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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彩云飞

_2 琼瑶(当代)
道你在听,我就不会弹了。”
“为什么呢?”她抿著嘴角一笑,那样子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不谙世事的,楚楚可
怜的。“我从不弹给别人听,我是说弹给——客人听。”“我不是客人,”孟云楼的声调竟有些
急促,他发现自己急于要获得这女孩的信任和友谊。“我要长住在这儿,你看我会变成你们
家的一份子。”
她又笑了笑,不胜娇怯的。然后,她站了起来,用手抱著裸露著的手臂,瑟缩了一下说:
“我冷了。”真的,窗子开著,夜风正不受拘束的吹了进来,带著点凉意。冷吗?应该
不会,夏季的夜风是令人舒适的。但是,他看了看对方裸露在外的、瘦弱的手臂,就有些代
她不胜寒怯起来。“要不要披上我的衣服?”他问,站起身来,解下晨衣想给她披上去。她
迅速的后退了,退得那么急,使他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望著他,显出一股惊慌失措的样
子来,她的手又习惯性的握住胸前的衣服,嗫嚅的说:
“你——你干嘛?”“对不起,”他收回了衣服,为了自己让她受惊而感到非常不安,他
从没有看过像这样柔弱和容易受惊的人。“我只是想给你披一下衣服。”“哦,哦,”她镇定了
自己,可是,刚刚那种柔和与亲切的友谊已经没有了,她抬起眼睛来,悄悄的扫了楼梯一眼,
以一种淡漠的语气说:“我要上楼了。”
孟云楼仍然站在楼梯口,换言之,他挡住了涵妮的路。他想让开,让她走去,但,另外
有种不情愿的情绪,近乎依恋的情绪却阻止了他。他的手按在扶手上,无形间拦住了她。“为
什么到现在才见到你?”他问,凝视著她。“为什么他们要把你藏起来?”“藏起来?”她仰
视他,眸子里带著天真和不解。“什么藏起来?”“你。你看,我到你家大半天了,你没有下
楼吃晚饭,又没有来喝咖啡。”“我在睡觉。”她轻轻说:“我睡了一天,所以现在睡不著了。”
“我也跟你一样,下午睡了一大觉,现在睡不著了。既然睡不著,何必急著走呢?在房里没
事干,不是很无聊吗?”彩云飞6/58
“真的,是很无聊,”涵妮点著头,他似乎说中了她最怕的事,因而也瓦解了她脸上的
淡漠。“非常非常无聊,有时,一整天又一整天的,就这样子过著,除了弹琴,我不知道做
什么。翠薇只是偶然来住一两天,她很耐心的陪我,但是,她那么活泼,一定会觉得厌气的。”
“你没有念书吗?”云楼惊异的问,这女孩在过一种怎样的生活呢?他奇怪杨子明夫妇
是在做些什么,要把一个女儿深深的关闭起来。“念书?”涵妮微侧著头,欣羡的低语,然
后低低的叹息了。“很多年前念过,很多年了。”她微微的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那很多年前
的日子。接著,她轻轻一笑,在楼梯上坐了下来,弓起了膝,她把面颊倚在膝上,样子娇柔
动人而可爱。“我也过不惯那种日子,人多的地方会让我头晕。”
孟云楼审视著她,带著不能自已的好奇与关怀,她的皮肤那样白皙,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那对眼睛又那样黑,黑得像夜,这是怎样一个女孩?孟云楼有一些明白了,这根本不像一个
实在的生命,倒像是一股烟,风一吹就会散掉的一股烟。看她倚著栏杆,静静的坐在那儿,
蜷曲著小小的身体,看起来是弱不禁风的。她怎样了?最起码,她不是个正常的少女,她可
能在一种神经衰弱的状况中。
“你多少岁了?”他问,也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十八,不,十九了。”她望著他:“你呢?”
“二十,我比你大。”他微笑著,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比她大得很多,几乎不可能只比
她大一岁。
“你要住在我家吗?”“是的。”“那很好,”一层喜悦染上了她的眉梢。“住久一点,我
可以弹琴给你听。”她热情的说,眼里有著期盼的光彩。他忽然领略到她的寂寞了,她像个
孤独的孩子,渴求著伴侣,而又怕别人不接受她似的。她担忧的抬起眼睛来。“你爱听我弹
琴吗?”“非常爱,所以我才会跑到楼下来听呀!”
她笑了,立即对他有种单纯的信赖。
“胡老师很久没有来教我了,要不然我可以弹得更好一些,妈妈要我暂时停止学琴,她
说我会太累了。”她歪著头,注视著他的眼睛。忽然轻轻的说:“你知道我的情形吗?”
“你的情形?”他困惑的望著她。“什么情形?”
