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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彩云飞

_4 琼瑶(当代)
“保护她,”她恳求似的说:“好好爱她,不要伤害她,她像一粒小水珠一样容易破碎。”
“伯母,”云楼脸上的怒意迅速的融解了,他看到的是一个被哀愁折磨得即将崩溃的母
亲。“我会的,我跟您一样渴求她健康快乐。您如果知道我对她的感情,您就能明白,她的
生命也关乎著我的生命。”
雅筠点了点头,她的目光透过了云楼,落在窗外一个虚空的地方。窗外有雾,她在雾里
看不到光明,看得到的只是阴影与不幸。“唉!”她长叹了一声。“也罢,随你们去吧。但是,
写信告诉你父亲,我不相信他会同意这件事。”
雅筠走了。云楼斜倚著窗子,站在那儿,看著阳光逐渐明朗起来,荷花池的栏杆映著阳
光,红得耀眼。写信告诉你父亲!父亲会同意这事吗?他同样的不相信!但是,管他呢!目
前什么都不必管,来日方长,且等以后再说吧!
阳光射进了窗子,室内慢慢的热了起来,他深呼吸了一下,到这时才觉得疲倦。走到床
前,他和衣倒了下去,伸展著四肢,他对自己说,我只是稍微躺一躺。他有种经过了一番大
战似的感觉,说不出来的松散,说不出来的乏力。杨伯母,你为什么反对我?他模糊的想著,
我有什么不好?何以我一定会给涵妮带来不幸?何以?何以?涵妮,涵妮……所有脑中的句
子都化成了涵妮,无数个涵妮,他阖上眼睛,睡著了。他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做著恶梦,一
忽儿是涵妮昏倒在地上,一忽儿是雅筠指责著说他是凶手,一忽儿又是父亲严厉的脸,责备
他在台湾不务正业……他翻腾著,喘息著,不安的蠕动著身子,嘴里不住的,模糊的轻唤:
“涵妮,涵妮。”一只清凉的小手按在他的额上,有人用条小手帕拭去了他额上的汗珠,
手帕上带著淡淡的幽香,他陡的清醒了过来,睁大了眼睛,他一眼看到了涵妮!她坐在床前
的一张椅子里,膝上放著一本他前几天才买回来的“纳兰词”,显然她已经在这儿坐了好一
会儿了。她正俯身向他,小心翼翼的为他拭去汗珠。“涵妮!”他喊著,坐起身来。“你怎么
在这儿?”
“我来看你,你睡著了,我就坐在这儿等你。”涵妮说,脸上带著个温温柔柔,恬恬静
静的笑。“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你一直说梦话,出了好多汗。”
“天气太热了。”云楼说,坐正了身子。一把抓住了涵妮的小手,他仔细的审视她。“你
好了吗?怎么就爬起来了?你应该多睡一下。”她怯怯的望著他,羞涩的笑了笑。
“我怕你走了。”她说。
“走了?走到哪儿?”“回香港了。”“傻东西!”他尽量装出呵责的口吻来。“你居然不
信任我,嗯?”她从睫毛底下悄悄的望著他,脸上带著更多的不安和羞涩,她低低的说:“不
是不信任你,我是不信任我自己。”
“不信任你自己?怎么讲?”
“我以为……我以为……”她吞吞吐吐的说著,脸红了。“我以为那只是我的一个梦,
昨天晚上的事都是一个梦,我不大敢相信那是真的。”云楼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他凝视著
她,凝视得好长久好长久。然后,他轻轻的凑过去,轻轻的吻了她的唇,再轻轻的把她拥在
胸前。他的嘴贴在她的耳际,低声的、叹息的说:“你这个古怪的小东西,你把我每根肠子
都弄碎了。你为什么爱我呢?我有那一点值得你这么喜欢,嗯?”彩云飞15/58
涵妮没有说话。云楼抬起头来,他重新捧著她的面颊,深爱的、怜惜的看著她。“嗯?
为什么爱我?”他继续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涵妮幽幽的说,深湛似水的眸子静静的望著他。“我就是爱你,爱你—
—因为你是你,不是别人,就是你!”她辞不达意,接著,却为自己的笨拙而脸红了。“我说
得很傻,是不是?你会不会嫌我笨?嫌我——什么都不懂!”
“这就是你可爱的地方,”云楼说,手指抚摩著她的头发,“你这么可爱,从头到脚。你
的头发,你的小鼻子,你的嘴,你的一切的一切,”他喘息,低喊:“呵!涵妮!”他把头埋
在她胸前,双手紧揽著她,声音压抑的从她胸前的衣服里透出来。“你使我变得多疯狂呵!
涵妮!你一定要为我活得好好的!涵妮!”“我会的,”涵妮细声的说。“你不要害怕,我没有
怎么样,只是身体弱一点,李大夫开的药,我都乖乖的吃,我会好起来,我保证。”云楼看
著她,看著那张被爱情燃亮了的小脸,那张带著单纯的信念的小脸。忽然,他觉得心中猛烈
抽搐了一下,说不出来有多疼痛。他不能失去这个女孩!他绝不能!闭了一下眼睛,他说:
“记住,你跟我保证了的!涵妮!”
