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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彩云飞

_11 琼瑶(当代)
向楼梯口走去,云楼一怔,大声喊:
“小眉!”小眉站住了,回过头来,她高高的挑著眉梢。
“你还有什么事?”她冷冰冰的问。
“小眉,你这是何苦?”云楼急促的说,语气已经不再平静。走到她面前,他拦在楼梯
前面。“我只请你给我几分钟好不好?”“几分钟?我没有。”小眉摇了摇头,多日的等待、
期盼,以及昨晚所受的屈辱、轻视,和一夜的辗转无眠,在心中堆积的悲痛和愤怒,全化为
一股怨气,从她嘴中冲出来了。“对不起,我没时间陪你,孟先生。虽然我们这种女孩子像
杨花一样不值钱,但是还不见得会飞到你那儿去呢!”
“你这样说岂不残忍?”云楼咽下了一股酸楚,忍耐的说:“我道歉,好吗?”“犯不著,”
小眉挺直了背脊,高高的昂著头,一脸无法解冻的寒霜。“请你让开,楼下还有人在等我,
我没时间跟你在这儿办交涉。”“那个老头子吗?”云楼脱口而出的说,无法按捺自己了,怒
气和痛楚同时在他胸腔里爆炸,震得他自己头昏眼花。他的脸涨红了,青筋在额上跳动,咬
著牙,他从齿缝里说:“他有钱,是吗?你的每小时要出卖多少钱?不见得我就买不起,你
开价吧!”小眉颤栗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雪白雪白,她大睁著眼睛,直视著云楼,她的脸
色那样难看,以至于云楼吓了一跳,以为她会昏过去。但是,她没有昏,只是呼吸反常的沉
重。她那带著受伤的神情的眼光像两把冰冷的刀,直刺进他的心脏里去。他不自禁的心头一
凛,立刻发现自己犯了多大错误。仓卒间,他想解释,他想收回这几句话,可是,来不及了。
小眉的睫毛垂了下去,看著脚下的楼梯,她自语似的,轻轻的说:“人类是世界上最残忍的
动物!”彩云飞46/58
她不再看云楼,自顾自的向楼下走去。云楼急切之间,又拦在她前面,他站在低两级的
楼梯上,祈求似的仰望著她,急迫的说了一句:“小眉,再听我两句话!”
“让开!”她的声音低而无力,却比刚刚的冷漠尖刻更让人难以抗拒。“你说得还不够吗?
孟云楼?要怎样你才能满意?你放手吧!我下贱,我是出卖色相的女人,我水性杨花……随
你怎么讲,我可并没有要高攀上你呀!凭什么我该在这儿受你侮辱呢?你让开吧!够了,孟
云楼!已经够了!”
云楼咽了一口口水,心里又痛又急又懊恼。她这篇话说得缓慢而清晰,带著浓重的感怀
和自伤,这比她的发脾气或争吵都更使他难受。看著她那苍白的脸色,看著她那受了伤而仍
然倔强的眼神,他心底的痛楚就更扩大了。他抓著楼梯的扶手,额上在冒著汗珠,他的声音
是从内心深处绞出来的:
“小眉,请不要这样说,我今天来,不是想来跟你吵架的,是想对你道歉。我们不要再
彼此伤害了,好不好?我承认我愚蠢而鲁莽……”“别说了。”小眉打断了他,她的脸色依然
苍白而冷淡。“我说过我没时间了,有人在楼下等我。”
她想向楼下走,但是,云楼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去!”他厉声说。小眉吓了一跳,惊讶的说:
“你这是干嘛?”“不要去!”云楼的脸涨红了,他的声音是命令性的。“尊重你自己吧!
你不许去!”
“不许去?”小眉挑高了眉毛。“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不许去?你算什么人?”撇了撇
嘴角,她冷笑了。“尊重我自己!不陪别人,陪你,是不是?你就比别人高一级呵!你放手
吧,这是公共场所,别惹我叫起来!”
“好吧!你去!”云楼愤然的松了手,咬牙切齿的说:“你告别歌坛,是因为他准备金屋
藏娇吗?他到底给了你多少钱?你非应酬他不可?”小眉看著云楼,她浑身颤栗。
“你滚开!”她沙哑的说:“希望我这一生一世再也不要看到你!”“我也同样希望!”云
楼也愤怒的喊,转过身子,他不再回顾,大踏步的,他从楼梯上一直冲了下去,像旋风般卷
到楼下,在楼下的出口处,他和一个人几乎撞了一个满怀。他收住了步子,抬起头来,却正
是中央酒店的那个中年男人!血往他的脑子里冲,一时间,他很想揍这个男人一拳,他自己
也不明白为什么对这个男人仇视得如此厉害。那男人却对他很含蓄的一笑,说:“你来找小
眉的吗?”他一愣,鲁莽的说:“你管我找谁!”那男人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好可
恶的笑!云楼想,你认为你是胜利者吗?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正要走开,那男人拦住了他。
“等一等,孟先生。”云楼又一愣,他怎么会知道他姓孟?他站住了,瞪视著那个男人。“别
和小眉呕气。”那男人收起了笑,满脸严肃而诚恳的表情,他的声音是沉著、稳重,而能够
深入人心的。“不要辜负了她,孟先生。她很爱你。”
云楼愕然了,深深的望著这男人,他问:“你是谁?”“我是小眉的朋友,我像父亲般关
心她。你很难碰到像她这样的女孩,这样一心向上,不肯屈服于恶劣的环境,这样纯洁而又
好强的女孩。错过了她,你会后悔!”
