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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6 倪匡(当代)
枪,也只能发射两枚子弹。看来,它和一般手枪没有分别,事实上,如果不是专家,也根本察看不出。可是
这是一柄经过极其复杂的技术制造出来的枪,当你扳动枪机时,两颗子弹同时发射,一颗子弹射向前,另外
一颗,自枪柄部分射出来,射向后面!”
  云子的神情很镇定,她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铁轮将拔开来的枪再装好,铁轮只花了三秒钟就做到了这一
点。云子将枪接了过来,握著,将枪放近自己的额角,作出射击的姿势:“铁轮先生,如果我用这样的姿
势,扳动枪机,而我的目的是杀一个人,想将子弹射进对方的头部,结果会怎样?”
  铁轮乾笑了几声,道:“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了,两颗子弹同时由相反的方向一起射出来,你射杀了你要
杀的人,同时也有一颗子弹,射进你自己的头部!”
  云子低下头,将手枪放在矮几上。
  铁轮道:“你为甚么要这样问?实际上不会有人这样做,那一定会杀死自己!”
  云子低著头,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睫毛因为眼睛的急速开合而在颤动,她的声音听来倒很平静,说道:
“有人给了我这柄枪,叫我去杀一个人,而且强调,我一定要用刚才的那种姿势握枪,才能一下子射中对方
的脑部,令得对方几乎毫无痛楚地立时死亡!”
  铁轮发出了“哦”地一声,神情更是疑惑:“这个人!”
  铁轮的话还没有说完,云子己接下去道:“这个人告诉我,只要我杀了那个人,他就可以自由,他可以
和我结婚,我们可以在一起过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可以公开!”
  铁轮极吃惊,说道:“这个人──”
  云子道:“这个人就是板垣一郎,他叫我杀的人,是他的妻子贞弓!”
  铁轮吞下了一口口水,显然这样的事,即使在一个职业杀手听来,也足够震惊。他道:“那么,板垣的
目的,不单要杀死他的妻子,而且,连你也一起杀死!”
  云子抬了一下头,脸上有一种木然的悲哀的神情:“我想是的,他将枪给我,教我怎样开枪,又告诉
我,他的妻子贞弓,在两天后,有一个妇女界的集会,到时会有很多人,在一家礼堂外面,只要我向她走过
去,开上一枪,立即逃走,不会有人捉得住我。而且,我和贞弓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绝不会有人怀疑我是
凶手!”
  铁轮闷哼了一声:“他也答应了你,贞弓死了之后,就由你代替贞弓的位置?”
  云子咬著下唇,点了点头。
  铁轮又问道:“那是任何情妇都想得到的地位,你为甚么不做?”
  (云子一直看著,没有出声。这时,她反倒不觉得惊奇,只是被萤光屏中那种奇异的故事情节所吸引,
像是在观看一出引人入胜的电视剧,彷彿事情与她全然无关!)
  (事实上,她也不认为事情和她有关,她一直肯定,萤光屏上的那个不是她,是另外一个女人,板垣或
者曾叫过那女人干这样古怪的事,谁知道那女人和板垣是甚么关系!)
  (云子想到这里,心中突然又起了一种极其奇异的感觉,这个女人,如果不是自己,那么,她是甚么
人?何以自己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有强烈的、几乎立刻肯定“看到了自己”的那种感觉?)
  萤光屏上的云子,口角略为牵动了一下:“我当时很震惊,连接过手枪来的勇气都没有。可是板垣不断
告诉我,贞弓一死,我就可以得到一切。我可以晋身上流社会,从一个来自贫穷小地方的八流歌星,可以变
成一个成功商人的妻子。他又一再说他是如何爱我,这样的秘密来往,使他觉得痛苦,也使我觉得痛苦,除
了这个办法之外,不会有第二个解决方法,因为他不可能和贞弓离婚,他也一再向我保证,只要我照他的方
法去做,贞弓会在毫无痛苦的情形下死亡!”
  铁轮喃喃地道:“你也一样,我相信,不会有甚么痛苦。”
  云子现出一个十分苦涩的笑容:“我被他说动了心,也感到只要除去了贞弓,我几乎可以得到一切,所
以我接过了手枪,答应他到时照他安排而行事。板垣又说,事情发生之后,警方一定以为那是一个女疯子无
目的杀人,只要我当时稍为改变一下外型,永远不会有人找到我!”