“是的,我保证。”涵妮微笑著,笑得好甜,好美,好幸福。“你变得跟我一样傻了。”
她说,揉著他那粗糙的头发。“我们下楼去,好吗?屋里好热,你又出汗了。下楼去,我弹
琴给你听。”“我喜欢听你唱歌。”“那我就唱给你听。”他们下了楼,客厅里空无一人,杨子
明上班去了,雅筠也因为连夜忙碌,留在自己的卧室里睡了。客厅中笼罩著一室静悄悄的绿。
世界是他们的。
涵妮弹起琴来,一面弹,一面轻轻的唱起一支歌:
“我怎能离开你,我怎能将你弃,你常在我心头,信我莫疑。愿两情长相守,在一处永
绸缪,除了你还有谁,和我为偶。蓝色花一丛丛,名叫做勿忘侬,愿你手摘一枝,永佩心中。
花虽好有时死,只有爱能不移,我和你共始终,信我莫疑。愿今生化作鸟,飞向你暮和
朝,将不避鹰追逐,不怕路遥。遭猎网将我捕,宁可死傍你足,纵然是恨难消,我亦无苦。”
10
云楼刚刚把钥匙插进大门的锁孔里,大门就被人从里面豁然打开,涵妮那张焦灼的、期
待的脸庞立刻出现在门口。云楼迅速的把双手藏在背后,用带笑的眼光瞪视著涵妮,嘴里责
备似的喊著说:“好呵!跑到院子里来晒太阳!中了暑就好了!看我告诉你妈去!”“别!好
人!”涵妮用手指按在嘴唇上,笑容可掬。“你迟了二十分钟回家,我等得急死了!”她看著
他。“你藏什么东西?”“闭上眼睛,有东西送你!”云楼说。
涵妮闭上了眼睛,微仰著头,睫毛还在那儿扇啊扇的。云楼看著她,忍不住俯下身子,
在她唇上飞快的吻一下,涵妮张开眼睛来,噘噘嘴说:“你坏!就会捉弄人!”
“进屋里去,给你一样东西!”
进到屋子里,涵妮好奇的看著他。
“你在捣什么鬼?”她问。“你跑过路吗?脸那么红,又一头的汗。”“坐下来,涵妮!”
涵妮顺从的坐在一张躺椅中,椅子是坐卧两用的,草绿色的椅套。涵妮这天穿了件浅黄色的
洋装,领口和袖口有著咖啡色的边,坐在那椅子里,说不出来的柔和和飘逸,云楼目不转睛
的瞪著她,感叹的喊:
“呵,涵妮,你一天比一天美!”
“你取笑我!”涵妮说,悄悄的微笑著。一份羞涩的喜悦染红了她的双颊。“你要给我什
么东西呢?”
云楼的手从背后拿到前面来了,出乎意料的,那手里竟拎著一个小篮子。涵妮瞪大了眼
睛,惊异的瞧著,不知道云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接著,她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因为,云
楼竟从那篮子里抱出一只白色长毛的,活生生的,纯种北京小狗来。那小狗周身纯白,却有
一个小黑鼻头和一对滚圆的、乌溜溜转著的小黑眼珠,带著几分好奇似的神情,它侧著头四
面张望著,却乖乖的伏在云楼手上,不叫也不挣扎。那白色的毛长而微卷,松松软软的,看
起来像个玩具狗,也像个白色的绒球。涵妮惊呼了一声,叫著说:
“你那儿弄来的?我生平没看过比这个更可爱的东西!”
“我知道你会喜欢!”云楼高兴的说,把那只小狗放在涵妮的怀里,涵妮立即喜悦的抱
住了它,那小狗也奇怪,到了涵妮怀里之后,竟嗅了嗅涵妮的手,伸出小舌头来,舔了舔她,
然后就伏在涵妮身上,伸长了前面两个爪子,把头放在爪子上,满惬意的睡起觉来了。涵妮
高兴得大叫了起来:
“它舔我!它舔我呢!你看!云楼!你看它那副小样子!它喜欢我呢!你看!云楼,你
看呀!”“它知道你是它的主人。”云楼笑著说。
“我是它的主人!”涵妮喘了口气。“你是说,我可以养它吗?我可以要它吗?”“当然
啦!”云楼望著涵妮那副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的样子,禁不住也沾染了她的喜悦。“我原是买
了来送给你的呀!这样,当我去上课的时候,你就有个伴了,你就有事做了!不会寂寞了,
是不是?”“哦,云楼,”涵妮紧抱著那只小狗,眼睛却深深的瞅著云楼。“你怎么对我这样
好!你怎么对我这样好呢!你什么事都代我想到了,你一定会惯坏我的,真的!”她闪动的
眼里有了泪光。“哦!云楼!”“好了,别傻,涵妮!”云楼努力做出呵责的样子来,因为那多
情而易感的孩子显然又激动了。“快一点,你要帮它想一个名字,它还没名字呢!”