“我在生病,”她悄悄的说,近乎耳语。“妈妈爸爸费尽心来瞒我,他们不要我知道,但
是我知道了。李大夫常常来看我,给我打针,你不明白我多怕打针!他们告诉我,打针是因
为我的身体太弱了。不过,我知道的,”她把手压在胸口上。“我这里面有问题。有时,里面
会痛得很可怕,痛得我昏过去。”
“是吗?”他怜惜的望著她。
“这是秘密,嗯?”她的黑眼珠信任的停在他脸上。“你不要让爸爸妈妈知道我知道了。
好吗?”
“好的。”“一言为定?”她孩子气的扬著眉。
“一言为定!”“那么,勾勾小指头。”
她伸出了她那纤细的、瘦弱的小手指,那手指是可怜兮兮的。他也伸出了小手指,他们
像孩子般的勾了手指。然后,她笑了,笑得很开心,很高兴,仿佛由于跟他有了共同的秘密,
而把他引为知己了。她看看他那张健康的、被阳光晒成微褐色的大手,又看看他那高大的身
子,和伸得长长的腿,羡慕的说:“你多么高大呵!”“我是男人,男人比女人天生是要高大
的。”他说,安慰的拍拍她的小手。“你应该多晒晒太阳,那么,你就不会这样苍白了。”她
立即敏感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毫不掩饰的问:
“我很难看吗?”“不,不,”他慌忙的说:“你很美,我从没看过比你更美的女孩。”“真
的?”她不信任的问。“你撒谎。”
“真的。”他严肃的说。“我发誓。”
她又笑了,要换得她的喜悦是件相当容易的事。拉了拉衣角,她把身子倚在栏杆上,愉
快的说:
“告诉我一些你的事。”
“我的事?”他有些不解。
“你的事,你的生活,你的家庭……告诉我香港是怎样的?你有弟弟妹妹吗?”于是,
他开始述说起来,他说得很多,他的童年,他的家庭,他的抱负及兴趣……她津津有味的倾
听著,很少插口,每当他停顿下来,她就扬起睫毛,发出一声询问的声音:
“哦?”于是,他又说了下去,为她而说了下去,因为她是那样有兴味的倾听著。其实,
他并不认为自己的叙述有什么新奇之处,他的一切都太平凡了,典型的家庭,按部就班的读
书……可是,她的目光使他无法终止。就这样,他们并坐在楼梯的梯阶上,在这夏季的深夜
里,一直倾谈了下去。
夜,越来越深了,他们已不知谈了多久,孟云楼已经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这是他到杨
家的第一天,面前这个少女还是他第一次谋面的陌生女孩,他述说著,说起了他和父亲的争
执,为了学艺术而引起的反对,涵妮用一对充满了同情的眸子注视著他,那样的代他忧愁和
委屈,让他感到满腹温柔的感动。然后知道他的争执获得了胜利,她是那样由衷的为他喜悦,
更使他充塞了满怀的激情。
就这样,他们谈著,谈著……直到有个声音惊动了他们,在楼梯顶,一串细碎的脚步声
奔跑了过来,他们同时抬起了头,雅筠正站在楼梯顶,惊异的望著他们,用一种不赞同和责
备的语气喊:“哦!涵妮!”“妈妈,”涵妮仰著头,满脸的喜悦和兴奋。“我们谈得非常开心!”
“你应该睡觉,涵妮,”雅筠说,询问的把眼光投向云楼。“怎么回事?”“我听到琴声,”云
楼解释的说,猛然发现这样深更半夜和涵妮并坐在楼梯上谈天确实有些不妥当,难怪雅筠要
用这样烦恼的眼神望著他了。“被琴音吸引著下了楼,我们就——
认识了。”“你又半夜里跑下楼来弹琴了,涵妮!”雅筠带有轻微的埋怨,却带著更多的
关怀。“瞧你,等会儿又要感冒了,衣服也不加一件。”“我睡不著,我白天睡得太多了。”涵
妮轻声的说。
“来吧,去睡吧!”雅筠走下楼梯,挽著涵妮那单薄的肩头。“我送你回房去,去睡吧。”
望向云楼,她终于温和的笑了。“我一觉睡醒,听到楼下有声音,就知道是涵妮又睡不著了,
却没有料到你也在这儿。”她看看涵妮,又看看云楼,忽然惊奇的说:“你们倒自己认识了,
嗯?”
“我们谈得很开心。”涵妮重复的说了一句,对云楼悄悄微笑著。“是吗?”雅筠惊奇的
神色更重了,注视著云楼,她不解的摇了摇头。“你一定很有办法的,”她似笑非笑的说:“我
这个女儿是很怕羞的呢,我希望你没有吓著她才好。”
“他没有,妈妈。”涵妮代他回答了。“那就好了,去睡去,”雅筠说,对著云楼,她又
说:“你也该睡了吧!云楼。”“是的,伯母。”云楼有些不安。“抱歉惊动了您。”
“算了,与你无关。”雅筠说著,揽住涵妮的肩膀,把她带上楼去。云楼在她脸上看到
那种强烈的母性,她显然用著全心灵在关爱著涵妮的。“再见!”涵妮回过头来对他说:“我
怎么叫你?”
