费每月收入所剩无几,哪里还有闲钱寄回家里。
  她低头瞧一眼身上灰扑扑的衣裳,弯腰又去收拾库存,舅舅家的成衣工厂上月辞了两名帮工,如今忙起来更无暇分神。
  苏沫以前有些死心眼,对男人一心一意毫无保留,不算漫长的婚姻岁月将这种死心眼刻进她的骨头里。她现在没男人,就一心一意对待工作,即使手边的活计再粗陋枯燥,也不习惯分神想东想西。
  所以当有人在背后喊她,她也丝毫不觉。
  那人只好提高嗓门又说:“大姐。”当地人对不同年龄的女姓称呼,徐娘半老到七老八十的都叫“大姐”,年轻水嫩的就叫人“小妹”,“妹子”。
  苏沫直起身,腰背发酸,她不由伸手按了按,转身去瞧,两个男人,看起来三十不到,当地人模样,肤色微黑,瘦高身材。适才说话那人更年轻些,看着她的眼似乎愣了愣,才道:“这位……你家钟老板在吗?”
  苏沫点点头,知道是来寻她舅舅的,抬眼正好望见表妹钟鸣在二楼窗子里探出半张脸来。苏沫估着这两人有些来头的样子,便向上面招一招手,示意钟鸣把人带上去,谁知那姑娘才对上她的视线便侧开脸,隔了数秒,又放下一半儿的百叶窗。
  苏沫只好作罢,看向来人答:“在,我带你们去楼上办公室。”
  同她说话的小年轻又往她身上瞟了一眼:“不用,我们跟钟老板相熟,来过几次,怎么走都知道。你忙你的。”
  苏沫度他神色,想必是自己衣服沾了尘土,他嫌脏,不愿多接近,便往旁边站了站,让了两人过去。
  年轻人草草踢开地上的塑料包装袋,踮着脚往里走,只是浮尘四起,他不觉有用手轻轻掩了鼻。走在他身后的那人倒一直没吭气,看似稳重些,并无这种小动作,只是在进门的那一刻,他放慢脚步,稍稍侧过脸,瞥了她一眼,无所谓不屑或者探究,那一眼相当清淡,含义匮乏。
  
  苏沫蹲□继续打理成堆的衣物,呼吸间甲醛的味道很重。男人看起来是不错的男人,衣着讲究,停在路边的车百万出头,这里地处沿海,有钱人多,开这样的车进出也属寻常,却也不属于她这样的女人,连奢想也不行。一个奔三的离婚女人,又带着孩子,娘家无背景,若再考虑第二次婚姻第二个男人,那她的态度应该是卑微的小心的甚至受宠若惊的,如果还将年轻女孩的骄纵和苛刻安在身上,当真会错得离谱。
  昨晚,舅妈带苏沫去相亲。
  舅妈是热心快肠的性子,介绍的那个男人身家是有的,不说多富,至少带回家乡转一圈还是可以引人艳羡,那人也不介意苏沫有个女孩,因为他是个鳏夫,自己有个今年参加高考的儿子,的确,他年纪大了点,近四十才生孩子,现如今已五十出头了。
  只是当他稍微靠近点,苏沫就闻到一股将近腐朽的气息,从油亮的沾染皮屑的发根上散发出来,飘荡在他的呼吸里、举手投足之间。
  回去的路上,舅妈问苏沫的意思,她忙以工作为由推脱,再被询问,也绝不松口。苏沫以前是直肠子,有什么倒什么的主,近几年经了些事也学了些乖:沉默是金,多说无益。她本身不擅言辞,反射弧又长,拿捏不准对方的斤两,只能尽可能少说话少暴露缺点,这样,至少还能让人悠着点。
  舅妈哼哼笑了笑:你现在,自己还得养孩子,家里光景也就那样,年纪奔三,别再挑挑拣拣,找男人就要找个能过日子的,你也是结过婚的人,这个理你难道还不懂?现在的男人,哪怕是七老八十的老先生,只要还能动弹,就想找二十出头的大姑娘。
  言下之意。
  苏沫暗自叹了口气,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的颓丧,无法直言——她受不了老男人身上的气味,只是同桌吃饭就让她心有不甘,如果真处起来,要行夫妻之实,这该叫她怎样忍受?
  男女之间,体味是荷尔蒙的外在表现,越本质越纯粹,人就越往动物的行径靠拢。当初和佟瑞安一起,就是他气息里的味道把苏沫迷得神魂颠倒,接吻的时候是这样,翻云覆雨的时候更是这样,年轻的、有力的、暧昧的、无处不好无处不畅快。
  佟瑞安千不该万不好,至少一样是好的,他让苏沫心甘情愿的臣服,在爱情里臣服,在婚姻里继续臣服,他们曾经互相拥有过对方最年轻璀璨的岁月和身体,就这一点而言,他们谁也不曾亏欠谁。她曾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慢慢接受他逐渐衰老的体味,并甘之如饴,只可惜这些心甘情愿都过早夭折。
  
  傍晚收工,照例买菜做饭,一家子人吃完,舅舅舅妈出门遛弯儿,和钟鸣两人一同涮了碗,苏沫这才回自己屋里,点上台灯,对着书里日新月异的专业知识迷瞪瞪看了几页,眼里瞅着的是数据代码,脑子却想着周末去市里转转,看能不能找上一两样兼职。
  她焦虑而疲倦,渐渐便睁不开眼,在拨开一堆沾满灰尘的衣物、孩子的哭泣或嬉笑以及存折上加减纷乱的数字之后,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先前那年轻男人的回首一瞥,与其说她想到的是那个男人,还不如说是他的动作,而这样的动作安在任何一个年龄相当的看起来顺眼的男子身上,她都会回忆。
  她早已远离情窦初开,自打和佟瑞安好上以后,她数年来极其坚定的屏蔽异性给予的丝毫遐想,像个快乐的苦行僧。可是现在,她自由了,至少可以自由地在梦里,细细回味一番。
  她隐约记得,那人眸子幽黑,视线里有着河底暗藏的礁岩一般的气质。
作者有话要说:2011.02.07一次更
作者继续脑抽,换口味,别像《彼爱》要死要活,也别像《昏嫁》纯情忠贞。
☆、第 2 章
  ·
  耳边像是有飞蛾扇翅,扑棱棱地往灯上逃窜。
  苏沫登时惊醒,忙把手里捏着那一页翻过去,心里仍然焦灼,有些穷途末路的意思。她试图缓解,安慰自己:不如就在这里猫着,虽说和当初的想法相去甚远,至少是包吃包住薪水也比先前要好,时不时地舅舅还悄悄塞点钱,再找份周末的兼职做做,也就差不多了……再怎样,也不能这样灰头土面地打道回府,不能让那些人瞧见自己的落魄,那些人里,特别是佟瑞安。
  窗外夜色如墨,热浪稍退,虫声鸣鸣,南瞻市靠海,几乎没有冬天,日子便在这连绵夏季中流淌,逐渐褪了颜色。
  