  铁轮“唔”地一声,不置可否。云子继续道:“从我接过手枪起,我就决心开始行动──”
  铁轮道:“可是,你没有做,贞弓还活著,你也活著。”
  云子道:“是的,那是因为在行事前的一个小时,有一个印度人来见我,对我说了一番话的缘故。”
  (云子看到这里,忍不住幗狥一声:“见鬼!”)
  (印度人!)
  (云子在记忆之中,见过印度人的次数不会超过三次,每次都只不过以好奇的眼光打量他们一下,从来
也未曾和印度人有过任何的交往!印度人!)
  萤光屏上,铁轮的神情也很惊讶:“印度人?事情和印度人又有甚么关系?”
  云子道:“我也不明由,那天,我记住了贞弓参加集会的时间,一小时之前就开始准备。我戴了一个假
发,又改变了化妆,配上太阳眼镜,还穿了一件可以翻起衣领来的衣服,将手枪放在手袋里,才一出门,就
看到那个印度人,站在我的门口,看样子正准备敲门。”
  铁轮问道:“你以前见过他?”
  云子道:“没有!那印度人一见我,就道:‘大良云子小姐?’我感到十分惊讶,点了点头,印度人又
道:‘将你手袋中的手枪取出来,我告诉你这柄手枪特别的地方!’当时我一听,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根本
连站稳身子的气力都没有,向一旁倒了下去,印度人扶住了我。我只觉得全身都在冒汗,恐惧到了极点,所
以任由印度人扶著我坐下来,他又去将门关上,我除了睁大了眼望著他之外,甚么也不能做。”
  铁轮“哼”地一声:“当然,任何犯罪者被人识破之后,总是这样子的!”
  云子像是根本没听得铁轮在说甚么,只是自顾自说下去。
  她继续道:“印度人将门关上之后,伸手向著我,我没有力量可以抗拒他,自然而然,打开手袋来,将
包在手帕中的枪,交给了他。他接过了手枪,和你一样!”
  云子讲到这里,伸手向铁轮指了一指,才道:“他一下子就将枪拆了开来,向我解释这柄枪的特殊地
方,并且对我说道:‘只要你一扳枪机,死的不单是贞弓,也包括了你!’我当时吃惊得难以形容,只是不
住地道:‘板垣为甚么要杀我?板垣为甚么要杀我!’”
  铁轮扬了扬眉:“这位板垣先生,除了你之外,一定另外有比你条件更好的情妇!所以他要利用你杀他
的妻子,好将你们两人一起除去!”
  云子尖声叫了起来:“不可能!不是这样!板垣只有我一个情妇,他年纪不轻,虽然身体很好,可是有
时和我一起,也有点力不从心,不会有第二个情妇。他只不过是想除去贞弓,又怕没有贞弓之后,我会缠住
他,妨碍他去找更好的女人,所以连带也要将我除去!”
  铁轮摇著头,道:“那看来和我的推测,没有甚么不同!”
  “当然不同!”云子的声音仍然尖厉:“至少,他有我,不再会有第二个女人!”
  铁轮的声音很低,但还可以听得清楚,他在道:“这算甚么?这也算是自尊心?”
  (云子看到这里,睁大了眼,简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事实。一切全都太荒诞了,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
事?怎么会讲这样的话?那个女人究竟在玩甚么把戏呢?)
  萤光屏上的云子,现出一种哀伤的神色来,对于铁轮的那句话,她居然并没有甚么反应,只是喃喃地
道:“或许是,自尊心,虽然像我这样,被人玩弄,但是我一定也有自尊心,是不是?”
  铁轮叹了一声,望著云子,神情显得很同情:“那印度人!”
  云子吸了一口气:“那印度人看来像是很同情我的处境,他对我说:‘云子小姐,板垣要杀你,你准备
怎么样?’我心中气甚,连想也不想,就道:‘我要先杀了他!’……”
  云子续道:“印度人耸了耸肩:‘你自己没有本事去杀人,我倒知道有一个职业杀手,东京是他的活动
重点,这个职业杀手在东京所用的名字是铁轮!’”
  云子讲到这里,向铁轮望了一眼。
  铁轮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发出了一下闷哼声。云子继续道:“我问那印度人:‘怎样才可以找到这个杀
手?’印度人告诉了我你的地址,又告诉了我你的一些秘密──就是我刚才低声告诉你的那些,看来那真是
你的秘密,是不是?”
  铁轮的脸色更难看,云子道:“印度人讲完之后,就自己开门出去了!我就照他说的地址来找你!”
  云子讲到这里,停止了不再说,望著铁轮,两人都好一会不讲话,铁轮才道:“好的,我替你去杀板垣
一郎!”