“云楼。”“再见!云楼。”她依恋的说。
“明天见!涵妮!”他冲口呼出她的名字。
雅筠迅速的掉头看了他一眼,立即,那层烦恼又飞进了她的眼睛,她很快的皱了一下眉
头,带著涵妮,隐没在楼梯的尽头了。云楼在楼下又伫立了片刻,然后,他走到钢琴前面,
代涵妮熄灭了那盏台灯。在黑暗中,他仍然站了很久,依稀能感到夜空之中,涵妮所留下的
衣香。一个多么奇异的女孩!他摇了摇头,有满怀说不出来的,眩惑的情绪。这是他有生以
来的二十年中,从来没有过的。彩云飞7/585
孟云楼一向是个心智健全的青年,虽然对艺术的狂热,造成了他个性中比较软弱的一面;
重感情,爱幻想,而且或多或少带点浪漫气息。但是,他是个无神论者,他坚强而自信,他
相信自己远超过相信天或命运。因此,他也绝不相信奇迹,他的一生是刻板而规律化的,也
从未发生过奇迹……直到走进杨家来。在他的感觉中,这第一夜就是个不可置信的奇迹,因
为,当他回到卧室之后,他无法把涵妮从他脑中剔除了。
他几乎彻夜失眠,这令他自己都感觉惊奇和不解。当黎明来临的时候,他就起床了。整
幢房子里的人都还在沉睡著。涵妮,她一定也还没有起床,昨晚上床那么晚,现在必然还在
梦乡吧。他胡思乱想的揣测著,不安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等待著吃早餐的时间。他希望能
在早餐桌上看到涵妮,但是,他失望了。涵妮没有下楼来吃早餐。翠薇穿著件相当漂亮而触
目的红色洋装,神采奕奕的坐在那儿,对他高高的扬起了眉毛。
“早!”她说,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活力,显得容光焕发。“夜里睡得好吗?”“谢谢你。”
他回避的回答,奇怪昨夜的琴声并没有惊醒这些人,可能他们对于午夜的琴声已经听惯了。
“你早餐吃什么?”雅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他笑著说,看了餐桌一角,桌上放著几碟小菜,杨家的
早餐是稀饭。“好的,我就吃稀饭。”
“你在家里吃什么?”雅筠追问。
“面包。”“那么,我叫他们给你准备面包。”
“不要,伯母,”云楼急急的说:“我高兴吃稀饭,换换口味,面包早就吃腻了。”“真的?”
雅筠微笑的看著他。“吃不惯你要说呵,在这儿不是作客,你要是客气就自己倒楣。”
“我没有把自己当客,”云楼说,坐下身来,才顾到对杨子明打招呼:“早,杨伯伯。”
“吃饭吧,云楼。”杨子明说:“饭后让翠薇带你去走走。翠薇,没问题吧?”“随便。”
翠薇笑著说,看了云楼一眼。
云楼没说什么,他倒并不想出去走走,但是也不忍辜负杨子明的安排,端起饭碗,四面
望望,不禁犹豫了一下,雅筠立即说:“你不必管涵妮,她经常不下来吃饭的,秀兰会送东
西到她屋里去。”云楼低下头吃起饭来,他很想问问涵妮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杨子明夫妇
既然没有说起,他也不好主动的提出问题,到底,他只是到这儿来借住的,他没有资格去过
问别人家庭的事情。
早餐很快就结束了。饭后,杨子明靠在沙发里,点燃了一支烟,对翠薇和云楼说:
“可惜我不能把车子让给你们,我要去公司,但是我可以送你们到衡阳路。云楼,你身
上有钱吗?”
“是美金。”“你跟伯母折换成台币吧。台北街上这两年变化不少,值得去看看。”“中午
得回来吃午餐,”雅筠说,微笑的望著他们。
于是,他们搭了杨子明的便车,到了台北的市中心区。杨子明是一个化工厂的总经理,
他原是留德专攻化学的,二十几年前,在德国和云楼的父亲是同校同学。目前这个化工厂,
杨子明也有相当大的股份,他可以说是一个典型的,在事业上小有成就的中年人,有个贤慧
的妻子,有个美满的家庭。云楼坐在杨子明身边时,就一直模糊的想著这些,杨子明显然比
父亲成功,不论在事业上,或是在家庭上。
他和翠薇在衡阳路下了车,虽然并非星期天,街上仍然布满了熙来攘往的人群,到处都
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商店林立,而商品琳立满目。“这儿好像比香港还热闹,”云楼说。“除
了商店以外,有什么特别可看的吗?”“你指什么?”翠薇很热心的问。
“有什么代表文化特色的东西没有?”
翠薇好奇的看了云楼一眼,香港来的男孩子!在街道上找文化特色!这真是奇怪的人呢!
不过倒满讨人喜欢的,她很少看到这种典型的男孩子,有一份洒脱,却也有份书卷味儿。“有
个博物馆,假若你有兴趣!”她说。
“我有兴趣,”云楼很快的说。“在哪儿?”
