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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父亲爹

_3 魏人(当代)
  昨天确诊的,前列腺癌。索阳凄婉地一笑,赶上我了,活该。
  师傅,现在不是癌能治吗!
  索阳笑了。五原,什么病不能治,死,是能治一切病的。话还两说着,五原,我还真不想死,我才五十一岁,和你爸张宝林一般大,妈的,我不能死在他前面。索阳说这话时咬牙切齿。
  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我看见索阳的脸变得煞白,牙齿咬得嘎嘣响。他这种表情,我十年前见过一次……十年前我刚从大学毕业分配到刑警大队,索阳当时是重案队长,报到那天晚上张宝林在西四的能仁居请他吃饭。张宝林那会儿已经算有钱人了。涮羊肉是北京人冬天比较热爱的吃食,几盘子肥瘦适宜的羊肉片,一碗麻酱作料,几瓣糖蒜,加上一瓶二锅头酒。几个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前,用筷子挑起羊肉片放进沸腾的水中,然后用筷子轻挑慢搅,瞬间羊肉片就飘出独特的香气,将熟了的羊肉片蘸着麻酱作料放入嘴间,羊肉片竟在唇齿之间化了,再抿一小口二锅头,酒香与肉香由不得你不吧唧嘴,连呼好吃。张宝林吃得满头大汗,举着酒杯对同样也满头大汗的索阳说,兄弟,我这儿子就交给你了。五原,和爸一起敬你师傅一杯。
  师傅,我先干为敬。我举杯敬了一下索阳,就一饮而尽。酒辣得我直吐舌头,酒在身体像把火,烧得我满脸通红,像个国光苹果。
  索阳说,好小子,真敢喝。来,再和师傅喝三个。三个就是三杯。索阳已经倒了三杯。我二话不说,举杯就喝,转眼三杯酒已是杯杯见底。索阳也喝了三杯,他抹着嘴说,宝林,这个徒弟我收了。说话间,索阳的手提电话响了。那个时候的手提电话像个砖头,索阳听着电话脸色变得沉重,呼呼地喘着气,末了,他说,你们等着,我马上就来。放下电话他说,宝林,对不住了,我得走了……
  张宝林说,你走你的,吃改日还可以吃……不过,兄弟,要小心点。
  索阳说,我明白。
  我说,师傅,我能去吗?
  索阳看了我一眼说,走吧。
  在车上,我接到张宝林的电话,他让我晚上去吃香满搂,还说我爹我父亲也去。这时,我突发奇想问他,爸,知道我明儿去哪吗?
  爸不用猜。张宝林说,我们老哥几个今晚给你饯行,你明天不是去云南出差吗!
  我的天呀。他果真什么都知道。这次,我是不寒而栗。
  张宝林在电话里说,七点。甭忘了。
  我停住车,点了一支烟。季小南的电话进来了。
  宁队,谈得好极了。季小南很是兴奋,嗓门大得把我的耳朵都震疼了。我说,我一会儿过去。
  你马上来。对了,苏铃得换个地方。
  为什么?
  不为什么,是我爸今天晚上要回来。
  不是五天吗?
  谁知道,腿在他身上长着,我有什么办法。
  你有地方吗?
  有,但我和你得商量。
  不是商量,是请示。明白?
  啪的一声,季小南挂机了,再打过去变成关机了。反了她。我正准备再打过去,却接了一条短信,是索阳来的:五原,晚上九点我在滚石迪厅等你,有事谈。
  妈的,都在对我发布命令。
  给苏铃找的新地方是方南公寓。方南公寓是酒店式管理的公寓,所有的生活用品都一应俱全。季小南一屁股坐在床上抬头问我,宁队,这儿怎么样?
  不错。我说,你哪来的?
  我不告诉你。季小南笑着说,谁还没点办法,何况我还是个警察,一个颇有姿色的女警察。对不对,苏小姐?
  苏铃也附和着点点头。看来她们关系处得不错。这是一个好兆头,每一个刑事警察都应该具有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的亲和力。看我绷着脸,季小南说,好了,我告诉你吧,这套房是局里办展览,协办方赞助的,时间三个月,钥匙一直在我手里保管。我也是一急才想起来……
  那好,我说,你们就在这里住下,今天我还有些事,晚一点我会来。季小南,你要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离开苏铃。
  季小南点着头说,我记住了。说着冲苏铃一笑,宁队,你别老吓唬我好吗。
  我不是吓唬你们,真要出事就晚了。好,我走了。季小南送我出去,把一支录音笔交给我说,这是我和苏铃的谈话。我把录音笔放进上衣口袋里说,辛苦了。
  听了我的话,季小南突然眼圈一红低声说,这话我爱听。这一瞬间我心里也有了一种挺温情的感觉,很想伸出手摸摸季小南有点消瘦的脸蛋儿……我忍住了这个念头冲她点点头开门出去了……
  香满楼的包间里酒香四溢,我进去的时候,老同志们已经一瓶五粮液进肚了。
  李八一说,五原,你坐下,好好陪你爸爸父亲爹喝一杯。一面笑着一面看着张宝林说,宝林,你把那事和五原说说。张宝林拍了一下低头喝闷酒的苏明远说,你都病成这样了,还馋酒,自己就不能节制一下。苏明远站起来,把杯中酒倒进嘴里说,张宝林,你个王八蛋,我苏明远什么都没有了,老婆,老婆跑了;闺女,闺女不见了,就剩下口酒了,老子节制个屁,你是不是不愿掏酒钱?张宝林,我儿子宁五原他会掏,是不是,五原。
  张宝林说,明远,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先把自个儿灌醉了,还怎么说事呀。
  李八一说,宝林说得对,你喝成闷得蜜了,正事就歇菜了。
  苏明远手甩着说,什么正事,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不说就不说,省得心烦,实在要说,张宝林你说……
  我说个屁。说好你说的,临了临了你怵了是吧,你岁数最大,敢情就这点德性。
  我德性不好,但我是堂堂正正的人,不像你偷鸡摸狗还装正人君子。苏明远说,张宝林,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李八一站起来说,你们干什么,要脸不要脸,在五原面前又胡扯是吧,咱们今天是说正事,是有关五原的正事,你俩要脸不要脸的事你俩回头私下谈。苏明远,你说不说,你不说,我可说了……
  张宝林和苏明远都不说话了,俩人气咻咻对看着,像两只斗败的公鸡……他们要对我说什么呢?我猛然想起了张雅芝对我说的话,还有那份誓言……该不是……我正在想的时候,恢复了常态的苏明远走到我的面前拍拍我的肩膀说,还是我说吧。说完这句话,他就不言语了,可他的嘴巴却动着……
  李八一急了说,苏明远,你光动嘴,得出声呀!