  铁轮在说及答应去杀一个人之际,他的语气如此之平淡,就像是去做一件最普通的事情一样。而云子听
了之后,居然站了起来,向铁轮鞠躬行礼:“谢谢你!你帮了我一个忙,谢谢你了!”
  铁轮现出一种苦涩的神情来,想说甚么,但是并未发出声来,云子已道:“铁轮先生既然已经答应,我
该告辞了!”
  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铁轮并没有送她出去,只是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
  录影带到这里,也已播放完毕,铁轮走过去,按下了停止掣,然后转过身来,盯著云子。云子立时叫了
起来:“那不是我,那是她!我也见过她,她一个人,关在一间空房间里哭泣!”
  铁轮的目光愈来愈凌厉,大踏步走过去,抓住了云子的手臂,他的手指是那么强而有力,令得云子手臂
生痛。铁轮振动手臂,将云子提了起来,厉声道:“你再说一遍!”
  云子说的还是那句话:“那不是我,那是她,我也见过她的,她一个人关在一间空房间哭泣!”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之内,铁轮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要云子说出真相来,云子也说出了她见到“那女
人”时的实际情形,可是仍然坚持“那不是我”。
  到后来,铁轮无法可施,打开了一瓶酒,大口喝著,酒自他的口角流下来,他也不去抹乾。他来到坐在
沙发上的云子面前,双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俯视著云子。他是身形高大强壮的一个男人,娇小的云子,在
他这样的俯视下,除了怯生生地回望著他之外,无法有别的反应。
  铁轮苦笑了一下:“云子小姐,我是一个职业杀手,无时无刻不在提心吊胆,我不想被人知道我的任何
秘密!”
  云子无助地道:“我根本不知道你任何秘密,那女人不是我,是她!”
  铁轮已经听云子讲过她看到“那女人”的经过,他只好苦笑:“希望你对任何人都这么说,但是,那个
印度人,他竟然知道我的秘密,我一定要将他找出来,我不但不能容忍人家知道我的秘密,也想知道,那个
印度人是凭甚么知道我的秘密的!”
  云子几乎要哭了出来:“我根本没见过甚么印度人!”
  铁轮的浓眉打著结,云子叹了一声:“你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
  铁轮闷哼了一声,挺直了身子:“好,你坚持说见过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女人,她在哪里,你带我去见
她!”
  云子吞下了一口口水:“全东京的警察都在找我,那地方……是我和板垣幽会的场所,如果你去了─
─”
  铁轮道:“多谢你关心我,我为了找你,也花了不少心血,警员就算看到了我,也认不出我是甚么人
来,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要见一见你说的那个女人!”
  云子有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好,我带你去!当晚我一看到她,惊骇莫名,夺门奔逃,我不敢肯定
她是不是还在那里!”
  铁轮来回踱著步,没有开口。
  云子又道:“那个地方,警方早就知道了,可能,可能──”
  铁轮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严厉:“除非你一直全在说谎,不然,立刻带我去!”
  铁轮几乎已在大声吼叫了,云子顺从地站了起来。铁轮又抓了她的手臂,回到了厅堂。云子拿起了手
袋,和铁轮一起离开,登上了铁轮停在门口的车子,向云子曾见过那女人的地方,也就是她和板垣幽会的地
方驶去。
  在我对健一表示我要到印度去找那个印度人之后,健一一直不赞成我做这种没有结果的事。
  但是我却觉得,关键在那个印度人身上,若不找到那个印度人,一切怪异的问题全得不到解决。
  所以,我和健一之间,发生了一点争执,我在当日下午七时左右,登上了一架印度航空公司的飞机,直
飞印度。
  我再也未曾想到,在登上了航机之后的两小时,当我处身于接近一万公尺高空之际,我会又听到了健一
的声音。
  当时,我正舒服地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一位额心点著朱红印记的空中小姐,来到了我的身边,用柔
软的声音道:“对不起,打扰你了!”
  我睁开眼来,不知发生了甚么事,只看到空中小姐的身边,还站著一个穿制服的机上人员,看来相当高
级。
  空中小姐问道:“卫斯理先生?”
  我点了点头。那穿制服的男人就向空中小姐作了一个手势,示意她离开,我已经意识到有甚么事发生
了,所以站了起来,那男人先示意我跟他一起走,走向驾驶舱,一面自我介绍道:“我是副机长!”
  我“哦”地一声:“有甚么意外?”
  副机长道:“不算是甚么意外,东京警方,有一位警官,健一先生,要求和你作紧急通话。我们有义务
让你和他通话,但希望将通话的时间,尽量缩短!”