他们去了博物馆,云楼倒真的对每一样东西都发生兴趣,足足在里面逛了一个半小时,
翠薇耐心的陪伴著他,两人在博物馆内细细浏览。从博物馆出来,他们绕到了重庆南路,云
楼又对书店大感兴趣,他逛每家书店,买了不少的书。然后,他们再绕回衡阳路,翠薇走得
相当疲倦了,尤其是在这样的大太阳下。她叹了口气说:
“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子。”
“对不起,”云楼说,看到她额上的汗珠,才惊觉到自己的糊涂。“我总是这样只顾自己,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喝点冷饮,怎样?”他们去了国际,坐定之后,云楼叫了杯冰淇淋咖啡,
翠薇叫了橘子汁。因为走多了路,翠薇的脸颊红滟滟的,额上有著细细的汗珠。云楼凝视著
她,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涵妮,这两个女孩有多大的不同!云楼想著,翠薇的容光焕发,涵
妮的娇柔怯弱,她们像两个天地中的产物。
“你看什么?”翠薇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了。
“哦,没什么。”云楼调开了眼光,不由自主的脸红了。
翠薇微笑了起来,笑得好顽皮。她喜欢看到这个漂亮的男孩子脸红,这满足了她爱捉弄
人的脾气,许多时候,她仍然童心未泯。“你在香港有没有女朋友?”她笑著问。
“有。”他简单的回答,想到美萱,奇怪,他自到杨家以来,好像就没有想到过美萱了。
“你们很好吗?”“并不,很普通的朋友。”
傻气,翠薇想,谁问他普通的女朋友呢?她注视著云楼,他的眉毛生得很挺,很有男儿
气概,眼睛大大的,也满漂亮。带那么点儿傻气更好,她想著,男孩子总是有点傻气的。她
对他的好感更加重了。“你常住在杨家吗?”云楼开口了。
“偶然而己,为了陪涵妮。”
“涵妮,”云楼掩饰不住他的关怀。“她怎样了?”
翠薇皱起了眉毛。“她只是个人影。”“人影?”云楼不解的问。
“这是姨父说的,他常常叹著气说,涵妮只是个影子,是不实在的,是随时会幻灭的。”
“怎么说?”“她从小就不对头,医生说她随时可以死掉!”
“什么?”云楼一震,几乎泼翻了咖啡杯子,翠薇诧异的看著他,从没见过面的女孩子,
竟让他这样紧张?他是个感情丰沛而富同情心的男人啊!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她只是过一天算一天,”翠薇忧愁的说,提起涵妮,使她心酸而
难过,涵妮,那是没有人能不喜欢她的。“只有她自己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仅仅是身体
衰弱而己。”“什么病?”云楼近乎软弱的问。“大概是心脏还是肺动脉怎么的,我也弄不清
楚,是生下来就有的病。事实上,她不能上学,不能读书,不能出门,不能看电影,不能旅
行……这个也不能,那个也不能,如果我是她,我真宁愿死掉!唉!”她叹了口气,那份顽
皮不知不觉的收敛了。原来是这样的!云楼握著咖啡杯子,带著种痛苦的恍然的情绪,想著
那个孤独寂寞而苍白的小女孩。涵妮那张瘦小的脸庞和那渴望著友情的眸子立即浮到他的眼
前,他感到心中有一阵抽搐般的悸动,就觉得再也坐不下去了。
“其实,陪伴涵妮是一件很难的事,”翠薇说,慢慢的啜了一口橘子汁。“她整日关在家
里,对许多事都不太了解,你很难跟她谈话,她只能弹弹钢琴,还不能弹太久,太久会使她
疲倦。但是,她又渴望著朋友,她好孤独,好寂寞,有时我说笑话给她听,她笑得什么似的。
你不知道,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我是知道的!云楼想著,猝然的站起身来,他对于自
己占据了翠薇而难过。他想著涵妮,那小小的身子,那怯怯的笑,那祈求似的声音:“住久
一点,我可以弹琴给你听。”
她多寂寞!他了解了。而他竟让翠薇来陪伴他了,把寂寞留给那个孤独的小女孩。举起
杯子,他一口咽掉了杯里剩余的咖啡,命令似的说:“我们回去吧!”“急什么。”翠薇有些惊
奇。“还早呀!”
“我们答应回去吃午饭的,我也还要写几封信。”“给你的女朋友吗?”翠薇唇边又带著
那顽皮的笑。
“唔,哼。或者。”云楼哼了一声,脸上也浮起一个狡黠的笑,他开始了解翠薇的调皮
了,也开始学会对付她的办法了。果然,他的答话使翠薇无辞以答了。
不到十一点,云楼和翠薇就回到了杨家。走进客厅,翠薇把自己抛在沙发上,长长的呼
出一口气说:
“热死了!”客厅里有冷气,凉凉的,从正午燠热的阳光下走进这间绿荫荫,凉沁沁的
房间,确实有说不出来的舒服。但,云楼没有心情休息,他四面张望著,没看到涵妮的影子,
他的潜意识及明意识里几乎都充满了涵妮,尤其在听到翠薇说出涵妮的情况以后。她在那儿?