“我帮它想名字吗?”涵妮低著头,抚弄著那只小狗,又侧著头,看看窗外,一股深思
的神情。那正是黄昏的时分,落日的光从窗口透了进来,在涵妮的鼻梁上、额前、衣服上,
和手上镶上了一道金边。她抱著狗,满脸宁静的、温柔的表情,坐在那落日余晖之中,像一
幅画,像一首诗,像一个梦。
“我叫它洁儿好吗?它那么白,那么干净,那么纯洁。”涵妮说,征求的看著云楼。云
楼的心思在别的地方,瞪视著涵妮,他嚷著说:
“别动,就这个样子!不要动!”
抛下了手里的书本,他转身奔上楼去,涵妮愕然的看著他,不知他在忙些什么。只一忽
儿,云楼又奔了下来,手里拿著画架和画笔。站在涵妮面前,他支起了画架,钉上了画布,
他说:“你别动,我要把你画下来!”
涵妮微笑著,不敢移动,她怀里的小狗也乖乖的伏著和它的主人同样的听话。云楼迅速
的在画布上勾画著,从没有一个时刻,他觉得创作的冲动这样强烈的奔驰在他的血管中,涵
妮那副姿态,那种表情,再加上黄昏的光线的陪衬,使他急切的想把这一刹那的形象抓住。
他画著,画著,画得那么出神和忘我,直到光线暗了,暮色慢慢的游来了,小狗也不耐的蠕
动了。“乖,”涵妮悄悄的对小狗说著话:“别动,洁儿,我们的云楼在画画呢!乖,别动,
等会儿冲牛奶给你吃,乖呵!洁儿。”雅筠从楼上下来了,看到这一幕,她吃了一惊。
“你们在干嘛?”“嘘!”涵妮说:“他在画画呢!”
光线已经不对了,云楼抛下了画笔。
“好了,休息吧。”他笑了笑,走到涵妮面前,俯身望著她。“累了吗?我不该让你坐这
样久!”
“不累,”涵妮站了起来:“我要看你把我画成什么慢样子!”抱著小狗,她站到画架前
面。那是张巨幅油画,虽然只勾了一个轮廓,却是那么传神,那么逼真,又那么美!涵妮喘
了口气。“你把我画得太美了,我没有这样美!”
雅筠也走了过来,开亮了灯,她审视著这张画。她对艺术一向不是外行,看了这张起草
的稿子,她已经掩饰不住心中的赞美,这会成为一张杰出的画,一个艺术家一生可能只画出
一张的那种画!画的本身不止乎技巧,还有灵气。
“很不错,云楼。”她由衷的说。
“我们明天再继续。”云楼笑著,把画笔浸在油中,收拾著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油彩。“你
快去饱你的洁儿吧,它显然饿极了。”涵妮捧起小狗来,给雅筠看,笑著说:
“妈!你看云楼送给我的!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一只小狗吗?”雅筠望著那个美丽的小
动物,心中有点讶异,怎么自己就从没有想起过让涵妮养个小动物呢?
“是的,好可爱!”雅筠说。
“我带它去厨房找吃的!”涵妮笑著,抱著小狗到厨房里去了。这儿,雅筠和云楼对视
了一眼,自从上次他们谈过一次话之后,雅筠和云楼之间就一直有种隔阂,有一道墙,有一
道鸿沟,有一段距离。这是难以弥补的,雅筠深深了解,在一段恋爱中扮演阻挠者是多可恶
的事!她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伯母,”云楼警觉的看了看雅筠。“您不必太烦恼,过去
一个月以来,涵妮的体重增加了一公斤。”
“我知道,”雅筠说,深深的注视著云楼。“或者你是对的,对许多病症,医药是人力,
爱情却是神力!”
云楼笑了。抬起画架,他把它送进楼上自己的房间中,再回来收拾了画笔和水彩。涵妮
从厨房里跑出来了,她身后紧跟著洁儿,移动著肥肥胖胖的小脚,那小东西像个小白球般在
地毯上滚动。涵妮一边跑著,一面笑不可仰,她冲到云楼身边,抓著云楼的手说:“你瞧它,
它跟我跑,我到哪儿它就到哪儿!”
云楼凝视著涵妮那张白皙柔润的脸庞,咳了一声,清清喉咙说:“唔,我想我不该弄这
个小狗来给你!”
“怎么?”涵妮惊愕的问。
“我已经开始跟它吃醋了。”云楼一本正经的说。彩云飞16/58
“哦!”涵妮轻喊,脸红了。扬起睫毛,她的眼睛天真而生动的盯著云楼,她小小的手
划著云楼的脸,从云楼的眉毛上划下来,落在他脸上,落在他唇边拉长了的嘴角上,落在他
多日未剃胡子的下巴上。她的声音娇娇柔柔的响了起来:“哦!你常说我傻,我看,你比我
还傻呢!”