  我吃了一惊,心中也有点恼怒,健一这家伙,上次将我从飞机场叫了回去,发生了那么多事,这次,又
紧急到要利用航机上的无线电系统和我说话,不知又发生了甚么大事?
  我连声答应著,和副机长一起走进了驾驶舱,一位通讯员将一副通话的耳机递了给我,我立时道:“健
一,甚么事?”
  健一的声音也立时传了过来,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兴奋:“谋杀板垣一郎的凶手找到了!”
  我陡地震了一震:“是么?是甚么人?他为甚么要杀板垣?”
  健一的声音又显得很懊丧:“可惜,死了!你能不能尽快回来?有些事情很怪,我一点也没有头绪!”
  我被他说得心痒难熬:“我怎么回来?航机已飞出了日本领空,你也无法令航机折回来,要是我手上有
一枚手榴弹,或者可以令飞机回来!”
  我和健一讲的是日语,没想到无线电通讯员听得懂,他立时现出极紧张的神色,我忙向他作了一个鬼
脸,才使得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健一道:“飞机会在香港停留一下,你在香港下机,立时转机回东京!”
  我苦笑了一下,这样子赶来赶去,简直是充军了!
  我道:“值得么?”
  健一道:“一定值得,要不然,你可以再也别理我,还有一点,云子也找到了!”
  我吞下一口口水:“也……也死了?”
  健一道:“没有,不过她说了一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相信的故事,现在,在警方扣押中,正在接受精
神病专家的检查!”
  我道:“或许她受到了过度的刺激!”
  健一道:“或许是,不过在她说及的怪诞故事之中,有两点,你一定会感到兴趣,第一点,她提及了一
个印度人。第二点,她提及在那间怪房间中,曾看到过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正在伤心欲绝地哭泣!”
  我“嗖”地吸了一口气:“她……她看到了她自己!”
  健一道:“可以这样说,你是不是立刻就转机来?”
  我幗狥他一句:“你是个流氓,你明知我一定会来!”
  健一哈哈大笑了起来,在他的大笑声中,我将听筒还给了通讯员,并且拍了拍他的肩,表示感谢。通讯
员犹有余悸地望著我,我本来还想开点玩笑,但继而一想上这种玩笑还是别开的好,所以没有出声,就走出
了驾驶舱。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之中,落机,等在机场,再登机,再落机,我又回到东京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健一在机场等我,登上了他的车,车子直驶到目的地,我下车一看,做梦也想不到健一一下子就会带我
到这样的地方来。
  健一自机场一接了我,就直将我带到了殓房来。
  殓房存放死人,和死人有关的地方,总有一种阴森寒冷的感觉,或许这是由于人类到如今还未能勘破生
、死之谜的缘故。
  健一显然是殓房的常客,他和职员一联络,就到了冷藏房,拉开了一个长形的铁柜,掀开了白布。
  我在健一掀开了白布之后,看到了一张生得相当英俊、很有性格、约莫三十五六岁的男子的脸。
  那男子的双眼仍睁得极大,肤色相当黑,已经结了一层冰花在他的脸上。健一伸手,抹去了他脸上的冰
花:“酒店的职员已来看过,认出他就是板垣死的那天,租用了那间房间的男子。”
  我皱了皱眉,道:“职业凶手?”
  健一道:“一定是,而且掩饰得极好、极成功的第一流职业杀手,我们已有了尸首,可是却一点也查不
出他的来龙去脉,只知道他叫铁轮。”
  我将白布拉开了些,看到死者结实的胸膛上,有著好几个枪弹射穿的孔洞,看来黑黝黝的,极其恐怖。
  我忙又盖上白布:“这个……铁轮,是怎么死的?好像有不少人曾向他开枪!”
  健一道:“是的,有四位警员,曾向他射击,他一共中了八枪!”
  我道:“枪战?在哪里发生的?”