又躲在她的小房间里吗?她生活的圈子多么狭小!雅筠听到声音,从楼上下来了,看到他们,
她笑著说:
“怎么就回来了?”“没什么好玩的,”翠薇说:“热死了!”
“夏天还是待在家里最舒服。”雅筠说,看看云楼,这孩子为什么满面沉重?他和翠薇
处得不好吗?玩得不愉快吗?云楼正拾级而上。“去了些什么地方?”她问云楼,后者脸上
那深重的愁苦使她惊异。“随便逛逛。”云楼心不在焉的回答。彩云飞8/58
忽然,云楼站定了,他的眼睛直直的落在楼梯顶上,呆呆的伫望著。什么事?雅筠跟随
著他的视线,回过身子,向楼梯顶上看去。涵妮!在楼梯顶,涵妮正轻悄悄的走了过来。
走到楼梯顶端,她也站定了,倚著栏杆,她唇边浮上一个怯怯的笑,静静的看著云楼。
她一只纤瘦的手扶著栏杆,穿著件套头的白色洋装。她的眼睛清幽而有神,她的笑温存而细
致。雅筠大惑不解的看著这张小小的脸庞,她显得多么特别!又多么美!“嗨!涵妮!”好半
天,云楼才吐出一声招呼,他的目光定定的停在她身上,怎样的女孩子!轻灵如梦,而飘逸
如仙。
“你真的没走?”涵妮问,毫不掩饰她的喜悦之情。
“我说过要住在这儿的,不是吗?”云楼温和的说。
涵妮点了点头,慢慢的走下了楼梯,她含笑的眸子一直没有离开云楼的脸,她的脚步轻
灵,衣袂飘然。雅筠愕然的看著这一切,仅仅是头一夜的邂逅,就能造成奇迹般的感情吗?
她心中涌上了一股难言的忧郁和近乎恐惧的感觉,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哦,涵妮,”雅
筠振作了一下,说:“怎么不睡了?你怕不怕冷?要不要把冷气关掉?”
“不要,妈妈,我不冷。”涵妮温温柔柔的说,停在云楼的面前,仰头看著云楼,她比
云楼矮了一大截。“你热吗?你在出汗。”“我刚刚从外面回来。”云楼说,努力想挤出一个微
笑来。面对著这张年轻的脸庞,他不敢相信她寿命不永。她太年轻,她应该还有一大段美好
的生命,假如像翠薇所说,那就太残忍了。上帝既然赋与了人生命,就应该对这些生命负责
呀!他近乎痛苦的想著,忘了自己是个无神论者。
“从外面回来?”涵妮看了看窗外阳光明亮的花园,自语似的说:“我也想出去走走呢!
外面好玩吗?”“没有家里好,”云楼很快的说。“外面太热。”
“你说我应该晒晒太阳。”涵妮用手抚摸著面颊说。
她竟记在心里!云楼满腹怛恻的望著她。
“不,你晒不晒太阳都一样,你够美了!”插进嘴来的是雅筠,拉著涵妮的手,她急于
要把她从云楼身边带开。怎么了?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这是可怕的!“涵妮,”她说:“到
翠薇这边来坐坐吧!你真的不会冷吗?”