雅筠悄悄的退出了房间,这儿是一对爱人的天地,这两个年轻人都是在任何场合中,都
绝不掩饰他们的情感的。她退走了。把世界留给他们吧。
云楼一把抓住了涵妮的小手。他看到雅筠退走了。
“你在干嘛?”“我要把你脸上这些皱纹弄弄平,”涵妮说,抽出手来,继续在他眉心和
唇角处划著。“好人,别皱眉头呵,好人,别垮著脸呵!”她的声音那样软软的,那样讨好的,
那样哄孩子一般的,云楼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再捉住了她的手,他把她一拉,她就整个倾
倒在他怀里了,他们两人都笑著,笑得好开心,她倒在他怀中,头倚著他的胳膊,一直咯咯
的笑个不停。云楼紧揽住她,瞪视著她那姣柔不胜的脸庞,笑从他唇边消失了,他的下巴贴
著她的额,他说:
“别笑了!”她仍然在笑,他说:“我要吻你了!”她依然在笑,于是他把她抱到沙发上,
让她躺下来,他贴上去,一下子用唇堵住了那爱笑的小嘴,她的胳膊揽住了他的脖子,他吻
她,缠绵的,热烈的,细腻的。她喘不过气来了,挣开了他的怀抱,她笑著说:
“我要窒息了。”他在沙发前的地毯上躺了下来,拖了一个靠垫枕著头,她俯伏在沙发
上,从上面望著他。洁儿跑过来了,好奇的用肥胖小爪子拨了拨云楼的头发。涵妮又笑了起
来,笑得好开心好开心。用手抚弄著云楼那满头乱发,她说:
“你该理发了。胡子也不剃,你把艺术家不修边幅的劲儿全学会了。”云楼仰望著她,
她的头伸在沙发外面,长发垂了下来,像个帘子,静幽幽的罩著一张美好的脸庞。他伸手碰
碰她的面颊,说:“涵妮!”“嗯?”她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我好爱你。”他说。她望著他,面颊贴在沙发的边缘上,笑意没有了,她的手抚摩著
他的衣领,她那乌黑的眼珠深沉而迷蒙的望著他。好半天,她才低声的说:“云楼,答应我
一件事。”
“什么?”“带我去医院,好好的检查一次。”
“涵妮?”他一惊,愕然的瞪著她。
“我要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她说。“我要把那个病治好。”她凝视著他。“我不要死,
云楼,我要为你而活著。”
云楼咬了一下牙,他的手停在她的下巴上。
“谁说你有病?”他掩饰的问。“你不是好好的吗?只是生来就身体弱,有点贫血,你
要多吃一点,多休息,就会慢慢的好起来,你知道吗?”她摇了摇头。“不是的,你们在瞒
我,我知道。”她的目光搜索的望进他的眼底。“云楼,我以前对生死并不怎么在意,我很早
就知道我有病,但是,我想,生死有命,我活著,是给父母增加负担,我并不快乐,我寂寞
而孤苦,死亡对我不是件很可怕的事。但是,现在不同了,我要为你而活著,我要跟你过正
常的生活,我不要你因为我而整天关在家里,我要嫁给你,我要……”她毫不畏缩的,一口
气的说了出来:“给你生儿育女。”
云楼呆住了。涵妮这一串话引起他内心一阵强大的震动。自从和涵妮恋爱以来,他一直
对涵妮的病避讳著,他不敢去想,也拒绝去想这个问题。现在,涵妮把它拉到眼前来了,这
刺痛了他。“别胡思乱想,涵妮,”他强忍著内心的一股尖锐的痛楚,勉强的说:“我告诉你
你很好,你就不要再乱想吧!等我毕业了,等我有了工作,我们可以结婚,到那时候,你的
身体也好了……”他忽然说不下去了,一种不幸的预感使他颤栗了一下,他坐起身子来,天
知道!这些会是空中楼阁的梦话吗?望著涵妮,他喊:“涵妮!”