  我……我……父亲苏明远出声了……但只说了两个我字,他身子一歪就往地上滑,我手疾眼快一把抱住他,另一手按住他的人中喊,父亲……父亲听见了我的喊声,他眼皮一抬,我看见他的眼珠变得混沌,他人在我的怀里变软了……
  父亲中风了。
第九章 人心都是肉长的
  父亲的中风是轻微的,医生开了脑路通一类的药,挂上吊瓶在急诊室里观察。
  我正准备开车走,张宝林过来敲敲车窗,我摇下玻璃问他有什么事?张宝林说,你装傻呀,你不想知道我们要告诉你什么事吗?
  想。我说,但,爸,我现在还有点事,等我从云南回来再告诉我好吗?
  当然可以。爸张宝林说,你忙你的去吧,碰见苏铃告诉她父亲病了。
  我说知道。这时张宝林很开心地笑了……我开车走了,快到滚石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张宝林的笑脸和他的对话。我刹住车,气得直拍自己的脑袋,无意间,我告诉了张宝林我知道苏铃的下落。我真笨。
  爸张宝林真是个老滑头。
  我推开滚石迪厅那扇薄薄的木门,一股香水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我打了个喷嚏。这时,我听见有人笑了,笑得很开心。屋里光线很暗,我定了定神才看见坐在台灯旁的索阳,他正微笑地看着我。
  我接过可乐在沙发上坐下,我说,有什么话,说吧。
  坐着舒服吗?索阳问。
  我回答,还行。
  不舒服就不要硬撑着,要不坐床上?
  我还是回答,还行。
  索阳一笑道,五原,你现在也学会强撑着啦……
  我说,什么样的师傅教什么样的徒弟,你都病成这样了,不也强撑着吗?
  索阳听罢哈哈地笑了,对,我现在是强撑着。突然他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看着我,许久,叹了口气说,宁五原,你真以为你一摔就把我摔成癌症了?
  我听他的话一惊。
  他继续说,你以为马中华让你调查我,我就不知道了?
  师傅……我叫他。
  我为有你这样的徒弟脸红,从现在起,你叫我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叫我师傅。知道不?索阳正儿八经地说,口吻还有点轻蔑。
  师傅。我又叫他。
  我不是说了嘛,除了不叫师傅,其他都行。他说着点了支烟抽了起来。我看着索阳,这一刻在我的眼中,他已经不是一个病人了,瞧他的气色,本来很白的脸庞透着红润,目光也炯炯发光,抽起烟来喷云吐雾津津有味,这他妈的是个病人吗?但他不是病人又是个什么东西?就算他装病,有装癌症的吗?而且装得这么像,连我这个重案队长都被蒙骗了。
  他为什么要骗我?
  我决定离开这间充满香气和淫荡的房间。我站起来。
  你要走?索阳问我。
  对,我应该走了。
  可我们什么都还没说呢!
  正是什么都没有说,所以也就不用说了。索大队,我告辞了。我说完向门口走去,我的脚步很坚定。
  等等。就在我的手抓住门把手准备拉开门的瞬间,索阳说:等等。
  我缩回手转身,我看见他站了起来用很凶狠的目光盯着我,这目光让我全身泛起一股凉意。不过,我还是说,有事吗?索大队。
  我再一次提醒你,宁五原,到目前为止,我还是刑警大队的大队长,你没有得到我的允许是不能离开这间屋子的。
  是吗!我说。
  索阳惨惨一笑说,现在这种情况是我意料之中,不过,发生了也好,总比真的有这回事再发生好……
  你真在装病?
  难道不行吗?
  你为什么要装病,难道就是马局让我调查你,你就用这种方式来回避?这不是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一时无法回答。
  你跟了我快十几年了,连我的风格都回答不出来,你这十几年都干吗哪,吃屎哪?
  我觉得血已经涌上我的大脑,我双手不由攥了起来,我的手心在流着冷汗。很多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被人骂得狗血喷头,骂我的人竟是我的师傅。
  怎么,连骂都不能忍了,要再打你师傅我一次?臭小子,你来呀,你还以为你真的出息了,妈的,我这手也痒痒了。索阳将手放置胸前,两只手互相捏着,捏得骨关节嘎巴作响。
  我的手松开了,因为刹那间,我感觉索阳在演戏,在演一场主题为戏弄我的戏。他在报复我那天给他的一拳。他真的很在乎那一拳吗?如果照他说的那样,我这一拳是帮了他大忙,他应该感谢我才对。于是我说,索大队,你要是还记着那一拳,你现在就给我一拳吧。
  你真这么想?
  我点点头。
  猛地,他出拳了,一个直拳冲着我的眉心过来,我来不及闭眼或者躲闪,只好睁着眼睛看着索阳的拳头呼啸而来,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但索阳的拳头在我眼前收住了,像一股风突然停止了呼啸,安静极了。索阳让他拳头在我的眼前停留了几秒钟,他收回了拳头,用另一只手抚摸着这只拳头轻轻地说,还不错,宁五原。
  我松了一口气,我觉得自己大汗淋漓,但我还是绷住神经强撑着对索阳说,索大队,我可以走了吗?
  索阳嘿嘿一笑道,明天去云南德宏?
  你怎么知道?我脱口而出。
  我为什么不知道。索阳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应该知道的我都知道,我不应该知道的我自然不知道。来,坐下,我慢慢地对你说……
  我坐在床上,接过索阳递过来的烟,点着后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烟的浓香搀杂着屋里的香水味都被我吸入肺部的深处,我感到我的大脑如同我的肺部一样,空洞无物。
  张宝林自以为能控制索阳呢。每回他给索阳的钱和东西,索阳都是很痛快地接受了。但张宝林却不知道,在索阳的衣服口袋里有一个微型录音机,每回都清清楚楚地把他们之间的谈话记录下来。还有张宝林不知道的,这些录音没有多长时间就放在马中华局长的办公桌上,马中华就是凭着这些录音熟悉了从未谋面的张宝林的声音。
  张宝林是一年前开始做毒品生意的,从他一开始做就被索阳盯住了。索阳还以为是张宝林手下干的,曾经很善意地提醒过张宝林,很快,索阳发现他掌握的一些线索都消失了后,他开始怀疑张宝林了……这都快一年了,却很难抓住张宝林贩卖毒品的证据。但索阳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直觉,他认为这是一个刑警的价值所在。为此,他和马中华有过一次争吵。马中华知道,长达十个月的秘密侦查,总归会有些蛛丝马迹暴露给侦查对象,事实也如此,张宝林是一条嗅觉灵敏的狗,他已经从周围的空气中嗅到暴雨即将来临的腥气,他开始小心翼翼谨慎从事,同时,他也调动社会关系,通过有关人物给马中华一些压力,自然,这些压力就造成了马中华和索阳的争吵。
  马中华说,索阳你就不能做得更隐蔽一些,不要让张宝林像个带电的公鸡到处打鸣,行不行。
  索阳反驳道,我手下就这么多人,最能干的是宁五原,可他是张宝林的养子。
  马中华说,宁五原首先是个警察。
  索阳说,就算他是个警察,但是,他没有当警察之前还是张宝林的养子。
  马中华说,他还是你的徒弟。
  索阳说,他再是什么,他首先是张宝林的养子。你知道吗,张宝林给了他一张卡,里面有五六十万。我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些钱。
  你羡慕了?
