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警官看我,看到的是无表情的脸,他又看着夏合利,目前夏合利是他感兴趣的人。
“你们认识很久了吧?”佛警官问夏合利。
“几年。”
“认识他的朋友吗?”
“当然。”
“他有仇家吗?”
“他没有仇家。”
佛山用手指指尸体。“显然一小时半之前,他有了。”
夏合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可能他真的不知道。
“谁替他管家?”
“玛丽亚·龚沙利斯。”
“在他家多久啦?”
“几年了。”
“几年呀?”
“8年,10年。”
“家事都是她做的?”
“洗的东西由她送出去。白天有时有短工帮她忙。她是唯一的长工。”
“那他没有什么享受吸?”
“他根本不享受—一从来也不想。”
“那个玛丽亚·龚沙利斯哪里去啦?”
“我不知道,也许是出去买东西了,也许——就是出去了。”
佛警官的眼睛向他眨眨:“随便问问的。夏先生,随便问问。”
夏合利没有说话。
“他养这只乌鸡多久啦?”佛警官问。
“3年。”
“乌鸦会讲话?”
“几句,是的。”
“麦洛伯给乌鸦舌头开刀了?”
“没有,没有动手术。事实上养乌鸦和九官不同,开刀反而不好,当然也有人想法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
“洛伯告诉我的。”
“这乌鸦他从哪里弄来的?”
“快要会飞的时候,在田里捡到的。他把它带回家,喂它,爱护它,和它沟通——变只宠物。你看阁楼斜窗旁他特地为它钻个洞,乌鸦可以飞进飞出。”
“乌鸦飞出去时去哪里呢?”
“不远。我相信有一位小姐,也为它备了一只笼子。小姐叫葛多娜。她是矿上一位男士的女儿。麦洛伯和她很熟。要知道,来回南美洲的工作都是他在做,所以矿上的人,他比我熟得多。”
“这和乌鸦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是你要问,那乌鸦飞出去时都是到哪里去的。”
“乌鸦现在在哪?”
“不知道,我们进来时它在这里。它飞出去,又飞回来一次。你来时它又出去了。很可能去姓葛的那里了。”
“知道她住址吗?”
“不知道。”
“麦洛伯对她有意思?”
“不会,麦洛伯和她熟是一般交往,他不再年轻了。”
“比你年长几岁?”
“3岁。”
“你还能玩不是一般性的交往,是吗?”
“不是这样说,我自己从来不会乱来。”
“从来不会?”
“至少很少。”
“麦洛伯有女朋友吗?”
“我不知道。”
“你认为呢?”
“这不关我事,我想也不想。”
“你来看他为的是什么?”
夏合利想是早知警方会问他这句话的。他眼睛没眨一下地说:“麦洛伯和我共同信托一笔钱,有一个投资上的小问题,我来会商一下。”
佛警官伸手入口袋,拿出坠饰,他问:“对这件东西你知道什么?”
夏合利泰然自若地说:“不知道。”
我忙着点起一支香烟来。这样也许佛警官不会问我问题。过了一阵,佛警官对夏合利说;“你给我写一张单子,麦洛伯有点什么生意来往的人。”
“这没有问题。”夏合利保证道。
“好吧,”佛警官准备结束这次的问讯了,他说:“目前大概差不多了。请你要再多回忆一下,看还能想起什么来。万一想起什么,请你通知我。把他朋友的名单早点列出来,要写上我怎能和他们联系,写完名单你就可以回去了。”
“我呢?”我问。
佛警官仔细看着我在研究。“你爱怎样走,就怎样走。”他终于说:“我知道什么地方找得到你的。”
“不行,不行,现在不要走。”夏合利紧张地说:“赖,我要你留下来。我觉得,有需要——”他咳嗽,清清喉咙,但是始终没有再说下去把话说完。
“帮忙把名单写出来。”佛警官含意深长挪揄地代他说完。一面走出房间去。
玛丽亚·龚沙利斯在夏合利写完名单后回来。她瘦长,深皮肤,50多岁,显然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她手里捧了一大纸袋的食物——足足有15磅以上的东西。警察在屋子大门口截住了她,把她一下引到阁楼里来,同时通知了佛警官。