  健一道:“就在板垣和云子幽会的那地方。”
  健一将三个地方列为这件案子的主要需要注意的地点。一个是云子的住所,一个是板垣的住所,而他认
为最重要的,则是那个幽会场所。
  健一在三个地方,都派了干练的人员驻守,他派的是便衣人员,在幽会场所的八个探员,每四人一组,
分成日夜斑,二十四小时监视。在当班的时侯,一个穿著管理员的制服,守在大堂。另外两个,扮成清洁工
人,在楼梯口,还有一个,则扮成电梯修理工人,不断在电梯中上上落落,监视著每一个人。
  健一当时也对我解释过这样布置的目的,说是那印度人既然布置了这样一间怪房间,他可能舍不得放
弃,会回来。
  他也对我说过,在这里等那印度人出现,可能比到印度去找那印度人更有用。当时,我讲了一个中国的
成语故事“守株待兔”给他听,气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他可能存心报复,当我再问到进一步的情形之际,他不立刻回答我,只是道:“让你听四个探员
的直接 述,比较好得多,别心急,他们全在我的办公室中。”
  我拿他没有法子,只好跟他再上车,到了他的办公室。
  四个探员已在他的办公室中,那四个探员的样子,我也不想多描述了,四个人,我简单地称之为甲、乙
、丙、丁。
  这甲、乙、丙、丁四个干练的探员,向我叙述事情发生的经过。
【第十一部:第一流职业杀手之死和秘密】
  “我被派驻在大厦的大堂,”甲说:“穿著大厦管理员的制服,每天十二小时,从晚上七时到早上七
时,坐在大堂的柜台后面,有夜班的管理员陪我,可是那管理员却是一个言语十分乏味的老人!”
  健一闷哼道:“你想栗原小卷来陪你?”
  探员甲听到了他的上司这样讽刺他,现出了一种十分尴尬的神色来,几乎嗫嚅著难以再讲下去。
  我笑道:“的确,那是很闷的事,但长时期的等待,究竟有了代价,是不是?”
  探员甲一听得我这样讲,立时兴奋了起来,连声道:“是的,是的,有价值,那天晚上──”
  探员甲吸了一口气,带点怯意地向健一望了一眼:“那天晚上,我正昏昏欲睡,大厦的玻璃门推开,一
男一女,走了进来,我一眼就看出,那女的,虽然戴著黑眼镜,也竖高了衣领,但绝对可以肯定,她就是我
们千方百计要找的大良云子!”
  探员甲又道:“当时我的心情紧张极了,几乎双手一按柜台,就要翻跳出去,但是立即想到,可能打草
惊蛇,所以偏过头去,假装没看到,一等到他们两个人进了电梯,我立时通知守在上面的同事!”
  探员甲讲到这里,补充了一句:“我们配备有无线电对讲机。在上面守著的,是他们两位──”
  探员甲向探员乙、丙指了一指。
  探员乙、丙一起站了起来,向我行了一个礼,探员乙道:“我们一接到了通知,简直不敢相信,还以为
夜班工作无聊,和我们开玩笑。可是看著电梯,电梯又的确是在向上升来,所以我们两人,立时采取行动,
先占据了有利的地位,躲在楼梯角上,可以看到从电梯中走出来的人。不久,电梯门打开,那一男一女走了
出来,我们也立时可以肯定,那女的真是大良云子!”
  探员丙接下去道:“当时我们真是紧张极了!我们并没有立时采取行动,因为这时,如果现身,那一男
一女可以有几条路逃走。所以我们等著。云子在出了电梯之后,取出钥匙来开门,那男的神情十分机警,跟
在云子的后面,四面看著,我们连气都不敢透,唯恐被他发现──”
  健一听到这里,挥手叱道:“少废话,不必加甚么形容词,不是叫你写小说,是叫你讲事情的经过!”
  探员丙作了一个鬼脸,继续道:“是。等到大良云子开了门,走进去,那男人也跟了进去,我立时和同
僚联络,在大堂的,和在楼梯角处守候著的两人,在他们刚一进屋子时,也就赶了上来。”
  探员丁继续说下去:“我是在接到了无线电对讲机的通知之后赶到的,我到的时候,那一双男女已经进
了屋子,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撞门而入。我先去按门铃上立时传来一个紧张的男人声音:‘甚么人?’”
  为了使事情的经过,容易明白起见,不再用四个探员叙述的方式,而将他们叙述出来的经过,作一番整
理之后,再加以记述。
  探员丁按门铃,在里面的一男一女,女的是云子,男的自然是铁轮,探员丁听到的那个紧张的男人声
音,在问“甚么人”,那自然是铁轮发出来的。
  探员丁立时回答:“是大厦管理员,才看到你们上来,你们很久没有来了,有一点事情,需要通知你
们!”
  铁轮的声音,自内传来,喝道:“现在没有空,明天再来!”
  在门外的四个探员互望了一眼,作了一个“撞门”的手势。
  他们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云子,当然不肯“明天再来”,而且,云子就在那个居住单位之内,
没有别的出路,他们守住了门口,撞门而入,当然是最恰当的拘捕云子的方法!