  除开经济上的压力,苏沫在异乡的生活大致还过得去。
  舅舅为人和善,打理着一家成衣作坊,却少了几分寻常生意人的奸诈气质,对谁都一副乐呵呵的菩萨脸,对老婆女儿如此,对亲戚工人如此,对往来客户更是如此。他是外乡人,早年机缘巧合落脚此处,人在屋檐下气势也低了三分,数十年来磨去棱角,练就了一身的忍劲和耐性,似乎和善得过了头。苏沫敬重这个舅舅,他同家乡的父母有着一样的特质,不争不抢,不咄咄逼人,只行份内事,连同血缘关系,更带来无形的亲切感。
  偶尔一家人出门吃饭,路上遇见熟人,人问苏沫打哪儿来,舅舅便笑称:“这才是我家大闺女,你没见过的,她打小在我老家过活,现在回来给我养老来了。”
  旁人将信将疑地笑,舅妈也笑,连同两个表妹,其乐融融。苏沫感激他们,至少那一刻,似乎有人把她当做至亲,使她漂泊在外的心暖和起来。
  苏沫干起活来也就特别卖力,真正当做自己家的一份事业。
  只是时间久了,有些事也渐渐暴露,比如小工厂的财政和业务,她绝对沾不上边,始终是防着她。苏沫也不多想,她拿着那份薪水,只求能对得起别人的付出,他们始终是在人生低谷的时候拉了她一把,他们不愿做的,她去做就是了,只求有活干,不落人话柄。
  有两次,舅妈当着工人的面对她笑嗔:“瞧你这拼命三郎的劲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家剥削你了,你也该适当地歇歇,出去转转吧。”
  苏沫平时不怎么出门,因为出门就有花钱的时候,她只恨不得赚一嘎嘣掰两半地使,全省下来给父母孩子寄回去才好。只是她近来留了心,迫切地想找份兼职,便往市里去得多些。
  
  苏沫碰了几次壁,她以前所学专业如今全是年轻人的天下,她又是毕婚族,婚后一心装着老公孩子,自己只在一家中学管管机房钥匙便颇为满足,在专业技能方面早已跟不上趟。
  回想前尘种种,苏沫心灰意冷,脚下步子转了转,进了街面上一家家政服务中心,避开自己的本科学历不提,只说有做保姆和家政方面的经验,想找份周末的钟点工。
  这回倒是比以往顺利,没几天服务中心就给了消息,说有户人家,女主人才有身孕,想请人打扫卫生偶尔去做个饭,还说那家经济条件不错,做得好不只台面上那些工资。
  那家在近郊,离舅舅这里不远,下了班骑个车就能直接过去,苏沫心里高兴了些。她脸皮薄,又读了这么些年的书,骨子里多少带着几分清高,虽说以前也是在学校打杂,讲出去却好听得多——中学老师。要是搁了头几年,怎么也不会接手这种伺候人的活计,但如今人生地不熟,谁都不认识,也用不着有太多顾及。
  倒是舅舅和舅妈知道了不太乐意,舅妈没怎么多说,舅舅却道:“你好歹也是个大学毕业的,怎么能去做那些事,不如再挨几天,我找个机会,请人帮忙到市里的公司给你找个坐办公室的工作。”
  钟鸣年方二十五,个性直白,这会子忍不住反驳:“我们同学研究生毕业大半年都找不着工作,再说现在有些做家政月嫂的,工资可不比小白领拿得少。”
  苏沫连忙附和,舅妈却是抬眼剜了自家姑娘一眼,说了句:“以后你姐不在,你可要帮着买菜做饭。”
  钟鸣大大咧咧道:“我来就我来,有什么难的,我又不是钟声,什么事都不会做只知道读书。”
  舅妈说:“你能和你妹比吗,她一个高考生,你要是能有你妹一半出息,不用考试就能保送大学的话,我也愿意好吃好喝的成天供着你。你看看自己,高中毕业,在家待业了多少年了?”
  钟鸣立马不吭声了,隔了会儿才道:“我在厂子里就没做事吗?”
  
  隔天苏沫去见工,高级住宅小区,女主人很年轻,靠在柔软光滑的真皮沙发里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试用几次后,签了合同。
  苏沫做事仔细,厨艺不错,话少,不讨人嫌。
  女雇主莫蔚清性子冷,倒不算挑剔,只是两人都不怎么说话,各做各的事情。
  莫蔚清顶喜欢刷网页玩网游,要么穿着防护服对着台电脑,要么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手里捧着ipad,偶尔外面下雨她也会在阳台上呆着。她似乎不常出门,也没什么朋友。
  两人这么处着多少有些怪异,苏沫为人矜持,别人对她稍有冷淡她就绝不向前多迈半步,到后来却是莫蔚清耐不住。
  当时苏沫碰巧接到家里的电话。苏母在电话里说:上星期你爸身体不太好,我们送孩子去她爷爷奶奶家住几天,佟瑞安也不来看看,后来在外面遇着,清泉跑去叫爸爸,那男人竟是一副懒得理的模样。
  苏沫端着电话怔了半天,连那边何时挂断也不知道,直到现在听到那个名字她仍是心潮起伏,只是那人的脸孔在她的印象里日益狰狞。她偶尔也会甩不脱那份狰狞,只因念及曾经数年的温情。
  苏沫知道佟瑞安的意思,也因为孩子的事与他交涉过,希望他能抽时间陪陪女儿。佟瑞安当时答地直接:离婚的时候我们家已经给过你一笔钱,舆论的偏向又在你那边,苏沫你现在的要求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苏沫气得发抖,直接挂了电话。过了会儿,那人又打过来,竟是向她道歉,佟瑞安说:对不起,她刚才在旁边。
  苏沫不由呛了句:你就这么怕她?
  佟瑞安隔了一会儿才答:苏沫……当初你要是有她一半厉害,我们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苏沫一时哭笑不得。
  
