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我的爸爸父亲爹

_2 魏人(当代)
  高黄毛说打人算什么,只要我敢打。操你才有味,只要劲头足。我告诉你,龙哥就喜欢你这种调皮捣蛋的小家雀儿。对吧,龙哥。
  龙哥说兄弟真知道龙哥的爱好。
  得,龙哥说是在哪办?大厅?房间?龙哥说你们定。那好,小弟就做回主,在舞台上办。说着,高矮两黄毛冲向苏铃,不容苏铃反抗,三下五除二就把苏铃扒光了,两人一抬上了大厅里的舞台,上了舞台把苏铃放在地上,一个按头一个按脚,两个人一块儿喊,龙哥,菜上台了……
  季小南看呆了,但这俩小子一喊把她喊明白了。光天化日强奸妇女简直胆大包天。本来她今天来是摸情况的,加上刚来刑警队也没有发枪,要是以往她可能还会想想,此时,容不得想她从座位上捡起一条毛巾一个箭步跳上舞台飞起两脚踢中两个黄毛把毛巾扔在苏铃的身上然后对龙哥说,你是准备挨打呢还是跟我走?
  你是谁?龙哥也是松包蛋,声音都在抖。
  季小南冷笑道:我是警察。
  胖瘦经理也回过味了连忙喊,快报警……
  我赶过去的时候,看见季小南正一拐一拐从更衣室出来,她看见我龇牙一乐,你怎么来了,宁队?
  是胖经理打我的电话,我指指胖经理,我不就来了。脚伤了?
  季小南羞涩一笑,那两个家伙头太硬,脚趾戳了。
  我看见那俩黄毛还躺在舞台上,法医过来说,都有点儿脑震荡。我说是季小南踢的。法医吐了一下舌头说,这可是轻伤害呀,平常不能乱用脚。
  季小南斜了我一眼说,那看对谁了。
  我说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着扶着她上车。这时听见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苏铃。我刚要说话,季小南从车窗里探出头说,苏铃,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再找你做个笔录。苏铃欲言又止。季小南说,放心,我们会给你保密的。啊。
  五原哥,那我走了。苏铃走了。我一言未发,我不知该说什么。看着苏铃瘦弱的有气无力的背影,我心里泛起酸楚……
  在车上季小南小声说宁队我看你心情不太好。我苦笑道谁碰见了这种事情心情会好呢。季小南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我握方向盘的手,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应该考虑如何解决它,烦是没有用的。我听了她的话不由心里咯噔一下,如果刚才她的手还给我一丝温情的话,那么她现在的话实在令我反感。我用脚狠狠地踩了一下油门,车噌地一下向前蹿,季小南猝不及防伸脚抵住前倾的身体,脚被碰疼了,她哎哟了一声。我刹住车问,你怎么了?她双手捂着脚抬头看我,我看见她一脸泪花。脚磕着了?我看看……
  你是故意的。宁五原。
  你叫我什么?我问。
  我叫你宁五原。不行吗?你是不是嫌我教育你,我可没有那种意思,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拽过她的左脚轻轻地替她脱鞋。你要干吗。季小南嘴里说着脚却一动不动。我脱了她的鞋又脱了那只绣着小白兔的白线袜子,一只很秀丽的脚呈现在我面前,脚趾修长脚弓很深脚背上隐隐约约露着浅蓝色的血管,在这血管的尽头有一颗红痣。不过她的大脚趾已经发青,我用手轻轻一按,季小南就咝咝地吸凉气……
  很疼?
  她点点头。
  我重新发动车,车在路上平稳地行驶,我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温柔地握着她美丽的脚,就这样一直到常大夫的按摩门诊部。停车后,我把她抱下车,而且一直抱进门诊部里。这一路上,她也紧紧地抱住我,她的头靠在我的肩上,鼻腔呼出的热气使我心猿意马,我真想这样把她抱回家……
  对龙哥的讯问十分顺利。现在就缺苏铃的证词了。
第五章 父亲
  第四天,我决定去一趟苏铃家。
  出门就看见张宝林靠在车上瞧着我。爸说,大元的案子结了没有?爸问得非常直截了当,竟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爸拍了我肩膀一下,五原,和爸还玩保密,知道不,是我让索阳把案子交给你的。
  我看着爸自然得再自然不过的神情,爸,你是谁呀,不就是个私营资本家,怎么说起话来就像是个公安局长。我说,我和你保什么密,你不是比我知道得还多吗。
  爸哈哈笑了,小子,明白这点就好,甭看你爸我没戴大檐帽,肩上也没有扛杠戴花,可爸我就能指挥警察,指挥得还一溜屁,响着呢。
  不知为什么此时我心里特别不舒服,百爪挠心。
  父亲苏明远住在四环外的一片私建房里。他原先在宣武门内有三间临街房,赶上修路拆迁,补了他五十二万,他没有去买新房,钱留着给苏铃,自己一月四百租这里一间房住。去年,苏铃用五十二万开了一家饭馆,雇了一个广东大厨,一来二去,两人好上了,有一天,苏铃和大厨昏天黑地做爱了一夜,等苏铃从幸福觉中醒来,才发现钱和大厨都跑了。苏明远闷了三天,第四天头上给张宝林打了个电话。张宝林二话没说就把苏铃安排在大元健身中心当主管。
  三十一年前的冬天,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十五团团部医院产房的门口,三个二十岁的青年蹲在地上互相看着,和一盆在炉子上噗噗作响的鸡汤一齐等待着我的出生。我的母亲是个美丽的女人,让这三个男人(姑且叫他们男人吧)神魂颠倒,茶饭不香。可我的母亲却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整整十个月,她借助宽大的兵团服的掩护,一直到临产前才暴露……是这三个男人赶着大马车走了三十里,顶着鹅毛大雪把我的母亲送到了团部医院。
  苏明远呼哧带喘跑到团部医院时已经是满头大汗,头发和眉毛由于热又由于冷都结着冰碴子,掀开医院门上的棉帘子进去,里面的大汽油桶做的炉子热气腾腾,一下子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得李八一在喊,大明子,站那儿犯什么呆。
  苏明远头上眉毛上的冰碴子化了,在脸上滴滴答答,他把塑料饭盒放在地上,腾出手擦着脸上的水。这时,张宝林过来,大明子,鸡汤呢?
  那何艳春呢?苏明远问。
  在产房里。李八一走过来说,拎起地上的饭盒放在炉子上,这一路过来怕是冻上了。
  行了,冻上就热热,哪这么多废话。张宝林没好气地说。现在,咱仨都在这儿,明人不说暗话,说吧,你们俩谁把何艳春的肚子搞大的。
  李八一反应快,张宝林,你说谁呢,我们俩,为什么不是你们俩?
  苏明远也缓过来了说,谁干的谁知道,甭装样。
  张宝林说,打死我,也不是我。
  李八一说,要是我,打死我。
  苏明远说,我哪有这个胆呀。
  那是谁?
  仨人互相审视着……年轻的脸上闪着迷茫和困惑……产房的棉帘子掀开了,护士站在走廊里喊:谁陪何艳春来的?