由于她不知道什么回事,夏合利把手上的笔放下,用西班牙语不断地向她讲话。
我看着站在房门口的警察守卫。假如我是佛山警官,我不会让两个证人用别人听不懂的话交谈的。
假如那警察听得懂西班牙话,我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连看了几次手表,像是在看什么时候可以有饭吃。他伸一下懒腰,打一个呵欠,点着了一支烟。
夏合利和玛丽亚·龚沙利斯利用这段时间像房子在着火一样,互相用西班牙话交换了很多的话,在我看来,其范围足可包括自麦洛伯出生,一直到他死亡。
然后,突然的,玛丽亚龛动她鼻翼出声大哭。她自皮包拿出一块手帕,捂住了鼻子呜呜有声。在悲伤的过程中途,她停下来,把满是眼泪的眼睛看着夏合利,用每分钟300个字的速度,向夏合利用西班牙话说话。
不论她想到的是什么,正是夏合利不愿谈到的。他把左肘稍弯手掌向她,像是要把她的意见推回给她。他发出了一个简单干脆的命令。
随便什么人,不必懂西班牙话,都会知道那代表“不行”。
此后,女的继续她不出声的饮泣,男的继续写完名单。
“这张名单要怎么办?”夏合利问我。
我指指站在房门口的警察。“交给他。就说是佛警官要的。”
夏合利照我说的做好。
我说:“OK,这样可以了。”我走向门口去。
夏合利向门口警察看去。那警察用手向外一挥,表示我们爱走就走。我们便像林中的小鸟获得了自由。
走向楼梯的半途,夏合利想起什么,转回去去找那女管家。
“最好不要再回去。”我低声向他说:“你已经占了太多便宜了。你再回去用西班牙话和那女管家交谈,即使那警察再笨也会觉醒了。”
夏合利用一本正经的语调问:“你这什么意思?”
“简单地说,趁能走的时候走了再说。”我说。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夏合利道。但是他直下楼梯,经过房子,出来到了街上。
第六章
在车子里,夏合利说:“赖,我现在要把你带到罗秀兰的公寓去。麦洛伯的事我希望由我第一个人告诉她。我也希望知道,那混帐坠饰是怎么回事。”
“我无所谓。”我说:“你反正出了钱,我的时间随便你用。”
我看到他在点着引擎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他转入高档时汽车还在咳嗽。第二个交叉路口,他闯了红灯,倒退回来又撞了后面停着的一部车子的前保险杠。
“我来开车好了。”我说。
“好吧,我有点手抖。”
我走出车子绕过车头。他自车中移向本来我坐的位置,我打开左侧的车门,坐进驾驶盘后的坐位。我们来到西区进入高级住宅区。夏合利告诉我停在哪里。我特地问他,要不要我伴他进去。他说要。
罗秀兰本来没有看到我。她尖叫一声,高兴地跑向夏合利。他本想严肃一点的,但是她把双臂抱向他头颈,一只小腿离地向后弯,喊道:“合利叔!”好一下亲上他脸颊。
合和叔勉强把嘴唇空出来道:“罗小姐,我要给你介绍我的一个——嗯—一朋友,赖唐诺先生。”
她放下夏合利,红着脸,尴尬地愣了一下,把手伸向我,叫我和她握手,一面让我们进屋坐下。
她,褐色发肤,干脆,热情很有如深色的猫眼石。她的身材绝对可以上花花公子月历。曲线、眼、腿,无一或缺。目前她表现责任性的端庄娴静,但是效果也不见得出色,仍抵不住她淘气上翘的鼻尖,厚嘴唇,小嘴巴。表情掠过她脸,有如云影之在山上。
她用手帕把夏合利脸颊上口红印擦掉。一面自己用粉饼盒上的镜子照着,用小手指,唇膏,补妆,使嘴唇红红厚厚有如一只熟透了的草每,等候别人来采食。她热心地说话,有如机关枪开火。
“合利叔,也是你该来的时候了。你忘了上一次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了吧?你在干什么,用工作来损害自己?你工作太热心了。你要有休闲。你不是说要带我去哥伦比亚的。做牛做马有什么好?我们应该——怎么啦,有什么事?你看来——告诉我,什么不对?”