涵妮看著他,然后,她也坐起身子,一把抱住了他的头,她揉著他的头发,温和的,带
笑的说:
“好了,好了,我们不谈这个。再谈你要生气了!”推开他的身子,她打量著他,皱了
皱眉。“你为什么又垮著脸了?来!洁儿!”她俯身从地上抱起洁儿,把它放到云楼的眼前,
嘻笑的说:“洁儿,你看他把眉头皱起来,多难看呵!你看他垮著一张脸,好凶呵!你看他
把嘴唇拉长了,像个驴子……”“涵妮!”云楼喊著,把小狗从她手上夺下,放到地板上去。
他一把抱紧了她,抱得那么紧,好像怕她会飞了。他沉痛的喊著:“听著!涵妮!你会活得
好好的,会跟我生活一辈子,会……”他说不下去了,捧著她的脸,他颤栗的望著她:“涵
妮!”她笑著,笑得好美好甜。
“云楼,当然我会的,”她做出一股天真的表情来。“你干嘛这样瞪著我呀!”“我爱你,
涵妮,你不知道有多深。”他近乎痛苦的说。
“我知道,”她迅速的说,不再笑了,她深深的望著他。“别烦恼,云楼,我告诉你一句
话,活著,我是你的人,死了,我变做鬼也跟著你!”“涵妮!”他喊著。“涵妮,涵妮,涵妮。”
他吻著她,她的头发,她的额,她的面颊,她的唇。他吻著,带著深深的、颤栗的叹息:“涵
妮!”彩云飞17/5811
推开了云楼的房门,涵妮轻悄悄的走了进去。一面回头对走廊里低喊:“洁儿!到这儿
来!”洁儿连滚带爬的奔跑了过来,它已经不再是一只可以抱在怀里的小狗了,两个月来,
它长得非常之快,足足比刚抱来的时候大了四、五倍。跟在涵妮脚下,他们一起走进云楼的
房间。这正是早上,窗帘垂著,房里的光线很暗,云楼睡在床上,显然还高卧未醒。涵妮站
了几秒钟,对床上悄悄的窥探著,然后,她蹲下身子来,对洁儿警告的伸出一个手指,低声
的说:“我们要轻轻的,不要出声音,别把他吵醒了,知道吗?”
洁儿从喉咙里哼了几声,像是对涵妮的答复。涵妮环室四顾,又好气又好笑的对洁儿挤
了挤眼睛,叹息的说:
“他真乱,可不是吗?昨天才帮他收干净的屋子,现在又变成这样了!他可真不会照顾
自己呵,是不是?洁儿?”
真的,房间是够乱的,地上丢著换下来的袜子和衬衫,椅背上搭著毛衣和长裤。桌子上:
画纸、铅笔、油彩、颜料散得到处都是。墙角堆著好几张未完成的油画。在书桌旁边,涵妮
那张巨幅的画像仍然竖在画架上,用一块布罩著。涵妮走过去,掀起了那块布,对自己画像
看了好一会儿,这张画像进展得很慢,但是,现在终于完工了。画像中的少女,有那么一份
柔弱的、楚楚可人的美,脸上带著一种难以描叙的、超凡的恬静。涵妮叹了口气,重新罩好
了画,她俯身对洁儿说:
“他是个天才,不是吗?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不是吗?”走到桌边,她开始帮云
楼收拾起桌子来,把画笔集中在一块儿,把揉绉了的纸团丢进字纸篓,把颜料收进盒子里……
她忙碌的工作著,收拾完了桌子,她又开始整理云楼的衣服,该收的挂进了衣橱,该穿的放
在椅子上,该洗的堆在门口……她工作得勤劳而迅速,而且,是小心翼翼的,不出声息的。
不时还对床上投去关怀的一瞥。接著,她发现洁儿叼著云楼的一条领带满屋子乱跑,她跑了
过去,抓著洁儿,要把领带从它嘴里抽出来。“给我!洁儿!”她轻叱著。“别跟我顽皮哩!
洁儿!快松口!”洁儿以为涵妮在跟它玩呢,一面高兴的摇著尾巴,一面紧叼著那条领带满
屋子乱转,喉咙里还不住发出呜呜的声音。涵妮追逐著它,不住口的叫著:
“给我呀!洁儿!你这顽皮的坏东西!你把领带弄脏了!快给我!”她抓住领带的一头,
死命的一拉,洁儿没叼牢,领带被拉走了,它开始不服气的叫了起来,伏在地上对那条领带
狺狺作势,彷佛那是它的敌人一般。涵妮慌忙扑了过去,一把握住了洁儿的嘴巴,嘴里喃喃
的、央告似的低语著:
“别叫!别叫!好乖,别叫!你要把他吵醒了!洁儿!你这个坏东西!别叫呀!”一面
说著,她一面担忧的望向床上。云楼似乎被惊扰了,可是,他并没有醒,翻了一个身,他嘴
里模糊的唔了一声,又睡著了。涵妮悄悄的微笑了起来,对著洁儿,她忍俊不禁的说:“瞧!
那个懒人睡得多香呀!有人把他抬走他都不会知道呢!”站起身来,她走到床边,用无限深
爱的眸子,望著云楼那张熟睡的脸庞,他睡著的脸多平和呀!多宁静呀!棉被只搭了一个角
在身上,他像个孩子般会踢被呢!也不管现在是什么季节了,中秋节都过了,夜里和清晨是
相当凉的呢!她伸出手去,小心的拉起了棉被,轻轻的盖在他的身上。可是,突然间,她的
手被一把抓住了,云楼睁开了一对清醒白醒的眼睛,带笑的瞪视著她,说:
“那个懒人可真会睡呀!是不是?有人把他抬走他都不知道呢!”涵妮吃了一惊,接著
就叫著说:
“好呀!原来你在装睡哄我呢!你实在是个坏人!害我一点声音都不敢弄出来!你真坏!”
说著,她用拳头轻轻的擂击著他的肩膀他笑著抓住了她的拳头,把她拉进了怀里,用手臂圈
住她,他说:“我的小妇人,你忙够了吗?”