  我。
  他们三个人齐声回答。
  在那个年代,生命就像废话一样肆意泛滥,像暴雨中的五加河水一改平日的温柔而变得暴躁不安。我像一个玩具一样在八连每一个兵团战士手中传递。
  父亲把一杯茶放在院里的水泥桌上。茶很漂亮,鲜亮鲜亮,一根根竖在水里挺胸抬头。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滑口且苦中香甜,回味无穷。我说,好茶。
  父亲用暖瓶把空杯续满,五原,二过茶味儿才有劲儿。我说不了,我还有事!
  父亲这才站了起来说,这大老远,就没啥事?
  我说我走了。我的声音和我的神态都十分自然。我知道任何一点犹豫都会使他疑心重重,因为父亲从来都不会说谎,他只是在隐瞒着什么。
  我把车开出街口,我在街口等着她。她会在这里出现的,凭我当刑警的直觉,我坚信这一点。在我等她出现的时候,我开始梳理心里的疑团。从我听索阳让季小南负责此案之时,我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我的老师多次告诉我,怀疑是一个刑警基本的素质,而坚持自己深信不疑的怀疑则是刑警成熟的标志,完成对这怀疑的论证和取证,又是对一个刑警职业道德的最高考验。因为,最后一环所经历的心理和生理、正义和非正义历练将是一般人不能体味和承受的。
  首先,是索阳找我处理大元健身中心有流氓滋扰的事。这种事不是重案队接手的范围,就当我准备接手之时,情况变了,索阳又让一个毫无经验的季小南负责此案,再接下来就发生了几天前的事,一切顺利得让我惊奇,接着苏铃不见了。季小南又去办展览了。
  苏铃眼睛上蒙着的黑布被打开了。明亮的灯光让她眯起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了屋子里的人(这些都是我后来知道的)。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形象委琐,说话娘娘腔。他给苏铃端来一杯果汁说,苏小姐,这是鲜榨的橙汁,喝吧,压压惊。
  你是什么人?苏铃一口气喝完果汁问。
  我是什么人不要紧,关键是苏小姐在这里会很安全,我听说警方正到处找你呢,对不对?
  苏铃此时已经恢复了镇静,以她在娱乐场工作的经验,她明白,今天绑架她的人是不想加害她的。她笑了笑,不过,我也想知道如何称呼您呢?
  叫我露丝吧。男人脸上别扭地笑,让苏铃全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她知道这男人是个同性恋。这使苏铃安心了,至少不会有什么性骚扰,同时,她又很感谢安排露丝的人,这个人是谁呢?
  吃完饭洗完澡,苏铃就上床了。这是一张很大的床,床上的用品都是很讲究的,苏铃也叫不上牌子。躺在这讲究和舒适的床上,本来很累很乏的苏铃却睡不着了……她点了支烟,袅袅青烟让她的大脑走出了很多往事。
  苏明远所在的工厂被资产重组,厂里让他这个劳模带个头下岗。苏明远带头带惯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带头就结束了劳动之旅,五万块钱买断了他当家做主的权力,他成了一个闲人。人一闲就有病,多年劳作积累下的病痛一下子发作了,得了肺癌,幸是早期,但也把五万块和拆迁的五十二万花得一干二净才保住了命。张宝林送来十万块钱说先用着,苏明远不要,拧着劲要送回去,苏铃拦都拦不住。其实苏铃也不想拦,你想,买苏明远工作的工厂的人就是张宝林。
  苏明远气喘吁吁把十万块钱放在张宝林的大班台上时,张宝林先是惊愕然后善解人意地说,明远,咱们患难之交,我之所以这样做,用句老话讲,是有些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你要体谅我的苦衷。
  那良心呢。苏明远涨红了脸,我们厂有八百多工人,六百多都是兵团的,都小五十了,拖儿带女。几万块钱,他们后半辈子怎么过?宝林,你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宝林扶苏明远坐在沙发上,半抱半搂着说,兄弟,俗话说救急救不了穷。都是兵团的不假,当初我还不是从练摊起的家,那时,他们不还嘲笑我?连我也不知道我有今天。兄弟,人的命天注定,有句话我摔在地上,有我张宝林粥喝,兄弟你肯定是天天大米饭。苏明远无话可说,他明白,张宝林是资本家,资本家考虑的问题自然和下岗工人不一样。他站起说,宝林,除了内蒙古兵团的友谊外,其他的事我和你一刀两断。他说完就咳嗽着走了……
  张宝林是笑着看着苏明远走出了屋,然后他又走到了窗前,透过玻璃窗看着苏明远走出办公楼,看着他上了公共汽车,看着公共汽车走远……那天,他站在那里足足有两个小时……晚上,他来到苏铃的住地,把十万元钱扔在床上说,把这钱给你爸花,花完了再拿。
  良心发现了?穿着浴衣从浴室里出来的苏铃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说。想不到,这句话引发了张宝林的号啕大哭,哭得昏天黑地,上气不接下气。苏铃抱着他说,这是何必呢……
  张宝林捶胸顿足,我无耻我下流我他妈的不是人……
  苏铃说人你还是人,不过是个有好人情结的歹人。
  张宝林不哭了,抬起头说,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有好人情结的歹人。
  张宝林哈哈笑了,说得好,说得准确。闺女,你看人很准呀。你这双眼睛入木三分……不,是七分。
  苏铃醒来的时候,看见张宝林坐在她的身边。见苏铃睁开眼,张宝林伸手轻轻地抚了一下苏铃的额头问,你为什么要跑……
  我有点害怕……
  傻闺女,怕什么,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也烦警察,也有点怕,真的。苏铃抓住张宝林的手说,告诉我,找人扒我衣服的是不是你?
  张宝林说,闺女,你是不是被吓着了,不然你是不会这样想的,你看爸爱你还爱不过来,怎么会害你呢。张宝林俯下身去吻苏铃在颤抖的嘴唇,这嘴唇几乎和黄蓉的嘴唇一样,只不过女儿的嘴唇比妈妈的嘴唇更厚一些更性感一些。苏铃闭上了眼睛,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委身于这个她从小叫爸爸的男人。
  苏明远把十万块钱退给张宝林后对女儿说,记住,你不能拿张宝林一分钱。苏铃问为什么,苏明远喘着气说,你不要问为什么,不许拿就是不许拿。丫头,你在我面前发誓听爸的话。苏铃那天对父亲发了誓,但苏明远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时之后,女儿就从张宝林手里拿过来十万块钱。苏明远还没有想到女儿在这一年之前就睡到张宝林的床上了。
第六章 我
  龟缩在我的房子里,我看了整整一个上午马局给我的举报材料,当我看见举报材料的标题时不由大吃一惊,上面写着:索阳是个黑警察。我定神凝气起码五分钟才迫使自己往下看,按照举报材料列举的事实,索阳同志判个十来年都是轻的。一个上午我把这份举报材料整整看了十遍,越看越充满了疑问。比如说索阳是大元健身中心的黑保护伞,每月收保护费,而且睡小姐不花钱。按我的印象索阳同志不至于这样低级趣味吧,贪污腐败都已经上了层次,谁还为这仨瓜俩枣冒这样的危险。现在腐败分子都是张嘴马列主义闭口三个代表吃素拜佛练瑜珈,要贪污就上千万。谁还去洗浴中心去玩小姐。太脏。要玩也要玩模特歌星影星主持人和舞蹈演员,又干净又漂亮又会玩。贪污腐败要靠权势也要有技巧,贪污是贪污了,叫人抓住就没劲了,好的贪污分子就是让你抓不到逮不着,这才是高手,行云流水。
  索阳算什么?