云楼的呼吸急促了,血液在他体内迅速的奔窜,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蚌壳的壳一般张开了,
急于要容纳许许多多的东西。他张大了眼睛,注视著面前这个男人。你是上帝派来的使者,
他想。人,是多么容易被自己的偏见所欺骗呵!深吸了口气,他问:“你为什么要——告诉
我这些?”
“君子有成人之美!”邢经理说,他又笑了,转过身子。他说:“你愿意代我转告小眉吗?
我有事,不等她了,我要先走一步。”他真的转身走了,云楼追过去问:
“喂!您贵姓?”“我姓邢。”邢经理微笑的转过头来。“一个爱管闲事的老头子。三天
后,你会谢我。”
“不要三天后,”云楼诚挚的说:“我现在就谢谢你。”
邢经理笑了,没有再说话,他转身大踏步的走了。
这儿,云楼目送他的离去,然后他站在楼梯出口的外面,斜靠著墙,怀著满胸腔热烈的、
期待的情绪,等著小眉出来。在这一刻,他的心绪是复杂的,忐忑的,忧喜参半的。对小眉,
他有歉疚,有惭愧,还有更多激动的感情。又怕小眉不会轻易的再接受他,她原有那样一个
倔强的灵魂,何况他们已经把情况弄得那么僵!他就这样站著,情绪起伏不定,目光定定的
停在楼梯的出口处。
好一会儿,他才听到高跟鞋走下楼梯的声音,他闭住呼吸,心脏狂跳,可是,出来的不
是小眉,是另一个歌女。再一会儿,小眉出来了。她一直走到街边上,因为云楼靠墙站著,
她没有看见云楼。她显然哭过了,眼睛还是红红的,虽然她又重匀过了脂粉,但是却掩饰不
住她脸上的泪痕。这使云楼重新感到那种内心深处的绞痛和愧悔。她站在那儿,眼光搜寻的
四顾著。于是,云楼跨上了一步,停在她的面前。
“这一生一世已经过去了,现在是第二生第二世了。”他低声的说,带著满脸抱歉的、
祈谅的神情,嘴边有个恳求似的笑容。“你?”小眉又吃了一惊,接著,暴怒的神色就飞进
了她的眼底。“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这样阴魂不散的跟著我?难道你对我的侮辱还不够
吗?你还要做什么?你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为止?”“如果你允许,这纠缠将无休无止。”云
楼低而沉的说,拉住了她的手臂,他的眼睛热烈的盯著她,他的语音里有股让人不能抗拒的
力量,那么诚挚,那么迫切。“让我们去雅憩坐坐。”“我不!”小眉摔开了他,往街边上走,
找寻著邢经理。
“邢先生已经走了。”云楼说。
“你让他走的?”小眉怒气冲冲的回过头来,直视著云楼。“你凭什么让他走?”“他自
己走的,他要我帮他问候你。”云楼说著,深深的望著她。“小眉,收起你的敌意好不好?”
“哦,你们谈过了!”小眉的怒气更重,觉得被邢经理出卖了,一种微妙的、自尊受伤
的感觉使她更加武装了自己,狠狠的瞪了云楼一眼,她嚷著说:“好了!请你不要再来烦我!
你让开!”云楼拦在她的前面,他的目光坚定不移的停在她的脸上。
“我永远都不会让开!”他低而有力的说。
“你……”小眉惊愕而愤怒的抬起头来,一瞬间,她愣住了,他接触到一对男性热烈而
痴狂的眸子,那眼神是坚定的,果决的,狂热的,完全让人不能抗拒的。他在这目光下瑟缩
了,融解了,一层无力的、软弱的感觉像浪潮一样对她涌了过来,把她深深的淹没住了。敌
意从她的脸上消失,愤怒从她的心底隐没。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那儿好无力好无力的说:
“你——你要干什么呢?”