  就在四人交换了一下手势之后,探员甲、乙向后略退,探员丙、丁已向前冲去,准备用自己的肩头去撞
门,将门撞开来,可以冲进去。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间,只听得门内,传来了一下极其尖锐的女子尖叫
声。
  发出这下尖叫声来的,当然是云子。
  四个探员在门外,那时的心情,虽然十分紧张,但是还是可以清楚的听到那女子(云子,)在叫的是甚
么,她叫道:“看,是她,不是我!”
  紧接著,探员丙、丁的肩头,已经撞上了门。
  只不过一下子,并没有将门撞开,他们撞上去的力道虽然大,但是第一下撞击,只不过令得那扇门剧烈
地震荡了一下。
  就在他们撞上门,发出隆然巨响之际,又听得门内,那男子(铁轮)的声音,高吭而充满了恐惧,在嚷
叫:“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探员丙和丁的动作十分敏捷,一下子撞不开门,立时后退,又去撞第二下,他们听到铁轮的叫声,是他
们的身子后退,再撞向前的那一刹那的事。
  第二下撞门,十分成功,门被撞开。由于两人撞击的力量大,门一被撞开之后,探员丙、丁的身子,不
由自主,向内跌了进去。
  探员丙、丁一跌进去,探员甲、乙立时也准备冲进屋子。
  就在这时,枪声响起。
  枪声一连两响,探员甲、乙立时伏向地上。
  他们一伏向地上,就看到那男子(铁轮)的手中,握著一柄威力强大的军用手枪,神情像是疯了一样,
手指紧扣在枪机上。任何有经验的警务人员一看,就可以知道这个握枪的人决计没有停手的意思!
  所以,探员甲和乙,在那样紧张的情形之下,也根本不及去察看刚才那两下枪响所造成的后果,一面在
地上打著滚,一面也已拔出了枪来,而且,一拔枪在手,几乎毫不犹豫就向对方射击。
  探员甲、乙手中的枪响了起来,铁轮手中的枪,也同时响起,同时,在房子的一角,也有枪声响起。
  探员甲只觉得自己的肩头,先是一阵发凉,接著是一阵灼热,在极短的时间内,他只觉得自己右手臂上
的力量,在迅速地消失。但是在力量消失之前,他还来得及连扳了四下枪机,将手枪中所剩下的四颗子弹,
一起发射出去。
  探员乙的情形比较好,他滚到了一张沙发之后。在沙发之后,向著铁轮发射。
  至于探员丙和丁,他们一撞门进来,枪声就响起,他们全是久经训练的警务人员,在枪声未响之前,他
们已看到了有人握枪在手。
  所以他们在枪声响起之前就伏向地上。
  铁轮首先的两枪,没有射中探员丙、丁,探员丙、丁由于机警的缘故,避开了铁轮射过来的两枪。他们
在事后回忆中,一讲起当时那一刹那的情形来,就脸色发白。因为铁轮是真正的神枪手,两人的生命在那一
刹那,简直是一只脚已进了鬼门关,子弹在他们的额旁擦过,甚至灼伤了皮肤!
  他们一面避开了射来的子弹,一面也已拔枪在手,所以,当铁轮第二次又扳动枪机之际,他只来得及射
出了两枚子弹!一枚射中了探员甲的肩头,一枚射进了沙发。
  而四个探员发射的子弹,一共是二十一颗,其中,大多射进了铁轮的身子。
  接下来发生的情形,四个探员的叙述众口一词,可知那一定是事实。
  铁轮在身中多枪之后,身子转了一转,可能是他主动转动身子的,也有可能是子弹的射击力量,使他不
得不转过身去。
  但不论怎样,铁轮在转过身子之后,面对著那扇打开了的书房的门。
  那时,大良云子正站在书房的门旁。
  半分钟之前,在这间小小的客厅之中,一共超过二十颗子弹,呼啸横飞,云子居然没有中流弹,那可以
说是一个奇迹。不过,那时四个探员都没有注意云子,只是留意中了弹之后的铁轮。
  据四人的叙述,铁轮在转过身去之后,血自他中弹处涌出来上滴在地上,在枪声静寂了之后,连血滴在
地上的声音,都一下一下可以听得清楚。
  铁轮居然没有立即死去,他转过身之后,还向前跨出了一步──这一点,有两个探员说,他事实上只是
提了一下脚,想跨出一步而已,这其实无关紧要!身子向著书房的门,仆跌在地,手发著抖,扬起来,指著
书房,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铁轮在问出了那一声之后,头低下来,手也一下子落到了地上,死了!