  你不要打岔。说吧,马中华局长,你今天找我来的真正目的。
  真正的目的是想结束这个调查。
  不可能,除非我死了。
  你为什么总是揪住张宝林不放,我记着你和他是掏心换肺的发小,是不是他在哪里得罪你了。马中华说这段话时,眼睛是眯着的,是不是这样可以聚光,可以一针见血看见索阳的内心世界,现在的警察装配越来越复杂,除了要有效地保护肉体,也能掩饰内心世界的各种变化……但索阳那天穿的是便装,即便是便装,马中华也无法窥到他变化中的内心世界。索阳的这种状态是一个好刑警的状态。
  马中华接着索阳的话说,索阳,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话。你知道吗,你活着,这个案子该中止也就中止了。同样,你死了,这个案子该继续还要继续,个人的因素在整体中是会起到相当的作用,但不是决定的作用,起决定作用的是我们这个社会,这个社会是反对毒品的,因此就要有人去反对,你我有幸加入了这个反对毒品的组织,在这个大前提下发挥你的直觉和逻辑力量去缉拿制造和贩卖毒品的犯罪分子,这是你职业。
  索阳很认真地听着马中华这番言论,并不时颔首,这令马中华很是高兴,但索阳下面的话令马中华出乎意料。
  索阳说,从词意上理解你说的这番话我都同意,但是……索阳说“但是”这两个字加重了语气显得有点咄咄逼人。他说,但是,马局,我总觉得不是个滋味……
  马中华愣了一下说,索阳,你把话讲明白。
  索阳说,我觉得够明白了。
  马中华一拍桌子,桌子上的文具都蹦了起来,我就是不明白,你往明白了说。
  索阳说,你拍桌子只能说明你心虚,马中华,你不是让我给你说明白吗,好,我也不怕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就给你往明白里说。据我理解,你今天找我谈话有两个目的,第一,是让宁五原加入此案。第二,是尽快了结此案。由此,我不得不推想,你,马中华局长是不是拿了某些人的好处?
  马中华又要拍桌子,不过,这回手举起来却是轻轻地放下,顺便把刚才震得杂乱的文具整理好,然后,从皮椅上站起来,指着索阳骂,索阳,你个王八蛋,连我都怀疑,你这狗东西要是当了局长,全体民警还有没有活路了……
  索阳说,现在你还是局长,一个有相当权力的局长。
  马中华说,你真怀疑我?
  索阳点点头说,谁叫我是个刑警呢。
  马中华说,我不也是刑警吗,你是不是有健忘症。怀疑是必要的,但更要相信自己的判断力,相信理想和荣誉的力量。
  索阳说,我还是有点担心……
  马中华说,你当初把你和张宝林的录音给我的时候,我还担心你给我下套呢,你以为我不知道让你回避是一种最简单最安全的方式?
  两个人相视一笑,抽起烟开始很理性地谈话。于是,有了马中华找我调查索阳问题的事,有了索阳住院的事,有了我去云南德宏的事。一切都是零散的,随意的……如果不是索阳把这一切都告诉我,我根本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精心刻意安排的……
  我能安排我的人生吗?
  在飞机升上九千米高空时,我打开电脑写下了这句话:我能安排我的人生吗?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到我现在的此时此刻,总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令我悲哀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我的生身父母是谁。是谁的精子和卵子的结合孕育了我,我来到这个世界又是来干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苗月歌在我梦中出现了。
  她抚摸着我的头说,五原,你是不是又犯愁了,有啥说不出口的和妈说说,这些年妈一个人在这里连个唠嗑儿的人都没有,心里总是空荡荡的……
  我把头挪在她的胸口上,枕着她柔软的乳房,这瞬间我充满皱褶的心里像被烙铁熨平了似的舒坦。我说,妈……我是谁呀?
  苗月歌紧紧抱住我说,五原,你是妈的儿呀!
  妈,我也紧紧抱住苗月歌。我说,妈,我现在很痛苦,很郁闷,有些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办,可该怎么办之后我又怕对不起你,对不起张雅芝对不起父亲对不起爹也对不起你呀……
  苗月歌听了我的话,推开了我说,五原,你这个对不起那个对不起,你要是做了这件事,告诉妈,你对得起谁?
  我对得起谁?
  ……
  我正要回答苗月歌的问话,有人推醒了我。是空姐。很漂亮的空姐柔柔地笑着说,先生,昆明到了。
  我回头看了她一看,突然发现这位空姐长得很像苗月歌,尤其是那两个酒窝……突如其来的悲怆让我几乎泪水夺眶而出,刚才的梦境电影般一闪而过……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要对得起我的良心。
  在云南时,季小南有一天打给我一个很突兀的电话。
  宁五原,我爸爸和你爸张宝林认识……
  那又怎么样,认识就认识吧……我说,就这些?
  那边没有回答,而是挂了机。我也把手机关了,趴在宾馆的床上看案卷,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搞的,季小南的话总在我的耳边响着:我爸爸和你爸张宝林认识……他们认识吗?
  他们为什么认识?我打开手机给季小南打电话,但那边却是:对方已关机。
  混蛋。
  季小南的爸爸和张宝林认识,而且认识还不止一天。如果他们不认识,这个故事也就无法进行下去了。对我而言,也是我命运中最为惨烈的一段日子……
第十章 凡事都有缘由
  云南德宏州看守所里。
  邹一龙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所以,我刚开口问他,他就斗胆打断我的话说,宁同志,能让我表个态度,行吗?
  我说,行。
  我问一句,您是从北京来的吗?我点点头。他继续说,如果我有重大的立功表现,能保我不死吗?
  我和当地的两位警察相互看了一眼。
  一位警察说邹一龙,你没有讲条件的资格。
  邹一龙说,这点我知道。但如果我这么就死了,带着你们很想知道的事情下了地狱,我不甘心,你们也会不甘心的。
  我说,邹一龙,这要看你有什么样的立功表现了……
  邹一龙笑道,还是北京的警察有水平,报告宁同志,我的情况一准让你兴奋。邹一龙手舞足蹈。
  从云南回到北京,我去马局那里作了简单的汇报之后,就到医院去看父亲苏明远。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到我他欠欠身说,五原来了。
  苏明远说,五原,你说我这个人怎么样?
  我说,父亲,你是个好人。
  苏明远摇摇头说,五原,父亲我不是个好人。
  父亲,为什么你要这样说呢?
