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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5 倪匡(当代)
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之后,竟也禁不起这种声音的引诱,而跃向印度人。
  而健一又是天生具有与猴子作朋友的本领的人。
  小眼镜猴来自印度南部丛林。
  那么,这种树叶,也有可能产自印度南部丛林。眼镜猴听到了发自来自家乡的树叶的声音,就毅然舍健
一而去了!
  这样的联想,看起来很合逻辑。
  根据我的联想,那印度人既然有这样的树叶,他应该来自印度南部,至少应该到过印度南部。他弄了这
样一个树叶编成的东西,目的如果是要诱捕白色小眼镜猴的话,他要那小猴子,又有甚么用呢?不见得他是
动物的爱好者。
  白色小眼镜猴是罕有动物,当然很值钱,任何有规模的动物园,至少都会以超过一万美元的价格收买
它,但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这件事中有金钱的成分。我只觉得神秘的成份笼罩了一切。
  我的首要任务,是找到这个印度人。
  要找这个印度人,健一和他的同僚,已经尽过很大的努力,没有结果。但如今的情形,多少有点不同。
要找一个印度人难,要找一个有一头白色小眼镜猴在一起的印度人,应该容易得多。
  那个印度人既然曾在酒吧出现过,我就从酒吧开始。
  当晚,我一家一家酒吧找过去,东京的大小各式酒吧之多,如果不是我想在酒吧中找人,只怕一辈子也
想像不到。当时间已接近午夜,我至少已进出一百五十家 上的酒吧,向酒保和吧女打听一个印度人,一点
没有结果。在到了第一百五十一家酒吧时,那老板娘很善良,她告诉我:“印度人?印度人很少到普通的酒
吧来,他们自己有一个小酒吧,在一个相当冷僻的地方,你不妨到那里去找找看。”
  老板娘也不知道确切的地址,只告诉了我一个大概。我循址前往,到了附近,在一个喝醉了的印度入口
中知道,那不算是酒吧,只不过是一个在日本的印度人经常聚会的地方,性质和私人俱乐部比较接近。当我
推门而入之际,我发现自己置身一个相当大的客厅之中,不少印度人在地上盘腿而坐,一个须发皆白的印度
人坐在中央,在弹著印度的多弦琴。
  多弦琴的琴声极动人,围听的人一点声音也没有,我进去,虽然令得每一个人都以极讶异的目光望著
我,但是也没有人出声。而且,当我以标准的印度人姿态坐下来之后,讶异的目光也渐渐消失。
  有一个印度妇人,给了我一杯味道十分古怪的饮料,我叫不出这种饮枓的名堂,看看其他的人全在喝这
种饮料,想来不会是毒药,也就放心饮用。
  多弦琴的琴音在继续著,有四个印度妇女,搬出许多支蜡烛来,点燃,灯光全熄,烛火在黑暗中闪著
光,气氛在刹那间,变得十分神秘,甚至有一点妖异。
  然后,琴音突然停止,白发白须的印度老人轻轻放下抱著的多弦琴:“古老的国度,有各种古老的故
事……”
  他的声音很低沉、苍老,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吸引力,似乎他的声音比多弦琴更吸引人,四周也更静。
  我不知道这位印度老人想讲甚么,但是他的声音是这么迷人,而且开场白又是这样地令人心醉,所以我
也自然而然的保持著沉默,不想去打扰他。
  印度老人讲了两句之后,突然向我望过来。在烛光的闪映下,他的眼珠看来呈现一种深灰色,极其深
邃。当他向我望来之际,我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
  印度老人望著我:“有陌生朋友在。我不知道陌生朋友为甚么而来,在这里,陌生朋友除了故事之外,
不能得到别的甚么。陌生朋友想听甚么故事?”
  我在事先一秒钟,根本未曾想到要听故事,自然更想不到要听甚么故事。可是这时,我一听得印度老人
这样问我,我立时冲口而出:“我想听听有关白色小眼镜猴的故事!”
  我的话一出口,其余的印度人都以奇怪的眼光望著我,印度老人也呆了半晌,在片刻之间,只有他无目
的地拨动多弦琴琴弦的“铮铮”声。
  静默维持了好一会,印度老人才叹了一口气:“想不到陌生朋友要听这样的故事!”
  他一面望著我,目光更深邃,又道:“这个故事,其实最令人失望!”