  莫蔚清听她在电话里提到孩子,忍不住打听她家里的情况。苏沫一一说了,言语平淡,只避开了前夫因出轨导致婚变的话题。莫蔚清却是一副再明白不过的表情,幽幽叹了一声:“天下乌鸦一般黑,人性都是共通的。”
  苏沫没答话,埋头擦地。
  她从未见过这家的男主人,莫蔚清的公寓里也没有婚纱照,只有她的一张单人黑白艺术照片挂在客厅,很大一幅,占据半面墙壁,照片里的女人比现在更加年轻漂亮,身段好,眼神清澈。
  苏沫推测莫蔚清是某个有钱人的二房,接触越多越发肯定这个结论,虽因为过往的经历,她对小三二奶之流有种本能的排斥甚至厌恶,但是现在却不愿和钱作对。何况莫蔚清出手大方,说话直接却不失和气,苏沫渐渐地对她讨厌不起来,所以苏沫开始讨厌自己。
  
  直到一天周末,莫蔚清照常上网,苏沫准备午饭,一切如常,忽听外间有人掏钥匙开门。
  莫蔚清立刻抬起头,一动不动的拿眼盯着大门。
  随后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苏沫吓了一跳,赶紧打厨房里出来。
  门口堵着两男人,一个搀着另一个,被搀着的那个显然是喝多了,步伐踉跄。苏沫站在跟前不知所措,她扭头看了看莫蔚清,后者却是安坐在上发上笑眯眯的打量那两人,半响才柔声开口:“这一大早的,怎么就喝成这样了。”
  半醉的男人瞟了莫蔚清一眼,却扭头对同伴嘟囔:“让你别把我往这儿送,我就知道她没好话。”
  莫蔚清一点没在意,招呼苏沫:“你去扶扶。”
  苏沫在围裙上抹净了手,过去扶那男人的另一只胳膊。男人睁着微醺的眼瞄着她,毫不客气地将一半重量压在她肩上,忽而侧头在她近旁嗅嗅,说了句:“好像是回锅牛肉的味道。我不爱吃这菜,腻味。去,给弄点清粥和醋泡大蒜来。”
  这男人身材高大,说话间酒味热气喷在她脖颈间。苏沫很是吃力,现在听他的言行里像是有戏弄的意思,躲也躲不开,脸颊顿时通红,额上的汗也滴滴落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莫蔚清只在一旁瞧着,嘴角微微一抿,略噙着笑意,神色平常,苏沫却隐隐听见她低哼一声,又像是没有。
  倒是男人的同伴帮了句腔,说:“别介意,他喝多了就这样。”
  苏沫心里好过了些,稍稍移开身子,侧头对那人礼貌性的笑笑,又忍不住瞧了他两眼,这仔细一看就觉得那人眼熟。苏沫不觉又愣了一回,那人却极其平淡的移开视线,幽深的眼仁,依然如不能见底的河里暗礁。
  苏沫忽然想起来,心跳竟似快了数拍。
  
  半醉的男人倒进沙发里靠着,莫蔚清拧了块湿毛巾贴过去帮他抹脸,那人神情享受,过了一会睁开眼,冲着苏沫一仰下巴颏:“去,把门口的鞋擦擦,”而后又对莫蔚清说,“请的什么人,没点眼力劲。”
  莫蔚清懒洋洋地一笑:“我相人的眼光一直都不怎么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人跟着笑起来,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颏儿,末了想起什么,连忙招呼他的同伴这边来坐。
  谁知那人早已转身走去门口,笑着说:“假模假样的,用不着跟我客气,不妨碍你们两公婆团聚。”
  他说话的当口,苏沫正蹲在地上给人擦鞋,鞋尖上溅满了呕吐的污迹,酸臭气味扑面而至,一不留神,就有污浊不堪的东西沾染上指尖。苏沫一阵反胃,强抑着干呕的欲望,闷头闷脑地继续擦拭。眼前,看见那人的脚迈出门去,笔挺的西裤,乌黑锃亮的皮鞋一晃而过。
  直到脚步声渐远,汽车发动的马达声响起,她始终未曾抬起头来。
  然而她却忍不住幻想,如同上次的回眸一瞥再次发生过。
  这样的幻想使她感到十分羞耻。
作者有话要说:五月十五日,更
莫蔚清=莫为情
☆、第 3 章
  ·
  苏沫努力擦净了男人的鞋,她觉得自己的手代替了那鞋变得肮脏,变成一块破抹布。
  她几时做过这样的事,从小娇生惯养,大学毕业后,去中学工作,一直处于干净的环境,好像是呆在一个真空玻璃罩里。只是玻璃罩并非密封,佟瑞安是她唯一了解人性的窗口。可是佟瑞安不喝酒,更不曾喝醉过,也从未让她收拾过鞋上的污秽之物。
  所以有那么一瞬,苏沫掩藏在心底的清高之气悄悄的昂起头来。但是下一秒,认清现实的自我嘲弄又将它狠狠击伏下去。
  
  苏沫转身进屋的时候,沙发上的男女正在热吻,男人的手已经伸进莫蔚清的上衣里,使劲捏住她的胸口。
  男人带着鼻音低低赞了句:“变大了。”
  莫蔚清笑笑:“怀孕当然会变大,难道她的就缩小了么?那可是奇人。”
  男人也笑,避而不答,抬眼瞥见苏沫灰头土脸低眉顺眼的正往厨房里躲,心下有些烦,说:“怎么周末还让人过来,多碍事啊。”
  莫蔚清摸着他的胸膛锁骨,慢悠悠道:“我一个人呆的太久,也没个人来瞧瞧,心情就会变差,这么下去对孩子不好。你要是能常来,我叫她走就是了。”
  男人当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心里不觉有些得瑟,却不表露,低头问她:“就这么想我?”
  莫蔚清嘟着嘴:“是呀,这么多人都想你,你招架得了么?”
  那人哈哈一笑,踉跄的站起来,稍有些费力的打横抱起莫蔚清就往卧房里去。苏沫听见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惊呼呢喃,不觉脸红心跳,像是比当事人更尴尬害臊一样,只想着马上离开,可是炉子上还炖着鸡汤,水已烧开,热气蒸腾,汩汩作响。
  正觉难堪,却听莫蔚清的声音从房里飘出来:“喂,你先走吧。”
  苏沫回神,忙关了炉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门外逃,又听见男人呼着粗气说:“怕什么,她爱听就让她听好了,你们女人都一样,没几个不骚的。”
  莫蔚清在那头嘤嘤出声,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苏沫跑出去,哐地一声带上大门。外面的日头很毒,晒着她的脸像是要焚烧起来一样,她迷迷糊糊的沿着马路牙子走出老远,心还在一个劲儿地怦怦乱跳。早上匆忙出门,忙到现在也没来得及喝口水,不免头晕眼花。她在太阳底下略站了站,这才转去回家的方向,末了却又扭头去看莫蔚清的住处,那房子已被其他建筑物完全遮挡,仿佛消失的海市蜃楼,她这才觉得好受了点。
  之后又一个周末,莫蔚清提前打电话通知她不必过去,苏沫打心底松了口气。等到第二天下午,莫蔚清却又招她去做晚饭。
  