“我要你跟我一起走。”他说。
“到哪儿去?”她软弱的问。
“走到哪儿算哪儿。”“现在吗?”“是的!”她无法抗拒,完全无法抗拒,望著他,她的
眼里有著一份可怜的、被动的、楚楚动人的柔顺。她的嘴唇轻轻的嚅动著,语音像一声难以
辨识的叹息。
“那么,我们走吧。”他立即挽住了她。他们走向了中正路,又转向了中山北路,两人
都不说话,只默默的向前走著。她的手指接触到了他那光滑的夹克,一阵温暖的,奇妙的感
觉忽然贯穿了她的全身。奇怪,仅仅半小时以前,她还怨恨著他,诅咒著他,责骂著他,恨
不得他死掉!可是,现在呢?她那朦朦胧胧的心境里为何有那样震颤的欢乐,和窒息般的狂
喜?为何仿佛等待了他几百几千几万个世纪?为何?为何呢?
沿著中山北路,他们一直走了下去,忘记了这条路有多么长,忘记了疲倦和时间。他们
走著,走著,走著。他们满心充塞著激动的、热烈的狂喜。她是陷在恍惚如梦的、迷离的境
界,他们竟一直走到了圆山。
过了桥,他们走向了圆山忠烈祠,从那条上山的路上拾级而上,两人仍然是默默无语,
包围著他们的是一片静幽幽的夜,一缕缕柔和的夜风,和那一株株耸立在夜色里的树木。远
处有著松涛,天边闪烁著几点寒星。有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林中深处低低的鸣叫。他们停在
一棵大树下面。
他用双手扶住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转过来,让她面对著自己。深深的,他凝视著他,
眼光是那样专注的带著痛楚的激情。她悸动了一下,浑身酥软,心神如醉。
“小眉。”他轻轻的喊,喉咙沙哑。
她静静的望著他。“你能原谅我吗?能吗?”他问,他嘴中热热的气息吹在她的脸上。“如
果我曾经有地方伤害过你,我愿用一生的时间来弥补那些过失,你给我机会吗?给我吗?”
她不语,仍然静静的看著他,但是,逐渐的,那乌黑的大眼珠被水浸透了,被水浸亮了,
被水浸没了,那薄薄的小嘴唇微微的颤动著,像两瓣在风中摇曳的花瓣。
“我早就想对你说一句话,只是,我不信任我自己,”他喃喃的,低低的说。“我一度以
为我的感情已经死亡了,埋葬了,永远不可能再复活了。可是,认识你以后……哦,小眉!”
他说不下去,千般思绪,万般言语,只化为一声心灵深处的呼唤:“我要你!小眉!”他的手
臂圈住了她的身子,他那男性的胳膊在她身上强而有力的紧压著,他凝视她,那炙热的、深
邃的眸子可以融化整个的世界,吞噬整个的世界。她完全瘫痪了,迷惘了,眩惑了。她的心
飘向了云端,飘向那高高的天空,一直飘到星星上面去了。于是,他的头对她俯了下来,他
的嘴唇一下子捉住了她的。她呻吟了一声,没有挣扎,她无力于挣扎,也无心于挣扎。她浑
身软绵绵的,轻飘飘的,腾云驾雾一般的。他的吻细腻而温存,辗转而缠绵。她的头昏昏然,
整个神志都陷进了一种虚无的境界里。她忘记了对他曾有过的怀恨,忘记了曾诅咒他,责骂
他,她只觉得自己满心怀充满了狂喜和感激的情绪。她需要,她渴求,她热爱著眼前所来临
的事物。彩云飞47/58
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了,仍然紧紧的抱著她,他痴痴的望著她的脸。她的睫毛也轻轻
的、慢慢的扬了起来,在那昏暗的街灯下,她那对乌黑的眼珠放射著梦似的光彩,使她整个
的脸庞都焕发得异样的美丽。他看著她,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接著,他就又埋下头来,吻
住她了。这次,他的吻是猛烈的,炙热的,狂暴的,如骤雨急风,如骄阳烈日,那样带著灵
魂深处的饥渴及需求。她喘息,呻吟,整个身子贴住了他,双手紧紧的揽住了他的脖子。“还
恨我吗?”他一面吻著一面问。
“不,”她被催眠似的回答。
“原谅我了?”“唔。”“可有一些些喜欢我?”他不敢看她的脸。
她不语。他的心停顿了。
“有一些吗?有吗?”他追问,抬起头来,他怀疑的、不安的搜寻著她的眼睛,那对眼
睛是迷蒙的,雾样的,恍恍惚惚的。“小眉!”他喊,抚摩她的面颊,“答复我,别折磨我!”
“你明知道的。”她轻轻的说。
“知道什么?”“不是一些些,是全部!”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她的眸子里燃烧著火焰,
透过了那层迷蒙的雾气,直射在他脸上。“整个的人,全部的心!”“哦,小眉!”他喊了一声,
热烈的抱住了她,他的头又俯了下来,辗转的吻著她的嘴唇、面颊,和颈项。
夜,很深很深了。夜风拂著他们,沐浴著他们,这样的夜是属于情人们的,月亮隐进云
层里去了。
26
云楼惊奇的发现,这一段崭新的爱情竟比旧有的那段带著更深的感动和激情。第二天早
上,他睁开了眼睛,第一件想起的就是小眉。望著墙上涵妮的画像,他奇怪自己对涵妮并没
有抱歉的情绪,相反的,他觉得很自然,很安慰。站在涵妮的一幅巨幅画像的前面,他对她
喃喃的说:
“是你的安排吗?涵妮?这一切是你的安排吗?”