“你醒了多久了?”涵妮问。“在你进房之前。”“哦!”涵妮瞪著他:“你躺在那儿,看
我像个傻瓜似的踮著脚做事,是吗?”“我躺在这儿,”云楼温柔的望著她。“倾听著你的声
音,你的脚步,你收拾屋子的声音,你的轻言细语,这是享受,你知道吗?”她凝视著他,
微笑而不语,有点儿含羞带怯的。
“累了吗?”他问。“不。”她说,“我要练习。”
“练习作一个小妻子吗?”
她脸红了。“你不会照顾自己嘛!”她避重就轻的说。
他翻身下了床,一眼看到洁儿正和那条领带缠在一起,又咬又抓的,闹得个不亦乐乎。
云楼笑著说:
“瞧你的洁儿在干嘛?”
“啊呀!这个坏东西!”涵妮赶过去,救下了那条领带,早被洁儿咬破了。望著领带,
涵妮默然良久,半晌都不说话,云楼看了她一眼,说:“怎么了?一条领带也值得难过吗?”
“不是,”涵妮幽幽的说。“我想上一趟街,我要去买一样东西送给你。”云楼怔了怔,
凝视著她。
“你到底有多久没有上过街了?涵妮?”
“大概有一年多了。”涵妮说:“我最后一次上街,看到街上的人那么多,车子那么多,
我越看头越昏,越看头越昏,后来就昏倒在街上了。醒来后在医院里,一直住了一个星期的
医院才出院,以后妈妈就不让我上街了。”
云楼沉吟了片刻,然后下决心似的说:
“我要带你出去玩一趟。”
“真的?”涵妮兴奋的看著他:“你不可以骗我的!你说真的?”“真的!”云楼穿上晨
衣,沉思了一会儿。“今天别等我,涵妮。我一整天的课,下课之后还有点事,要很晚才回
家。”
“不回来吃晚饭吗?”“不回来吃晚饭了。”涵妮满脸失望的颜色。然后,她抬起头来看
著他,天真的说:“我还是等你,你尽量想办法回来吃晚饭。”
“不要,涵妮,”云楼托起了她的下巴,温和的望著她。“我决不可能赶回来吃晚饭,你
非但不能等我吃饭,而且,也别等我回家再睡觉,我不一定几点才能回来,知道吗?你要早
点睡,睡眠对你是很重要的!”
她怪委屈的注视著他。
“你要到哪里去呢?”“跟一个同学约好了,要去拜访一个教授。”云楼支吾著。
“很重要吗?非去不可吗?”涵妮问。
“是的。”涵妮点了点头,然后,她故作洒脱的摔了摔头发,唇边浮起了一个近乎“勇
敢”的笑,说:
“好的,你去办事,别牵挂著我,我有洁儿陪我呢,你知道。我不会很闷的,你知道。”
云楼微笑了,看到涵妮那假装的愉快,比看到她的忧愁更让他感到老大的不忍,但是,
他今晚的事非做不可,事实上,早就该做了。拍了拍涵妮的面颊,他像哄孩子似的说:
“那么你答应我了,晚上早早的睡觉,不等我,是吗?如果我回来你还没睡,我会生气
的。”
“你到底要几点钟才回来?”涵妮担忧了。“你不是想逃跑吧?我一天到晚这样黏你,
你是不是对我厌烦了?”
“傻瓜!”云楼故意呵责著。“别说傻话了!”打开房门,他向浴室走去。“我要赶快了,
九点钟的课,看样子我会迟到了!”
“我去帮你盛一碗稀饭凉一凉!”涵妮说,带著洁儿往楼下跑。“算了!我不吃早饭了,
来不及吃了!”
“不行不吃的!”涵妮嚷著:“人家特地叫秀兰给你煎了两个荷包蛋!”云楼摇了摇头,
叹口气,看著涵妮急急的赶下楼去。涵妮,涵妮,他想著,你能照顾别人,怎么不多照顾自
己一些呢!但愿你能强壮一些儿,可以减少人多少的威胁,带来多大的快乐呵!吃完了早饭,
云楼上课去了。近来,为了上课方便,减少搭公共汽车的麻烦,云楼买了一辆90CC的摩
托车。涵妮倚著大门,目送云楼的摩托车去远,还兀自在门边伸长了脖子喊:“骑车小心一
点呵!别骑得太快呵!”
