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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

_2 倪匡(当代)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我和铃木,其实并没有甚么过不去,他曾叫人将我拉出去杀掉,自然很引起我的不
快,但是也不足以构成仇恨。可是,我对他却有说不出来的一种厌恶,那种厌恶,几乎
是与生俱来的,也许,那是因为我是中国人,而他是一个曾经屠杀过中国人的日本鬼子
之故。
我坐在铃木的后面,可以看到他的一切动作,他一直撑著头,直到空中小姐来请旅
客系上安全带,他才动了一动,抬起头来。
从他的神色看到,他像受了很深的刺激,他向空中小姐要威士忌,一大口就喝了下
去。
铃木再度闭上了眼睛,这时,飞机已渐渐在跑道上移动,终于,飞机在噪耳的声音
之中,飞上了黑暗的天空。
从现在起,到到达目的地上,有好几小时的时间,在那段时间中,铃木将对我避无
可避,躲无可躲!
我松开了安全带,铃木旁边的位子空著,当我向他走过去的时候,他也正在松开安
全带,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铃木先生,你好!”
铃木陡地抬起了头,我望定了他。
在刹那之间,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之极,他的双手仍然执著安全带,由于他的手在剧
烈地发著抖,以致安全带上的铜扣子相碰,发出了一连串“啪啪啪”的声响。
铃木看到了我,显得如此之惊愕,这本是我意料中的事情,我向他笑著:“真是太
巧了,想不到我们曾在同一架飞机上!”
我讲完了之后,还打了一个哈哈,这时候,空中小姐走了过来,我拍著铃木的头,
对空中小姐道:“想不到我在飞机上碰到了老朋友,小姐,你不反对我离开原来的位置
,坐到这里来吧!”
空中小姐带著职业的微笑:“请随便坐!”在那一刹时间内,铃木一直在发著抖,
他的嘴唇也在颤抖著,看来是想说话,但是却又不知说甚么才好,我一直望著他。
直到空中小姐走了过去,他才呻吟似地道:“你,你究竟想要甚么?为甚么要跟著
我?”
我若无其事地道:“谁准备跟著你?我只不过恰巧是在这架飞机上,对于白天,我
冒认是旅行社职员一事,我向你道歉!”
铃木躬著身子,准备站起来,我却冷冷地道:“在飞机上,不论你躲到甚么地方去
,都是在飞机上!”
铃木半站著身子,呆了一呆,又坐了下来。
当他又坐下来之后,他的神态已经镇定了许多,非但镇定,而且还望著我冷笑起来

这倒使我有点愕然,我预期他会继续惊惶下去的,可是看来,现在他似乎没有甚么
害怕了。
他愈是害怕,我愈是占上风,如果他根本不将我当作一回事,我当然也没有甚么把
戏可出!
所以,我一看到他的神态变得镇定,我便决定向他提起唐婉儿来,因为唐婉儿是他
恐惧的根源。
我直视著他:“你还记得,你曾经向我问起过那位小姐是甚么地方人?”
铃木一点反应也没有,看来他对这件事,对唐婉儿已不再有甚么特殊的敏感了。我
看到这种情形,心中不免暗叫糟糕。
我只好再发动进攻,道:“我想你在中国住的日子一定不短,这位小姐,是江苏省
南京市人,这个答案,对你有用么?”
铃木显然立即崩溃了。
他还勉力在维持著镇定,但是他苍白的脸上,汗珠不断地冒了出来。
我冷笑了一下,我初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感到如此之惊惧,我又“哈哈”一笑
,将椅背放下,舒服地躺了下来。
我一躺下来,铃木立时转过身来望定了我,他在继续冒汗,面肉抽搐著。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之久,他才喘著气,喃喃地道:“南京?”
我点头道:“不错!”
他猝然之间,用双手掩住了脸,我直起了身子,在他的耳际道:“铃木正直,你为
甚么对这位小姐感到如此恐惧,快讲出来!”
我以为,我不断对他的神经加以压迫,他就会将其中的原委讲出来给我听的。虽然
,当他讲了出来之后,可能事情平淡得一点也不出奇,但是我的好奇心,总可以得到满
足了。
可是,我却料错了,我加强压迫,还只不过是在初步阶段,铃木已经受不了,我那
句话才一出口,他陡地站起来,尖叫了起来。
他发出的那种尖叫声,是如此凄厉可怖,舱中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在那一刹间,我
也不知该如何才好,只好手足无措地望著他。
铃木继续尖叫著,空中小姐和一个机员,立时走了过来,齐声问道:“发生了甚么
事?”