于是,他又想起梦里涵妮唱的歌:
  “怜你寂寞,怕你折磨,
奇缘再续勿蹉跎!”
是的,这是涵妮的安排!他固执的相信这一点,忘了自己的无神论。本来,他和小眉的
相遇及相爱,都带著那么浓重的传奇意味,那样包涵著不可置信的神秘。涵妮死了,竟会有
个长得和涵妮一模一样的女孩突然出现,再和他相恋。“奇缘再续勿蹉跎!”这是怎样的奇缘!
举首向天,他以狂喜的、感激的情绪望著那高不可测的云端。他服了!向那冥冥中的万物之
神敬服了!
整天,他都是轻飘飘的,上课的时候都不自禁的吹著口哨。这天只有上午有课,他迫不
及待的等著下课的时间。上完了最后一节课,他立即搭上公共汽车,直赴广州街,他等不及
的要见小眉。昨晚他曾送小眉回家,分手不过十几小时,可是,在他的感觉上,这十几小时
已漫长得让人难以忍耐,再有,他对昨晚的一切,还有点模模糊糊的不敢信任,他必须再见
到小眉,证实昨晚的一切是事实,并不是一个梦。
找到了小眉的家,那简陋的、油漆剥落的大门,那矮矮的短篱,都和昨晚街灯下所见到
的相同,这加深了他的信心。小眉总不会是聊斋里的人物了。可是……可是……假若他按了
门铃,出来的不是小眉,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张开一张缺牙的嘴,对他说:“唐小眉?
什么唐小眉?这是一幢空屋子,空了几十年了,我是看房子的,这房里从没住过什么唐小眉!”
那么,他将怎么办呢?他胡乱的想著,一面伸手按著门铃,心里不自禁的涌起一阵忐忑
不安的情绪。他听到门铃在里面响,半天都没有人来开门,他的不安加强了,再连连的按了
几下门铃,他紧张的等待著,怎么了?别真的根本没有一个唐小眉!那他会发疯,会发狂,
会死掉!
他正想著,吱呀一声,门开了,云楼吓了一跳,悚然而惊。门里,真的不是小眉,正是
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婆,用一块布包著疏落的头发。她对云楼露出了残缺不全的牙齿,口齿不
清的问:“你找啥郎?”
云楼张大了嘴,喃喃的,结舌的说:
“请——请问,有一位唐——唐小姐,是不是住在这里?”
那老太婆瞪著云楼,她似乎和云楼同样的惊讶,叽哩咕噜的,她用台湾话说了一大串,
云楼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他更加不安了,正想和那老太婆再解释一下他的意思,屋子里传
来一声清脆的呼唤:“阿巴桑,是谁来了?”
接著,一阵脚步声,小眉出现了,看见了云楼,她欢呼著跑了过来,高兴的嚷著说:
“云楼!是你!快进来,阿巴桑耳朵不好,别跟她说了,快进来吧!”云楼走进了院子
(那窄小的泥地如果能叫“院子”的话),瞪视著小眉,他还无法消除他那怔忡的神情,和
那满腹不安。小眉望著他,诧异的说:
“怎么了?云楼?你的脸色好坏!”
“我——我以为——”云楼说著,突然间,他的恐惧消失了,他的意识回复了,他不禁
大笑了起来。“我以为你是根本不存在的呢!还以为昨晚是梦呢!”
小眉也笑了,看著他,她说:
“傻瓜!”“那老太婆是谁?”“请来烧饭洗衣服的。”
“哦!”云楼失笑的应了一声,跟著小眉走进了房间。小眉一边走一边说:“爸爸一清早
就出去了,你到我屋里来坐吧。我家好小好乱,你别笑。”“如果你看到我所住的地方,你就
不会说这句话了。”云楼说。“真的,什么时候带我去你那儿?”
“随便,你高兴,今天下午就去!”
走进了小眉的房间,小眉反手关上了房门,立即投身到云楼的怀里,她用手勾住云楼的
颈项,热烈如火的眸子烧灼般的盯著他。她整个人都像一团火,那样燃烧著,熊熊的燃烧著,
满脸的光亮的热情。望著他,她低低的、热烈的说:
“我一夜都没有睡好,一直想你,一直想你!”