  苏沫到的时候,莫蔚清独自在家,半靠在贵妃榻上玩手机,她看起来无精打采。
  做好饭,苏沫请她上桌去吃,她也懒得动弹。于是苏沫多嘴说了句话,她说:“别把孩子饿着了。”
  莫蔚清听见这话笑了:“要是男孩儿,我是舍不得的,如果是个丫头,倒不如把她饿死算了。”
  苏沫最痛恨这样的观念,忍不住低声反驳:“可别这么想,你自己也是女性,都是条命。”
  莫蔚清不以为然地伸了个懒腰,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过来:“你看我,从没穿过耳洞,因为我下辈子再不为女人。”她说这话时语气极为认真,以至于苏沫都有些惊讶了。
  苏沫一时没做声,只抬眼看着她。
  莫蔚清悠闲地坐在餐桌前,给自己舀了碗汤,再次开口:“苏姐,你这人看起来笨笨的……但是让人觉得安全。你一定有很多朋友,因为和你打交道不必费心思。”
  苏沫起先被她头半句话给噎着了,听她说完不觉想了想,答道:“这也算一处优点吧。”
  莫蔚清倒是柔柔地笑出声:“你知不知道,那个尚淳,就是我男人呀,他马上会有两个孩子。一个在我肚子里,另一个呢,在其他女人的肚子里。你知道那女人多大年纪么……”她顿住,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用眼神鼓励对方顺着自己的话去接茬。
  苏沫还未将她的故事消化干净,这会儿只得一愣:“不知道。”
  莫蔚清说:“十七岁,”她喝了口汤,“当真是孩子生孩子。”
  苏沫彻底愣了神。
  莫蔚清口风一转,脸上带笑,却已是咬牙切齿:“若是早了两年,就是强^奸^幼女了。”
  苏沫有些晕乎地开口:“这个……生了孩子的话,好像能告他重婚罪……”
  莫蔚清倒是乐了:“告什么告,她家大婆都不管,谁去告?告谁去?”她幽幽叹了口气,“我十八岁就跟了他,也近十年了,他大概是嫌我老了,又招了个比自己小二十的,呵……我是老了么?”她仰起脸,盯着苏沫轻轻问,“我真的老了么?”
  苏沫杵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莫蔚清却是越说越来劲,接着道:“他那天说了,谁生儿子,谁就能跟着他进祠堂,和他家大婆做平妻……都说酸儿辣女,你以后多给我做点酸的吃,还有啊,你是生过孩子的,你看我这肚子,是生什么的呢?”
  苏沫转不过弯,呆滞的瞅着对方:“可是……这是违反婚姻法的,只能和一个人领证,平妻不是封建社会才有的么?”
  莫蔚清显然早已习惯自己的生活状态,听见这话倒并不介意,只是有些不耐烦地解释:“这地儿就没有婚姻法,只有宗祠,就算找警察,警察也不会管,太多了,管不了,”她紧接着又问,“你看我这肚子,像是生什么的呢?”
  苏沫嚅嗫:“这个,我看不出来……没有科学根据……”
  莫蔚清不觉哼笑:“真是个实在人,”她想了想,“瞧你这么实在,又是外地来的,我才好心告诉你,在这个地方,千万千万别相信什么法律,什么警察,更别相信男人,任何男人,不管是刚出生的还是一脚踏进棺材里的,俊的丑的,香的臭的,都不能信。”
  “金玉良言,”她笑着补充。
  
  莫蔚清一番推心置腹之后,对苏沫越发和颜悦色。而苏沫心里始终有一些抵触,至于莫蔚清的男人尚淳,在她的印象里更无异于杂碎和罪犯。
  苏沫想起自己带过的那些女学生,想起舅舅家的小表妹钟声,都是天真浪漫的十六七岁的年龄,无论生理还是心理,全都一团孩气。另一方面,苏沫自己也有个女儿,只要设身处地的稍作联想,对这样的男人就更为厌恶,是一种从潜意识里掀起的无法抑制的鄙视和厌恶。
  后来,苏沫在莫蔚清那里又撞见尚淳几次。
  品心而论,尚淳长得不错,实际三十五六的年纪,外表看来顶多三十左右,有钱人会保养,当然财富又带给他们足够的底气和支撑,精神面貌和言行举止便于一般人不同。尚淳若是长相猥琐,苏沫心里还会好过点,无奈他却是一副道貌岸然成功人士的模样。
  
  一次,苏沫在厨房熬汤,那人进来泡茶,几乎是贴着她的背脊走到旁边的案台,伸手到上面柜子里拿茶叶罐,最后整个人大喇喇的贴了上来。男人身上很热,苏沫却不寒而栗。
  苏沫强抑怒气,不声不响地使劲推开他,想要撇清干系,已经来不及,莫蔚清早靠在门口瞧见了。
  莫蔚清不动声色,她极少有大喜大怒的神色,甚至此时,她脸上还带着一抹奇特笑意。
  苏沫慌忙往外走。与她的慌乱相比,尚淳只是低低一笑,而莫蔚清更是一声不吭,只拿眼睛牢牢的盯住她。待苏沫出去了,莫蔚清这才语气温和的揶揄尚淳:“你这人,只要有点姿色的就不放过,就想尝尝。”
  尚淳不置可否,如常问:“她哪里人?像是江浙一带的,皮肤生得好白。”
  莫蔚清哼了一声,没理会。
  苏沫去外间收拾停当就要回去,心里也起了辞工的意思,钱可以少赚,却受不得这份龌龊。想到这儿,原本惴惴不安的心反倒平静了。
  但是没等她说出口,莫蔚清已先一步做了打算。莫蔚清趁着尚淳不在,直截了当告诉她:“你以后别再来了,我这儿也不怎么需要你。”
  苏沫很想说:我也不愿意来。
  谁知莫蔚清又道:“其实我觉得你人还不错,我有个朋友那里需要人接送孩子上学,你要是愿意,就去她那儿吧,”她停了会儿,“我朋友是女的,独身,一人带着孩子,跟前也没什么臭男人,清静得很。”
  她又笑:“除非你不想要清净。”
作者有话要说:五月十六日更
感觉还不够雷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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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蔚清提到的这位朋友姓从名蓉,年约四十,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表情严肃刻板,不在意穿衣打扮,显然和莫蔚清不是一类人。起初,苏沫并不喜欢在她这里干活,因为这位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并且对人对事要求颇多,稍不如意就喋喋不休甚至咄咄逼人。
  苏沫有些好奇这两人如何能成为朋友。
  但是,她马上就打消了这份好奇心,因为从蓉说起莫蔚清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看来莫蔚清嘴里所说的“朋友”并不拿自己当朋友看待,顶多算熟人的情份而已。
  