  苏明远站了起来,他拄着拐杖在屋里走着,从沙发走到门口,又从门口走到沙发前。他使劲地顿了顿拐杖嘴张了张又闭上,人又坐回沙发里,长叹道,五原,父亲是做不成好人了……
  我想了想说,父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苦笑道,我这一辈子都是事。心事烦事懊丧事,说着长吁短叹愁眉苦脸。这是这些年头一次看见父亲如此悲愁,他从前可是头不低腰不弯的铮铮汉子,不会因为我去了云南几天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吧?我的手机不断地在响,我看了看来电显示,是索阳和季小南的电话。我没有去接。
  父亲说,五原,有事你就忙去吧,啥时闲了再来看我。
  我说,不,您不说清楚我就不走……
  父亲自嘲地说,五原呀,该说清楚的事情早就该说清楚了,到现在说清楚了,不该做的事情也做了,也就说不清楚了。
  我有点听不明白父亲这段话,我还想继续问,可季小南发来的短信已经有点威胁的味道了。她说,你再不回电,我就关机。我只好和父亲告辞走出医院。
  走出医院后我又收到季小南的短信,她叫我马上到刑警队。我开车往刑警队的路上想,这个季小南又犯毛病了,竟然用命令的口吻和我说话。我非得整治她不可。走进办公室,就看见季小南笑眯眯地站屋里,见我进来就说,宁队,你来得正好,我刚把茶沏好。她双手端着茶杯向我走过来。我端起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口,我说,是好茶。又问,这几天有什么情况吗?
  季小南却问我,我给你的录音听了没有?
  我想坏了,不由手去摸上衣的口袋,那盘录音带还踏踏实实在里面,我怎么就把这事忘记了呢。
  你没听。季小南的脸顿时晴转阴。
  我现在就听。我从口袋取出录音带放进录音机里。季小南说,你听吧,我一会儿再来。
  你不是有事吗?
  你不听完,我和你说个屁。她这个“屁”字出口,着实让我大惊失色。我几乎不相信这个字会从她的口中而出,但的的确确是她说的,而且她说完就走了,剩下我一个人吃惊。可我毕竟是宁五原呀,我马上调整了我的情绪,我想,如果不是我的疏忽,她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这录音带里肯定有我需要的东西……
  季小南:都快十一点了,苏铃你怎么还不睡?
  苏铃:我睡不着。
  季小南:睡不着,我们聊一会儿天,行吗?
  苏铃:我们聊什么呢?我们不是一路人。
  季小南:我们不是都认识宁五原吗,我们就聊聊他好吗?
  苏铃:你对他感兴趣?
  季小南:有点……
  苏铃:我看不止一点……
  季小南:你怎么看出来的?
  苏铃:这还用看吗,看看你瞧他的眼神,傻子都明白,你爱上他了。
  季小南:(声音高了)不可能。我才不会爱上他呢,他那么凶,有时冷得像一团冰,而且特自负……
  苏铃: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说的这些,正是女孩子,特别是漂亮女孩子最渴望的……
  季小南:你什么意思……
  苏铃:漂亮女孩子周围总有一堆献媚拍马屁的男人,漂亮女孩子也喜欢被人捧着,这是虚荣。可冷不丁来了个男人,能干英俊,你以为他也和那些男人一样,偏偏就不一样,他不理你,还冷落你,搞得你又急,你就想他凭什么不理你。这样的男人有两类,一类就是这种人,一类是故意装的……
  季小南:那宁五原是第一类人啦。
  苏铃:当然,是一种女人最喜欢的男人。
  季小南:这么好的男人,你喜欢不喜欢他呀?
  苏铃:当然喜欢,我们姐妹三个都喜欢他,可是喜欢归喜欢,他却不喜欢我们,再加上他是个警察,和我们总有一种距离。
  季小南:他不是你们的哥哥吗?
  苏铃:当然是哥哥呀。他是我们的爸爸的共同的养子。管我爸叫父亲,管李小雨爸叫爹,管张雅芝她爸叫爸。
  季小南:那他亲生父母呢?
  苏铃:这些年了,谁也不提,五原哥也不问。我只知道他父母也是知识青年。
  季小南:太不幸了……
  苏铃:你瞧你,感动了吧……
  季小南:我要是你我就去关心他,爱护他……
  苏铃:可惜,我不是你,你是警察,他也是警察,你们是在同一水平线上……我……我算什么?我不过是个鸡(苏铃的哭声)……
  ……
  季小南:我这儿有葡萄酒……我去拿(脚步声)……就剩半瓶了……
  苏铃:这酒真好喝。
  季小南:好喝就多喝点,这酒都是别人送给我爸爸的……
  苏铃:看你家这阵势,你爸是当官的吧。
  季小南:是个小官。
  苏铃:呸,当官的就没好人,一个个装模作样,心里头全是歪歪肠子。
  季小南: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苏铃:那好怎么想,他们见了我就像黄鼠狼见了鸡,那骚劲大了,你瞧瞧(苏铃脱了衣服)……
  季小南:你身上是怎么弄的?
  苏铃:都是当官的弄的,他们干不了就虐待,掐咬抠抓拧……什么招都用上了……(哭腔)你以为鸡好做吗……
  季小南的声音变得低柔: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铃: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钱。
  季小南:你不是有工作吗?不是有工资吗?
  苏铃笑了,笑得有些惨痛:你知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永远是没有钱的人比有钱的人多,而且越是有钱越好挣钱,越是没钱越难挣钱。我爸他下岗了,还有癌症,我妈就是嫌我爸穷离开了我爸,我每月挣的一千多块钱还不够我爸做一次化疗的费用,我只能用我自己来挣钱。
  季小南:你爸的朋友张宝林不是有钱吗,你爸不是和他是生死朋友吗,他没有帮助你爸吗?
  苏铃听了季小南的话便爆发出很大声音的笑声,这笑声宛如刀尖刺进人的心脏时发出的叫声……
  季小南:苏铃,你怎么了……
  苏铃的笑声渐渐地衰弱了:季警官,你知道吗,我卖身的第一个人就是宁五原的爸,张宝林呀。以后,他把我送给他的朋友玩……我爸住院住高级病房请好医生用好药,表面上是他给的,实际上都是我用肉和血换来的……季警官,我要是家里有点钱,宁五原还能留到今天等你去爱吗……
  有人敲我办公室的门。我说进来。门推开了,索阳站在门口看着我微笑。我关上录音机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说,索大队,你好。
  你也好。索阳略显苍白的脸上浮起红晕,他脚步缓慢走近我伸出手,我也连忙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无力而且冰凉。
  你手很凉。
  可我的心是热的。五原,马局转过来的邹一龙的笔录我看完了,这是一份很有证据价值的笔录。你的工作很出色。他说着,我发现他额头沁出了汗,身体也开始摇晃,我连忙扶住他。
  你是真病了,我觉得连马局都被你骗了。
  这说明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我现在明白了张宝林为什么会给我那张卡……我说,他怕你不要他的钱,而且希望我为你来花钱。
  索阳吃了药精神好了点,他说,五原你说对了一半,张宝林一直希望你不下水,希望你下水的人是我,因为那时我已经知道我得了病,我希望你能担起这副担子。但是马局考虑你的社会关系,如果你进入,你是否能完成一个警察的职责?对你来说,坚持和退缩同样惨烈……
  我明白。我说。
  季小南是索阳走后才回来的。我把录音带还给她。她说这份是给我的。我把录音带放回上衣口袋说,该吃午饭了。
  没有什么事能比和你心仪的女孩子在一起吃饭更为开心的了。坐在季小南对面,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嘬着油光麻亮的葱油面,感觉她的吃相特别好看,像一只几天没有吃过好东西的小狗,贪婪却不失身份。一碗面很快被她吃光了,她抬起头来,伸出舌头在上下嘴唇舔了一遭说,你怎么不吃,多香啊。
  我说,看你吃,我更香。
  季小南突然发问,你说最理想的家庭组合什么样?