夏合利清清喉咙,摸索着把自己的烟盒拿了出来,无助地看向我。
我把眉毛抬起来。
夏合利对我点点头。
我说:“我们给你带来的不是好消息,罗小姐。”
才做完唇部化妆工作的小拇指头停留在唇角。她的头没有移动,但是她的黑眼珠滚动着从粉饼盒盖镜子上缘看着我。
“不是?”她问,仍没有移动。
我说:“今天下午什么时候,麦洛伯被人杀死了。”
粉盒自她手中落下,撞上她膝盖,掉到地毯上都是粉。
眼光没有移开我的脸。“死了?”她问。
“是的。”
“怎么死的?”
“谋杀。”
“谋杀?”
“是的。”
“什么人干的?”
我说:“目前为止,尚没有人知道。你什么时候把你的翡翠坠饰交给他的。”
“什么翡翠坠饰?”
“就是侯珊瑚遗赠给你的。”
“你是指那个碧玉坠饰?”
“是的。”
“老天!”她说:“这一个。”
夏合利眼睛都眯起来了。“怎么样?”他问:“你需要钱用,是吗,秀兰?你去找麦洛伯,要他替你把坠饰卖掉。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为什么不肯接受——”
她脸上的表情使他自动停下来,那是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
“需要钱用?”她问。
“是的,你不是要钱用是什么?当然是因为你要钱用,否则你哪会要卖了——”
“但是我不要钱用。”她说;“老实说我要的是比较新潮一点的玩意儿。我请求麦先生替我去磋商,是因为他比我精明。我想用这只老式的坠饰去换——”
“多久之前的事?”夏合利问。
她眯起眼睛:“我来看看,应该是——?”
“前天?昨天?”夏合利催她说。
她眼睛张开,惊奇地睁得圆圆的:“合利叔,这是三四个月之前的事了。是——足足四个月了。”
夏合利道:“经过了那么多延搁,你有没有——”
“什么延搁?”
夏合利看着我。我说:“麦先生把坠饰拿去怎么处理?”
她说:“他照我的意思把它卖掉。有一个姓邱的男人专门做这一类生意。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反正他收这一类东西,而且可以交换。他出的价格蛮公道的——当然,是麦先生接洽——”
“多少钱?”夏合利打断道。
她脸红地说:“目前——我最好不说。交易很成功。麦先生认为差不多,我也就接受了。你知道,事前麦先生把东西交给好几个珠宝商看过。”
“你把钱做什么用了?”
她把手伸出来,指上套了一只大极了的钻石戒指:“我对玉一类的东西已经有点厌烦了。老实说看得太多了。我买了这只戒指。多出来的在银行里。”
夏合利看着我,一脸不知对策的困惑。
我向他暗示一下,他没有懂。眼看目前的冷场使大家都受窘僵住了。我对夏合利道:“好吧,你假如不愿意发问,只好由我来问了。”我转向罗小姐。我问道:“是不是有一部分钱给了霍劳普了?”
她光火了。两朵红云迅速地爬上她双颊。她两眼冒出怒火:“你有什么权利来问这一种问题?完全不关你事?”
我看看夏合利。该由他出面调和了。
他想说什么,但是自己节制住了。
小姐的下巴向上戳起,她故意扩大背向我一点的动作,我虽仍站在原处,心理上好像已经被她赶出了房间。
“合利叔,他为什么要死呢?”她说:“他是好人,那么好,那样为别人设想,那样大方。男人像他那样好,真是少有。”
夏合利点点头。
突然,她冲动地走向他,坐在他所坐沙发的扶手上,用她的手轻轻地抚摸他的半白头发,一点没有顾忌,她大哭起来。
眼泪破坏了所有她脸上的化妆,但是她已不再在乎。睫毛油混合了泪水,在双颊上留下两条灰色的痕迹。我想起看到过一家环保不良的工厂,久旱第一次下雨时,雨滴夹杂了尘土自玻璃窗上下滑的样子。
“合利叔,你要多保重。”她半哽地说:“现在,我在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从合利叔的睑,可以看得出她这句话有多使人受用。
“你怎么会这样说,秀兰?”他问。
“因为我太爱你,也因为——喔,合利叔,我觉得在这世界上我孤单得很。”
“麦洛伯有没有透露过什么特别的话?”他问:“有没说什么,使你想到他会有危险?”