“不会,妈妈。”涵妮顺从的走过去,眼睛仍然微笑的望著云楼。“怎么,你和孟云楼已
经认得了?”翠薇一直用种惊异的态度在旁观看,这时才开口对涵妮说。
“昨夜,他听了我弹琴,”涵妮说,静悄悄的微笑著,带著份偷偷的愉悦。再看了云楼
一眼,她说:“你真的爱听我弹琴吗?”“真的。”云楼一本正经的说。
“没有骗我?”“绝对没有。”喜悦满布在涵妮的眼睛里和面颊上,人类几乎是从孩提的
时候开始,就需要赞美、友情,和欣赏。她的眼睛发著光,苍白的面颊上竟染上了红晕。雅
筠忧喜参半的望著涵妮那反常的、焕发著光彩的脸,多久以来,这孩子没有这样愉快的笑容
了!翠薇坐在一边,用一对聪明的眸子,静静的看著这一切。“你现在要听我弹琴吗?”涵
妮问云楼,仿佛在这间屋子里,没有雅筠,没有翠薇,只有云楼一个人。“如果你不累。”“我
不累,”涵妮高兴的说,走向钢琴。“我还会唱歌呢,你知道吗?”“不,不知道。”于是,涵
妮打开了琴盖,开始弹起了一支古老的情歌,一面弹,一面唱著,她的歌喉细致而富于磁性,
咬字清晰,声调里充满了真实的感情。那歌词是:
“昨夜,那夜莺的歌声,将我从梦中惊醒,
皓夜当空,夜已深沉,
远山远树有无中。我轻轻的倚在我的窗边,
看露光点点晶莹。那夜莺,哦,那可爱的夜莺,
它诉说著你的事情。……”她唱得那么好,带著那么丰沛的感情,孟云楼完全被它所震
慑住了。他不知不觉的走到钢琴旁边,把身子倚在琴上,愣愣的看著涵妮,涵妮注视著他,
眼睛更亮了,声音更美了,唱著下面的一段:“白天我时常思念你,夜晚我梦见你,梦中醒
来,却不见你,
泪珠在枕边暗滴,我听到微风在树林里,
轻轻的叹息,叹息。那微风,哦,那柔和的微风,
它是否在为我悲泣?……”孟云楼深深的望著涵妮,深深深深的,看著那发光的小脸,
听著那歌词的最后几句,他的眼眶不由自主的潮湿了。彩云飞9/586
夜里,孟云楼独自坐在书桌前面。桌上,摊开著一本杰克·伦敦的海狼,但是,他并没
有看。他曾经尝试阅读了好几次,却总是心不在焉的想到了别的事情。今夜,涵妮不会再去
弹琴了,白天她已经弹够了琴,他怕她会过分疲劳了。他不应该让她一直弹下去的,整个下
午,她坐在钢琴前面,弹著,唱著,笑著,好像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比她更快乐的生命。每
当雅筠上前阻止她弹奏的时候,她就以那样可爱的笑容来回答她的母亲。“妈妈,我不累呀,
我真的不累。我弹得好开心!”
于是,雅筠不忍再阻止了,她也就继续的弹了下去。她会不会太累了?看著她那样充满
了精力和欢乐,使孟云楼对翠薇的话怀疑了起来,她不会有什么病,只是身体衰弱一点而已,
她缺乏的是阳光和友情,许多独生女儿都是这样。假若让她过一般少女的正常生活,有适当
的运动,适当的休息,适当的饮食调护,说不定她反而会健康起来。她除了苍白瘦弱之外,
也看不出有任何病态呀!
“我要帮助她,”他想著。“帮她过正常生活,帮她恢复健康。我相信一定能做到!”
他的自信又来了,他一向相信“人定胜天”的。站起身来,他绕著房间行走,一面揣测
著如何将他的计划付诸实行。
门外有声音,然后,有人轻轻的敲了敲他的房门。
涵妮!他立刻想。走到门边去,他低问:
“谁?”“是我。”那是雅筠的声音。
他开了房门,惊讶的望著雅筠,快午夜十二点了,什么事使她深夜来敲门?“伯母?”
他疑问的说。
“嘘!”雅筠把手指按在唇上,警告的嘘了一声,走进屋来,她反手关上了房门。低声
的说:“我有话要跟你单独谈谈,我不想让涵妮知道。”云楼狐疑的转过身子,把椅子推到雅
筠的面前,雅筠坐了下来,说:“我看到你屋里还有灯光,我希望没有打扰你睡觉。”
“我没睡,我正在看书。”云楼说,坐在书桌旁边。“有什么事?”“关于涵妮。”雅筠深
深的锁起了眉头。
“涵妮?”云楼注视著雅筠。
“你有没有知道一点她的情形?”
“您是指她的病?我听翠薇说起一些,”云楼说:“我想她夸张了病情,应该不很严重
吧?”
雅筠用一对沉痛而悲哀的眸子望著云楼,慢慢的摇了摇头。“不,很严重。非常非常严
重。”她的声音低而沉重。“她随时有失去生命的可能。”
“真的?”云楼问,觉得胃部起了一阵痉挛。“是什么病?”
“先天性的心脏血管畸形,这个病的学名叫肺动脉瓣膜狭窄。”“肺动脉瓣膜狭窄,”云
楼机械化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称,那是个多么拗口而又复杂的病名,他心中有些儿恍惚,涵
妮,仅仅是个虚设的生命?随时都可以从这世界上隐没?他不相信,不能相信。“这病不能
治疗吗?”他近乎软弱的问。
“如果仅仅是肺动脉瓣膜狭窄,我们可以尝试给她动心脏矫正的手术,虽然危险,却有
希望治好。但是,”雅筠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云楼可以看出她那属于母性的悲痛,和她肩上、
心上、情感上的那层重重的负荷。“她的情况很复杂,她的右心室漏斗部狭窄,整个肺动脉
瓣孔环也变狭窄,在心插管检查中显示出不宜于动手术,因此,虽然在她童年我们就发现了
她的病,一来那时的医学还不发达,二来也没有这个勇气尝试开刀,就只有用营养照护和药
物来帮助她。等到我们想冒险开刀的时候,她已经不能开刀了……”她停顿了一下,眼睛里
盛满了深重的忧愁。“哦?”云楼询问的望著雅筠,那些医学名词对于他陌生而遥远,他一
点也不懂,唯一懂得的事情,就是这些陌生的名词却将带走一条美好的生命!