  我道:“不要紧,请说。”
  老人又叹了一声,声音陡然之间,变得很平淡,纯粹是一个置身事外的讲故事者。他道:“白色的眼镜
猴,是最罕见的一种灵异之猴,是灵异猴神派到世间来的代表,古老的传说,传了好几千年,谁能得到白色
的眼镜猴,这种灵异之猴,就会给他带来三个愿望。”
  我听得心头怦怦乱跳,“三个愿望”,这和我所知道的一样。但是看在座印度人的神情,他们看来全像
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现出十分惊讶、十分有兴趣的神情。由此可知,这古老的传说,也不是每一个人
都知道的。
  我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略为镇定一点,老人继续道:“所以,自古以来,不知多少人,想捉到、见到白
色小眼镜猴,可以给他带来三个愿望,可是到现在为止,只有一个人成功过,那个人,是一位王子,他可以
实现三个愿望,可是灵异猴神,在他说出三个愿望之前,要他先看看自己──”
  我听到这里,心跳陡地加剧,再也忍不住:“看看自己,那是甚么意思?”
  我打断了老人的叙述,不少人都向我望来,目光大都很恼怒,但是老人却看来并不怪我,只是道:“
是,问得很好,我只知道讲故事,也不知道灵异猴神说的“先看看自己”是甚么意思,只知道故事后来的发
展!”
  老人向我望了一眼,像是在徵询我对他的答覆是不是满意。我苦笑了一下,摊了摊手,示意他说下去。
  老人这才道:“王子答应了,看到了自己。”
  老人先说灵异猴神,要故事中的王子“看看自己”,接著又说王子“看到了自己”,他的这种说法,在
我的心中,造成了极大的震动,以至我要集中精神,才能继续听下去。
  在我提出要知道白色眼镜猴故事之际,我只不过想知道一下古老的传说而已。
  我再也想不到,出自印度老人口中的古老传说,内容竟如此丰富,而且有“看到了自己”这样的句子。
  “看到了自己”,这样的一句话,对别人来说,或许是听过就算:就算要深究,也无法弄得懂真正的涵
义。
  但是,我却是知道的!
  因为,我曾看到过我自己!
  老人继续道:“王子看到了自己之后,灵异猴神问他:“‘现在你的三个愿望是甚么?’
  王子毫不考虑地答道:‘第一个愿望,我要快乐;第二个愿望,我要快乐;第三个愿望,我还是要快
乐!’
  我吞了一口口水,没有说甚么,老人继续说道:“本来,灵异猴神既然答应了给人三个愿望,就一定会
实现,可是,灵异猴神听了王子的这三个愿望之后,却叹了一声:‘很抱歉,你的这三个愿望,我一个也无
法实现!’王子哀求道:‘为甚么!伟大的神,我的三个愿望极简单,只不过要快乐!’灵异猴神回答道:
‘简单?这是最难达到的愿望!不信,你从今日起,开始去环游天下,只要你能够遇见一个快乐的人,我就
可以使你实现这三个愿望!’”
  老人讲到这里,停了一下,又伸手拨了几下琴弦。
  四周围静到了极点。
  老人的声音更平静:“于是王子就开始旅行,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的足迹遍天下,等到几十年
之后,年轻的王子,已经变成了一个老人,他才又回到了灵异猴神的面前,灵异猴神问道:‘你有没有遇见
过一个快乐的人?’王子道:‘没有。’灵异之神叹了一声:‘世上根本没有快乐的人,所以我也无法实现
你的愿望。现在,我准你再重提三个愿望,请说。’王子仍然毫不考虑地道:‘我只要一个愿望就够
了!’”
  老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缓缓地转动著头,视线自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有几个人口唇掀动著,显然是想说话,但看来他们对这个老人十分尊重,所以并没有出声。老人的目
光,最后停在我的脸上:“陌生朋友,故事完了!”
  我呆了一呆:“完了?没有啊!王子重提愿望,他的愿望是甚么?”
  老人叹了一声:“陌生朋友,故事到这里就完了,王子的最后愿望是甚么,讲故事的人照例不讲,如果
一定要追问,讲故事的人会反问你:‘如果你是王子,在经历了数十年,在旅行了万千里而未曾遇到一个快
乐的人之后,你的愿望是甚么呢?’”
  我呆住了,出不得声。
  照故事所说的情形看来,王子,或是任何人,只有一个选择,不会有其他的愿望了。
  这唯一的愿望是甚么?
  讲故事的印度老人不说出来。
  我也不必说出来。
  稍为想一想,谁都可以想得到的。
  不但我没出声,别人也没有出声。
  印度老人又拿起多弦琴来,拨弄著弦琴,琴音很平淡,并不凄怆,但是这种平淡,却比任何的凄怆更令
人不舒服。
  我不等老人将曲奏完,就有点粗鲁地打断了演奏,大声道:“如今,又有一头白色眼镜猴出现了!”