“我也是,小眉。”他说著,她身上的火焰立刻传到了他的身上,弯下腰,他吻住了她。
她那柔软的、纤小的身子紧紧的依偎著他。云楼再一次感到她和涵妮的不同,涵妮是水,是
一条涓涓不断的溪流。她是火,具有强大的热力的火。她的唇湿而热,她的吻令人心跳,令
人昏眩。
“噢,小眉!”他喘息著抬起头来,看著她那对被热情燃亮了的眼睛。“你是个小妖魔,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使我全身的血液都奔腾起来,使我忽而发热,忽而发冷,
使我变得像个傻瓜一样。噢,小眉,你实在是个小妖魔,一个又让人疼,又让人气的小妖魔!”
“我让你气吗?”小眉微笑的问。
“是的。”“我何尝气你呢?”“你才气我呢!”云楼说,用手指划著她的面颊。“你惹得
我整日心神不宁,却又逃避得快,像个逗弄著老鼠的小坏猫!”
他的比喻使小眉哑然失笑。
“你是那只老鼠吗?”她问。
“是的。”他一本正经的回答。
“我才是那只老鼠呢!”小眉说,笑容突然从她的脸上收敛了,凝视著云楼,她的眼底
有一丝痛楚与怨恨。“你知道吗?我等了你那么久,每天在帘幔后面偷看你有没有来,又偷
看你有没有走,每晚为了你而计划第二天唱什么歌,为了你而期待青云演唱的时间。而你呢?
冷淡我,僵我,讽刺我,甚至于欺侮……”“不许说了!”云楼叫,猛然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嘴。
然后,他抬头望著她说:“我们是一对傻瓜,是吗?我们浪费了多少时间,噢,小眉!你说
的可是真的?你等待过我吗?真的吗?真的吗?”“你不信?”她瞅著他。
“不敢相信。”“喔!云楼!”她低唤著,把面颊埋在他宽阔的胸前。“其实,你是明明知
道的!”“那么,为什么每次见面以后,你都要板著脸像一块寒冰?把我的满腹热情都冻得冰
冷,为什么?为什么?”他追问著,想把她的脸孔从怀中扳起来,他急于要看到她的表情。
“是你吗!是你先板起脸来的吗!”小眉含糊的说著,把头更深的埋进他的怀中,不肯
抬起头来。“谁要你总是刺伤我?”“是谁刺伤谁?不害羞呵!小眉!一开始我可没伤害你,
是吗?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这个强词夺理的小东西脸红了没有?”“我不!”她逃开了。“看
你往哪儿跑?”云楼追了过去,一把捉住了她,于是,她格格的笑著,重新滚倒在他的怀里。
云楼忍不住又吻了她,吻了又吻。然后,他不笑了。郑重的,严肃的,他捧著她的脸,深深
的注视著她说:“以前的那些误会、波折都过去了。小眉,以后我们要珍视我们所获得的。
答应我,我们永不吵架,好吗?”
“只要你不伸出你的爪子来!”小眉嘟著嘴说。
“爪子?”“你是那只小坏猫呀!”
云楼笑了。小眉也笑了。离开云楼的身边,小眉走到梳妆台前面,整理了一下头发,说:
“有什么计划吗?”“头一件事情,请你出去吃中饭!”
“其实,阿巴桑已经做了中饭,爸爸又不知道跑到那儿去了,我们何不在家吃了再出去
呢?”
“为什么不愿出去吃?”
“可以省一点钱。”云楼默然了,片刻之后,才勉强的笑了笑说:
“我虽然很穷,请你吃一顿还请得起呢!”
“你可别多心!”小眉从镜子里看著他。“你现在还在读书,又没有家庭的接济,你也说
过你并不富有,能省一点总是省一点好!是吗?”彩云飞48/58
云楼笑了笑,没说话。到这时候才有心来打量这间房间,房间很小,大约只有六席大,
放了一张床、一张梳妆台,和一个小书桌,除此之外,几乎就没有别的家具了。你很难相信
这就是每晚站在台上,打扮得珠光宝气,服饰华丽的女孩的房间!小眉在镜子里看出他的表
情,转过身子来,她叹口气说:“干我们这一行,很多女孩都是这样的,赚的钱可能只够做
衣服,买化妆品!而我呢,”她压低了声音。“还要负担一个家庭,当然什么都谈不上了。”
云楼望著她。“什么原因使你决心离开青云呢?”他问。
小眉垂下睫毛,沉默了好一会儿,再扬起睫毛的时候,她眼里有著隐隐的泪光。“你那
张纸条。”她低低的说。“那晚,我哭了一整夜,我发现,要让人尊重是那么难那么难的一件
事情!在歌厅,我因为太自爱而不受欢迎,在歌厅以外的地方,还要被人轻视……”“哦,
小眉!”他的心又绞痛了起来。
“别打断我,”小眉说:“我忽然发现,一切都没有价值,没有意义,何况,有那么长一
段时间,我的歌都只为了唱给一个人听,如今,这个人非但不再听我的歌,反而侮辱我。对
于我,歌厅还有什么意思呢?”