  从蓉有个怪癖,就是无论苏沫做什么,她都爱跟在后面瞧着,并且将她的一举一动全部放在眼里却不置一辞。这种感觉让苏沫又回到学生时代,就像考试的时候遇着生题,监考老师却站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盯着她写答案,让人心里慎得慌。
  直到完工告辞的当口,从蓉才噼里啪啦倒出她的诸多不满,一字一句阐述得极为细致,说到后来几乎是拉着苏沫把先前的家务活又从头来过。这样一搅合,原本晚上八点收工,苏沫却是十点多才离开。
  到家以后,苏沫觉着全身的骨头像散开一般,匆忙洗漱后倒在床上,眼睛一闭一睁又是新的一天来临。
  自从接下这份兼职,苏沫不得不每天提早起床。若是舅舅的厂子里活多,她必定是第一个赶去上班,以此弥补白天工作时间的不足,如果厂里比较清闲,她就准备好全家人的早餐,久而久之,大家也渐渐习惯,并不和她过多客套,都乐得悠闲。
  
  苏沫觉得累,却只是觉得累而已,她并不认为旁人的日渐懒散有何问题,也不觉得从蓉的苛刻让人厌恶。她依靠着他们养活自己和孩子,讨得父母欢心,她应该对此心存感激。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雇主有权挑剔,何况是帮人照看孩子,这项工作更是容不得半点差池——从蓉对自己七岁的独生子极为看重,几乎到了紧张的地步:何时吃饭,何时吃水果喝牛奶,何时上床睡觉,甚至晚饭的荤素搭配油盐含量都有标定。
  起初,苏沫不免稍有异议,她也是有孩子的人,也经历对子女保护过度的阶段,却没想到,从蓉在这方面甩了她好几条街。
  从蓉对她小心翼翼发表的看法嗤之以鼻,她说:这是我孩子,我有权利让他按照我认为健康的方式生活,能喝水就不要给果汁,吃的喝的最好不要有甜味,杜绝一切糖果巧克力,酸的就是酸的,苦的就是苦的,永远不要让甜味掺杂进去引发他吃糖的兴趣。
  
  可是,当偶尔得到一点果汁作为奖赏的时候,那男孩的脸上会露出一种痴迷不舍的表情,那是所有人都会拥有的,顺从于自身软弱和欲念时才会流露的表情。
  对这种养育方式,苏沫打心眼里不赞同: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出了玻璃城堡,他将发现你给予的并非全部,也许会被扑面而来的诱惑冲昏头脑,甚至丧失本来就很薄弱的自制力。
  苏沫忽然想到自己,如果说爱情是果汁,那么有些人就是没喝够果汁的孩子。
  她和佟瑞安相识于豆蔻,十年情感里除了彼此再无他人。而激情总会退却,现实的琐碎一波波夹击而上,他们根本无力抵抗,或者不愿意抵抗。
  
  苏沫对于自己曾经的失败从未刻意隐瞒,事实上她也无法隐瞒,如今这个社会,人们早在凡尘俗世里练就一对火眼金睛,洞悉他人的隐私。就在她将从蓉规定的那些个条条框框牢记于心的时候,从蓉也将她的人生经历摸了大概。
  从蓉对此的评价是:你真应该跟着莫蔚清好好学学。
  苏沫不解:学什么呢?
  从蓉瞧她一副怔愣的模样就乐:学习她怎么伺奉男人嘛。
  苏沫心里不高兴:我为什么要学这个。
  从蓉说话一针见血:因为你弱势。
  苏沫无法反驳,她如今正处于社会的底层,现实摆在眼前,还能说什么?苏沫不说话,只能把所有的能量都释放在劳作里,起早贪黑,忙忙碌碌。
  
  从蓉的儿子对苏沫不太喜欢,大概是嫌她穿得寒酸,和妈妈相距甚远。孩童的社会是成人的缩影,他们的表达也更加直接。嫌贫爱富,注重外在,这是现实灌输给他们的思想——穷,就是原罪。
  男孩不喜欢苏沫去学校接他,他觉得丢人,逢人便给人介绍苏沫:她只是我们家的小保姆,她不会开车,只会做家务。
  苏沫当然不能和他一般见识,又不是自己家孩子,所以也不会想着如何教育他。但是那男孩更加放肆,越来越没礼貌,对她的呵斥成了家常便饭,苏沫终于忍不住生气,将那男孩远远地拽到街上,说:“我现在就把你扔外面,你什么都没有,你妈找不着你,你就没饭吃,没钱买衣服,买玩具,等着饿死,渴死,最后被那些叫花子卸掉胳膊,扔大马路上乞讨。你离开你妈,也是穷鬼一个,我穷,但是我还有能力赚钱,你能吗?”
  那孩子大哭大骂,不依不饶,苏沫狠下心,将他一人丢在街角,自己藏在隐蔽的位置偷偷瞧着,防他出事。
  男孩在天色渐黑人烟稀少的街上哭了好一会儿,心里害怕,越发找不着回家的路。
  等苏沫出来时,他就乖觉了。
  
  苏沫冲动之后,开始后悔,孩子当然会把这事讲给从蓉听,苏沫做好被人炒鱿鱼的准备。
  等了几天,从蓉却像没事人一样,仍向往常一样该发脾气发脾气,该挑剔的时候仍是挑剔,却对孩子的事只字不提。
  男孩在苏沫跟前越发老实,两人渐渐处好了,苏沫开始辅导他做功课,周末带他出门游玩,或者教他如何省钱待人有礼。对于这些,从蓉依然不发表看法,只更多地将孩子的事交由她打理。
  从蓉是当地一家电子公司的中层领导,业务繁忙,有时回来的晚,苏沫便一直她家呆着,检查作业、送孩子上床睡觉、讲故事、做些家务,工时当然是超了,从蓉却对加薪的事装聋作哑。
  苏沫不好意思多提要求,她心善,每每看见从蓉晚归时一脸憔悴,又念及她和自己同是单身母亲的处境,有些话到了嘴边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多,苏沫觉得自己已经麻木,麻木到连体力透支,却没时间品尝个中疲惫的滋味。
  她想起曾经有人这样评价,那人说:苏沫,你这样的女性,抗打击力差,忍耐力却超强,所以你只会被人欺负却不会欺负别人。
  苏沫越发自我厌恶。
  