云楼骑著摩托车的影子越来越小了,终于消失在巷子转弯的地方。涵妮叹了口气,关上
了大门,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立即对她包围了过来。抬头看看天,好蓝好蓝,蓝得耀眼,有
几片云,薄薄的、高高的、轻缓的移动著。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有种懒洋洋的感觉。这是
秋天,不冷不热的季节,花园里的菊花开了。她慢慢的移动著步子,在花园中走来走去,有
两盆开红色小菊花的盆景,是云楼前几天买来的,他说这种菊花名叫作“满天星”,满天星,
好美的名字!几乎一切涉及云楼的事物都是美的,好的。她再叹了口气,自己也不明白为什
么叹气,只觉得心中充满了那种发泄不尽的柔情。望著客厅的门,她不想进去,怕那门里盛
满的寂寞,没有云楼的每一秒钟都是寂寞的。转过身子,她向荷花池走去,荷花盛开的季节
已经过了,本来还有著四五朵,前几天下了一场雨,又凋零了好几朵,现在,就只剩下了两
朵残荷,颜色也不鲜艳了,花瓣也残败了。她坐在小桥的栏杆上,呆呆的凝望著,不禁想起
红楼梦中,黛玉喜欢李义山的诗:“留得残荷听雨声”的事来。又联想起前几天在云楼房里
看到的一阕纳兰词,其中有句子说:“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
记前生。”她猛的打了个寒颤,莫名其妙的觉得心头一冷。抬起头来,她迅速的摆脱了有关
残荷的思想。她的目光向上看,正好看到云楼卧室的窗子,她就坐在那儿,对著云楼的窗子
痴痴的发起呆来。她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洁儿冲开了客厅的纱门,对她奔跑了过来。一直
跑到她的面前,它跳上来,把两个前爪放在她的膝上,对她讨好的叫著,拚命摇著它那多毛
的尾巴。涵妮笑了,一把抱住洁儿的头,她抚弄著它的耳朵,对它说:彩云飞18/58
“你可想他吗?你可想他吗?他才出门几分钟,我就想他了,这样怎么好呢?你说!这
样怎么办呢?你说!”
洁儿“汪汪”的叫了两声,算是答复,涵妮又笑了。站起身来,她伸了个懒腰,觉得浑
身慵慵懒懒的。带著洁儿,她走进了客厅,向楼上走去。在云楼的门前,她又站了好一会儿,
才依依的退向自己的房间。
经过父母的卧室时,她忽然听到室内有压低的、争执的声音,她愣了愣,父母是很少争
吵的,怎么了?她伸出手来,正想敲门,就听到杨子明的一句话:
“你何必生这么大气?声音小一声,当心给涵妮听见!”
什么事是需要瞒她的?她愕然了。缩回手来,她不再敲门,伫立在那儿,她呆呆的倾听
著。
“涵妮不会听见,她在荷花池边晒太阳,我刚刚看过了。”这是雅筠的声音,带著反常
的急促和怒意。“你别和我打岔,你说这事现在怎么办?”“我们能怎么办?”子明的语气里
含著一种深切的无可奈何。“这事我们根本没办法呀!”
“可是,孟家在怪我们呢!你看振寰信里这一段,句句话都是责备我们处理得不得当,
我当初就说该让云楼搬到宿舍去住的!振寰的脾气,我还有什么不了解的!你看他这句话,
他说:‘既然有这样一个女儿,为什么要让云楼和她接近?’这话不是太不讲理吗?”“他一
向是这样说话的,”杨子明长吁了一声。“我看,我需要去一趟香港。”“你去香港也没用!他
怪我们怪定了,我看,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让云楼……”“投鼠忌器呵!”杨子明说得很大声:
“你千万不能轻举妄动!稍微不慎,伤害的是涵妮。”
“那么,怎么办呢?你说,怎么办呢?”
“我回来再研究,好吧?我必须去公司了!”杨子明的脚步向门口走来。涵妮忘记了回
避,她所听到的零星片语,已经使她惊呆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这事竟是牵涉到她和云
楼的!云楼家里不赞成吗?他们反对她吗?他们不要云楼跟她接近吗?他们不愿接受她吗?
她站在那儿,惊惶和恐惧使她的血液变冷。房门开了,杨子明一下子愣住了,他惊喊:
“涵妮!”雅筠赶到门口来,她的脸色变白了。
“涵妮!你在这儿干嘛?”她紧张的问,看来比涵妮更惊惶和不安。“我听到你们在吵
架,”涵妮的神志恢复了,望望杨子明又望望雅筠,她狐疑的说:“你们在吵什么?我听到你
们提起我和云楼。”“哦,”雅筠迅速的冷静了下来,“我们没吵架,涵妮,我们在讨论事情。”
“讨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涵妮,没有。”雅筠很快的说:“我们谈的是爸爸去不去香港的事,与你们没什
么关系。”
但是,他们谈的确与涵妮有关系,涵妮知道。看了看雅筠,既然雅筠如此迫切的要掩饰,
涵妮也就不再追问了。带著洁儿,她退到自己的卧室里,内心中充满了困扰与惊惧的感觉。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不住自问著,为什么母亲和父亲谈话时的语气那样严重?抱著洁
儿,她喃喃的说:
“他们在瞒我,洁儿,他们有件事情在瞒著我,我要问云楼去。”于是,涵妮有一整天
神思不属的日子。每当门铃响,她总以为是云楼提前回来了,他以前也曾经这样过,说是要
晚回来,结果很早就回来了,为了带给她一份意外的惊喜。但是,今天,这个意外一直没有
来到,等待的时间变得特别的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样滞重的拖过去的。晚饭后,她
弹了一会儿琴,没有云楼倚在琴上望著她,她发现自己就不会弹琴了。她总是要习惯性的抬
头去找云楼,等到看不见人之后,失意和落寞的感觉就使她兴致索然。这样,只弹了一会儿,
她就弹不下去了。阖上琴盖,她懒洋洋的倚在沙发中,用一条项链逗弄著洁儿。雅筠望著她,
关怀的问:
“你怎么了?”“没有什么,妈妈。”她温温柔柔的说。
雅筠看著那张在平静中带著紧张,热情中带著期待的脸庞,她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暗中
叹息了一声,她用画报遮住了脸,爱情,谁能解释这是个什么神秘的东西?能使人生,亦能
使人死。它带给涵妮的,又将是什么呢?生?还是死?