“噢,小眉!”云楼走过去,把她圈进自己的臂弯里。“你也有错,你那晚在故意捉弄我,
你和那个邢经理弄得我要发疯……”“你呢?”小眉盯著他:“那个女孩是谁?”
“翠薇。”云楼沉吟了一下。“将来再告诉你吧!”
“唔,”小眉继续盯著他:“你的故事倒不少!涵妮,翠薇,还有没有别的女孩子?”“你
呢?”云楼反问。“当然你不可能希望我一个男朋友都没有的。”小眉掀了掀睫毛,轻声的说。
“哦!”云楼本能的痉挛了一下。“是吗?有几个?有很要好的吗?”他的声音颇不自在。
“嗯,”小眉垂下了头。声音更低了。“有一个。”
“哦!”云楼喉咙里仿佛哽下了一个鸡蛋。“很——很要好?”“还——很不错。”“他做
什么的?”“读书,读大学。”“漂亮吗?”“唔——还不错。”“他爱你吗?”“唔——相当
爱。”他的手臂变硬了。“他——一定是个流氓吧!你对他一定看不顺眼吧!是吗?”“不,
正相反,他很正派,我也很欣赏他。”
“哦!”他松开了手,推开她的身子。“那么,你干嘛来惹我呢?你为什么不到他身边
去?”“我不是正在他身边吗?”
“噢,小眉!”云楼叫著。“你这个坏东西!坏透了的东西!看我来收拾你!”他对她冲
过去,作势要呵她的痒。
小眉格格的笑著,笑弯了腰。一面笑,一面逃,云楼在后面追她,屋子小,地方窄,小
眉没地方可跑,打开房门,她冲进了客厅里,云楼也追进了客厅,两人在客厅中绕著,跑著,
追著。直到玄关处陡的冒出了一个人来,他坐在墙角的水泥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那儿
了,手里抱著一个酒瓶,一直不声不响的看著他们追。这时,他从墙角猛的站了起来,摇摇
晃晃的,笑嘻嘻的说:
“咦咦,这——这好玩,我——我也——参加一个!参加一个!”小眉大吃了一惊,顿
时,她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她瞪大了眼睛,喊著说:“爸爸!你又喝醉了!”
“没——没醉,没醉,”唐文谦口齿不清的说,走进了房间,脚步歪歪斜斜的,他几乎
一跤栽倒在云楼的身上,云楼慌忙扶住了他。他眯著眼睛,醉眼朦胧的看著云楼,大著舌头
说:“你——你这个小伙子,从——从那儿来的?哦,好呀!”他大发现似的拍了一下云楼的
肩膀,回头对小眉高声的叫著说:“这——这是你的男——男朋友,是吗?”
“爸爸!”小眉忍耐的喊一声:“你又喝得这样醉,你还是回房里去睡睡吧!”“怎么?女
儿!”唐文谦瞪大了眼睛。“你有了——男——
男朋友,就——就——要赶老爸爸走?”“爸爸!你——”小眉说不下去,看到唐文谦
身子摇摇晃晃的,只得走过去把他扶到沙发椅子上坐下。一面把那个酒瓶从父亲怀里抢下来,
一看,酒瓶早就空了,她就忍不住的喊了起来:“你又喝了这么多!爸爸呀,你这样怎么办
呢?别说把身体弄坏了又要看医生,我们欠盛芳的酒饭钱算都算不清了!”唐文谦似乎挨了
一棍,顿时颓丧了下来,垂著头,他像个打败了仗的斗鸡,充满了自怜与自怨自艾,喃喃的,
伤感的,他说:“哦哦,小眉,你爸爸——不——不好,拖累你——跟著受——受罪,可怜
的,没——没娘的孩子!你爸爸没出息,成不了——名,只有——吃——吃女儿的,让你—
—抛——抛头露面的去——去歌厅唱——唱——唱流行曲儿,我——可怜的学声——声乐的
女儿——”
“爸爸!”小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唐文谦的几句话,又弄得她泫然欲涕了。“我已经
离开青云了!”