  但是我联想到大元洗浴中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又有点隐隐不安。奇怪了,马局为什么要把这份举报材料给我看呢?他应当给督察或纪委。作为一个警察,除了要忠于法律还要忠于良心,更重要的是要保护好自己,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何以谈得上保护人民。
  我决定去找马局谈一次。就在我准备打电话时,爹李八一打来电话。他也让我大吃一惊:李小雨今晨割腕自杀未遂,现在医院抢救。
  我赶到医院时,张雅芝也正好赶来,见到我就喋喋不休。五原哥,昨天晚上小雨打电话说她不想活了,我说你真是笨蛋,这年头什么都可以放弃就是不能放弃生命。活一次多不容易。我说你闭上嘴行不行。
  张雅芝吃惊地看着我,五原哥,小雨的肚子是不是你干的。
  我抓住她的胳膊。她叫,你捏疼了我。她的叫声引来许多人朝我们这里看。我说你喊什么喊,这里是医院。张雅芝揉着胳膊说,医院就医院,就是到法院你要这么捏我,我也要喊,我有喊的权利。
  我说你喊。我又捏住她的胳膊说,你喊,我就捏死你。没见过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张雅芝没有再喊,而是忍着疼小声说,五原哥,你捏吧,你捏死我吧,我不喊了,我喜欢你捏。
  天呀,现在的女孩子简直是没有什么是非道德,心里只有自己,都是谁教的。
  我说,雅芝,我们能不能以后再谈这个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小雨是否能够活着。我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抢救室,我看见爹李八一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我过去叫他,爹。
  他抬起头来,双眼红肿,看见我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我的前襟喊,五原,你要枪毙了那个兔崽子。
  哪个兔崽子?爹。张雅芝紧着问。
  我冲她吼道,滚一边去,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张雅芝在我的吼声中悻悻地退到一旁。我扶爹在椅子上坐下,爹,你甭急,先告诉我,小雨怎么样?
  李八一抬眼看着我目光混浊,半天出了一口长气有气无力地说,五原,你爹是倒八辈子血霉了……说着两行浊泪滚滚而下,像两条黄色蚯蚓挂在脸上。我掏出纸巾给他擦干净问,爹,小雨到底怎么样了?
  爹推开我高声说,五原,你干吗总问我,我也不是医生,我他妈的只是个三流写字的大傻逼呀。
  抢救室的门开了,护士倚在门口叫道,谁是李小雨的家属。我愣了一下神。护士又叫,谁是李小雨的家属。我刚要回答,就听见有人回答,我是。
  我回头看见张宝林,他穿着一身白色羊绒西服满脸放着红光器宇轩昂。小护士一看声调有了变化,您,先生,您是李小雨什么人?
  张宝林说,我能是她什么人,我是她爸爸。不就是交费吗。我问你我的女儿情况如何?护士怯声说,已经没有危险了。张宝林松了一口气,随后对跟着他的随从说,你去和护士交费。随从和护士走了两步又被张宝林叫住。
  护士问,先生还有什么事?
  去把你们院长叫来,就说我张宝林在这里等他。护士犹豫了一下。张宝林哼了一声,怎么还不去……
  护士低头匆匆走了……
  什么叫跋扈,这就叫跋扈。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看见爸爸张宝林如此气派。见我不说话,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儿子,爸今天表现得几分?
  五分。我说。
  李八一突然昏倒在长椅旁,正好抢救室走出来一位男大夫,张宝林一把揪住男医生的肩膀说,快,医生,我兄弟他昏了过去…
  男医生使劲甩开张宝林的手说,你不会好好说话?
  张宝林怔了一下说,你刚才对我说什么来着?
  张宝林眼神凶狠语气阴沉,令男医生一惊,半天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护士陪院长来了。院长一见张宝林就阿谀奉迎,张老板,有失远迎。
  远迎个屁。张宝林指着地上的李八一说,我兄弟还躺在地上,你妈的尽弄了些什么狗屁医生,居然敢说我不会好好说话。哼,我让你这辈子都不会好好说话,狗子,你教教他说话。随从狗子挥拳就打,狗子的拳头在半空中被我攥住了。狗子还想挣扎,张宝林发话了,算了,赶紧救我兄弟。
  狗子对医生说,傻逼,犯什么呆,动手。说着和惊慌失措的医生一齐把爹抬进抢救室。
  张宝林走近我问,不给爸面子!
  我小声说,我是警察。
  张宝林也小声说,我是你爸。
  我笑了,爸,你打完了,爹也差不多了。
  张宝林也嘿嘿笑,五原,你总是有说辞。这回爸给你个面子,大庭广众之下,你这个警察总是要主持公正的嘛。爸笑得很不自然,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说实话,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笑。因此我心中隐隐感到不安也是正常的。
  李小雨被推出了抢救室,她眼睛紧闭脸色惨白,露在外面的胳膊上除缠着厚厚的绷带还有没有擦干净的血迹。我、爸还有张雅芝都拥了过去。
  张雅芝哭着喊着李小雨的名字,神情凄迷,与刚才和我说话的神态判若两人。护士告诉我们,李小雨刚刚服用了镇静剂,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张雅芝要推她去病房,我也想去,被爸喊住了。他说,你爹还在里面呢,再说,趁这工夫爸还想和你扯扯闲话呢。
  爸什么时候会和我扯闲话。张雅芝推车去了病房,我转身说,爸,你说咱爷儿俩扯什么闲话?
  爸表情严肃地看着我说,五原,爸这些年对你怎么样?
  我笑着回答,爸你对我怎么样,爸心里最清楚。
  爸也不绷着了,笑纹在脸上展开了,五原,你甭搞得警惕性十足,说实话,爸觉得自己对得起你这个儿子。他说着表情有点哀怨。五原,是不是我一直有些事没有告诉你,你一直对爸不满?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用眼睛看着他的眼睛,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清晰地看爸的眼睛。爸也看着我的眼睛。他褐色发黑的眼珠像两粒在冰箱里放了很久的葡萄,没有了最初的水分,开始发皱发蔫,不过要是远看,依旧晶莹剔透。我为什么要这么近看他呢。
  爸突然说,五原,你的眼睛和你妈的眼睛一样漂亮。
  我听清了他说的话,顿时,我的全身热血奔流,我想起了我七岁时爸和妈的对话。二十多年了,谁也没有再提过这个话题。今天爸是怎么了,选了这样一个地点这样一个时间旧话重提?我等着他下面的话,他却沉默了……
  爸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我心里十分焦急。尽管我一直很想知道我的身世,但面对张宝林我还是在等待,因为我知道他和苗月歌是如何含辛茹苦把我抚育成人的。
  爸终于开口了,他说,五原,你找到苏铃了?
  我有点蒙,一时没有反应他在问什么。爸,你说啥?
  爸笑道,我问你是不是找到苏铃了?
  我清醒了。我恢复了重案队长宁五原的身份。冷静和审慎已经代替了刚才焦灼的等待。我又一次看着张宝林,他表情很安静。
  我说,你知道我在找苏铃?