  周围的人,本来对我极其愤怒,可是我说的话,分明引起了他们的兴趣,所以他们的愤怒变成了讶异。
  印度老人却一点也不现出任何讶异的神情来,只是淡然道:“是么?谁得到它,谁就可以有三个愿
望。”
  我不肯放松:“对著它来许愿?”
  老人摇著头:“故事中没提到这一点,只是说,王子得了白色眼镜猴之后,先去见灵异猴神。”
  我道:“你的意思是,白色眼镜猴会带人去见灵异猴神?”
  老人道:“我也不清楚。”
  我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甚么来,因为老人始终是一个故事的传述者,并不是故事的创造者,他已经
传述得很不错了!
  我吸了一口气:“各位,有一头这样的白色眼镜猴,由我带到东京来,交给一个对猴类有特别心得的朋
友,可是却被一个印度人,用一种奇特的声音引走了。”
  我说到这里,自口袋中取出了那不知名的东西来。
  印度老人一看到我手中的那东西,忙道:“给我!”
  我将那东西递了过去,印度老人接在手中,将那东西凑向口中,像是吹口琴一样,立时吹出了一首短曲
来。那东西发出的声音,十分奇特,说剌耳又不刺耳;说悦耳,也绝不悦耳。老人吹奏完毕,将东西还了给
我:“这是用树叶编成的叶笛,印度南部的人,都会编这种简单的叶笛。”
  我问道:“没有甚么特别的意义?”
  老人道:“这种树叶,我以前从来也未曾见到过,除此以外,我看不出有甚么特别。”
  我又道:“我想找一位印度先生,他的样子是──”
  我讲到这里,陡地讲不下去,因为我发现如今在我身边的印度男人,几乎全和我要找的印度人外形相
仿。我要找的那个印度人,至今为止,还未曾看清楚他的脸容,也说不出他有甚么特徵来,要找他,当然不
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在停了一停之后,只好道:“那位印度先生,有一头白色的眼镜猴,各位之中有谁如果发现他,是不
是可以通知我一下?”
  一个看来很有地位的男人走过来:“如果白色眼镜猴真有这种灵异力量,我想,谁得了那头白色眼镜
猴,一定以最快捷的方法,去见灵异猴神了!”我怔了一怔,这人说得极其有理,我忙道:“灵异猴神在哪
里?”那位先生笑了起来:“当然在印度!”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笑声,但是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反倒重重打自己一下头!我怎么没想到这一
点?
  那印度人用这种不知名的树叶所编成的“笛”,发出奇异的声音,引走了白色眼镜猴,他当然是回印度
去了!而我却还在东京的酒吧中找他,这多么愚蠢!
  虽然,我的时间不算是白浪费,在那印度老人的口中,我知道了更多有关白色眼镜猴──“奇渥达卡”
的故事。到如今为止,书上的记载和老人所讲的故事结合起来看,很混乱、很不统一。老人说,白色眼镜猴
会带人去见灵异猴神,书上记载的传说是要用白色眼镜猴的前爪来制成“猴子爪”。
  有一点是相同的,白色眼镜猴可以导致人类达成三个愿望──传说是如此。
  我向印度老人行了一礼,感谢他讲了那么动人的一个故事给我听,然后,我离开了那地方,和健一通了
一个电话,要他给我若干方便,再然后,直赴机场。
  在机场的出入境办事处,我抱著一线希望,因为我要找的印度人,如果他离开日本,回印度去,和一只
白色的眼镜猴一起。
  这是很重要的线索,我想就凭这一点线索,找到这个印度人的行踪。
  我要求负责登记出入境的官员,将自眼镜猴被哨声引走之后起,出境的印度人的名单先找出来。很意
外,并不多,一共只有九个印度人离境。
  负责官员又找来了检查行李的关员、警卫,以及有关的工作人员等等,来供我询问。当我大致形容了那
印度人的样子,和指出这个印度人可能携带了一头小猴子出境之际,一个中年关员,发出了“啊”的一声低
呼。
  “是的,有这样一个印度人,我记得他,他是搭夜班飞机离开的。”那中年关员叙述说:“当时,搭客
并不多,那印度人也没有甚么行李,只提著一只手提袋!”
  我忙道:“那只小猴子,就藏在手提袋之中?”
  中年关员的神情有点忸怩:“这……这我们著重于金属品的检查。而且,毒品、大麻等等,在日本最
贵,不会有人带出境,所以……所以……并没有注意到──”
  我苦笑了一下:“你没见到那只白色的小猴子,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印度人,就是我要找的那一个?”