  这天夜里,从蓉又一次晚归,这次却不是忙于工作,而是和新交往的男友约会,等她春意盎然花枝招展的回了家,苏沫差点趴在孩子的小床边睡着了。
  苏沫看着从蓉,又想想自己,虽是一样的处境,却是不一样的活法,她心里头一次忿忿不平。
  从蓉偏生没心没肺嘻嘻哈哈地推门进来,路过厨房时瞟了眼里面的抽油烟机:“咦,这个好像很久没清洗了,上次钟点工来我也忘了说,反正你还没走,要不就把它擦擦?”
  那会儿已是深夜,苏沫看着从蓉,她觉得从蓉不适合化妆,因为她看起来面目可憎。
  可是苏沫再一次发挥了自己的“特点”,她什么也不说,转身从壁橱里拿出清洁用具,开始擦洗布满油腻的抽油烟机。
  她踩高伏低,整整忙碌了两个小时,直到万籁俱寂,自己精疲力竭,直到所有厨具焕然一新。
  她洗净手,正要离开,又被从蓉叫回来,从蓉难得发一回善心:“太晚了,我开车送你。”
  
  两个女人坐在车里,谁也不吭声,快到了,从蓉才说了句:“苏沫,其实我觉得你这人可塑性很强,关键在于你遇着什么样的人,有时候男人是容器,女人就是水,你呢,就是那种会随着容器的形状适时改变的女人。”
  苏沫自嘲:“是的,我不是很有主见有原则的人,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所以只能生活在别人影子里。”
  从蓉看她一眼,没给予肯定也没否认,隔了会儿道:“孩子的事以后用不着你管了。”苏沫吃了一惊,又听她接着问:“你在你舅舅厂里,他们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苏沫懒得瞒她,答了个大概。
  从蓉听了一笑:“这么点钱,他们当你是亲戚还是包身工呢?这样,你跟我进公司做事,钱虽然不多,但也用不着打两份工。你是计算机本科毕业,进我们公司也算专业对口了,你觉得呢?”
  苏沫心里一惊一喜,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转瞬又有些犹豫,不觉冒出一句:“这事我得先回去和我舅他们说说,过两天给你答复行吗?”
  从蓉嗤笑:“真老实,太老实了就是傻,要换别人早往高处飞了,”她接着感慨,“难怪你前夫变了心,女人不坏,男人不爱。你这人,平淡无味,如同鸡肋。要换做我,早腻了。”  
作者有话要说:2011年五月十八日首更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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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苏沫单独找了舅舅,把从蓉邀她去公司上班的事说了。
  钟老板听了大为高兴:“你在这里越过越好,我面上才有光,才能同你爸妈有个交代,”并且嘱咐她,“像从小姐这样的人就是你命里的贵人,你要记住,以后但凡遇上这样愿意提携你的,一定要珍惜这个缘分,把握机会,知道感恩。”
  晚间,钟老板就在家里宣布了这个消息,苏沫当然又表达了一下自己无法在厂里继续帮忙的歉意。
  舅妈笑道:“你不用想那么多,你来之前我们也是这么些活,你不做了还是这么些,厂里的事没多也没少,所以你在不在不相干的,我们还能少发份薪水。你说是不是?”
  钟老板忙接过话茬:“你舅妈不会说话,她的意思是让你别担心我们,好好做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舅妈嗔道:“就你会说话。”
  
  苏沫赶紧去从蓉那里敲定了工作,考虑到今后的住宿问题,又回小工厂找到舅妈,问,既然不在这里做事,能不能把以前包在工资里的住宿伙食费用逐月缴纳。舅妈笑问:“你记错了吧,我几时收过你的伙食费用啦,你还不是和我们一同吃喝?”
  苏沫脑子转了转,忙道:“以前没交,我现在会多交一些,要不白吃白喝多不好意思。”
  舅妈笑笑:“一家人客气什么,你要交也可以,我们先帮你存着吧。”
  苏沫将这些琐碎事一一安排妥当,勉强松了口气,去公司上班前,又请舅舅一家到外面酒楼吃了饭。
  本是满心欢喜,可等到接触新工作,才发现希望美好事实骨感,她上班的地方在办公大楼后面的仓库里,名曰仓库调度,主要负责开单点货,装车交接等。
  
  仓库里已有□名员工,一个四十左右的工头,一个年龄五十多的老者姓李,其余的全是二十来岁的青年。
  工头看见苏沫就起了嘀咕:“邪乎,怎么招了个母的进来,全是力气活,没有女的绣花的地儿。”
  旁边一人小声道:“好像是从经理介绍来的,是她们家亲戚吧。”
  工头“哦”了一声,盯着苏沫瞄了几眼,神色和悦些许。
  刚开始,苏沫无非做些测试返修产品的事,又或者填写表单明细,不算辛苦。但是仓库调度的活,工头塞了另外的人跟着老李去做,理由是苏沫对情况不熟。
  跟着老李做调度的那人姓牛,据说是工头的表侄儿还是什么,以前开三叉车,自打转了工种以后就处处表现出高人一等,在工友们跟前昂头走路瞎指挥,冲人说话便龇着鼻孔,工友们看不惯,送他一个绰号:牛大鼻子。
  牛大鼻子做事时常出错,老李对他颇有怨言却不敢明说,有几天瞅他请假不在,就让苏沫过去帮忙。苏沫认真心细记性好,点货出单有条不紊,没几日就上了手,和老李搭档默契。
  工头瞧在眼里也不好多说,只在牛大鼻子来了后刺了他几句,说:“你还吊儿郎当摆出个熊样,人都把你的活做完了,你他妈就等着被人炒吧。”
  那牛大鼻子挨了骂怀恨在心,一门心思想寻机报复。
  