铃木不回答,他仍然在尖叫著,双眼发直,而且双手乱挥乱舞,看他这时的样子,
实在不能说他是一个正常的人,十足是一个疯子!
空中小姐也吓得花容失色,忙问我道:“先生,你的朋友,他怎么了?”
这时,铃木已经向外冲了出来,一位机员立时上去,想将他抱住,可是铃木却吼叫
著,力大无穷,一下子就将那位机员,推了开去,跌倒在通道上。
我也忙站了起来:“不知道为甚么,他忽然之间,就变成那样子!”
自然,如果我说得详细一点的话,我可以说,铃木一定是受了极度的刺激,是以他
才会变成那样子的。可是,要我说出铃木究竟是受了甚么刺激,我也说不上来,不如简
单一点算了。
这时,铃木的情形更可怕了,他不但吼叫著,而且,还发出浓重的喘息声,那被推
倒的机员还未曾起身,铃木已突然跳过了他,向前冲去。
我连忙跟在铃木的身后,铃木一下子就冲到了普通舱。事实上,普通舱中的乘客,
早就因为铃木的怪叫声,而起著骚动。
铃木一冲了进去,略停了一停,口中狂叫著,他叫的是甚么,我也听不清楚,可是
座间有好几个日本人,一起站了起来,那机员这时,也到了普通舱,叫道:“快拦住他
,这位先生神经不正常!”
那几个日本人一起奔向前来,铃木大叫著,双掌挥舞,向前攻击。
飞机的机舱中,空隙能有多大?铃木挥手一攻击,那几个日本人,简直连躲避的余
地都没有,只好捱打,可是铃木出手十分重,不几下,那几个日本人已然连连后退,女
人已开始发出尖叫声,乱成了一团,机上的职员,也全来了。
我看看再闹下去,实在不成话了,是以我一步窜了上去,在铃木的身后,将他拦腰
一把抱住。
铃木自然还在拚命挣扎著,但是我既然抱住了他,他再要挣脱,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这时,机长也来了,大声请各位搭客,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我也大声道:“可有
镇静剂?这位先生,需要注射!”
机长摇著头:“没有办法,我们需要立时折回去,他怎么了?”
各搭客听说要飞回去,都发出了一阵不满的嗡嗡声,我也忙道:“不需要折回去,
我想我可以制服他!”
机长苦笑著:“你就这样一直抱著他?不行,机上有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绝不适
宜飞行!”
一个曾涯了铃木掌击的日本人站了起来,这个日本人显然在为他的同胞争面子,他
大声道:“机长,这位先生,是铃木电子组合的总裁!”
我笑了一下,道:“别吵,就算没有药物,我可以用物理的方法,使他安定。”
我在这样讲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是一个物理治疗专家!”
第三部:黑暗之中奇事发生
我那时是抱著铃木的,他仍然在狂叫、挣扎,我双肘微缩,肘部抵住了他脊柱骨的
两旁,然后,双手的拇指,用力按在他颈旁的大动脉上。
这样做,可以使他的血液循环减慢,尤其可以使他的大脑,得不到大量血液的补充
,那么,就会因为脑部暂时缺氧,而造成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自然,这种手法,可以更进一步(我深信,更进一步,就是传说中的“点穴”功夫
)能够使人在刹那之间丧失知觉,经过若干时间才醒过来。
在大拇指压了上去之后不久,铃木便不再吼叫。
我立时松开了手,因为我不想他昏过去,我用力推了他一下,又将他扶住:“铃木
先生,你使所有的朋友都受惊了。”铃木已经恢复了正常,他脸色灰败,汗如雨下,有
点痴呆也似地站著。
机长忙向铃木道:“先生,飞机要折回去,你必须进医院。”
铃木一听,忙道:“不,不,我没有事,而且,我急需回日本去,请给我一杯酒!