  以上,是铁轮临死之前的详细情形。
  我听四个探员讲述铁轮死前的情形,情形大致上可以了解。
  铁轮是职业杀手,当然有枪在身。
  两个探员突然冲进去,铁轮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想击伤闯进来的人,从而逃脱。可是他所遇到的却是
四个久经训练的探员,而任何受过训练的警务人员,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定会还击,四个探员一起还击的结
果,就是铁轮的死亡。
  令我所不能理解的是,根据四个探员的叙述,他们第一下撞门之后,铁轮已经在里面,高叫过一声:
“你是谁?”
  而在他临死之前,他还转向书房的门,尽了他最后的一分力量,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你是谁”,是铁轮一生之中最后的一句话!
  这很难令人明白,除非,在那间书房中,有著一个铁轮所不认识的人在!
  所以,当四个探员一说完,健一转头向我望来之际,我立时问道:“在书房中的是甚么人?”
  四个探员各自吞了一口口水,神情变得极其诡异,探员甲道:“没有人,书房中根本没有人!屋子中,
除了我们四个人之外,只有死者和云子两个人!”
  我“嘿”地一声,摊开手:“那么,死者是在向谁问‘你是谁?’”
  探员乙道:“不知道,根本没有人!”
  我再一次强调:“根据你们的叙述,在没有撞门而入之际,已经听到过铁轮问过一次‘你是谁?’”
  四个探员齐声道:“是的!”
  我转向健一:“健一君,这好像极不合逻辑,如果铁轮不是见到了一个陌生人,他决计不会问出这样一
旬话来!”
  健一苦笑了一下:“是的,逻辑上是这样,但是整件事情,这扇反制的门、遮住窗的墙、板垣的死,根
本没有一件事是合逻辑的!”
  我挥了挥手,没有再就这件事问下去,因为我觉得问下去没有意思,铁轮死了,还有一个主要的关键人
物还在,就是云子。
  有许多疑问,可以从云子口中问出究竟来。
  我问道:“云子小姐呢?她应该可以解释许多疑问,她在哪里?”
  健一苦笑了一下:“她很好,没有受枪伤,我可以带你去见她!”健一说了之后,向四个探员挥了挥
手:“你们可以走了!”
  我忙道:“等一等!”
  四个已向外走去的探员,又停了下来。
  我问道:“在铁轮死了之后,你们对云子采取了甚么样的行动?”
  探员甲道:“我先来到云子小姐的面前:‘云子小姐,你被捕了!’然后,我又指著死者问:‘这是甚
么人?你们到这里来干甚么?’”
  我问道:“云子怎么回答?”
  探员甲耸了耸肩,道:“她的回答,怪到了极点。”
  我有点不耐烦,追问道:“怪到了甚么程度?”
  “云子说:‘不是我,是她!是另外一个女人!’”
  探员甲转述了云子的话,他说得很慢。其实他不必说得这样慢,他就算说得快一点,我也一样可以听得
清楚,因为那并不是甚么艰深晦涩的话。
  可是这时,我虽然听清楚了每一个字,以我的理解能力而言,我却实实在在不知道这样的一句话是甚么
意思,表示了甚么!
  我向健一望去,健一仍然是那样无可奈何、苦涩,看来他也不明由云子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我道:“让我去见云子!”
  健一点了点头。
  一条长而窄的白色走廊,走廊的两旁,全是一扇扇的门。门、墙、天花板、地板,一切全是白色,加上
并不明亮的灯光,这样一条白色的走廊,真令人感到极度不舒服。
  当我和健一,还有一个穿著白色长袍的人跟在后面,走进这条走廊之际上这种不舒服,像是身上有无数
的蚁在喘咬著。
  加深了这种不舒服感觉的因素是,在长走廊两旁的房间中,每一间都有一些极其古怪的声音传出来,有
的是杂乱无章的“拍拍”声,有的是固定的“砰砰”声,像是有人不断地在重复著同一个动作所发出来的声
音。这种声音听来还只不过是沉闷而已,最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的是,有几间房间中,不断地传来一种十分
可怕的呼叫声、喃喃声、笑声和号哭声。
  这是一家精神病院的病房。
  当健一说带我去见云子,而结果车子驶进了一家精神病院的大门之际,我已经知道不妙了!
  而如今,走在这样的一条走廊上,我好几次问:“云子究竟怎么了?”健一都不回答。一直等我和健
一,以及那个穿白袍的精神病医生,来到了走廊的尽头处,那医生打开了门上的一个小窗,窗上也有铁枝围
著。他打开窗子之后,侧了侧身子,健一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踏前一步,凑到小窗口,向内看去,我看到
了云子。
  在我参与整件事情之后,我早已知道了有大良云子其人,但直到这时,我才第一次看到她。
  云子很美丽,虽然她的脸色极度苍白,但仍然相当美丽。房间中的陈设极简单,她坐在床沿,神情木
然,口中喃喃地在说著甚么。她尖削的下颏看来相当稚气。
  云子发出的声音很低,我要集中精神才能听得出她是不断地在说:“那不是我,是另外一个女人!”