  中年关员的神情变得很肯定:“我曾经伸手进那手提袋去,碰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我望向他,还没有
发问,他已经说道:‘是一件玩具,带回去给孩子的,日本的玩具,做得真可爱!’”
  负责官员带著责备的神情:“你就连看都不看一下?”
  中年关员抹了抹汗:“我看了一下,看到有一团白色的毛,像是一件玩具,所以没有在意。”
  我心中迅速地转著念,那印度人可能是替白色眼镜猴注射了麻药,才将它当作玩具,就这样放在手提袋
中带出去。
  不知这个印度人的名字,但这也无关重要了,因为所有的离境印度人,目的全是印度的新德里。我不禁
苦笑起来。在日本要找一个印度人还比较容易,但是当一个印度人到达了新德里,渗进了六亿印度人之中,
再要找他,那简直没有可能!
  不过我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我已经知道上这个印度人,已经带著白色眼镜猴,回到印度去了!
【第九部:云子寻找职业杀手的经过】
  这个印度人,在整件事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
  第一,他“拐走”了白色小眼镜猴。
  第二,那怪房间,和他有关,是他去购买建筑材料的。
  第三,推论下来,板垣的死、管理员武夫的死,也可能和他有关。所以,非找到这个印度人不可!
  我的声音很诚恳,因为我真心诚意想照我讲的话去做。
  “健一,”我叫著他的名字:“我要到印度去,找那个印度人!”
  健一的眼瞪得老大,看起来有点像那眼镜猴,他像是听到了最怪诞的事一样,望著我,一声不出。
  我所要做的事,听起来的确是够古怪的:到印度去找一个印度人!所持的唯一线索,是这个印度人是男
人──那样,可以将六亿人口减去一半,在三亿人中间找他!
  过了好一会儿,健一才吞了一口口水:“你有甚么法子可以在印度找到这个印度人?这里的事,你不帮
助我了?”
  我苦笑:“我认为一切怪事的根源,全在于那印度人。我也不是全然无法,至少,我知道他一定先要去
见所谓灵异猴神。传说中的灵异猴神在甚么地方,一定有人知道,这样,范围就狭了许多!”
  健一也苦笑:“我倒认为,在这里找到云子,可以解决问题。”
  我实在连苦笑也发不出来:“看来我们两人是难兄难弟,同病相怜。你要在日本找一个日本女人,我要
到印度去找一个印度男人,希望同样渺茫!”
  健一大声道:“不,至少我知道自己要找的人的样子、姓名和资料!”
  我摊了摊手:“好,你有资料,还是一样找不到!”
  健一被我的话气得瞪著眼,吞著口水,答不上腔。找不到云子,对健一来说,的确是一个相当大的打
击。
  有了云子的全部资料已经很久了,可以动用的人力,全都动用,云子还是踪影全无,到如今为止,只不
过找到云子的衣箱。
  健一伸手,握著拳,先是在空中挥动著,然后,重重一拳打在桌上,震得桌上的一些东西全部弹了起
来。
  他以一种类似猩猩咆哮所发出的声音吼叫道:“这女人究竟到哪里去了?”
  云子到了东京,这一点,我和健一可以从有人在小巷中找到了云子的衣箱推测出来。但是云子究竟到甚
么地方去了呢?我和健一当然无法知道。
  甚至是云子自己,当那高大、英俊的男人,抛掉了她的衣箱,拉著她,穿出了那条巷子,又登上了一辆
计程车之际,也不知道自己会到甚么地方去。
  通常女人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会嚷叫,至少也要挣扎,以图抗拒的。因为一个弱质女子,如果被一个
高大的男人硬带著走,不知那个男人的意图究竟如何,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云子却只在开始,略有一下反抗的意思,以后一直只是抿著嘴,咬著下唇,并没有出声,也没有挣扎。
  云子有著尖削的下颚,所以当她抿著嘴,咬著下唇的时候,使她看来更有一种十分娇俏的感觉。那高大
、英俊的男子,神情看来很严肃,也像是有甚么急事,但也忍不住在上了车之后,看了她几眼。
  云子的心中,本来还有点担心,她甚至也惊讶于自己的不反抗、不嚷叫。连她自己也说不上何以如此镇
定,只是在心中,感到和这样的一个男人在一起,很有安全感。
  像云子这样,年纪轻轻就过著并不如意的夜生活,后来又不得不作人秘密情妇的女子,安全感是极需要
的。
  云子也不知道何以会对这个行为如此奇异的陌生男人产生安全感,或许是因为他的高大?或许是因为他
脸上那种坚决的自信神情?或许是由于握住她手臂的手,是如此坚定有力?等到云子看到那男人向她连望了
几眼之后,她心中更是了无恐惧之感,她甚至现出了一丝佻皮的神情来:“你准备将我带到哪里去?”