当铃木那样说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铃木向所有的人鞠躬:“对不起,真
对不起,我为我刚才的行为抱歉,真对不起。”
出门搭飞机的人,谁都不愿意飞机折回原地,加上铃木这时的情形,看来完全正常
,是以搭客也就不再追究他刚才为甚么忽然会癫狂,反倒七嘴八舌地向机长说著,叫机
长别将飞机飞回原地去。
机长望了铃木片刻,铃木仍然在向各人鞠躬,他也就点了点头,对铃木道:“那么
,请你回到你的座位上去,如果你再有同样的情形  ”
铃木忙道:“不,不会的。”
他一面说,一面狡狯地眨著眼:“为了使我可以在以后的旅途中,获得休息,机长
,请你别让任何人坐在我旁边的座位上。”
我早就看出了铃木向所有的人鞠躬、道歉,可就是连看也不向我看一眼。他不向我
看的原因,除了害怕和怀恨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三个原因。
他这时,向机长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分明针对我,如果机长答应了他的要求,那么
,至少在飞机上,我不能威胁他了。
我不禁冷笑了一声,事实上,我也根本不想再与他说甚么了。
铃木在有了如同刚才那样的反应之后,他内心的恐惧已经暴露无遗。
唐婉儿可以说是一个人人见她都会喜欢的女孩子,铃木竟对她表示了如此的害怕,
原因究竟是甚么,我一定要追查下去。
这时候,机长已经答应了铃木的要求,回到他自己的座位上,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座
位上。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飞机上完全恢复了平静,我也合上眼,睡著了。
我时睡时醒,只要我一睁开眼,我就可以看到铃木,他虽然坐著不动,也一样可以
看出他内心的不安,他那种坐姿,硬硬得就像是他的身后,有十几柄刺刀,对准了他的
背脊。
机长不时走过来看视他,在整个旅程上,并没有再发生甚么事。
然后,空中小姐再次请各人缚上安全带,飞机已经要开始降落了。
我看到铃木在对机长说些甚么,他的声音很低,我听不到他讲的话,但是看他的神
情,他像是正在向机长提出某些要求。而机长在考虑一下之后,也点头答应了。
等到飞机一著陆,我就知道铃木向机长提出的要求是甚么了。
因为我看到一辆救伤车,正在跑道中,向前疾驶而来,而飞机才一停下,副机师和
一个男职员,就扶著铃木,下了飞机。铃木是为了逃避我,要求和地面联络,派一辆救
伤车来接他!
他登上了救伤车,我自然不能再继续跟踪他了。
看来,他的确已经冷静下来,虽然他仍是一样害怕,但是他已有足够的冷静,来想
办法对付我了!
当然,我是不怕他的任何诡计的,因为他逃不了,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他。
但是为了报复他的那种诡计,我还是不肯放过他,当他在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大
声道:“铃木先生,救伤车只能驶到医院,不会驶到地狱去!”
铃木正直陡地震动了一下,他连望也不望我一眼,急急向前走去。
在铃木走下机之后,我们才相继落机,那时,救伤车已经驶走了。
我离开了机场,先到了酒店中,那时正值深夜,我自然不便展开任何活动,所以我
先好好地睡了一觉,准备第二天一早,先根据唐婉儿给我的地址,去找一找她的那位“
阿婶”,看看唐婉儿在日本的时候,究竟曾发生过甚么不寻常的事。
第二天,我比预期醒得早,我是被电话铃吵醒的,我翻了一个身,才九点钟。
这么早,就有电话来,这实在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我拿起电话,十分不愿意地“喂
”一声。
我听到的是一个十分恭谨的声音:“对不起,吵扰了你,我是酒店经理,有两位先
生,已经等了你大半小时了,他们显然有急事想见你。”
我略呆了一呆,我之所以会身在东京,全然是一个仓卒的决定,除了小郭和几个人
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我的行踪,我在日本的友人,也绝不会知道,但现在,却有两个
人要来见我!
我略顿了一顿,一时之间,也猜不透来的是甚么人,我只好道:“请他们进来!”
我放下电话,披好了衣服,已传来了敲门声,我将门打开,门外站著两个人,其中
的一个见了我,发出了“啊”地一声。
我也不禁一呆,这个人,我是认识的,他的名字是藤泽雄,他的衔头是“全日本徵
信社社长”,是一个极其有名的私家侦探。
我之所以和他认识,是因为在一件很不愉快的事件之中,地点是在东南亚的一个小
国家中。这件事的经过,也极其曲折离奇,但是因为其过程实在太不愉快了,令人厌恶
到了连想也不去想的地步,所以我从来也未曾起过要将之记述的念头。
在那件事情中,我和藤泽,倒不是处在敌对地位的,但这件事之不愉快,只要一想
起来,就觉得满身疙瘩,说不出的不自在,我想是每个人都一样的,所以在事后,我和
藤泽,也从未见过面。
可是现在,他怎知我到日本来的?