“离——离开青云?”唐文谦吃了一惊,睁著那布满红丝的眼睛,犹疑的看著小眉,接
著,他的眼光转到云楼身上,立即恍然大悟的说:“哦哦,你们——你们要——要结婚,是
——
是吗?”看著云楼,他乜斜著眼说:“你——你弄走了我——
我女儿,可也——也要养活我这——老——老丈人吗?我——”“爸爸!”小眉叫著,又
难堪,又气愤,又羞愧。“你别说了!谁要结婚呢?”“不——不结婚?”唐文谦嚷了起来。
“小——小眉,你可别——别糊涂了!你到底是好人家的女儿……这……这小子要是占——
占了你的便宜,我揍——揍他——”
“爸爸!”小眉更无地自容了。“你在说些什么呀?你醉了!你去睡吧!”“我不——不—
—不醉!不醉!”唐文谦仍然嚷著,可是,他的身子已经歪倒在那沙发上了。
“到房里睡去!别在这儿睡!”小眉喊著,却推不动唐文谦的身子,他已经阖著眼,睡
意朦胧,嘴里还在那儿模模糊糊的说个不停。云楼走了过来,看著他,说:
“你拿条棉被来给他盖一盖好了,这样子是无法移动他了!”小眉看了云楼一眼,她的
眼光是抱歉的,可怜兮兮的,无可奈何的。走进父亲的卧房,她拿了一条棉被出来,给唐文
谦盖上。然后,她抬起头来,看著云楼说:
“我去告诉阿巴桑,我们不在家吃午饭了,还是出去吃吧!”云楼点了点头。于是,一
会儿之后,他们已经走到大街上了。好半天,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向西门町的方向
走去。云楼的沉默使小眉更加不安了,悄悄的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是严肃的,深思的,看
不透的。小眉又觉得受了伤了,他在轻视她吗?因为她有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个家庭!深
吸了口气,她解释似的说:
“爸爸不喝酒的时候是很好的,他今天实在是醉了,你不要对他的话——”“小眉!”云
楼站住了,打断了她。他的眼睛严肃而郑重的盯著她,清晰有力的说:“不要对我解释什么,
我看得很清楚,因此,我更佩服你,更爱你了!我从没料到,你这瘦瘦小小的肩上会有这样
重的担子!以后,小眉,这担子应该由我来挑了!”“哦,云楼!”小眉低喊了一声,语音里
充塞著那么多的热情和感动,如果不是在大街上,她就又要投身到他怀里去了。“你是好人,
云楼。”她说,觉得没有言语可以表示自己的感情。“不过,我不会让你来挑我家的担子,我
不要用你的钱。”“为什么?”他们继续往前走,他责备的说。“还要跟我分彼此吗?”“不,
不是,”小眉急急的说:“因为你也很穷,你还要读书。”“我念的学校是公费。”
“可是,你的钱还是不够用,我知道。”
“我可以再找一个兼职!”
“不,云楼,你已经够忙了,与其你去找工作,不如我去找工作!”“你去找什么工作呢?
我决不愿意你再回到歌厅里去!”
“我找邢经理,或者他能帮我在他公司中安排一个位置!”
“不,别去找他!”“怎么?”“我吃醋。”“云楼!”小眉啼笑皆非的。“你明知道他对我
像父亲一般的!”“可是,他不是你父亲,男女间的关系微妙到极点,他现在对你虽然只是关
怀,焉知道朝夕相处不会演变成爱情呢?我不许你去他的公司!”“你——真专制!”小眉笑
著说:“人家还帮了你忙呢!你这不知感恩的人!”“我感恩的,所以更要保护我的爱情!”
“强词夺理!”小眉说:“那么,你的意见呢?”
云楼深思了一下,忽然,像灵光一闪,一个念头闪电似的飞入他的脑海中,他兴奋的喊:
“有了!”“怎么?”“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一定能为你想出办法来!”
“谁?”“涵妮的父亲!”小眉愣住了,好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的思绪有些纷乱,
有些茫然,有些困惑。涵妮,涵妮,自从和云楼认识以来,这名字就纠缠在她和云楼之间,
难道她永远无法摆脱开这个名字吗?“怎样?”云楼追问:“你会使他吓一大跳!”
“我真的那么像涵妮?”她不信任的问。
“神情、态度、举止、个性都不像,但是,你的脸和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这成了电
视里的奇幻人间了!”小眉说。
“真的,是奇幻人间!”他看著她:“怎样?去吗?”
“如果你要我去。”她柔顺的。“我希望你去!”“好吧!”她叹息了一声。“我去!”
“好女孩!”云楼赞美的。“吃完午饭,你先到我住的地方去坐坐,到四五点钟,我们再
去杨家,杨伯伯恐怕要五点以后才在家。”小眉默然不语。“怎么了?小眉?不高兴?”云楼
问。彩云飞49/58
“不,不是的,只是,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呢?”“我说不出来,好像——好像——”她抬头看了看天。“我不知道人的
世界里,怎么会有一些不可解释的神秘,而我,竟卷在这种神秘里面,这使我有点心寒,有
点害怕。”
“不要胡思乱想。”小眉停住了,她审视著云楼。
“你爱上我,并不完全因为我长得像涵妮吗?”她担忧的问。“小眉!”他低喊:“构成
一个爱情的因素并不仅仅是相貌呀!”“我——嫉妒她!”小眉低语。
“别傻吧!小眉。”小眉看了云楼一眼,嫣然的笑了。抛开了这个问题,她大声的说:“我
们快找一个地方吃饭!我饿了!”