她摇摇被泥水破坏得乱七八糟的面孔。
“我不懂。”夏合利道:“我真的不懂。完全不懂。”
他把他的手放在她腰上,又轻拍她的臀部,一面费力地自沙发站起身来。“我一定得走了,秀兰。”他说:“很多事要办,我又必须要把赖送回他办公室去。我本来只想在这里耽搁1分钟的。”
她现在对我亲切了。哭一场后,心中怨气一出,已不再对我蔑视。她把柔软小手交我手中,呜咽地说了些客套话。她眼睛关心地看着夏合利。他有点退缩,怕她唇上的唇膏。我在怀疑,他单身来访的时候,会不会那么拘谨。
门将关起的时候,她的眼光找到了他的眼光。“不要不回来,合利。请你——要尽快地回来。”
他向她保证,而后我们一起走下走廊。
突然,我问道:“你说过,她绝不收受遗产中任何1 毛钱,假如霍劳普没有的话,是吗?”
“是的。”
我私下在想,假如这一点是真的,她这样讨好夏合利是一无所得的。假如霍劳普,因为他赌钱,因为他挥霍,所以信托人不给他钱,而罗秀兰,因为她是好女孩,她得到很多额外的钱,才能解释为什么也要对“合利叔”那么上劲。
我说:“这公寓是要钞票的。”
他点点头。
“除了遗产的月钱外,她有其他经济来源吗?”
他一心一意想说这不是我的事。但是他说:“当然有,只是我不知道多少。”
他是在乐于被问状态下,而我是在急于问询状态下。“你每月给她多少?她名下每月应得多少?”
“每月大概500元左右。”
“霍劳普也是一样吗?”
他点点头。
“他应该可以过得去呀。”
“本来是应该过得去的。但是他是冒险的赌徒。他有他的汽车修理事好做——不见得全心。他一屁股债。我希望他能工作,重新开始新生活。”
“你说的罗小姐别的收入,不需要工作的吗?”
“不需要工作。”
“一定是投资罗?”
“是的,她是很精的,精得像猎犬。奇怪不知她从什么地方想到我会出事。岂有此理——我喜欢她这种想法。千万别以为这世界会像很多人期望你能相信那样安全,有序。这世界是残酷的,当你真的要——我送你回办公室,赖。我暂时不想讲话了,请你让我静一下。”
他开车带我到我们办公大厦。 他把车停妥, 自己打破了自己的规定。他说:“等一下我会去你们办公室,结算一下钞票和研究一下我的处境。”
“那倒不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我是说,结一下帐。”
“我也是这个意思。”
“我付的500元该有一点结存退还给我吧?”
我说:“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
他不懂地看向我。
“争也没有用,”我说:“你还不了解白莎吗?”
“你是说她贪得无厌?”
“贪得无厌是形容人的性格。”我说:“在本案是她已经贪到手了。在未到手那500元时,她是贪得无厌的。现在,她已经得到了,那是与虎谋皮。”
他向我眨了两下眼,像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说;“是的,我想你知道她更清楚一点。”心不在焉地他把车子开走。
第七章
卜爱茜在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急着想暗示我什么。她的手指快速不停地在打机字上打字,打得字键哒哒的响,有如机关枪在盲目扫射。但是她眯起一只眼,呼起嘴巴,用头向白莎的私人办公室猛弯。
我打开大衣扣子,做一个样子把领子向外一翻,顺便用眼神问她,是不是。
她有力地强调没有错。
我感谢地向她飞一个吻。走过去把白莎私人办公室门打开。我突然停止,像是完全出乎意外地发现佛警官坐在柯白莎办公桌的一角上。
“请进。”佛警官道:“这下达到法定人数了。”
我走过去,把门关上。
佛警官一点也不浪费时间,我才把门关上,他的问题已经开始了。
“夏合利什么关系?”
“是一个客户。”
“他要你们做什么事?”
“要我们找出一件和麦洛伯无关事件的真相。”
“那你们为什么一起去看麦洛伯?”
“在我们一开始工作,发现麦洛伯也许可以给我们一些消息。”
“夏合利想调查什么事?”
“你去问他。”
“从你们发现尸体,到报警,有出过什么特别的鬼主意吗?”
“没有。”
“夏合利说他一直是和你在一起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在一起?”
“从他出主意要去看麦洛伯开始。”
“那是他不在场的证明吗?”