我一见到他,他一见到我,我们两人心中所想的事,分明全是相同的  我们全想
起了那件不愉快之极的事情来,所以我们两人,都不约而同,皱了皱眉。
我道:“藤泽君,你怎么知道我来的?”
藤泽雄是一个极其能干的成功型的人物,可是这时,他却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他道
:“我……我不知道是你,卫君,你登记的名字  ”
我道:“我用英文名字登记,那样说来,你不是来找我的了?”
藤泽雄有点尴尬:“我的确是来找你的,我可以进来说话么?”
我侧身,让他进来,还有一个人,貌样也很精灵,藤泽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助手
山崎。山崎君,这位卫君,是最杰出的冒险家和侦探,是我最钦佩的人物。”
日本人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善于奉承他人的民族,但是我倒相信藤泽对我的恭维,是
出自内心的。那位山崎先生,立时来和我热切地握手。
我道:“你还没有说为甚么来找我?”
藤泽搓著手,看来好像很为难,但是他终于不等我再开口催促,就说了出来:“卫
君,有人委托我,说是受到跟踪和威胁  ”
他才说了一句,我就明白了。
我吸了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题:“铃木正直!”
藤泽点了点头:“是他。既然他所说的跟踪者是你,那么情形自然不同了,铃木先
生是工业界的后起之秀,他的为人我恨清楚,他是一个极其虔诚的佛教徒,我不明白你
为甚么要针对他而有这一连串的行动。”
我听得出,藤泽的话,虽然说得很客气,但是事实上,已然有责备的意思。
我耸了耸肩:“我不和你说假话,我为甚么要跟踪他,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而这正
是我要跟踪他的原因。”
我的回答,听来好像很古怪,但是像藤泽雄那样的人物,他自然是可以知道我话中
的真正意思的。
在他皱著眉的时候,我又道:“或许你去问铃木,他比我更明白得多!”
藤泽不出声,过了好久,他在问我可不可以坐下来之后,坐了下来,又是好半晌不
出声。
我望著他:“你不妨直说,如果你看到的不是我,那么你准备怎么样?”
藤泽道:“我会向他解释跟踪威胁所构成的犯罪行为,劝他及时收手,赶快回去,
别再来骚扰铃木先生,可是那对你没有用。”
我道:“当然没有用,而且你必然还知道,我所以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藤泽苦笑了一下,我又道:“我不知道你的职业有没有规定,在你接受了一个人的
委托之后,就不能再反过来调查这个人!”
藤泽雄站了起来:“在一般情形而言,当然不可以,但如果情形特殊的话,那就不
同,你知道,我们也有信念,信念便是追求事实的真相。”
我笑道:“那太好了,我想,你可以请山崎君先回去,我要和你详谈。”
藤泽对他的助手说了几句话,他的助手鞠躬而退,我请他等我一等,洗了脸,和他
一起离开了酒店。
当我们离开酒店,在街头漫步的时候,我们谁也不出声,那天恰好下著细雨,街上
的人,都有一种行色匆匆的感觉。
直到我们走进了一家小吃店,喝过了热茶,我才道:“铃木这样的人,会对一位很
美丽的小姐,有著难以形容的恐惧,你猜得透其中的原因么?”
藤泽瞪大了眼望著我,他显然不明白我这么说是甚么意思。
于是,我就将我目击的事,以及我后来去求见铃木,再度和唐婉儿会面的事,和藤
泽讲了一遍。
藤泽只是低著头听著,一点也不表示意见。直到我讲完,他才道:“这是不可能的
事啊。”
我点头道:“我也那么想,所以我要追查其中的原因。而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我
和你一起去见铃木,要他讲出原因来。”
藤泽摇头道:“照你所说的情形看来,他一定不肯说出来,而且,极可能是基于私
人的原因,我们也没有权利逼他一定要说出来!”
藤泽讲到这里,连他自己,都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偏袒铃木的意思太明显了

我摇著头:“我绝不那么认为,我以为一定有很古怪的原因,你是继续阻止我调查
呢?还是协助我,和我一起调查?”