  那陌生男子被云子一问,神情反倒显得有点狼狈,想了一想,才道:“一个适宜谈话的地方。”
  他说著,皱著眉,像是一面在想著,甚么地方才是“适宜谈话的地方”。云子轻轻吸了一口气,她倒知
道一个很适宜谈话的地方,但是她却没有出声。
  因为,“一个适宜谈话的地方”,可以作很多解释,并不能单纯作为到这个地方,就是去谈话那么简
单。
  云子保持著沉默,大约过了半分钟,她才听得那陌生男子对计程车司机说出了一个地址,云子对这个地
址所在的区域,相当陌生,但是也可以知道,从他们如今的地方去,路程还很远。
  接下来,车厢中一直沉默著,陌生男子居然松开了抓住云子手臂的手。云子其实反倒愿意他紧紧抓著,
被那样一个男人紧抓著,心中会充实。
  车子继续向前驶,经过的地方似乎越来越冷僻。
  云子望著车外黑沉沉的街道,望著一直坐著不动的陌生男人,心中在想:这个陌生男人究竟是甚么人
呢?他分明就是曾打电话来问自己:“计划有没有改变”的那个人,那是甚么计划?
  云子不由自主用力摇了摇头,自从板垣忽然死了之后,她脑中一片混乱,只是在各地逃避,根本不知应
该如何才好,而如今,又出现了这样的一个陌生男人!这陌生男人不是警探,是不是认为板垣的死和自己有
关?自己应不应该对警方讲出和板垣的关系?
  还有,那间书房,在那间书房里,怎么会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这个女人分明就是自己,这个
女人的神情,是如此悲苦无依,那种深刻的痛苦,自己想也不敢想,却如此明显地在那女人的脸上表露了出
来。
  云子又开始陷进了混乱的思绪之中,以至车子是甚么时候停下来的也不知道。只是手臂上又感到了疼
痛,那陌生男人再度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下了车。
  云子看到自己又是在一条巷子口,那巷子的两旁,全是相当古老的平房。这种平房在高速发展的都市已
不多见。
  那男人拉著云子,向巷子中走去,停在一家这样的平房之前。平房既然是传统的形式,门口的情形也是
传统式的,在门旁,挂著住这屋子主人的姓氏。
  云子向那块木牌看去,看到上面写著“铁轮”两个字。
  那陌生男人取出了钥匙,插入匙孔。木门的形式虽然古老,可是上面的锁,却是新型的锁。
  门打开,陌生男子作了一个手势,请云子进去。云子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虽然到目前为止,那陌生
男子没有甚么粗暴的表示,但这里是这样静僻,以后会发生甚么事,谁也不能预料!
  云子犹豫了一下:“这是你的屋子?”
  那陌生男子皱著眉,点了点头。
  云子再向门旁的木牌看了一眼:“铁轮先生?你将我带到这里来,究竟想干甚么?”
  那男子被云子称为“铁轮先生”,并没有反对的表示,反倒是对云子接下来的那句话,表示了愤怒,他
有点凶狠地蹬著云子,用一种极度不满的声音道:“算了,你又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进去再说!”
  云子陡地一怔,全然不明白对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她想反驳,可是对方的神情更加严厉,带著一种极
度的威势,有一种叫人不能不服从的气概。云子没有说甚么,顺从地走了进去。铁轮跟在她的后面,将门关
上。
  门内是一个传统式的花园,有一条碎石铺出的小径,经过一道鱼池上的木桥,通向建筑物。
  这是传统的日本庭院,这样的园子,当然以前曾经到过,自己如果曾到过这里,那么一定应该早已见过
这位铁轮先生。可是确确实实在车站中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真的是在车站中第一次见到他?云子又不禁有点疑惑起来,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行动又如此之怪异,
为甚么自己一直跟著他来到这里,心中并没有甚么恐惧感?