  我说,作为一个警察,五十岁之前最好不结婚,如果结婚,最好找个护士或妇联干部或演员,不要找同行。我看见季小南一脸失望。她什么事都溢于言表,这种性格是不适合做警察的。
  季小南说,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说,这也是我从警十余年来的心得总结。
  季小南恶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向服务员喊,结账。
  说好我结账的,我说着从兜里掏出钱夹。
  季小南拿过账单看了看说,一共二十八块,AA制,一人十四块。说罢数了十四块扔在桌上,竟扬长而去。天呀,这是一个何等性格刚烈的女人,这种女人如果被选来做老婆,这辈子受大罪了。我庆幸自己及时准确地看出了季小南美丽健康的容貌和躯体之外的弱点。因为有些女人能把这种弱点掩藏很多年甚至一辈子。其实,看透一个女人的全部,就像破案一样,除了要及时到达案发现场,还要从众多现场物证中筛选出最有证据价值的证据,用来证明这个人作案的动机和实施犯罪的过程……刑警是研究人的职业,和作家一样。作家研究人是靠经验和经历,刑警是靠证据和经验。在某种意义上,作家和刑警是从不同的角度楔入,共同来解释令我们茫然又充满欲望的人……我这样想着走出了饭店。一出大门,我看见季小南站在大门外面,很严肃地看着我。
  你不是走了吗?我问。
  我只是先走而已,在外面等你。何况,外面的空气很新鲜,总比在屋里呼吸那些浊气强。
  我绷起面孔说,告诉你,季小南,以后不许说这些带暗示的话语。这样,我去看看苏铃。
  季小南说,宁五原,你记住,以后我们之间谁也不许说废话。
  我说,再一次提醒你,以后要叫我:宁队。
  明白,宁队。
  那好,我们走。
  等一下,宁队。我回头看她。她说,录音带你听了没有。我点点头。她问,你有什么感想?
  我知道她话里有话便说,你有什么想法?
  季小南说,按照规定,我希望你能在下午的会上主动申请回避此案。也就是说,苏铃处你最好不要去了。
  我说,这是你的建议还是别的什么?
  是建议。是一个刑警对另一个刑警的建议。
  谢谢。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但现在还是要去看一下苏铃。希望你能服从命令。
  是。宁队,我明白。
  在我们开车去方南公寓的路上,我和季小南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我接了一个电话,是三里屯派出所段勇,说有要紧事。我说我晚上会找他的。车在方南公寓停车场停好后,我和季小南下车走进公寓,一走进公寓就发现气氛不对,大厅来来往往都是保安,而且都是慌慌张张。我拉住一个保安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保安说发生了煤气泄漏。季小南问是哪泄漏了。保安说是十六层。
  到了十六层,打开了1603房间,我看见苏铃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屋子里煤气味很重,我连忙用椅子砸碎密封的窗户,又跑到厨房检查煤气灶。没有发现问题。我松了一口气。看来这次煤气泄漏不是针对苏铃而来的。
  季小南冲到床边一把拉开被子,被子里哪有什么苏铃,只有一个穿着苏铃睡衣的橡皮人。
  季小南傻了,回头喊,宁队,这不是苏铃……
  马局和索阳没有责怪我这次失误。相反,马局认为这恰恰证明苏铃的确知道很多情况,否则,这些人不会这样急不可待地找苏铃。关于橡皮人,季小南说从来没有见过。季小南说的是实话。这种橡皮人是一种女人用来自慰的工具,如果放了气放在箱子里只占很小的地方。这种东西在任何一家成人用品商店都可以买到。
  索阳说,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苏铃自己走的,如果是劫持,用得着布置这个现场吗?
  我同意索阳的看法。在下午开会之前,我已经向煤气公司了解了这次煤气事故的原因。是十五层有一业主改装煤气,把煤气管接到了自来水管道上,所以中午许多用户用水时,煤气就从水管里出来了。还有,据从方南公寓监控录像看到,苏铃是上午十一点零五分离开方南公寓的,而且是坐了一辆黑车。我把了解到的情况向马局和索阳作了汇报。
  马局说,宁五原,苏铃一直很安心住在方南公寓,为什么突然就走了呢?我们先假设她出走。
  我说,季小南,你说说……
  季小南嗫嚅道,我也不知道……
  索阳不高兴了,一拍大腿说,你怎么能不知道,你是负责苏铃安全的警官,不知道,不知道要你干什么用。
  这时,有电话告诉我黑车司机找到了,人在三里屯派出所。我想起段勇正好要找我,我和马局索阳打了招呼走了。
  我走进星雨酒吧就发现里面热闹非凡,怪模怪样的挨头结尾,行为和眼神都有些暧昧,我知道这些人不是同志就是瘾君子。段勇说,宁队,你在外面等,我去把人带出来。
  我从乌烟瘴气的酒吧出来,就看见了苏铃。她身边站着黄毛和段勇。段勇指指苏铃说,宁队,是她吗?
  我点点头,走了过去。苏铃一身鸡的打扮,短裙,低胸束腰,一张用劣质的化妆品装饰的脸掩饰不住她的一脸苍凉。我说,苏铃,除了卖自己,你还会干什么?