藤泽雄呆了半晌,望著我:“我要调查,但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的委托,我也
要弄清楚你究竟为甚么要跟踪他,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动!”
我笑了笑,藤泽雄回答,实际上是他协助我调查。他之所以换了一个说法,全然是
因为他的自尊心而已。
我道:“你可以放心的是,我绝不会再去骚扰铃木,事实上,他可以根本拒绝见我
,但是不到事情水落石出,我决不会罢手。”
藤泽雄叹了一声,喃喃地道:“我和铃木认识了好几年,他实在是一个好人。”
我提醒他,道:“所谓‘好人’,各有各的标准:”
藤泽有点无可奈何地点著头,我们又谈了一些别的事,我尽量向他了解铃木的为人
,听来,他也不像对我有甚么隐瞒。
我们在小吃店中消磨了两小时左右,高高兴兴地分手,我去找曾经照顾过唐婉儿的
那个日本妇人,当我见到那日本妇人的时候,第一个印象就是她极其和蔼可亲,我相信
唐婉儿在日本的那段日子,一定很愉快。
她对我说了很多唐婉儿的生活情形。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和铃木正直扯得
上关系。
在殷勤的招待下,一直到天黑,我才告辞。雨下了一整天,到天黑之后,雨下得更
大,我在未找到街车回酒店之前,沿街走著,我突然想起,藤泽曾告诉过我,铃木的地
址。
我要弄明白事情的真相,设法了解唐婉儿的生活,自然是重要的,但现在已经证明
此路不通。那么,我就必须进一步去了解铃木了。
现在,天色那么黑,我想,我可以偷进铃木的住宅去,而不被任何人发觉。
所以,当我登上了街车之后,我就吩咐司机,驶向郊外。我决定冒一次险。
既然我已不可能和铃木正面接触,而且,他已对我敌对到了聘请全日本最有名的私
家侦探来对付我的程度,我也只好行此一著了。
东京郊外的地形我并不熟,所以,在车子驶近铃木的住宅之后,我叫司机停车,待
司机离去,我又走了回来,来到了围墙之旁。
那是一幢很大的日本式房子,有著环绕屋子的花园,花园中种著许多树。日本式的
花园,有一个特点,就是能够藉巧妙的布置,使小小的一块空地,变得看起来相当大。
这时,除了门口,有两盏水银灯之外,整个花园和房子,都是黑沉沉的。我在围墙
旁站立了片刻,雨更密了,我听不到有狗吠声。是以,我翻过了围墙,开始接近屋子,
我很顺利就来到了屋子正面的檐下,四周围静到了极点。
我想铃木可能还在医院中,不在家里。不论他在不在,我到了他的家中,能够了解
一下他的生活,总是好的。
我在檐下站了一会,花园中的树木全被雨水淋湿了,有一股幽黯的光芒,自叶上反
射出来。
我去移大堂的门,竟然应手而开,我闪身进去,眼前十分黑暗,但是我可以看出,
屋子中的一切,全是传统的日本布置。
我脱下了鞋子  那当然不是为了进屋必须脱鞋子的习惯,而是为了使我在走动的
时候,不至于发出声音来。
我向前走了几步,整间屋子,黑暗而沉静,我置身其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而这种诡异之感,在我突然听到了一阵“卜卜”声有规律的传了过来之后,达到了
顶峰。
那一阵缓慢而有节奏的“卜卜”声,从大堂的后面,传了过来。
才一听到那种声响的时候,我吓了一跳,立时站定了脚步。接著我便想:这声音听
来很像是木鱼声,但这里又不是庙,如何会有木鱼声传出来。
可是,我立时又想到,藤泽曾告诉过我,铃木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那么,是不是
他在里面敲木鱼呢?