  云子不能肯定,真的不能肯定。
  来到了建筑物前,铁轮加快了脚步,走在云子前面。传统式的建筑看来并没有特别,但是在关著的拉门
上,却有著一只小小的铁盒。云子看到铁轮用钥匙打开了这只铁盒,盒中是许多按钮,有的有数字在按钮
上,有的只是用颜色来区别。
  云子看得莫名奇妙,不知道这许多按钮有甚么用处,她只是看著铁轮用手指在那些按钮上熟练地按著。
  铁轮大约按了十来下,合上了铁盒,过了很短的时间,拉门自动向一旁移开,铁轮先走进去,云子心中
充满了好奇,也跟了进去。铁轮著亮了灯,里面的陈设很舒服,令得云子有一点跼促不安的是两个人才一进
来,拉门又自动关上。
  铁轮的样子,看来是竭力在维持著一个君子的风度,摆了摆手:“请坐!”
  云子答应了一声,用标准的日本妇女坐的姿势,坐在一张矮几之前,铁轮仍然站著,以致云子要仰起头
来看他。
  铁轮盯著云子:“好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和上次一样,甚么话都可以说了!”
  云子怔了怔,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甚么叫做“和上次一样”?难道自己曾经和这个叫铁轮的男人在这里见过?
  不可能的!云子一面急速地想著,一面四面打量著。在记忆之中,真的未曾到过这里!
  云子又转过头去,当她的目光接触到铁轮严厉的眼光之际,她心中有一股怯意,问道:“我……我以前
和铁轮先生见过面?就是在这里?”
  云子的声音充满了疑惑,铁轮的神情却有著不可抑制的愤怒。他重重坐了下来,伸出手来,直指著云
子,但是又觉得这样做十分不礼貌,所以犹豫了一下,又缩回了手。可是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你准备
怎么样?出卖我?向警方告密?”
  云子的心中,本来充满了疑惑,可是在她一听得铁轮这样讲之后,她反倒立即笑了起来。因为在那一刹
那间,她对于一切不可解释的事,有了一个最简单的解释:这位铁轮先生,认错人了!
  云子欠了欠身子:“铁轮先生,你一定认错人了!”
  铁轮略震动了一下,可是他的目光,却变得更锐利,冷冷地道:“大良云子小姐!”
  云子本能地应道:“是!”
  铁轮的身子向前略俯:“一个唱来唱去唱不红的歌星,板垣一郎的秘密情妇?”
  云子口唇掀动著,没有出声。铁轮继续说著,说出了云子的住址、云子的电话。云子惊讶得张大了口。
  铁轮的神情冷峻:“我认错了人?”
  云子无法回答,只是道:“我……我的确是……大良云子,不过可能……可能有人和我……和我……”
  云子本来想说“可能有人和我完全一样”,但是这句话她却说不出来,因为常识上,这是不可能的事!
  铁轮又冷笑了一声:“我是甚么人,可能你也不记得了?”
  铁轮的话中,带著明显的讽刺意义,可是云子却像是得到了救星一样,连声道:“是!是!我实在未曾
见过你!”
  这一句话,令得一直遏制著愤怒的铁轮,陡地发作了起来,“砰”地一声,重重一拳,打在面前的矮几
上,吓得云子忙不迭向后,闪了闪身子。
  铁轮接著道:“那么,要不要我向你介绍一下自己?”
  云子吞著口水,道:“好!好!”
  铁轮将声音压得十分低沉:“我是一个第一流的职业杀手!”
  云子吓得心抨抨乱跳。可是铁轮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吓得云子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一个月之前,一个夜晚,”铁轮的声音仍然极低沉:“是你找到了我,要我去杀死一个叫板垣一郎的
人!”
  云子足足呆了一分钟之久,才能够有所反应,她先是站了起来,胡乱地挥著手,口中不住地道:“先
生,请不要胡说,请不要胡说,没有这样的事!”
  云子不断否认著,铁轮只是冷冷地望著她,过了好一会,等云子挥手的动作已渐渐慢了下来,才道:
“其实也不要紧,我做得极乾净,没有人知道是我做的事。不过,和过往不同的是,以前,我接受委托,委
托人从来不和我见面,更不知道我住在甚么地方,但你却有点特别,我们不但见过,而且你知道得太多,在
我的职业而言,我不能不堤防一下!”
  云子愈听愈急,几乎哭了出来,语言之中已经带著明显的哭音:“先生,你说些甚么,我完全不明
白!”
  铁轮吸了一口气:“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要请你解释,例如,你怎么知道我那么多?”
  云子真正地哭了起来:“我甚么也不知道,我……你根本是一个陌生人,我对你甚么也不知道!”
  铁轮的神情在恼怒之中,夹著椰揄:“当年你离开静冈到东京来,如果不是唱歌,而是做演员的话,你
已经是国际大明星了!”