  苏铃不说话,双手拧在一起绞来绞去……
  我掏出一百元钱递给段勇让他去买套运动服给苏铃换上。段勇欲走,苏铃说,不用了,我带了衣服,现在穿的是工作服……
  妈的,工作服,全套呀。我心里骂。
第十一章 真相
  苏铃这回没有回到方南公寓住了。我和季小南商量了半天,最后由马局出面找到市安全局下面的工作点把苏铃安置了。工作点在顺义农村,是一座普通的农家院,里面设施齐全甚至可以说很舒适。
  这里的饭菜很可口,我吃得很香,一大盘素烧茄子我一个人就着米饭吃了一大半。我打着饱嗝儿抬起头看他们,都好像无精打采。索阳只是喝汤,季小南用筷子一粒一粒夹米饭吃,苏铃索性坐在那里看着饭菜发呆。
  你们怎么了?吃饭呀。
  苏铃站起来说,我不想吃,我回屋去了。
  季小南也说,我吃好了,我也回屋去了。
  她们走了。我说,毛病,这么好的饭都不吃。索阳说,宁五原,我看是你有毛病了……
  我?我能有什么毛病?她们都是被惯坏了。
  索阳慢慢地站了起来,我发现他额头上在冒着汗,喝一碗汤不至于吧,是不是他的病?我扶住他的手臂说,师傅,是不是病……索阳打断我的话,五原,我再三和你说,我没有病,我说有病是为了工作,是为了迷惑犯罪分子。你要是再跟我提病,我可真和你急。
  我无奈地点点头说,那你先休息一会儿,两点钟我们开会,好吗?索阳说行,便有点步履蹒跚地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为什么当个警察总是要承受很多职业外的痛苦?就拿索阳说吧,他完全可以不这样办,装病,装被怀疑……这一切仅仅是为了办一个案子!这世界上每天要发生多少案子呀,劫持、抢劫、凶杀、强奸……我们又是重案组,每时每刻都在接触这些东西,如果不是受过专业训练并有比较坚强的心理准备,普通人就是看看那些材料就会被吓得胆破魂飞,更不要说每天到比材料更恐怖的发案现场了。十几年了,我已经记不住去过多少发案现场了,最初的恐惧变成了现在的痛心疾首,看到受害人惨痛的样子,我充满了同情,我发誓要抓住那些犯罪分子,但是每当我抓住了那些犯罪分子(现在叫犯罪嫌疑人),了解了他们的犯罪动机后,我突然产生了另外一种想法:是谁让他们犯罪的?所有的人都不是天生的犯罪分子,所有的犯罪都有极为深刻的社会背景,孤立来看一个案子是永远破不了案的,只有依托社会的发展过程才能梳理清楚整个案件的脉络……这么一想,我觉得索阳所付出的一切,又是我们职业刑事警察应当做的一切,尽管我们花费一生一世铲除罪恶,可能罪恶还是存在,但我们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去做,否则,社会发展的食物链就要被破坏,就会产生无穷无尽的恶果。想一下,这世界突然没有了警察,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这样想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发现手机扔在床上,打开一看,有五个未接电话,都是张雅芝的……
  是五原哥。张雅芝声音兴奋也搀杂了埋怨。怎么才回电话,我都快把电话打爆了。
  我在开会,才结束,有事?
  当然有事,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我今天必须见到你。
  非今天不可?有这么重要的事?
  对,可以这么说。下午三点,在国贸的星巴克好吗?
  我说就这样。刚放下电话,季小南推门进来。她说,我的屋子与索大队的屋子是隔壁,刚才我听见索大队在屋里哼哼,好像很痛苦。
  我和季小南来到索阳的房间,索阳果真犯病了,他体温很高,也显得很痛苦。尽管他要求开完会再说,但我还是不由分说抱起他就走,他没有挣扎,一任我抱着,我抱着他走到车前,才觉得他轻得像一片树叶……偌大的汉子,竟瘦成这样,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三点过十分我走进星巴克咖啡馆。张雅芝说,五原哥,好久不见,我想你了。她替我要了一杯卡布西诺。
  我没有动这杯卡布西诺而是对她说,你有什么事快说,我只有半个小时。我师傅刚住院。
  张雅芝说这么点时间可说不清楚。
  我站起来,雅芝,你到底要说什么事?
  张雅芝说,我就简单地说,五原哥,我知道谁是你的亲生父母。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拍了一下张雅芝的头说,你不好好地上学,整天瞎琢磨什么……
  是真的,要是假的,我不是我妈生的。张雅芝涨红的脸呈现出少有的真诚,以至于我开始相信她不是在恶作剧或是搞一些别的什么让我注意她。自从张宝林那个意思明确的电话后,我发现在心理上反倒对张雅芝淡泊了,要相信我们是真正的兄妹。这是什么样的心理驱使连我都不明白了。说出来谁都不相信就连我自己都臊得慌,我,一个三十一岁的男人居然没有和任何女人有性体验,甚至连手淫,这种一般少年人都有的行为我也没有。不能说我没有过冲动,至少见到季小南时我能感到我的欣喜和冲动,可表现出来的却是相反,总是冷言相对。那段日子里我自己也很苦恼甚至悄悄地去咨询心理医生,医生知道我是一名刑事警察后就告诉我可能是我的职业造成的后果,建议我改变职业。除了刑警我还能干什么呢?现在想起来,我觉得是不是我的身世在潜移默化地起着作用:我惧怕婚姻以及婚姻的前奏——恋爱。此时,当张雅芝提出我生身父母的事情,我埋藏多年的好奇心萌动了,许多年来,我一直压抑着好奇心的萌动,我怕伤害我的爸爸父亲爹及他们的女人。虽然他们或多或少地隐隐约约地想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可见他们犹犹豫豫的样子,我一直沉默无语。其实,我心里还有另一层希望,我希望我的生身父母会来找我,那样,至少说明他们还是想着我惦记着我……三十一年了,他们杳无音信,这对我无论如何也是一个伤害。
  但我还在企盼……于是我坐下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对张雅芝说,我只有三十分钟。
  张雅芝说我知道。
  张雅芝给我讲了一个近似于天方夜谭的故事,让你不得不信又不愿意相信……她说,你不是见过那个和我在一块儿的男的吧,你甭这样看着我。他不是我的男朋友,至少现在不是。他叫乔飒,是个私人侦探,是我花钱雇的。
  你雇他干什么?这些人一般都是花架子。我说。
  本来是想调查你……
  调查我?
  对,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对我一直是外热内冷,我知道你不是我爸爸亲生的,我相信你也知道,我不明白的是,面对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傻子都会有表示的,而你却无动于衷。我想,你肯定有女孩儿,我就请乔飒来调查,结果一无所获。就在这时,我无意之间发现了我爸爸一些秘密之后,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就让乔飒继续调查……
  有结果吗?我问她。
  我不是给你看过张宝林、李八一、苏明远写给你亲妈的那封信嘛……
  我点点头说,看过,我后来想是不是你编的故事。
  你这样想也无可厚非,但是,乔飒把这封信托人送到公安部的物证鉴定中心做了鉴定,证明这封信是真的。五原哥,是真的。
  那又能怎么样呢?就算这封信是真的,毕竟是他们年轻时代的一种见证,凭这么一封信就能找到我的亲生父母吗?
  张雅芝说,五原哥,亏你还是个刑事警察,如果这是一个案子,就凭这封信,你能不能办?