我的好奇心更甚,我轻轻地向前走去,当我又移开了一道门之后,木鱼声听来更清
楚了。而当我转过了走廊的时候,我看到了铃木的影子。
铃木在一间房间之中,那房间中也没有点灯,只不过点燃著两枝蜡烛,烛火昏黄,
不是很光亮,但已经足以将跪在地上的铃木的影子,反映在门上。
日本式的屋子,门是木格和半透明的棉纸,我可以清楚地看出,那是铃木,他正跪
在地上,有一只木鱼在他的身前,他在一下又一下地敲著。
在呆立了片刻之后,我又继续向前走去,烛火在摇晃著,以致铃木的影子也在摇动
,看来就像是他随时准备站起来。
我几乎每向前走出一步,就要停上片刻。但事实上,铃木一直在敲著木鱼,一点也
没有起身的打算,我终于来到了门前,然后,以慢得令人几乎窒息的慢动作,将门慢慢
移开了一道缝。
我从那道缝中,向内望去,看到了铃木的背影。
铃木跪伏在地上,他的额头,碰在地上,手在不断地敲著木鱼。
一个人要维持这样的姿势,并不是容易的事,而铃木跪了很久。这似乎超越了一个
佛教徒的虔诚了。
同时,在木鱼声之外,我还听到,铃木在发出一种极低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
那种低低的呻吟声,低得几乎听不见,然而一听到了之后,却是惊心动魄,令人毛
发直竖。因为在铃木的呻吟击中,包含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这种声音,似乎不是从
一个人口中吐出来,而是在地狱中正受著苦刑的鬼魂所发,透过厚厚的地面传了上来。
我不能肯定铃木在做甚么,我只好再打量里面的情形。
我看到,在铃木的前面,是一张供桌,桌上点著蜡烛,烛火摇曳。
那桌上还放著很多东西,可是却不是十分看得清楚,看来,像是一个又一个大大小
小的布包。
整间房间很大,但除了那张供桌之外,甚么也没有,显得空空洞洞,说不出的不自
在。
我在门外,伫立了很久,才看到铃木停止了敲打木鱼,慢慢地抬起头来。当他抬起
头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身子在发著抖,同时,我听到他以颤抖的声音道:“别……来
……找我!”
他重复著那句话,足足重复了七八十次,才慢慢站了起来。
当他站起来之际,我身子一闪,闪开了七呎,躲在阴暗处,因为我知道他要出来了

果然,我看到了他吹熄了一枝烛,又拿起另一枝烛,移开门,走了出来。
烛火照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的那种神情,我并不陌生,他好几次就是以那种害怕之
极的神情对著我的,但这时,在他的神情之中,还多了一股极其深切的痛苦。
看到他的那种神情,我倒几乎有一点同情他了,因为一个人如果不是心地痛苦之极
,要在脸上硬装出这样的神情来,是不可能的。
铃木的双眼发呆,向前走著,并没有发现我。我也曾考虑过突然现身,但是我想到
,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如果我突然现身的话,可能会将他吓死。
所以,我仍然站著不动。
一直等到铃木走远了,我才吁了一口气,那时候,我唯一的念头便是:进去看一看
,供桌上的那些布包里面,是甚么东西。
我先伏了下来,将耳贴在地板上,直到听不到脚步声了,才站起来,移开那扇门,
闪身而入。
当我来到了供桌前,手按在供桌上的时候,突然之间,供桌像是向前,移了两吋。
那绝不可能是我的幻觉,而是供桌真的移动过了。
屋子中黑成一片,我几乎甚么也看不见,在那一刹间,我不禁毛发直竖!
而也就在那一刹间,我突然感到,隔著供桌,有一个人站了起来。
我真的只是“感到”,而不是看见!
因为天色黑,我根本看不见,因为供桌不过两呎来宽,在供桌之后,陡然多了一个
人,我可以感觉得到!
我不禁僵住了!
那是一种十分恐怖的感觉,当你怀著鬼胎,在黑暗之中摸索的时候,忽然之间,感
到黑暗中另外有一个人在,那实在令人不知所措。
我僵立著,一动也不动,房间之中,根本没有任何声响,但是我那种感觉,并未曾
消失。相反地,反倒增加了几分恐怖感。
由于房间中如此之黑,如此之称,使我进一步感到,和我隔著供桌而立的,可能根
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幽灵!
我无法估计我呆立了多少时间,大概足有三五分钟之久,我的手指才能开始移动。
那时候,我已比刚才发现有人的时候,镇定得多了,我想到,我突然之间感到黑暗
中有一个人,而感到了如此的震惊,那么,对方的感觉,一定也是和我一样的,他一定
也因为突然觉出了有人,而屏住了气息,所以房间中才会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怕他,他也一样怕我!
他是甚么人呢?如果他也感到害怕的话,那么,他一定也是偷进来的了!