  一天,工头差了苏沫去仓库角落里清点手机库存,苏沫从清早忙到大中午,同事们三三两两去食堂吃饭,周围越发没个人影。
  突然那牛大鼻子窜出来,猛地把她压向身后的货箱,苏沫哪里能防,骇然出声。牛大鼻子捂住她的嘴:“我叫你能,你再能不也是个女的,”说着伸手往她身上使劲揉捏。
  苏沫吓得要昏过去,只胡乱推打跟前的男人,反倒更激起对方的蛮力,一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羞恼交加,急得眼泪也流出来。
  正是绝望的当口,身上的束缚似乎减轻了,有人说:“牛哥,你昏头了,从姐的人你也敢动,让她知道,你吃不了兜着走。”
  牛大鼻子立时止住动作,片刻僵持后,才喘着粗气从苏沫身上爬起来,嚷嚷:“没事,和她闹着玩玩……”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苏沫哆嗦着站起身,双手仍护在胸前,她像是被人从河里捞起来扔上岸的鱼,扑腾无力,惊魂未定。适才说话的高个青年忙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道:“这里都是些粗人,以后小心点,不要单独呆着,到了吃饭的点就跟着大部队走。”
  苏沫点点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几个字:“小,小陈,谢谢……”
  那青年略微笑一笑:“你放心,我会跟工头讲,牛大鼻子以后也不敢怎样。”
  下午工头知道以后,当着大伙的面把侄儿狠狠训斥一顿,扬言再犯就把事捅到上面开除他,末了又温言安抚苏沫,保证再无此事发生,希望小事化了。
  苏沫瞧着姓牛的那张脸就犯恶心,恨不得冲上去扇他几巴掌,转念又想,自己才进公司,若是事情闹起来,会不会给从蓉惹麻烦?自己会不会丢饭碗?要是没了工作,重回舅舅家的小工厂几时才能熬出头?何况才和家里通过电话,换工作涨薪水的事父母都已知道,还打算以后能多寄些钱回去……她竟一时拿不定主意。
  
  工头瞧她似乎懦弱好说话,就连哄带骗硬是把事情压了下去。
  而苏沫身上还残留着被人拧青的印记,有段时间只一瞧见五大三粗的男人就起鸡皮疙瘩。她心里怨愤难抑,思来想去,又想起从蓉。她打心底巴望着,从蓉能帮自己换个工种,只要不在这种男人扎堆的地方呆着,去哪儿都行。
  那几天从蓉正好出差,苏沫只得处处提防,一是看见那姓牛的就绕路走,二来,宁愿多费些力用液压车把货品拖到人多的地方放着,再慢慢清点。
  到了吃饭的点,曾替她打抱不平的小陈就来找她,等上班了又不远不近陪着。傍晚放工,年轻人终于按捺不住,邀她一起去看电影。
  苏沫当时一愣,虽早有察觉,却毫无绮念,这会儿只一心赚钱养家,无暇分神,没多想便婉言谢绝。
  小陈很失望,说:“总有一天,你会答应我。”他并不勉强,白天上班仍对她多有照应。
  
  苏沫却一天也捱不下去,趁着下班的点直接到办公楼下面候着从蓉。
  没多久就见从蓉和几位同时一道出来,光鲜雅致的职业化打扮和苏沫的无精打采形成强烈对比。苏沫低着头,上前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从蓉没理,仍只和同伴说话,正眼也没瞧她。苏沫只好提高声音,喊了句“从经理”。
  从蓉这才回头,冷冷地问:“什么事?”
  苏沫陪着笑:“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我想请您吃顿饭,表示感谢。”
  从蓉面露一种夸张的惊讶:“谢我?谢我什么?”
  苏沫说:“谢谢您给我介绍这份工作。”
  从蓉像是这才想起来,轻描淡写:“不必了,这种低级工种,只要你愿意就能进来做的,我可没使什么力。再说我和你也不熟。”
  苏沫很尴尬。
  周围的人都瞧着她,神色不言而喻,就连仓库的工头也蹭过来凑热闹。苏沫红了脸,嚅嗫着还想说什么,从蓉已经转身走了。
  
  待人一散,工头倒是笑着冲苏沫点一点头,什么也没说,慢悠悠地踱走了。
  打这以后苏沫在仓库里的日子就不好过,男人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轻活再也轮不上,力气小了还惹人嘲笑。苏沫不肯求人,倔劲上来,只能逼着自己适应环境。日复一日,手变得粗糙,力气渐长,嗓门也大了,还学会用千斤顶,开电叉车。
  小陈总是用包含同情的眼光看着她,偶尔会过来帮她一把,也一同被人嘲笑,但他仍不退缩,这种友情像是昏暗里的一抹曙光。
  两人渐渐相处多了,午休时聊会儿天,或一同去食堂吃饭,直到清泉在电话那头脆生生地喊着“妈妈”,苏沫握着手机,听到女儿稚嫩的声音,脸上也跟着漾开了笑。
  小陈在旁边低头扒饭,等她收了线,问:“你真的有孩子?他们说你离过婚,这是真的?”他的神情甚是古怪。
  苏沫坦诚地笑笑:“我有个女儿,三岁……”
  话音未落,那年轻人端起碗就走。
  饭堂里,她远远听见那伙男人凑到一桌粗声调笑。有人嚷了句:“小陈,你怎么就闷声不响了?不想追那小娘们了?”
  那笑容阳光的青年扔出一句话:“就一破鞋,你想追你追去,我不稀罕。”
作者有话要说:2011年五月二十七日首更
估计错误,下章回眸男才出场。这章虽然还没换工作,但是出场的男人可多吧。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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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沫彻底被人孤立。
  自打小陈当众表明态度,牛大鼻子又故态萌发,时不时地过来找茬。
  一次,搞调度的老李看不过去,勉强扯了句:“小牛你也是,还在上班,别老和人开玩笑,传出去不好,叫上面人知道,你叔也难做。”
  牛大鼻子哼一声,摆出做事的模样,谁知一低头又假装没瞧见,往她脚背上狠啐了口浓痰。
  苏沫早已怒火深种,连日来又一直忍耐,现下仿佛全身血液涌向大脑,再也憋不住,忽地站起身,连带身后的椅子翻倒在地,“哐当”一声巨响,引得旁人停下手里的活,全围拢过来。
  苏沫抓起先前用来焊锡电路板的烙铁,指着牛大鼻子,颤声说:“擦了。”
  牛大鼻子明显一愣,却仰着脸挑衅地往前逼了两步。
  苏沫拿着烙铁的手开始颤抖,她仍是道:“擦了。”
  眼见她模样楚楚,对方更为大胆,抬起胳膊过来捉她的手腕。苏沫一咬牙,狠心将烙铁往他胳膊上戳下去,她到底心善,这一戳并无太重力道,却仍将姓牛的烫得“嗷”一声跳开。
  旁人过来扯她的手,苏沫豁出去,拿着冒烟的烙铁使劲一晃,唬的周围几个大汉往后面退了数步。她强装镇定,大声说:“姓牛的欺负人也不是一天两天,工作没了就没了,我这就往上面反映。法治社会,我不信这么大的公司不在乎名声……”
  工头连忙放软声音糊弄:“多大点事啊,同事之间嘛,处熟了,开开玩笑也是有的,他不讲卫生乱吐痰,你也烫了他一下,扯平了。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马上要下班,活是要做完的。”
  苏沫第一次跟群男人起争执,心里害怕,脚步虚浮。工头暗自打量她神色,趁她稍有分神,反手就将那烙铁给夺下来,又吆喝几句,把人赶散了。
  老李走过来,小声劝她:“算了,他也伤了,你再闹反倒是你没理了,你一个女人家闹不过他们,算了。”
  