  张宝林撇撇嘴说,儿子,甭和爸整斗智那一套,是我告诉索阳让你去找苏铃的,只有你能找到苏铃。
  你真这么想?
  那我应该怎么想,你是苏铃的哥哥,你最应该知道她躲到哪了。
  我说,按这个推理,你还是她的叔叔,你也应该知道她的行踪。还有苏明远也应该知道。
  张宝林咧开嘴笑,小子,你妈的真是长大成人了,都会推理了。五原,跟爸说实话,找到苏铃没有?
  我摇摇头。
  不骗爸。
  我点点头。我点头的时候,心里酸不叽的不是个滋味。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对爸撒谎。但我很快就调整了这种心态。在警察宁五原面前,爸只是商人张宝林而已。何况这个张宝林与我着手寻找的证人苏铃有很多理不清的关系。
  张宝林摆摆手正想说什么,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扶着李八一出来了。医生说,张先生,李先生没事了。刚才是急的。
  张宝林没有理会医生,走过去抓住李八一的手说,兄弟,还行吗?
  李八一呆滞的脸由于张宝林这句沁人肺腑的问话开始有了变化,几滴清泪流了下来,宝林呀,我悔呀……
  张宝林拍着李八一的手说,慢慢说……
  李八一哭了,我不是人……那畜牲是我介绍给她的……
  我头轰地一下大了。
  张宝林说,放心,兄弟,我会让那畜牲记住的,凡事都要付出代价的。这年头,玩火是不行的。
  爸说这话的口气是狠呆呆的。
  我心里也掠过一道冷风,我抖了一下,不由手抚着胸口按着那支挂在胸前的六四式手枪。我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样的下意识的反应。
  这时狗子来了。
  张宝林说,狗子,把你李大爷送回家,给他请个保姆照顾他。
  我发现爸一直在目送着爹,神情充满忧郁。直到爹和狗子不见了,他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对我说,五原,爸有的时候真不想活了。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一惊。这是从何说起,你要是个吃了今天没明日的主儿说这些我还觉得有点可行性。爸呢?一个身家过亿,红黑白三道左右逢源的人说这种话,是不是在作秀?就像妓女说不喜欢钱作家说我是为良心写作一样不真实。可谁能挡住他不这么说呢?
  嘴都是自个儿的,想咋动就咋动。
  爸看我不言语又说,我猜你就不信。
  我点点头,看看手表。爸,我还有事。
  有事也得等我说完。他一把拉住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我坐下站起来,爸我是真有事。
  爸脸拉了下来,怎么,就差这么一会儿?五原,你是成心要让你爸憋屈死。
  爸说这话时的劲儿像个孩子,也像妈苗月歌的丈夫。我喜欢这种状态的爸。
  我重新坐下说,我听你说。
  这就对了。你猜,为啥爸不想活了?
  我说我不知道。
  我猜你也不知道。他得意地说,爸常想,爸这一辈子可以了,大苦受过大罪扛过大福享过大钱挣过……
  我说就是没文化。
  爸卡壳了,好啦。接着,爸微笑地拍着我的肩膀说,五原,爸不和你逗了。做好你的警察,找到苏铃告诉爸一声。你忙去吧。
  让我留是他,让我走也是他。真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好,我走。我和爸告别走出了医院。
  外面,艳阳高照,才四月份,北京城里已经春意浓浓,没有沙尘暴的春天很美也很舒服。医院外就是景山公园。
  有人在我身后按喇叭,我站住回头看,是季小南。
  她走下车笑吟吟地喊我。宁五原,你在这儿干吗呢。她今天没有穿警服,而是穿了一套白色的耐克运动装,人显得活泼又大方,看见她我心里舒服了一下。
  我浅浅一笑说,你干吗去,不是在跟踪我吧。
  季小南说,有跟踪的成分。
  开玩笑。
  她表情凝重地说,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宁队。我真的在跟踪你。
  我收敛住笑说,是你的个人行为?
  是索阳叫我跟踪你。都好几天了,你没有感觉吗?
  我摇摇头。
  季小南的表情有点得意,说,你还是老刑警呢,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我猜不透季小南话中有多少真实的成分,某种意义上我根本不会相信索阳会用这种笨拙的方法,虽然我想到了索阳在利用我找到苏铃,但他大可不必让季小南出面,如果我是索阳,用季小南这种新手就等于在暴露自己。
  你不知道,索阳认为是你把苏铃藏了起来,所以就让我撤出这个案子去市局办展览,让我暗中跟踪你,好找到苏铃。季小南说得很快,根本不容我插话。我告诉你吧,好几次都把你跟丢了,今天也差一点。宁队,自己人跟自己人是不正常的,我有意见。
  季小南脸色因为激动而发红,布满红晕的脸恰恰说明她的年轻,作为一个刑警即便发现上级的命令有问题也不应该对领导要你调查的人透露情况。这是纪律,也是职业道德。年轻的季小南却忘记了这一点,或者说她干脆没有这方面的训练。
  我说,季小南,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呢?
  你是我的队长。她回答。
  但给你下命令的是索阳大队长,他是你的上级。按纪律你应该听从上级的指示,并保守秘密。你知道吗,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但违反了纪律也是泄密。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季小南的眼眶里浮起了泪水,涨红的脸也变得煞白,她嘴唇哆嗦着说,你——混——蛋!
  季小南泪水四溅地喊。她扭头跑回车里开车就走。
  我没有追她,只是看着她开车走远。我抽着烟坐在便道上的长椅上,眼前都是些来往匆匆的车辆和行人,在阳光的抚慰下,城市的每一部分都充满着温柔的活力,但我的心此刻却是冰冷和沉甸甸的。经过我刚才的试探,我相信季小南说的话是真话。既然认定是真话,也就可以推断索阳已经对我不信任了,也可以说有防备之心了。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是什么事让他对我有戒备之心呢?难道他已经知道马局交给我的任务了?我激灵了一下,跳起来甩掉烧疼我手指的烟头……
  妈的。我大声骂。
  旁边有人咯咯笑,我转身看见了张雅芝。邪了。
  张雅芝头靠在我的胸前,抽抽答答地说,五原哥,你就假装地爱爱我,行吗?
  我推开她,让她坐在长椅上,站在她的对面说,雅芝,你也是大学生,也算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你说,爱是能装出来的吗?我装着爱你,这不就是骗你吗?
  是我让你装的……
  那不是你自己骗自己,自欺欺人吗。再说我也不会骗人。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是兄妹,是板上钉钉的兄妹,是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改变的兄妹。我说这番话语气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
  张雅芝停止了哭泣,抬眼瞧她头顶上的柳树。
  张雅芝把柳条咬在嘴里,冲我诡秘地一笑说,五原哥,你见过你的亲生父母吗?
  你说什么?
  我说你见过你的亲生父母吗?
  我摇摇头。
  张雅芝又说,五原哥,你想见你的亲生父母吗?
  为什么不想见。我从六岁时知道自己是孤儿的时候,几乎每天都做梦想见到生我的那对男女,但梦中的他们总是飘飘渺渺模模糊糊像一团雾游动……我惊醒面对现实时,心里对他们充满了怨恨和悲哀,我痛恨不负责任的人。如果是人,就要对你做的每一件事情负责,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正是如此,我选择最后上公安大学决心做一名警察。在我心目中,警察是负责任的人。
  哎,你想什么呢?张雅芝推了我一把。
  你刚才都说了些什么?