  云子泪流满面,她真感到害怕,像是自己在黑暗之中,堕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之中。她一面抽泣著,一
面只是翻来覆去地讲著同一句话:“我真不知你在说甚么!”
  铁轮陡地大喝了一声,止住了云子的哭声。同时,他粗暴地抓住了云子的手臂,将坐著的云子硬提了起
来:“你或许未曾想到,上一次,由于你来得这样突然,我必须保护自己,将你的一切行动,全都记录下来
了!”
  云子仍不知道铁轮在讲些甚么,在充满泪花的眼中看来,只觉得铁轮的样子,真是凶恶得可以。
  云子很快就明白了“全部记录下来了”是甚么意思。“全部记录下来”,就是将事情发生的经过,全部
通过电视摄像管,用录影带记录了下来。
  云子被铁轮拉进了一间地下室,看到了记录下来的一切。
  而当云子看完了“记录下来的一切”之后,她瘫坐在一张椅子上,可是在感觉上,却像是飘浮在云端,
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可是神情还像是怕从云端掉下来。
  铁轮锐利的眼光一直注视著她,在等著她的答覆。
  云子在过了好久之后,才不断地重复著同一句话:“那不是我,那是她!我也见过她,她一个人,关在
一间空房间里哭泣!”
  云子看到的是甚么呢?
  以下,就是云子看到的,“记录”下来的一切。
  电视录影带的带盘在转动著,连接著的电视放映机在萤光屏上,先是出现了一连串杂乱的线条,接著,
便有了画面,画面是铁轮住所的门,云子刚才在这个门口,看到了门旁的木牌,才知道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姓“铁轮”。可是这时,她却看到,就在这个门口,她站著,在不断按著门铃。
  (刚才明明没有按门铃,是铁轮先生来到门前,打开了一个铁盒子开门的!云子想著,心中极度骇
异。)
  萤光屏上看来,在按门铃的云子,神情极焦切,而且有一种深切的悲哀,不过这种悲哀,正被一种极度
的仇恨所掩遮。
  门打开,云子急急向内走进来。(云子骇异更甚,真是来过这里的,一走进门,可不是那条碎石铺成的
小径?)
  碎石铺成的小径并没有出现在萤光屏上,又是一连串不规则的线条之后,看到的是厅堂,云子坐著,坐
在她对面的是铁轮。
  铁轮的神情,看来是惊惶之中带著疑惧,云子则反而直盯著他。铁轮先开口:“请问小姐是──”
  云子道:“我叫大良云子!”(云子又吓了一大跳。一般来说,自己听自己发出的声音的录音,会有一
种陌生的感觉。因为人在听自己说话的时候,不是通过耳膜的震荡而得到声音,但是听一切外来的声音,却
全是从耳膜的震荡,得到声音。所以,一个人初次听到自己声音的录音时,会有“那不是我的声音”的感
觉。)
  (但是云子却不一样,因为她是一个职业歌星,平时在练习的时候,已经习惯将自己的声音用录音机录
下来,再播放出来听。所以她对于记录下来的自己的声音,极其熟悉。)
  (那的确是自己的声音!云子可以肯定。她的身子在发著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记录下来的一切,还在萤光屏上进行著。铁轮略扬眉:“请问有甚么指教?我好像不认识你──”
  云子打断了铁轮的话头:“我认识你,你有好几十个不同的化名,现在,在东京,你用的名字是铁
轮!”
  铁轮的神色变得极度难看,面肉抽挡著。云子却接著又道:“你的收入很好,而且完全不用纳税,你是
一个第一流的职业杀手!”
  铁轮的面色更难看到了极点,两个人对坐著,铁轮看来高大而强有力,云子看来娇小纤弱,但是高大的
铁轮,分明完全处于劣势。
  铁轮正竭力想扭转这种劣势,他现出十分勉强的笑容:“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些甚么!”
  云子忽然笑了起来,伸出手来,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铁轮接近她一点。铁轮神情勉强地向前俯了俯身
子。云子也伸过头去,在他的耳际,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几句话,令得铁轮大是震动,伸手抓住了矮几的一角,整个人都坐不稳!
  (云子看到这里,禁不住苦笑。她想:我说了甚么,令他那么吃惊?这几句附耳而说的话,声音极低,
所以并没有录下来,可是,真的,自己绝未曾对他说过甚么,那个来看铁轮的女人不是自己!)
  (那女人不是自己,是她!云子突然想起了那个躲在空房间里的女人,是她,一定是她!云子心中不断
叫著:是她!)