  苏沫背后一片冷汗,她慢慢坐回椅子上,心知这里再不能多呆,但是新工作没着落,舅舅那儿也不愿回,不能再把唯一挣钱的活计弄丢了,只得加紧时间骑驴找马接着投简历了。只是她如今物离乡贵人离乡贱,高不成低不就地谈何容易。
  余下这段时间,牛大鼻子似乎消停了,老李也愿意帮衬她,其他工人待她比以往客气许多,再不敢在她跟前说些污言秽语,甚至讨好地同她闲话家常,苏沫却冷冷地一概不理,只埋头做自己的事,指望时间能过得快些。
  下午又有去面试,苏沫担心手头的活做不完,便趁着午休赶工,将点完的库存运到门边货架。
  货架数米高,摆满纸箱,另一边猫着个人。那人悄悄踩上扶梯,到了高处,把一只装满货品的纸箱慢慢往外推了推,瞧着它欲掉未掉的当口,便轻手轻脚溜了。
  苏沫丝毫不觉,只想着这会儿在大门口,外间同事人来人往,想那姓牛的也不敢乱来,她只顾站在下头清点物品,上面的纸箱不住地轻微摇晃,冷不防就砸落下来。
  苏沫大惊,下意识伸手去挡,就听骨头“卡擦”一声脆响,继而疼痛钻心,头晕目眩,一时间又听见有人跑进来,乱糟糟一团。
  
  她右手小臂骨折,被送去医院折腾了一回,医药费去了好几千,回家躺了两天,公司里连个准信也没有,打电话去问,工头接的,说得很婉转,意思是你慢慢歇着吧,反正我们这边的人员饱和,已经通知财务给你结算当月工资了。
  苏沫心里一凉,知道这工作是“如愿所偿”的给弄丢了,过不久又接到公司要求赔偿货物损失的通知,顿时气到内伤。她再也待不住,强撑着起来,胳膊用绷带吊牢了,蹩手蹩脚换了身干净衣服,打算去公司里问问清楚,也好过伤得不明不白。
  舅舅和钟鸣都很气愤,两人商量着和她一同去公司讨说法。仓库里那群人要么事不关己欲言又止,要么就把问题全推给苏沫,指责她做事不小心,导致货物摔落受损。
  钟鸣性子刚烈,当即就受不了,仗着自个儿身体壮实在苏沫跟前差点和人干起仗来。
  一方深感委屈,一方又人证如山,两边人拉拉扯扯,吵来吵去吵到人事那里,管人事的睁只眼闭只眼乐得推卸责任,扬起手上的调研报告塞过来,满篇都是于苏沫不利的证词,工伤补偿一字不提。
  苏沫知道有人搞鬼,却苦于没有证据。
  
  舅舅也无法,提出去找从蓉,希望还有转圜余地,又担心自家女儿说话得罪人,就哄了钟鸣先回家去。苏沫跟着舅舅找到从蓉的办公室,从蓉正忙得天昏地暗,看见苏沫竟像是一时没想起来,冷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苏沫答:“来给自己讨个说法。”
  从蓉笑了:“我又不管你们那一块,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还是别费这个力气,成天跑来耽误大伙儿工作。”
  苏沫听了这话心里又委屈又来气,顿时红了眼圈。
  钟老板只得好声好气的开口相求:“从经理,我们也知道您忙,不应该跑来打扰,但实在没办法,我侄女要养家糊口……”话没说完,却被苏沫拦住。
  苏沫努力压抑着情绪,慢慢地字字清晰地说:“从经理,我以前在你家里干活,后来你把我介绍到这儿工作,我一直很感激你,我觉得你一个女人真不容易,当爹又当娘,工作还这样出色,有段时间我真是把您当做榜样了,可是现在我觉得,你这人……”
  从蓉看她一眼:“我这人怎么了?”
  “你……”苏沫还没说完,身后有人敲门,秘书进来说:“经理,才来了客户,王总在办公室等您过去。”
  从蓉“嗯”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王总今天这么早就到了?”她利落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夹,头也不抬,“你走吧,这事我管不来,该找谁不该找谁你难道不明白?你既然想闹,就要找对人,”她低头去检查手里的资料,小声嘀咕了句,“有些人呀白活了一把岁数,有事就把家长搬出来,当这儿是幼儿园呢。”
  
  苏沫心里还在气呢,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琢磨出从蓉那点意思,转身就出了门。钟老板毕竟遇事多些,赶紧向人道谢,跟着苏沫往外走,问了秘书小姐,才知道会议室门朝哪边。
  钟老板连日来不停奔波,一脸憔悴,苏沫过意不去,便请他在楼下会客厅坐会儿,说是自己先去和老板谈,不行再请他上来帮忙。钟老板原本就有些儿犹豫,见她态度坚决,只得应了。
  进了电梯,按下八楼的按钮,她在光滑如镜的墙壁里看见自己的身影,白色绷带,半旧衬衣长裤,落魄无神。她心里又开始犹疑,担心又会被从蓉摆上一道,可是转念想,从蓉帮与不帮都捞不到半点好处,难道是动了恻隐之心?苏沫有点拿不定主意,又想反正已经豁出去,至少先免去货物赔款,其他的以后再作打算。
  她深吸一口气,迈出电梯,来到一扇带有暗色纹路的红木质地的大门跟前。
  这层楼很静,门里隐约传来交谈声,她盯着金光闪耀的门把手看了一会儿,终是鼓足勇气,叩响这扇沉甸甸的大门。
  不多时,里间有人不紧不慢地应了句,苏沫听见这极其平淡的“请进”二字,心里全无缘由的浮起几丝慌乱。
  那人的嗓音听起来很年轻,又说不出的醇厚迷人。
作者有话要说:2011年五月二十九日首更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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