  装傻是吧。张雅芝说,我刚才说你想不想见你的亲生父母?听清楚了吧。
  我说,我当然想。雅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当然是知道了。张雅芝说,不过,我不能告诉你,除非你……
  除非我什么……
  除非你改变初衷。
  我不是说过,我们只能是兄妹。
  你胡说。张雅芝急赤白脸说,我和你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看我犹豫,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冲我扬扬喊,不信,你自己看……
  这是爸爸父亲和爹共同签名的誓言。他们在向他们三个共同心仪的女人,我的母亲发誓。全文如下:
  我,张宝林。我,李八一。我,苏明远。
  我们发誓一定要把欺辱何艳春的那个流氓找出来,绳之以法。
  我们发誓一定尽全力把何艳春的儿子宁五原抚养成人。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们都视宁五原为己出。如做不到,天打五雷轰,下地狱,一辈子不得好死。
  何艳春你放心吧。
  落款是他们三个人的签名。是他们自己刺破手指,用火柴棍蘸着血写下自己的名字的。
  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地,我的爸爸父亲爹盟血立誓,那时他们才二十岁。那天,我的母亲抱着我就站立在他们的身旁,我母亲流下的泪水在脸上结成了冰,像两条白蚯蚓趴在脸上。我的爸爸父亲爹光着膀子,眼睛被兵团老白干烧得血红。写下誓言的纸一共四张,每人一份。何艳春把自己的一份收好说,张宝林,你来。
  爸爸走了过去,离何艳春很近,都能感到她的喘气声。来,亲我一下。何艳春说。爸爸好像没有听见,像木桩一般。
  何艳春抬起明澈的眼睛说,你嫌我脏?
  爸爸摇头,说,我害怕……
  何艳春眼睛里涌出泪水,泪水滴在我的脸上,我被吓了一跳,哇地哭了起来,我的哭声响亮,在铺满白雪的原野上悠然回荡,父亲和爹也走了过来……
  父亲说,亲吧,宝林。你要不敢,我来。二十岁的父亲一身阳刚,他推开张宝林走到何艳春面前捧起母亲挂着白色蚯蚓的脸说,艳春,我祝你一路平安。父亲说罢把自己长满野草一样杂乱的胡子的脸贴在母亲惨白的脸上,父亲血脉旺盛,轻轻一触,母亲脸上的白蚯蚓就融化了,融化的泪水像雨水滋润着我,我咂吧着嘴,雨水般的泪水像奶水一样甜……
  爸爸也冲了上去,把父亲和何艳春和我一齐抱住,我的哭声因这意外的冲击而更加响亮,爹李八一喊,小心孩子,一边说一边也冲了上去抱住所有人。母亲睁着眼睛喊,我对不起你们,喊的同时用她厚厚的嘴唇依次亲吻着我无血缘关系的爸爸父亲爹……他们摔倒了,我从母亲的怀抱里滚落在有雪的大地上……爸爸父亲爹和母亲相对而跪,默默无言……雪越下越大,远远看他们就像一座座白色的敖包……
  我几乎不敢相信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爱情,我相信我的三个妹妹张雅芝李小雨苏铃也不会相信世界上竟会有这样一种爱情。三个男人共同爱上了一个女孩儿,但女孩儿却被另外一个男人凌辱,怀孕生下了孩子。三个男人发誓要为女孩儿报仇,并抚养女孩儿的孩子。然而三十年后,女孩儿不知去向,但她的儿子却在这三个男人的抚育下长大成人。
  索阳沉着脸看着我,我知道一旦他出现这种表情就是在表达他的愤怒已经到了底线。真不知道季小南在气愤之余向他汇报了些什么。知道我叫你来有什么事吗?
  我摇摇头。
  说话,你没有嘴呀,摇头。你当你是拨浪鼓呀。
  夹枪带棒的,话里有话。我宁五原最不吃的就是这套。我说,索大队,你说话就说话,批评就批评,犯不上连损带挖苦。我是拨浪鼓,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
  你是老拨浪鼓。
  索阳哈哈笑了起来,宁五原呀宁五原,你是不是觉得你小白杨长大了,敢妈的和我顶嘴,不给你点厉害,你还真不知道老拨浪鼓能敲多响。说着他一伸手一个锁喉,虎口就卡住我的咽喉,我顿时心跳气短。我真没有想到这老东西还有这手。我双手抓住他的右手,使劲地说,松手,不然你会后悔的。
  他的手更用力了,宁五原,我索阳还不知道什么叫后悔。
  我不等他话音落地,一个反腕跟着一个跪腿,我只听见索阳哼了一声,人就瘫在地上。我的脖子松快了。我吐了一口恶气。顺手拉了他一把,起来呀,老拨浪鼓。
  索阳人软了。我大叫,索阳大队长,你怎么啦。我的喊声惊动了其他屋里的人,季小南摸摸索阳的脉搏说,愣什么,快叫急救车。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样小小的比试,竟然使索阳陷入绝境。他得了前列腺癌。按医生的话说,若没有外力的作用,也可能不会发作得这样快。这样,我成了罪人了。亏医生是单独和我说的,我也对自己说,这话我绝对不能外传。尽管如此,站在沉沉昏睡的索阳的床前,我内疚不已,甚至我的眼圈都开始湿润了。
  一辆奔驰停在我面前,喇叭响了几下,我才意识到和我有关系。张宝林突然从车里出来,五原,站在这儿发什么呆?
  爸。我叫他。
  索阳怎么样了?
  他是前列腺癌。
第七章 都是人干的
  马局也没有想到索阳会得如此绝症。他对我提出的对索阳的调查是否继续的问题想了一会儿告诉我,继续调查。我觉得这样是有些残忍有些不近人情。马局说,五原,因为嫌疑人有病就放弃调查,那样对因受其害的人就不残忍吗?这是局党委研究并报了市政法委同意的,你放心干好了。对季小南你要传帮带,要有点耐心。五原,你也不小了……
  我哭笑不得,我明白马局的意思,不能因为季小南是政法委书记季飞宇的女儿,我就放弃原则。我很想把索阳要季小南跟踪我的事说出来,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有一种灵感在提示我,凡事都要想九遍。
  我告诉马局,我会按照他的要求带好季小南的。
  我没有开车,而是把车放在队里。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散步了。我家住五层,我走到五层时,已经大汗淋漓,尽管如此我的脚步依旧轻盈,我走的是真正的猫步,轻得连敏感的声控开关都没有打扰,我站在门前准备掏钥匙开门时,猛不丁听见有人叫我:五原哥。
  我一激灵,伸手抽枪,手到腋下才想起枪放在队里的保险柜里了。我靠在墙角问:谁?