我一面想,一面慢慢地伸出手指去。
我的手指,先碰到了桌子的边缘,然后,又移上了桌面。当我的手按上了桌面之际
,我略停了一停,我用心倾听,想听到一点声响,但是除了听到在花园中,约略有一点
沙沙声之外,房间之中,真是一点声响也没有。
我又停了片刻,手贴在供桌的桌面之上,慢慢向前移动著。
不一会,我碰到了那个放在供桌上的包袱。
我曾经看见过这个包袱,当铃木跪在供桌前的时候,那个包裹,就在供桌上。
我自然不知道那个包裹中有些甚么,但是铃木既然将之放在供桌上,并且对之跪拜
,那么,其内一定有著极重要的东西,这可以肯定。
所以,这时,当我碰到了那个包裹之际,我便决定,不论和我同处在黑暗之中的那
个是甚么人,我都不如理会,我要拿著那包裹走,看看包裹中有甚么,再打主意。
我的手按住了那包裹,然后五指抓紧,再然后,我的手向后缩。
可是,就在我的手向后缩之际,突然,那包裹上,产生著一股相反的力量,向外扯
去。我那样写,看起来好像很玄妙,但事实上,如果两个人站在对面,大家都伸手抓包
裹,都想向自己这方面拿的话,就会有那样的情形了。
刚才,我还只不过是“感到”黑暗之中有一个人,但现在,当有人和我在争夺包裹
的时候,我可以肯定,黑暗中的确有一个人,这个人就在我的对面。
这似乎是不必多加考虑的了,是以我一手仍抓著包裹,而我的右手,在那同时,向
前疾挥了出去。
也就在我的左拳挥出之际,“砰”地一声,我的肩头,先著了一拳,而我的一拳,
也击中了对方,我想,我们两人的身子,大约是同时向后一仰,而在刹那间,我可以肯
定,谁也未曾得到供桌上的那个包裹。
我听到对方向后退出时的脚步声,在那一刹间,我绕著供桌,迅速地向前走了两步

我走得虽然快,但是却十分小心,并不发出声响来,
现在,情形比较对我有利了,因为对方可能以为我在他的对面,但事实上,我已经
在他的旁边了。
经过刚才的那一下接触之后,突然又静了下来,我站了一会,又慢慢向前移动著。
我知道,我这时手是向前伸著的,只要我的手指先碰一碰对方,我立时可以先发制
人!
我移动得十分缓慢,当移出了三五呎之后,我的手指尖已经碰到东西了,在极短的
时间内,我已经判断到,我手指尖碰到的是布料,也就是说,我已经碰到了那人的身子
,碰到了他所穿的衣服。
刚才我的行动,是如此之缓慢,但是现在,当我的手指尖一碰到了东西之后,我的
行动,快得连我也有点难以想像,我五指疾伸而出,陡地向前抓去,我估计我恰好抓住
了那人的手臂。
我陡地半转身,将那人的手臂扭到后面,然后,我的左臂,已经箍住了那人的颈。
那人发出了一下极其难听的闷哼声,由于我将他撞得十分紧,所以他无法继续发出
任何声音来。
我已完全占著上风了!
我在那人的耳际,用极低但是也极严厉的声音喝道:“甚么人?”
当我问了那一句话之后,右臂略松了一松,以便对方可以出声回答我。
我也立时得到了回答,那是一个听来十分熟悉的声音:“天,卫斯理,原来是你!

当我听到这一句回答的时候,我也呆住了!
我也决想不到这个人会是他!可是我现在听到的,分明是藤泽雄的声音。我忙低声
道:“藤泽,是你?”
藤泽道:“不错,是我,快松手,我要窒息了!”
我松开了手,想起刚才,才一发觉有人时的那种紧张之感,不禁啼笑皆非。
第四部:调查铃木的过去
在我松开了手之后,黑暗之中,听得藤泽雄喘了几口气,然后,他才问我:“你是
甚么时候来的?”
我道:“来了好久了,我来的时候,看到铃木正跪在地上。”
藤泽道:“那我来得比你更早,我一直躲在供桌之后,我看到铃木先生进来,跪在
地上,他竟然完全没有发现我躲著。”
我回想著铃木伏在地上的那种情形,深信藤泽所说的不假。因为看那时铃木的情形
,他像是被一种极度的痛苦所煎熬,别说有人躲在桌后,就算有人站在他的面前,他也
可能视而不见。
我吸了一口气:“藤泽,你说,铃木那样伏在地上,是在作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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