“她的病情已经造成了严重的贫血,右心衰竭,而且引起了心内膜炎的并发症,她不能
动手术,药物对她也没有太大的帮助,多年以来,我们对她的病,就只能希望奇迹出现了。”
她望著云楼,悲哀的说:“你懂了吗?”“这是残忍的。”云楼喃喃的说,深深的抽了口气。“她
是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孩。”“唉!”雅筠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为了她,你不知道我们做父母
的受了多少煎熬,子明还罢了,他是男人,男人总洒脱一点,他认了命。而我呢,我那么那
么喜欢她,涵妮,她是我的宝贝!在她婴儿的时候,我抱著她,望著她娇娇嫩嫩的小脸,我
说,我要她好好的长大,长成一个最美最快乐的女孩!结果……”她咽住了,一阵突来的激
动,使她的语音哽塞。“这难道是我的命吗?是命中注定的吗?”
“或者,我们还能期望奇迹。”云楼由衷的说,期盼的说。“她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吗?”
“对了,这就是我来看你的原因,”雅筠挺了挺背脊,一层希望的光芒又燃亮了她的眼
睛。“五年前,医生就说她随时会死亡,可是,五年过去了,她还活著,假若能再延个五年、
十年或十五年,说不定那时候的医药更进步了,说不定那时的心脏病已不再构成人类的威胁
了,说不定根本就可以换个心脏了,那她就不成问题了。谁知道呢?科学进步这么快,许多
以前我们认为不可能的事,现在都可能了,人类都已经向太空发展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事
呢?”
“是的,确实不错。”云楼应著,感染了雅筠那份属于母性的勇气。“所以,我们目前最
重要的一个问题,是让她好好的活下去。”雅筠深深的凝视著云楼。“是吗?”
云楼微蹙著眉梢,望著雅筠,她的眼神里有著一些什么,好像能不能让涵妮好好活下去
的关键在他身上似的。“当然。”他回答。“涵妮不能受刺激,不能太兴奋,不能过劳,不能
运动……这些都可以送掉涵妮的命,你明白吗?我们甚至不敢带她看电影,怕电影的情节刺
激了她,不敢对她说一句责备或重话,怕会刺激她。她有时看了比较动人的、悲剧性的小说,
都会不舒服,会胸口疼痛。我们只有小心翼翼的避免一切能触发她发病的因素,让她的生命
能延续下去。”
云楼注意的倾听著。“所以……”雅筠突然有些碍口,似乎很难于措辞。“我必须请你帮
助我们。”“我能怎样帮忙?伯母?”云楼热心的问。
“是这样……是这样……”雅筠困难的说:“我们要让她避免一切感情上的困扰……”
“哦?”云楼紧紧的盯著雅筠,他有些明白了。
“换言之,”雅筠终于坦率的说了出来。“我希望你跟她疏远一点。”云楼望著雅筠,雅
筠的眼睛里含满了抱歉的、祈谅的、无奈的神情,这把云楼折服了。世上不可能有第二种爱
能和母爱相比。“您是不是担心得太早了一些?”他低低的说:“我和涵妮不过刚刚才认识一
天。”“未雨绸缪,”雅筠凄凉的微笑起来。“这是我一贯防备问题发生的办法。”“不过,您认
为您的方法对吗?”云楼深思的问。“您不认为她太孤独?友谊或者对她有益而无害?”“友
谊,是可能的,”雅筠慢慢的说。“可是,爱情就不然了。而友谊是很容易转变为爱情的。”
云楼感到一阵燥热,窗外没有风,天气是燠热的。
“您何以见得,爱情对她是有害的呢?”他问。
“世界上没有一份爱情里,是没有惊涛骇浪和痛苦的。”雅筠深沉的说:“而且,涵妮不
能结婚。她不能过婚姻生活,也不能生儿育女。”云楼站起身来,在室内走了一圈,然后他
停在窗子前面。倚著窗子,他站了好一会儿,窗外的天空,璀粲著无数的星星,草里有著露
光闪烁。他想起涵妮唱的歌:
“我轻轻的倚在我的窗边,
看露光点点晶莹。那夜莺,哦,那可爱的夜莺,
它诉说著你的事情。”
他从心底深深的叹息了。回过身子,他面对著雅筠,许诺的说:“您放心,伯母,我不
会做任何伤害涵妮的事。”
雅筠注视著云楼,后者那张坚决的,而又充满了感情的脸那么深的撼动了她!她不由自
主的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去,用诚恳而热烈的语气说:
“你要知道,云楼,假若涵妮是个正常而健康的孩子,我真会用全心灵来期望你和
她……”
“我了解的,伯母。”云楼很快的说,打断了雅筠没有说完的话。他用一对坦率而真诚
的眼睛直视著雅筠。“我将尽量避免给你们家带来麻烦,或给涵妮带来不幸。”
雅筠从云楼眼里看出了真正的了解,她放心了。长长的叹了口气,她说:“好了,我耽