  五原哥。我是苏铃。
  苏铃,你……我提高了音量,楼道里的灯亮了,在我面前站着一个理着寸头的男孩儿。
  你……
  苏铃从书包里取一个发套戴在头上,她又变成了苏铃。我打开门让她进去,一进屋苏铃就直奔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罐可乐打开就喝,这种狂野的喝样儿,与我印象中的那个矜持孤傲的苏铃大相径庭。我又从冰箱取出一听可乐递给她。她打着嗝儿摆摆手说,喝顶了。
  我说,你先歇会儿,我去洗个澡。
  等等,五原哥。你先听我说……行吗?五原哥。
  我不想听。
  你想听。
  苏铃,哥现在只想洗澡……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苏铃开始哭了,我是你三个妹妹里最没有出息最下作的……
  苏铃……
  我告诉你,那天绑我的人是你爸张宝林的人。
  不可能。我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说,苏铃,你再说一遍。也许是我的声音大得可怕,还是我当时面目狰狞,总之,苏铃被我的声音和形象吓着了,她结结巴巴说,五原哥……我说的全是真话呀……她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像个刚洗完澡的小猫,可怜巴巴的。
  我走过去蹲在她的身前轻轻地说,苏铃,你把刚才的话再和哥说一遍,好吗?
  苏铃全身发颤,像秋风中的树叶。我握住她的手,很烫,你在发烧?她摇摇头。我说,我带你去医院……
  她惊悚地一躲,不,我不去医院,我就呆在这儿,我死也死在这里。她说这话时已经很虚弱了,说完她就倒在我的怀里,我抱住她像抱一片羽毛,这已经不是那个活泼健康的苏铃了。她颤抖得更厉害了,上下牙在打架,这是发烧最明显的症状。
  不行,一定要去医院。我抱着她向门口走去。
  不,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医院。苏铃突然挣扎起来,我措手不及跌坐在地上,苏铃也跌在地上,她挣扎起来哭喊着,五原哥,张宝林要杀我……我不骗你……
  我坐在地上看着苏铃,她因为病痛和恐惧已经脱形,从她那绝望的脸上淌出最后的希冀的目光,我知道,我若不帮她,她肯定会走投无路了……连我都奇怪,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还在费尽心机地找苏铃,此刻,苏铃就在我的面前时,我却希望她不是苏铃。
  可她的的确确就是苏铃。
  我开始浑身发凉浑身发抖。我知道苏铃刚才说的那句话对我对我所喜爱的人都将是一次颠覆。这种颠覆将改变我和我所喜爱的人的命运……我还心存侥幸,于是我又一次问苏铃:苏铃,你真没有骗哥吧!
  苏铃跪在地上直愣愣地瞧着我,泪水刷刷地流了下来,哥……她说了一句后,紧闭上嘴,眯着眼睛,突然,我发现她嘴角流出血来……
  苏铃,你……
  她惨惨地张开嘴,吐出一小块舌头,血喷了出来,她用手蘸着血写:你信了吗……
  我惊呆了,连忙捡起那块舌头,用纸巾包了起来,你疯了……苏铃已经听不见我的话了……她晕了过去……
  我用毛巾倒上酒,塞进苏铃的口腔,送她到一家私立医院。我知道,苏铃不仅是父亲的女儿,我的妹妹,也是警方最重要的证人。
  几个小时之后,苏铃自己咬掉的舌头接上了,我用张宝林给我的信用卡付了苏铃的医药费和住院费。刷卡的时候我猛然想起这事有些不可思议,也有些哀痛,如果爸知道是用他的钱给苏铃付费的话,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不过,从心里讲,我还是希望苏铃说的是假话。
  苏铃只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回到我家。伤口已无大事,只是话说快了有点拌蒜。这两天我家楼下明显人多车多。
  我站在办公室的窗前,这里可以看见大街。看见张宝林的奔驰从大街上一闪而过。他还是相信苏铃在我这里。
  墙上的钟已经深夜十点钟了,我无意间看见了墙上考勤表上季小南的名字。我给她打了个电话。
  我说你现在到我家把苏铃接到你家。
  你说谁?
  我说是苏铃。
  她在你家?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有这样她才会最安全。马上办。
  我要是不去呢?
  我说,季小南,你要是不去,如果苏铃出了什么事,你就是犯罪嫌疑人。
  我挂上电话,踩了一脚油门,我的切诺基野马般在大街上狂奔……
  来到季小南家,我一下车就看见季小南站在院前显得焦虑不安。见到我,她匆匆地跑了过来轻轻地说,你来了。我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和我说话。原以为她会一嘴埋怨,要知道,不经批准藏匿证人,而且藏匿者是负责和曾经负责此案的警官,这是一种违规违纪行为,某种意义上也是违法甚至是犯罪。
  我来了。
  我说着不由自主抓住季小南伸向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却有汗意。我凝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跃动着一丝不安。这是正常的状态,如果她冷静如果她习以为常,那就太可怕了。
  她说,宁队,苏铃就在我的卧室。
  你家里人呢?
  爸爸去外地开会,大约五天后回来,妈妈在德国访问,刚走,保姆放假一周。就我一个人在家。
  太好了。小南,你就让苏铃在你家住五天。这五天你就负责她的安全和起居饮食,也不要去上班,你不上班的原因就是和你父亲去了外地。
  那你呢。她问我。
  是啊,这五天对我算是什么呢?季小南提醒了我,我是应该认真想一想。我这样想着与季小南一齐走进她家。在客厅里,蜷缩在长沙发中的苏铃见我和季小南进来,麻利地站了起来,在我毫无反应下冲进我的怀里,双手环绕我的脖子哭泣道,五原哥,我怕……我用力掰开她的手,还真有点费劲儿,同时说,苏铃,你要冷静一点……
  苏铃滑落在地上呜咽着,五原哥,我已经够冷静了,也就是我,换了谁,死都死几回了……我不就是还有个老父亲,五原哥,也是你父亲呀……否则,我早就一头撞死了……我拉起她让她在沙发上坐好,苏铃,你安静一会儿,我最烦这样了。我声音严厉让苏铃打了个冷战。她不出声了。我说,苏铃,你要记住,哥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你。你要知道,哥不仅是哥,哥也是一名警察。对你而言,只有警察才是你最可靠的保障。你要听话……
  五原哥,我听话……
  那就好好地呆在季警官这里,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写下来……
  苏铃点点头。
  我要走。季小南拦住我说,就这么走了?
  那还怎么走?
  你不怕我把人送给索大队?