27
午后,小眉跟著云楼来到云楼的住宅。
一走进云楼那间小屋,小眉就被一种异样的感觉所抓住了,一开始,她不知道这种感觉
的来源在什么地方,接著,她就发现了,是那些画像!是那些琳琅满目的画像。她站在屋子
中间,愕然四顾,那些画像都静静的望著她,另一个小眉的脸谱!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战,
觉得有股奇异的寒流从她的背脊里钻了进去。那些画画得那么好,那么传神,那么栩栩如生,
竟使她觉得那每张脸都是活的,都会从画纸上走下来一般。她面前靠窗子的地方,还有个画
架,画架上钉著画纸,上面有张水彩人像,依然是同一个人,涵妮!她慢慢的走过去,望著
那水彩画像出神,她被这屋子里的气氛所震慑住了。“像不像?”云楼问,一面给她倒了杯
开水。
小眉怔了怔。“像不像什么?”她心神不宁的说。
“你呀!”“是——是的,”小眉结舌的说。“她确实很像我,尤其这张水彩,连神态都—
—都像。”“她?”云楼一愣:“你在说什么?小眉?这画的是你呀!我昨夜回来之后才画的,
我无法睡觉,就画了这张画,你以为我画的是涵妮吗?”“哦!”小眉哦了一声,再凝视那张
水彩,又掉头打量了一下墙上所挂的。“别人会以为你是同一个模特儿!”她说,更加不安了,
她有迷失的感觉,觉得自己被涵妮所吞噬了,觉得涵妮的影子充塞在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里,
连自己都仿佛变成了涵妮!她走到书桌前面,无力的在书桌前面的藤椅里坐了下来,这才又
看到玻璃板下压著的画像和词:
  “泪咽更无声,止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
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
更,泣尽风前夜雨铃。”
她深抽了一口气,用手支住颐,她呆呆的望著玻璃板下那张画像,越看越像自己,越看
越是自己,她的头有些晕,她的心境迷茫而微带恐惧。云楼走了过来,用手扶住她的肩膀,
他说:“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
“没有,只是有点头晕。”她勉强的说,抬起头来看著云楼,她忽然下定了决心,坐正
身子,她挺了挺肩膀,抓住云楼的手说:“你告诉我你和涵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详详细细
的告诉我,我从没有弄清楚过。”
云楼的眼睛暗了一下。“你真要听?”他问。“是的。”她坚决的回答。
“好吧,我说给你听。”云楼点了点头,拉了一张椅子,他坐在小眉的身边,他们面对
著面,她的手被他阖在他的大手掌之中。于是,他开始叙述那个故事,详详细细的叙述,从
初到杨家,午夜听琴说起,一直说到父母逼令回港,涵妮竟香消玉殒为止,他足足说了两小
时,每个细节,每个片段,都没有漏过。小眉仔细的听著,随著云楼的叙述,她仿佛看到了
涵妮,那个酷肖自己的女孩!她动容了,她为这个故事而动容了,她忘了自己,忘了那份醋
意,她融化进了云楼和涵妮这份凄苦无奈的恋情之中。当云楼说完,她已经含著满眼眶的泪,
和满心灵的激动与柔情。望著云楼,她怜恤的,关怀的,惋惜的说:“哦,云楼,我为你们
难过,我——想哭呢!”她真的想哭,一种她自己也不了解的感动震撼了她,她突然那么热
爱起涵妮来了,她何止容貌和小眉相似,那种一往情痴,不也和她一样?涵妮,涵妮,到底
她和她之间,有什么隐秘的关联吗?“故事还没有完,”云楼继续说下去。“涵妮死后,我发
现我自己不能画了,我画什么都画不好,画涵妮都画不像,你看玻璃板下那张,连神韵都不
是涵妮的,我画不好了,我失去了灵感。”小眉不自禁的又看了看玻璃板下那张画像,怪不
得他说:“一片伤心画不成”呢!忽然,她惊跳了一下。“这张画像像我!”她喃喃的说。
“是吗?”云楼问,俯身看了看那画像,再看看小眉,他愣住了。一时间,他们两人静
静相窥,都被一种神秘的、难解的力量所控制了。冥冥中真有神灵吗?有第二个世界吗?有
操纵这人世间一切事物的大力量吗?有第六感吗?他们惊愕了,困惑了,迷失了。只是彼此
望著彼此。
好一会儿,小眉才恢复过来,说:
“说下去吧!”云楼凝视著她,半晌,喘了口气。
“好,我说下去。涵妮死后一年,我在街上碰到了你,你还记得那晚的事吧?”“是的,”
小眉说:“我以为你不是疯狂,就是个瞎捧歌女的轻薄子,可是,我又觉得对你有份莫名其
妙的好感,觉得不忍也不能拒绝你。所以我约你去青云。”
“对我呢,那晚的一切像梦,我以为我看到的是涵妮,我简直要发疯了!我冲到杨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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