误了你不少的时间,夜已经深了,你也该睡了,再见吧!”“再见!伯母。”云楼送雅筠到了
房门口,打开房门,雅筠轻悄悄的退了出去,临时又回过头来,叮嘱了一句:“还有,云楼,
你别在涵妮面前露出口风来,这孩子至今还糊里糊涂的蒙在鼓里呢!”“我知道,伯母。”目
送雅筠走了,他关上房门,靠在门上,他伫立了好一会儿。涵妮真的被蒙在鼓里吗?他想起
昨夜和涵妮的谈话,她显然已略有所知了,噢,这样的生命岂不太苦!走到床边,他躺了下
来,瞪视著天花板。和昨夜一样,了无睡意,雅筠的谈话完全混乱了他。到这时,他才懵懂
的感觉到,他对涵妮竟有一份强烈的感情。他是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这类话的,他讨厌一些
小说家笔下安排的莫名其妙的爱情,可是,他拂不掉涵妮的影子!这个仅仅认识了一天的小
女孩!这个随时会幻灭掉的生命!这个根本不能面对世界的少女。一种强烈的、悲剧性的感
觉深深的铭刻进了他的心中。
“从明天起,我要离开她远一点,真的,杨伯母是个聪明的女人!”他想著,关掉灯,
准备要睡了。但是,涵妮的面容浮了上来,充满在黑暗的空间,比雅筠来访前更生动,更鲜
明,更清晰。彩云飞10/587
接连三天,孟云楼都是早出晚归,一来由于杨子明热心的建议,要让他在开学之前,好
好的把台北附近的名胜地区玩一玩;二来由于翠薇自告奋勇的陪伴,拒绝女孩子总是件不礼
貌的事;三来——这大概是最主要的原因——他想避开涵妮。于是,他和翠薇畅游了阳明山、
碧潭、金山、野柳、北投、观音山等地区,在香港,难得看到一点绿颜色的山野。这三天的
畅游,倒也确实带给他相当的愉快。而且,翠薇是个好的游伴,她活泼、愉快、年轻,而又
吸引游人的注意,所以,他们这一对很引起一些羡慕的眼光。云楼对这些眼光虽不在意,翠
薇却有份下意识的满足。
每天倦游归来,往往都是晚饭以后了,所以,一连三天,云楼都几乎没有见到过涵妮。
只有一天早上,她目送他和翠薇出门,坐在那儿,她安安静静的望著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
当大门在云楼身后阖拢的时候,云楼才怛恻的感到,这门里面关住了几许寂寞。第四天的深
夜,孟云楼突然被琴声所惊醒了,那琴声从楼下清晰的传来,弹的是匈牙利狂想曲第二号,
琴声急骤如狂风暴雨,弹奏的人显然心情零乱,错了很多地方,竟连孟云楼都可以听出来。
涵妮,她怎么了?云楼诧异的坐起身子,她的琴从来不像这样的,她不像是弹琴,倒像是在
发泄什么的敲击著琴键。这是涵妮吗?当然,这幢房子里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在深夜时弹琴,
而且,也只有涵妮能弹得这么好。她怎么了呢?她今夜为什么一反常态,不弹一些优美的小
曲子?
孟云楼用了极大的克制力,制止自己想下楼的冲动,雅筠那天晚上对他说的话言犹在耳,
他不能下去,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够不对这苍白怯弱的小女孩用情,事实上,他已经对她动了
感情,很深很深的。他必须躲避,躲得远远的,他不能再陷下去了,否则,即使涵妮没有怎
样,他却将感到痛苦了。痛苦,这两个字一进入到他思想中,他就猛然觉得心底抽过了一阵
刺痛和酸楚。他无法分析这刺痛是怎么回事,倒回床上,他把头埋进枕头中,对自己说:
“睡吧!就当你没有听到这琴声!”
像是回答他的话,那琴声却戛然而止了,他不禁吃了一惊,因为那曲子只弹了一半,涵
妮从不会半途而废的。他竖起了耳朵,下意识的等待著那琴声继续下去,可是,再也没有了。
这突然的岑寂比琴声更震动他,他睡不稳了,重新坐起身子,他侧耳倾听,没有脚步声,也
没有人上楼的声音,涵妮在做什么?沉默继续著,静,一切都那么静,听不到任何声音。他
全神贯注的坐在床上,又倾听了好一会儿,岑寂充塞了整幢房子里。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
了,翻身下了床,他找著自己的拖鞋,走到门边,他打开了房门。
他看到楼梯上的灯光,这证明楼下确实有人,刚刚的琴声不会是出自他的幻觉了。他无
法制止自己强烈的好奇和不安,走出房门,他迅速的向楼下走去。
下了楼梯,他一眼看到涵妮了,涵妮,果然是涵妮,仍然穿著她那件白纱的睡袍,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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