  你把我也送过去吧。我说,小南,我还没谢谢你呢……
  你要是谢,你就给我滚……季小南说这话时冲我扬起了拳头……我真想攥住那像京白梨般的小拳头,不知为什么,她总让我想起一个人,哪个人我也说不清……
  我知道我累了,才几天发生了很多微不足道的事情。但这些似乎毫不相干的事情却又好像相互有关,有关得微妙,微妙得累心。真的,只有我这个叫宁五原的警察才会如此关注这微不足道的事情……
第八章 还是人干的
  季小南走到苏铃面前把一沓毛巾和衣服放在床上说,洗澡水我烧好了,洗完了你换上衣服然后吃饭。
  苏铃迟疑地看了看季小南后又看了看那沓毛巾和衣服。
  季小南说,都是新的。
  苏铃说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季小南说,我才不用你还,谁叫你是宁五原的妹妹呢,是我该着的。苏铃听了之后目光呈现出异样,季小南感觉到了,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来,她觉得耳根有点热,有点不好意思地对苏铃说,快去洗吧,一会儿水该凉了……
  苏铃这才抱着毛巾和衣服走进了卫生间。澡盆里已经蓄满了水,水在澡盆里呈现出浅蓝色,苏铃伸手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这时她有了清洗自己的欲望,毕竟好几天没有舒舒服服地洗澡了。苏铃脱了衣服迈了进去,温度宜人的水让她紧张多日的皮肤放松了,她把自己藏进水里……她在水中睁开眼睛看水……她看见了自己……
  连苏铃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成为一个她所不知的事件的中心人物。遭受侮辱,成为证人,被人绑架,意外逃脱,现在又到处躲藏,究竟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让她这样一个女孩子的生活在短短的几天中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呢……苏铃百思不得其解,在这百思不得其解之中,她头枕着浴盆睡着了……
  张宝林是非常迷恋苏铃的肉体的,很多时候,在激情碰撞之后苏铃就会抱着他睡了,苏铃是趴在他的身上睡了,双手紧紧地抱住张宝林结实的脖子,两只小巧结实的乳房紧紧地贴在张宝林的胸前,总会让张宝林有一种意犹未尽的心境。在这种情况下,张宝林会屏住呼吸,积极地调整身体的状态,每次都会有奇迹发生。在他生命五十年中,能给他这样激动不已的性爱女人不多,何艳春是性的妄想,苗月歌令他压抑,林萍不值一提,米莎是什么呢?张宝林说不清楚。只有苏铃,让他的灵魂和肉体都有空前绝后的激动和满足。谁说女人都一样,这是谬误,这是胡说八道。男人一生都在寻找一个适合他的女人,有人很快就找到了,有人一辈子到死也找不到。张宝林是幸运的,在知天命之年找到了苏铃,一个令他一生挥之不去的女人……
  苏铃喜欢和张宝林做爱。她惊异这个和父亲一样年龄的男人迸发出的巨大精力是许多年轻人都无法比拟的,苏铃明白,这是一个出色的男人,是她经历过的男人中最精彩的男人。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想起自己的父亲苏明远,想起了苏明远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比较让她明白,每一个男人都是不一样的,一个女人一生注定要碰上一个能让自己不虚度青春的男人,即使这个男人是魔鬼。
  让苏铃发现张宝林是魔鬼的夜晚是恐怖的……有人打开门时,苏铃像羚羊一样惊醒了,顺手打开了台灯。她看见张宝林站在她的床头。
  张宝林说,是不是很惊讶?
  有点。但我想到了是你。苏铃稳定住了情绪,慢慢地坐了起来……
  张宝林冷笑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苏铃的声音开始发紧,话也含混不清,她眼睛里开始有恐慌的痕迹。
  你说,那天,为什么那些人要那样对待你?张宝林的声音威严。苏铃开始啜泣了,我怎么会知道?
  你知道!
  张宝林走过来,一手抓住苏铃衣服的前襟,他抓得又急又狠,连苏铃的乳房也抓住了一半。苏铃在他的摇动下显得极度痛楚,她的双手也抓住张宝林的手用力地撕扯着,苏铃的指甲划破了张宝林手背上的皮肤,这反而让张宝林在盛怒中冷静下来。他使劲一推苏铃,苏铃就倒在床上。张宝林说,苏铃,你冷静一下……
  苏铃哭着,别人欺负我,你不管就算了,你为什么也要欺负我?苏铃的哭声惨兮兮的,令张宝林不知所措。爸张宝林是最见不得人哭的,尤其是女人哭。他对我说过,一听见女人哭他就百爪挠心。他说这是他性格中最大的弱点。苏铃知道他的弱点,所以苏铃选择了哭。张宝林口气开始软了,他走过去坐在床上,伸出手轻轻地在苏铃头上抚摸着……这一举动非但没有让苏铃的哭声停止,相反,苏铃索性借势倒在张宝林的怀里大哭起来,爸犹豫了一下还是抱住了苏铃,爸被这女人搞得有点意乱神迷,尽管理智还在提醒他,要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这一点理智很快被肉欲淹没了,张宝林哼了一声,人抱着苏铃就倒在床上了……
  凌晨,当苏铃推开瘫在自己身上的张宝林,穿上衣服走出大门时,她知道,这辈子再也不会和这个男人同床共枕了,想到这里她又高兴又心酸。高兴的是,摆脱了这个男人的控制后,她将会有一个崭新的生活;心酸的是,她此后的生命中可能再也不会碰见有如此高超性事的能手了。
  苏铃坐在出租车上向我家驶来,此时,她的大脑兴奋而且冷静,她庆幸自己在张宝林大怒时把握了自己,没有因为恐惧而把自己经营的阴谋说出来。
  说出来自己就得死,不说出来张宝林就得死。苏铃坐在我家的门口等我的时候,她在回想着令她不可思议的那些事情……
  张宝林是敏感的,这种敏感曾经多次让他从逆境中转危为安,这一次也不例外。当他听说苏铃在洗浴中心的遭遇时,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故事,是有人在导演一个故事。故事就是要张宝林知道,老哥哥,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谁在导演这个故事呢,张宝林不知道。这个不知道最让张宝林心烦,他不知道谁是他的对手。这事令他感到隐隐的恐惧。不过,他是老枪,当他冷静地把全部故事过了一遍筛子,突然发现最令他怀疑的人就是苏铃。这个发现也的确让爸张宝林十分痛苦,因为一旦有证据证明苏铃是这故事中的一个角色的话,这不但会让张宝林痛下杀手,但更让他感到难堪的是,他会觉得自己做人很失败:如果是别人背叛了他,他还会心里好受一点,苏铃如果背叛了他,这让他全无颜面。
  与张宝林有关系的女人,没有一个背叛过他!这是男人张宝林的骄傲。
  苏铃是在认识索阳那天开始憎恨张宝林的。刑警大队长索阳衣冠楚楚坐在按摩房内,当苏铃推门进来时看见衣冠楚楚的索阳时不由一愣。但她很快恢复了常态。
  你找我?苏铃把毛巾放在按摩床上说。
  索阳说,你说得对,我找你。
  点我的钟,要加一百元。你知道吗?
  索阳笑道,我当然知道。38号。
  那你为什么不脱衣服,让我帮你脱吗?
  等等……索阳从手包里拿出一沓照片递给苏铃说,在脱衣服之前,你先看看这几张照片……
  苏铃迟疑地接过照片扫了一眼。这一眼足以让她呆若木鸡。照片是张宝林和黄蓉相拥相抱的情景。苏铃手一软,照片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索阳指着照片里的黄蓉问苏铃,38号,她是你的母亲吧?
  苏铃机械地点点头又马上缓过神说,你什么意思?
  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你是警察。
  索阳笑了,一个警察找一个按摩女来干什么,你知道吗?看见苏铃茫然,索阳继续说,除了来找乐子外,就是来办案。
  索叔叔……苏铃说,这些照片是真的吗?
  苏铃,我不怕你难堪,回答我,为什么你们母女都和张宝林有关系。据我所知,你管张宝林叫爸。
  他是男人。苏铃说。
  就这原因?
  他是有钱的男人。索叔叔,你不是也和他不错吗?
  问得好。索阳脸上神色渐渐凝重,他说,我和张宝林是小学同学,从一年级同桌一直到六年级。一九六九年他去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我因父母去世留城当了一名工人,后来粉碎“四人帮”后,我当了警察。张宝林回城后我们又续上了关系。我和他的关系一直不错,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是老同学的友谊。
  苏铃笑了说,索叔叔,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告诉我,你和张宝林公是公私是私,泾渭分明。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你不是看了这些照片吗?