晚上九点钟,电话铃响了,出于本能,涵妮猜到准是云楼打来的,跳起身子,她一把抓
住电话筒,果然,云楼的声音传了过来:“喂!涵妮?”“是的,云楼,我在这儿。”
“你怎么还没睡?”云楼的声音里带著轻微的责备。
“我马上就去睡。”涵妮柔顺的说。
“那才好。我回来的时候不许看到你还没睡!”
“你还要很久才回来吗?”涵妮关心的。
“不要很久,但是你该睡了。”
“好的。”“你一整天做了些什么?”云楼温柔的问著。
“想你。”涵妮痴痴的答复。
“傻东西!”云楼的责备里带著无尽的柔情。“好了,挂上电话就上楼去睡吧!嗯?”
“好!”“再见!”“再见。”涵妮依依不舍的握著听筒,直到对面挂断电话的咔嗒声传了
过来,她才慢慢的把听筒挂好。靠在小茶几上,她眼里流转著盈盈的醉意,半天才懒懒的叹
了口气,慢吞吞的走上楼,回到卧室去睡了。躺在床上,她开亮了床头的小台灯,台灯下,
一张云楼的四□照片,嵌在一个精致玲珑的小镜框里,她凝视著那张照片,低低的说:
“云楼,你在哪里呢?为什么不回来陪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对我厌倦吗?会吗?
会吗?”拿起那个镜框,她把它抱在胸前,闭上眼睛,她做梦般轻声低语:“云楼,你要多
爱我一些,因为我好爱好爱你!”彩云飞19/5812
同一时间,云楼正坐在李大夫的客厅中,跟李大夫做一番恳切的长谈。他来李家已经很
久了,但是,李大夫白天在某公立医院上班看病,晚上,自己家里也有许多病人前来应诊,
所以非常忙碌。云楼一直等到李大夫送走了最后一个病人,才有机会和李大夫谈话。坐在那
儿,云楼满面忧愁的凝视著对方。李大夫却是温和而带著鼓励性的。
“你希望知道些什么?”他望著云楼问。
“涵妮。她到底有希望好吗?”云楼开门见山的问。
李大夫深深的看著云楼,沉吟了好一会儿。
“你要听实话?”“当然,我要坦白的,最没有保留的,最真实的情形。”
李大夫点燃了一支烟,连抽了好几口,然后,他提起精神来,直望著云楼说:“如果我
是你,我宁愿不探究真相。”
“怎么?”“因为真相是残忍的。”李大夫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说坦白话,她几乎没
有希望痊愈,除非……”
“除非什么?”“除非我们的医学有惊人的进步。进步到可以换一个心脏或是什么的。
但,这希望太渺茫了。涵妮的情形是,不继续恶化就是最好的情况。换言之,我们能帮助她
的,就是让她维持现状。”云楼深吸了口气。“那么,她的生命能维持多久呢?”他鼓起勇气
问。
“心脏病患者的生命是最难讲的,”李大夫深思的说。“可能拖上十年二十年,也可能在
任何一刹那间就结束了。涵妮的病况也是这样,但她的病情有先天的缺陷,又有后天的并发
症,所以更加严重一些,我认为……”他顿住了,有些犹豫。“怎么?”云楼焦灼的追问著。
“我认为,”李大夫坦白的看著他。“她随时可以死亡。她的生命太脆弱了,你要了解。”
云楼沉默了,虽然他一开始就知道涵妮的情形,但是,现在从涵妮的医生嘴里再证实一
次,这就变成不容人抗拒的真实了。咬著牙,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死亡的阴影像个巨魔之
掌,伸张在那儿,随时可以抓走他的幸福、快乐和一切。
“不过,”李大夫看出他的阴沉及痛苦,又安慰的说:“我们也可以希望一些奇迹,是吧?
在记载上,也有许多不治之症,在一些不可思议的、神奇的力量下突然不治而愈。这世界上
还是有许多科学不能解释的事的,我们还犯不著就此绝望,是不是?”云楼抬头看了李大夫
一眼,多空泛的句子!换言之,科学对于涵妮已经没有帮助了,现在需要的是神力而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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