  我怎么办?我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张雅芝,她专注地看着我,那样子充满希冀和渴望……我一时也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办,我满脑子都是索阳的影子,也不知道他醒来没有。
  我也不知道……我说的是心里话。
  就算你愿意,我们长话短说。在那封信里,他们都信誓旦旦说一定要找到那个侮辱你母亲的男人。现在,三十年过去了,他们到底找到没有这个男人呢?张雅芝不说了,她又看着我。
  我说,我不猜。雅芝,现在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张雅芝说等等,我告诉你,你的爸爸父亲爹都找到那个男人了。
  真的?我站了起来。那男人是谁?我抓住张雅芝的手。
  她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正在调查。但有一点是确信无疑,你的三位老爸都找到了他……说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哈欠,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怎么啦?我问她。
  张雅芝说,等我一下,我去趟卫生间。说着拎着手袋匆匆忙忙就往卫生间跑,她那副样子让我隐隐不安……这工夫,季小南的电话来了,说索阳醒了过来,还说马局也来了。
  这时,一位女服务生焦急地跑过来对我说,卫生间里一位姓张的小姐刚才昏倒了,我们救了半天才醒来,她让我找您。
  她人呢?
  在我们经理的办公室。
  我随女服务生来到经理的办公室,推门进去,就看见了面色苍白的张雅芝靠在沙发上喝着水。见到我,她勉强一笑说,没事,五原哥,吓了你一跳吧。我可能有点低血糖。随着她渐渐恢复正常的脸色,我的隐隐不安不但没有平静,相反,我有点忧心忡忡。按照我对低血糖发作的理解,这种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决不应该无休止地打哈欠。她会不会沾了毒品?但这念头一闪而过,我宁愿相信她说的是实话。
  我说,既然是这样,我也就放心了。雅芝,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张雅芝冲我挥挥手算是告别……但在我走出屋门时,她却说,五原哥……我站住转回身看她。五原哥,她站起来走近我说,五原哥,有好多事情我都不愿相信,但这些发生过的事情,你又如何不去相信它呢?五原哥,她这时说话的声音很小,简直像个蚊子在唱歌,相信我,五原哥,这个世界上惟一爱你的就是我……我扶她坐回沙发上说,现在都不要说了,你有病,要好好休息……
  我没病!张雅芝突然大喊,声音嘶哑尖厉,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我按住她的双肩说,雅芝,你怎么了?她紧闭着眼睛,头使劲地摇晃着,同时泪水四溅。我说,雅芝,你安静些……安静些……啊……听了我的话之后,她头不摇晃了,抬起头,用一双泪光婆娑的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撕心裂肺地说:五原哥,我好害怕呀……
  她的头靠在我的怀里,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如冰,寒气如同利刃插进我的身体……
  雅芝,是什么东西让你有如此深的恐惧……
  走进索阳的病房,我还想这件事。对我的心不在焉,季小南很不满,她把一杯水放在我的面前并暗暗踢了我一下说,宁队,喝水。季小南的一踢让我神回故里,我把一杯水全部倒进嘴里后说,马局,我来了。
  我们仨人就张宝林涉嫌制造运输贩卖毒品,也就是K粉一案谈了整整四个小时……
  从索阳开始对张宝林产生怀疑起,这案子他已经经营了快一年了。但此案立案却是今年。马中华局长说,不是不能立案,而是要立这个案太复杂了。不是案情复杂而是要立案侦查的这个人的背景太复杂了。在立案之前的那段日子,每当我们的线索有了一点进展准备开始侦查的时候,张宝林仿佛有顺风耳一般,这线索就被活生生地掐断了。
  是谁泄露了案情?
  马局说他怀疑过索阳,因为索阳和张宝林的关系非同一般,而且确有人举报索阳是张宝林的保护伞。就在张宝林过生日的前一天,索阳检查出癌症。而我后来知道他是在演戏。索阳出了医院就来到马中华的办公室。在马中华的办公室的门前他考虑了五分钟才敲门。
  马中华听完索阳的计划后抽了五支烟,每支烟都是抽了两口就掐灭了又点然新的一支。最后,马中华说,你能再说一遍吗?
  索阳说,前一段时间,我一直在怀疑张宝林是这个城市K粉的供货商,但他的货物来源运货渠道及销售网我一直不知道,说实话,在我从警二十几年来,一直没有破获过比较有影响的案子,我希望能在我退休之前有所建树,这也就是我一直没有把此案移交给缉毒部门的原因。当然也谈不上移交,因为这案根本没有立。
  马局说,在没有过硬的证据之前是不能立案的,再说张宝林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你清楚。
  索阳说,我当然清楚,所以我也没有过分地为难你马局。但是,就在昨天我的线人告诉了我一条重要的情报,也就是可以证明张宝林销售K粉的销售网的确存在,而且是铁证。但是,我的线人却在宁五原的手里,她是一件治安案件的证人。其实,这件案子是张宝林自己作的,目的就是要威胁一下我的线人。
  马中华问,是苏铃吗?
  对,就是苏铃。她为了还他父亲苏明远的医药费而委身张宝林……
  我听说张宝林和苏明远是生死之交,他怎么连朋友的女儿都睡,这也太不像话了。马局有点忿忿然。
  马局,我不想讨论道德问题,我想装病休息一段日子,正好也有人举报我,这样,首先让宁五原调查我的问题,这样也可以让张宝林认为我们对毒品案已经停止调查,还可以消除张宝林对苏铃的怀疑,可谓是一石三鸟。
  宁五原是张宝林的养子呀。
  宁五原也是一名刑警。
  索阳,我不和你抬杠,对宁五原的使用我们是有规定的,按规定他是要回避的。
  我也是应该回避的。索阳说,可是这也是赶上了,没有办法嘛。
  马中华最后拍板,就这样办。
  索阳说,这事只能到你这里结束,你暂时不能向上汇报,我是被泄密泄怕了。结束这次谈话时,马中华问,索阳,你真的没病吧。索阳淡淡一笑说,我现在比有病还像有病。
  现在我坐在当初决定对我考查的两位领导中间,听他们讲前一段时间对案子和对我的一些看法。两个人说完了,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我知道是该我说了……除了苏铃是索阳的线人这一条我有点意外,其他的,比如去洗浴中心侮辱苏铃,后来绑架苏铃,又放苏铃和索阳所说的在情节上吻合。但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那就是在最初经营此案时是谁在泄密呢?索阳做这件事很谨慎,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呢?我向索阳提出了这个问题。
  索阳愣了一下才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明白索阳愣了一下的涵义,也许我不该这样问,但我的性格不会让我采取其他的方式。不过,我没有再往下追问,我改变了话题。我把苏铃的谈话录音放了一遍,又结合去云南取证把邹一龙的笔录给他们看了一遍。最后我说,综上所述,张宝林和他的公司涉嫌制造、运输、贩卖K粉的罪行,当然还有其他的罪行,要抓,现有的证据就可以抓,不过,我认为,此案已经经营到这种程度,如果抓,可能还会跑掉其他一些主犯,还有能给张宝林定罪的证据还不充分。因此我建议:继续监控,和云南方面共同经营此案,让邹一龙为我们工作,彻底查清这个城市的贩毒网络。
  我一说完,马中华马上肯定我的设想有创意,建议马上组织由他为组长,我为副组长的专案组,并马上和云南警方联络,尽快成立联合专案组。
  居然没有索阳的事。
  索阳对这个决定反应很强烈,他说,成立专案组我同意,马局,我干什么呢?