  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苏铃,难道你们母女和一个男人不正常的关系不能说明问题吗?索阳指着照片说。
  这只能说明我们母女贪图金钱贪图享受,有悖伦理道德,但不违法。索叔叔,你是警察,你来找我肯定有别的事情,如果你相信我,你就直说吧,用不着拿别的事说事。我了解你们那一套,您别忘了,宁五原也是警察。
  那好,我实话实说。我现在有证据表明你母亲黄蓉在为一个贩毒团伙工作。
  那好呀,既然你都有证据了,你就抓她呀。苏铃神情冷淡地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是一个一般的人物,我怀疑在她后面还有一个巨大的贩毒网络,而这个网络的幕后人物就是张宝林,但我没有任何证据。
  我明白了,苏铃说,你来找我,给我看这些照片,让我对张宝林产生反感,然后,利用我在大元洗浴中心的位置来为你,索阳警官工作。对不对?
  对。索阳说。
  我同意为你工作。
  索阳没有想到苏铃这样痛快就同意为自己工作。他有点出乎意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儿。
  苏铃说,是不是没想到?
  索阳点点头说,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苏铃头附在索阳的耳边说,你猜对了,我恨张宝林。
  苏铃醒来了,她躺在松软的枕头上睁开了眼睛,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溜了进来,停留在她的枕边。苏铃把头挪进阳光之中,阳光让她睁开的眼睛又闭上,她的鼻翼翕动着,她嗅到了阳光清新的气息。一滴泪水从她闭住的眼睛里流了出来……这样的安逸的早晨对她来说是少有的……自从做了索阳的线人,她开始注意和观察周围的一切,按照索阳的要求去寻找那个贩毒网络的蛛丝马迹。她去找母亲黄蓉,但母亲不欢迎她的到来。因为黄蓉知道自己的女儿与张宝林有一腿。她看见女儿娇美的样子就抑制不住地想发火。不过苏铃还是从母亲那里看出了问题。母亲吸毒。这是任何一个贩毒人的大忌。
  我九点钟来到季小南家。
  季小南已经准备好了早餐。牛奶和面包。见到我季小南笑道,宁队,来领导家拍马屁来了?
  我说,谁是领导呀。
  季小南说,难道领导的女儿就不是领导吗?
  我说,我没有看出来,不过索阳同志会这样认为,当然还有其他人也会这样认为,所以才会让你有这种感觉。
  季小南说,就你有种。
  我的电话响了一声,我打开看,是马局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让我马上去他的办公室。
  什么事?季小南问。
  我瞪了她一眼,顺便把牛奶喝完说,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该问的不问,你总记不住。你上去看看,苏铃醒来没有?季小南显然被我的话给呛住了,有点气呼呼地看着我。
  看我干什么?还不上去看看去。
  季小南说,这是我家。
  我说,我知道这是你家,这是你家又怎么了。你要明白,你是个警察。警察的第一责任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无论在何时何地。懂吗!
  我不干这个警察了。季小南冲我大喊。我是傻子呀,上赶地找你训我,宁五原,我不干了,看你还怎么指挥我。
  我平静地看着一脸委屈的季小南,我知道刚才冲她发火是我故意的,虽然我喜欢这个聪明能干的女孩儿,但她身上处处洋溢着的优越的感觉总是让我不自在,总是让我找机会灭她一通。现在我终于抓住这个机会了。
  你喊什么。我说,季小南,你敢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吗?
  季小南说,说就说,我不干这个警察了。
  季小南,你说不干就不干了,你以为仗着你父亲是政法委书记,你就可以随心所欲藐视一级组织,把公安机关不当豆包,我告诉你,就算你不干了,你也暂时走不了,鉴于你知道一些情况,我会请示局里找个地方让你休息,什么时候案子结束了,你再办手续离开。
  你说的是真的?季小南口气软多了,这种颐指气使的女孩子就欠修理。女人不修理不成方圆。
  我说,季小南,宁五原队长什么时候说过瞎话?
  季小南说,我刚才说的是气话。
  气话也要讲原则。当一名警察容易吗?多少人想当都当不上,你说不当就不当了,不是明摆地说你有个当官的爹。你要是个平民的孩子,你敢这么随便说不干就不干了?话又说回来了,就算你有个当官的爹,如果你爹是共产党的好官,也不会把你惯成这个模样。季小南,我实话告诉你,要当一名合格的刑事警察,首先是不畏权势,懂吗!
  季小南点头嘴里却嘟囔,你说得对,不过,宁队,我爸他没招你吧。
  我正要回答,电话响了。马局在电话里问,宁五原,你现在到哪里了。我说我快到了……
  季小南在一旁说,宁队,你还说从来都没说过瞎话,你现在不正在说瞎话呢……
  行了,去看看苏铃吧。
  我推开马局办公室的门时,马局正在屋里来回踱步,见我进来就指着我说,宁五原,你在什么地方,都半个小时了。
  我说对不起马局,堵车。这个城市的交通状况越来越差了,我看有必要换一个交管局长了。
  马局接着我的话说,宁五原,你是不是心里有人选了?
  我点点头。
  说说看,是谁?
  是我。马局,是宁五原。
  马局爽声大笑,宁五原呀宁五原,你是不是有什么新的线索了?
  我说,是您叫我来的,我想,您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思路了?
  马局说,我告诉你,在云南德宏州,云南警方破获了一个制造K粉的工厂,其中有一份订单是来自我们这里,交货的日期是十天以后,也就是四月二十八日。我们应当去一趟云南德宏,会会这个提货的人。
  马局,你的意思是我去?
  那你的意思是谁去?
  我想应该让缉毒处去人。我现在脱不开身。听了我的话,马局陷入了沉思。马局一旦陷入沉思就说明在考虑我的建议。同时,我也在想,在遥远的云南德宏州发生的一个案件与我现在办的案子有什么样实质性的内在联系?说实话,在今天马局找我之前,我一直认为与张宝林有关系的事,无非是一起行业之间为了争夺地盘而引发的团伙之间的争斗。说得更悬一些就是,两个势力集团利用社会上的带有黑社会性质组织为他们各自利益之间的倾轧。
  马局还在沉思。
  我却在心里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我对马局说,也许,我应该去一趟云南德宏州。
  马局抬起头来看着我说,宁五原,你真是这么想吗?
  我笑道,马局,我听说德宏是一个风景迷人的地方,再说,我已经好几年没有休假了。
  马局也笑了,站起来走到我的身边拍着我的肩膀说,这就对了,你明天就出发。
  上午不是探视时间,但我还是说服当班的护士走进了索阳的病房。这是一间三人病房,那两个人都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只有索阳一个人躺在床上。他闭着眼睛,人显得很憔悴,从前总是刮得很干净的脸现在长满了黑黄相间的胡须。好像知道有人进来,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我,他嘴角动了动说,五原,你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弱,尽管这样,我看得出对于我的到来他还是很高兴的。在公安局,好像没有不透风的墙,尽管对索阳的调查仅仅局限在我和马局两人之间,但不知为什么好像全局的人都知道了。
  坐呀,索阳指着床边的圆凳说。
  我坐下抓住他的手说,师傅,你瘦得不善呀。
  癌症就是这样。
  真是癌症?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