  我呆了一呆,回头向健一望了一眼,健一苦笑道:“一直是这一句话。”
  我再转过头去看云子,云子忽然现出一种极惊怖的神情来,她也看到了自门上的小窗子向内张望我,惊
怖的神情,自然是因为发现了我而来的。
  我被她那种神情吓了一跳,她忽然又笑了起来。
  她一面笑,一面伸手向我指来,她笑得十分轻松,像小孩子看到了可口的糖果。
  我被她的样子弄得莫名其妙,健一在我身后道:“她快要说另一句话了!”
  健一的话才一出口,云子已一面笑著,一面道:“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你不是她!”
  她一连说了三遍,高兴地笑了起来,然后,神情又变得紧张,四面看看,像是在堤防甚么,然后,不再
向我看来,低下头:“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
  我后退了一步,向医生望去,医生摇了摇头,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健一道:“我接到报告赶到现
场,她就是这个样子,医生说她的脑部因为刺激过度,根本已不能思想了!”
  我问道:“你没有问过她甚么?”
  健一有点光火:“我想问她一百万条问题,可是她不肯回答,老是说‘那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我
有甚么办法!”
  我再转问医生:“这样情形的病人,有没有痊愈的希望?”
  医生道:“理论上来说,任何受突然刺激而成的精神病,都会痊愈,但是需要时间!”
  我来回踱了几步:“请将门打开,我进去和她谈谈!”
  健一作了一个嘲弄的神情,显然,他已经作过这样的努力而没有结果。医生倒没有表示甚么,取出钥匙
来,打开了门,我示意健一别进来,我为了避免云子受惊,所以慢慢推开门。在我还没有完全推开门之前,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转头,低声对健一道:“奈可呢?”
  健一闷哼一声:“那家伙!”
  我对健一的这种态度很不以为然,事实上,云子受了过度的刺激,召奈可来,比叫我来更有用!我道:
“去叫奈可来,他是云子唯一的亲人,云子见了他,或者会想起有甚么要说的话!”
  健一点了点头:“好,我要继续去查死者的身份,我会叫奈可到这里来的!”
  我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云子看到了我,倒并没有甚么特别骇异的情形,只是自然而然地站
了起来,望著我,直到我向她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她才又坐了下来。
  这是一般日本女性常有的礼貌。由此可知,她虽然神智不清,可是素常所受的训练,却也不是全忘记
了,这使我充满了信心。由于房间中除了床之外,并没有其他可供坐的东西,所以我也在床沿坐了下来,坐
在她的身边。
  云子侧著头,用一种十分好奇的眼光望著我,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柔和:“云子小姐,我已经知道
了你很多事!”
  云子居然立时开口说话了,可是,她说的还是那一句话:“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
  我笑道:“当然不是你!”
  云子怔了一怔,陡然之间,大是高兴,叫了一声日本女性常用的表示高兴的“好呀”,道:“不是
我!”
  我心中大是兴奋,使得自己的声音再诚恳些:“不是你,可是,那另一个女人是谁呢?”
  我根本不明白云子口中“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意思是甚么,只是感到她不断这样说,目的像是想否
定甚么而没有人肯相信她,所以我才“投其所好”这样子问她的,也没有想得到甚么满意的回答。
  可是云子一听我这样问,却有异常的反应。
  她先是陡地一怔,像是正在想甚么,接著,她现出极其茫然的神情来,声音苦涩,倒是回答了我的问
题,可是只有一个疯子,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说道:“另一个女人?是我!”
  要不是我明知云子已经神经失常,我一听得她这样讲,早起身就走,不会再和她谈下去了!
  听她说的话,简直不是人话!
  云子先说:“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
  云子又说:“另一个女人,是我!”
  天下再没有比这两句话更矛盾荒诞的了,我只好苦笑,望了她片刻:“你还记得板垣一郎?”
  云子侧著头,一副茫然的神情。
  我又问道:“你记得你自己是甚么人?你是一个歌星,是一个很美丽动人的女孩子,你来自静岗,你独
自在东京生活──”
  我就我所知,尽可能提示著她,希望她至少能记起自己是甚么人。可是云子对我的话,只是摇头,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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