  你继续养病。来你病房前,我了解了情况,你的确有病,在这个问题上一开始你就蒙我。马局笑道,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何况,你在医院还可以吸引张宝林的注意力……对了,为了真实,局里准备免了你的刑警大队长的职务,调你到局里任装备处处长。
  索阳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声音苍凉地说,不是卸磨杀驴吧。
  马局依旧笑道,索阳,你又想多了,这不是为了案子吗……
  我服从。索阳说,那谁当这个大队长?
  马局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由宁五原任代理大队长。行吧?师傅走了,徒弟接班。
  苏铃是谁?谁是苏铃?当我向季小南提出去看苏铃时,季小南突然冲我喊,她关我什么事?我说过,我不想干警察了,如果按你说的暂时不能离队,我可以等,等到可以离队的那天总可以了吧!
  我真的不明白季小南为什么这样说话,自从上回她说不想当警察被我说了一顿后,她很长时间没有提这事了。今天是犯病了?无缘无故地歇斯底里……我说,季小南,天大的事,想好了再说。
  季小南冷笑道,我早就想好了,不想好我也不会说。
  我摇摇头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说,那你当初又为什么非要当警察呢?季小南用手抓住我的手说,你放开我……我说,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放开你……季小南不动了,她说,非要回答吗?我说,对。她惨惨地笑了笑,宁五原,你还记得七年前的夏天的一个雨夜吗?
  七年前?应当是一九九八年的夏天。一九九八年的夏天应当不止一个雨夜。我摇摇头。
  准确地说是一九九八年七月十五日晚上十点钟左右,在土城街心花园内,有一个小偷偷了一对正在拥抱的男女的书包,被发现后就拼命地跑。当时,乘凉的人很多,很快把小偷抓住了。抓住了小偷,群情激昂,便把小偷打得头破血流,大家还拍手称快。就在这时,有一个警察挤了进来喊:住手。
  我想起来了,那个喊“住手”的警察就是我。
  我用手铐铐住小偷并扶他起来,同时对那女的说,他偷东西是违法,但打他也是违法。这样,你去帮我叫个出租车,我先把他送到医院。
  女的说,他是小偷。
  我说,小偷也是人。
  女的说,他是坏人,坏人打死也活该。
  我说,他就是有罪,也罪不该死,作为警察保护生命是首位的……
  女的说,那财产呢?
  我说,和生命相比是第二位的。
  女的说,你算什么警察,保护小偷……
  我没有理她,抱着小偷来到路边,小偷的血浸透了我的警服,这时我看见一辆车停在路边,我过去对司机说,我是警察,能送我上医院吗?司机斜了我一眼说,你就是警察的爸爸我也不管。我的火一下被拱了起来,我说,你怎么说话你……这时,有一个男人说话了,警察同志,我让司机送你去医院……
  季小南说,让司机送你上医院的男人就是我父亲,他当时是法院院长,那天,我陪他在土城街心公园散步……
  那天你在?
  对,我在。后来,我父亲说,这是一个好警察。他记住了你的警号,还打电话给你们市局局长表扬你。
  这些我不知道。但我不明白,这和你不当警察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告诉你,下午关于索阳的事我都听见了,宁五原,你应当拒绝代理大队长的职务。
  为什么?
  你不觉得这对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来说太残酷了吗?季小南说,总得有点人道精神吧。
  但马局这样做,也是为了更好地破案,再说,索大队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再工作了……
  宁五原,你就这么愿意当官?你不再是那个警察了。
  我不明白。
  好,我现在就让你明白,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当警察吗?又为什么挤进重案队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为了你。你知道吗,那天的警察一直藏在我心里,后来你为此上了报纸,我把登你照片的报纸夹在日记本里,我是学法律的,你知道法律最宝贵的是什么吗?告诉你,就是公正和公平。宁五原,这件事你让我失望……真的。
  这就是你不当警察的理由吗?
  这难道还不够吗?
  如果因为其他警察做了违法的事情,你就不当警察了,不说你是临阵逃脱也是姑息养奸,这不是你,季小南。
  这是我,宁五原,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我是爱你才当这个警察的……季小南跑走了,把我一个人扔在夜里,我身边是一盏光线朦胧的路灯,在光圈之外,宁五原,你什么也没有看见,就像破案一样,思路总会在死胡同里转来转去……其实,有些问题是简单的,我把它复杂化了,有些复杂的又把它简单化了,我的生活就是由这无数复杂到简单,无数简单到复杂组成,像一个万花筒令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第十二章 谁都有错的时候
  屋里充满了阳光,我的身体在阳光中格外舒适,我觉得自己像一床被晒得发出香味的棉被在慢慢地膨胀……
  苗月歌推门进来,哇地叫了一声之后便倚门框看着宁五原。宁五原连忙抓起枕巾企图遮住私处。苗月歌开口了,她的声音脆得就像冬天的心里美萝卜。挡什么挡,儿子,我是你妈。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宁五原喜欢听妈苗月歌的声音,喜欢让这声音醍醐灌顶,妈苗月歌的声音总令他脑清目明。
  宁五原说,妈,我要抓我爸了……
  苗月歌微微愣了一下说,我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儿呀,谁这辈子都会登高远走,一人一个走法……这是劝不得的,也改不了,就像你不是妈生的,可你只能是妈的儿。儿呀,你早晚也要来妈身边,妈会等你,没来妈这儿的日子,你就拍着良心过,那才能踏踏实实。
  宁五原说,妈,我明白。
  苗月歌叹了一口气说,其实,谁都是明白人,只是到了坎节儿就又不明白。山珍海味是过,粗茶淡饭也是过,站着是一尺地,倒下是五尺地,烧的时候也是你现在这样子。儿呀,人落地是血包肉,人走时是肉变灰。前世今生来了走了,要做好一次人。
  宁五原说,妈,我明白。
  苗月歌长嘘了一口气又说,你爸人没做好,不像你爷爷,也不像你妈我,聚到一起是命,散伙分手也是命。人为财死,张宝林也就死在这上头了……儿呀,他要死是他自找的,不怨你,他也是帮你做好一次人……
  宁五原哭了,妈……他张开手臂去抱苗月歌,他没有抱住,宁五原跌落在床下……宁五原醒了……
  我听见有人敲门,门敲得又急又响。谁?我穿上衣服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李小雨。
  五原哥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李小雨抱怨道,手都敲疼了。
  我说,手是肉长的门是铁做的,手和门较劲儿,能不疼吗?
  我不跟你贫。李小雨说,五原哥,我爸他要杀你爸张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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