  萤光屏上的事情在继续发展,看到铁轮陡然站了起来,面肉抖动,急速踱著步,云子则以一种怜悯的神
情望著他。铁轮在踱了一会之后:“请问,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子道:“有人告诉我的!”
  铁轮像是被灼红的铁块烙了一下,陡地叫了起来:“谁?谁告诉你的?”
  云子道:“当然有人!”
  铁轮的神情惊异莫测,指著云子:“你……你究竟想……怎样?”
  云子咬牙切齿,现出了一个极度憎恨的神情来,道:“对你来说,其实很容易,我要你杀一个人!”
  铁轮盯著云子。
  云子继续道:“这个该死的人叫板垣一郎!”
  铁轮并没有说甚么,只是吞一口口水,可以清楚听到他吞口水的声音。
  云子的神情愈来愈充满著恨意:“这个板垣一郎,我是他的情妇,他不住说爱我,可是每次只见我几小
时,回去就搂著他的妻子睡觉,我要他死,他用他的钱在玩弄我,我要他死!”
  铁轮已镇定了下来,冷冷地望著云子!
  (云子更吃惊。)
  (真是那样恨他!云子在想:我不敢那样恨他,一点不敢,因为他供给我的生活费用,养著我,我就算
那样恨板垣,也一定将恨意埋藏在心底,不会对任何人讲出来!可是,为甚么竟然讲出来了?那要杀板垣的
不是我,是她,是那个在空房间中哭泣的女人!)
  铁轮道:“要是我杀了这个叫板垣的人──”
  云子道:“那么,你的秘密,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铁轮冷冷地道:“其实,我不必去杀甚么人,只要──”
  铁轮讲到这里,伸出手来,向云子作了一个“射击”的手势。
  铁轮的意思再明白也没有,要他的秘密不泄露,只要杀了云子就行。
  (云子看到这里,心中很吃惊,那怎么办?他说得对,去威胁一个职业杀手,那是最愚蠢的事,会招致
杀身之祸!)
  可是,在萤光屏上的云子,却十分镇定,发出了两下冷笑声:“你一定知道,我既然敢来找你,自然已
经将我知道的一切,交托了一个可靠的人,只要一死,这些秘密,就会公布出来!”
  铁轮拉长了脸,神情变得十分难看,云子又道:“怎么样?这是很公平的交易!”
  铁轮伸手在脸上抚摸了一下:“我想,你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你要杀的人,是你的情夫,虽然他用他的
金钱,占用了你的肉体。但是这种卖买,在大都市中,十分普遍,也没有甚么人强逼你,你何至于要杀
他?”
  (我是不要杀他──云子心中叫著:谁要杀板垣?要杀他的人不是我,是另外一个女人,那个躲在书房
中哭泣的女人!)
  不过,萤光屏上出现的情形,却和看著电视的云子所想的,大不相同。
  萤光屏上的云子,现出一种相当狠毒的神色来:“当然,我另外有要杀他的原因!”
  铁轮搓著手,道:“好,讲给我听。我在下手杀人之前,总喜欢知道会死在我手下的人,有他致死的原
因!”
  云子盯著铁轮半晌,打开手袋,取出了一柄手枪来,放在她和铁轮之间的矮几上,道:“请你看看这柄
枪。”
  (云子看到这里,更是吃惊!一柄手枪!我根本没有手枪,而且,一辈子也没有碰过这样可怕的东西。
那当然不是我,是那个女人!)
  录影带的转盘在继续转动,萤光屏上也继续在播映著当日记录下来的实际情形。
  铁轮犹豫了一下,自几上拿起了那柄手枪,枪到了铁轮的手中,就像是面粉团到了面包师傅的手中一
样。
【第十部:特制手枪杀人又自杀】
  铁轮一下子就卸出了子弹夹,子弹夹中,有两颗子弹。铁轮再将枪移近些,审视了一下,突然现出极度
吃惊的神色来,一下子,又将枪打了开来,拆成三个部分,然后,用一种极度疑惑的神情望著云子:“这柄
枪……这一柄枪,你是哪里弄来的?”
  云子并没有回答铁轮这个问题,反问道:“你是职业杀手,对各种杀人利器,一定有深刻的研究,照你
看来,这是一柄甚么性质的手枪,有甚么特殊性能?”
  铁轮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枪,我以前,只看到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他讲到这里,抬头向云子望来:“你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枪!”
  云子盯著铁轮,说道:“你先别管我是怎么得到这柄枪的,请告诉我,这柄枪特别在甚么地方?”
  铁轮又吸了一口气,拿起子弹夹来:“好,我可以告诉你,你看,子弹夹中,一共有两颗子弹,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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