“我没有说这是不在场证明。夏合利自己认为是的。”
我说:“我们发现尸体前20分钟,我来这里,发现他和白莎在一起。”
柯白莎说:“唐诺进来前10分钟,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卜爱茜说,他在接待室等了我20分钟才见到我的。”
“那当然只是约略估计。”佛警官说:“你们都是猜猜的。”
“假如我们知道有一件谋杀案会发现的话,他一进来,我们会用秒表来定时的。”白莎道:“你该自己先来通知的。”
我问佛警官:“这家伙死了多久了?”
“验尸官说死了不久。大概是我们到达前1小时至1小时半之间。这样计算就错不了。1小时反正差不多就是了。”
“那30分钟可重要得要命。”我说。“尤其对某些人说来呀!”
佛警官耸耸肩:“你该知道这些医生是怎么样的。”
我们大家不说话,半晌之后,佛警官道:“我希望多知道一些你们在替他做的事。”
我说:“那件事不复杂。夏合利是已故侯珊瑚女士两个遗属信托人之一。麦洛伯是另外一个。夏合利付我们500 元,要我们替他做件事。我们做了。”我突然转向白莎问道:“支票怎么样,兑现了吗?”
“别傻了,唐诺。他还没走出两条街,我就拿到楼下银行去定换了。硬得金子一样,进帐了。”
我转向佛警官道:“没错吧。”
佛警官抓抓自己的头,“那只乌鸦怎么样?”
“是只宠物,麦先生养了它3 年了。它会讲话。它的舌头里有动手术,据说和一般传说不同,不动手术稍好。”
佛警官道:“有一个坠饰,老式的样子,像古董。有13个座可以镶相当大的宝石或玉,但是上面一粒宝石也没有。”
我点点头。
“13颗宝石。”
我说:“13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佛警官说:“在鸟笼里我们发现6 颗翡翠。现场桌子上尚有两颗,都是非常好的资料。”
“6颗翡翠在鸟笼里的什么地方?”
“鸟笼后面有个小鸟屋,鸟在里面用树枝做了个小窝,翡翠在窝里。”
“有意思,”我说;“一定是乌鸦看到了翡翠好看发亮的颜色,飞下来,一次一颗地街上去放在它窝里的。”
佛警官看看我,他说:“6加2是8。”
“没错。”
“假如坠饰上是有翡翠的,应该有13颗。”
“是的。”
“有5颗不见了。”
“也对。”
“喔,去你的,我是在为坠饰计数。”佛警官生气地说。
“我以为坠饰在你手上。”
“我是说翡翠。”
“坠饰本来是用翡翠镶的吗?”
“我哪里知道。”
“是古董,是吗?”
“当然,像是传家之宝,不知道姓麦的从哪里弄来的。”
我说:“不是买来的,就该是祖上传下来的。”
佛警官叹一口大气。
“当然,也可能是偷来的。我再也想不到有什么其他方法他可以得到了。”
佛警官眼一眨不眨地看了我很久,一面在想心事。“赖,告诉你没关系。我要好好查你一查。你不断地在说废话,但是局里不少人觉得你是不肯说话的人,今天你倒像是要把我思想导入歧途。局里人说你贼头贼脑,鬼祟得很。要知道这对以后跑这一行饭有影响的。”
佛警官不等我回音,走了出去。
柯白莎长叹一口气,全身松弛下来:“好了,唐诺。反正白捡了500元钱。”
“事情还没完呢,还会有钱进来的。”我说。
“你怎么会知道?”
“夏合利。”
“他怎么啦?”
“他怕得要死。”
“怕什么?”
“我怎么知道。”
“有概念吗?”
“照遗嘱条款,假如两位信托人都死了,信托就中止,遗产分成两份,由两位承继人平分。”
“两位信托人都死了之后?”白莎说。
“是的。”
白莎想了一下,“我倒在想,两个信托人死了一个,他们一定要稽核一下帐目。稽核结果会是怎么样呢?”
我说:“我自己也很想知道这件事,我会注意的。我已经抄了一份清单,当初他们两个人开始接管这件事遗嘱信托时,有多少东西交入了他们的手里。”
“值多少钱,唐诺。”白莎急于知道地问。
“开始时大概8万元钱。最后稽核有20万元了。”
“不过,当然,”白莎说:“两个人的生活费用是自此而出的——罗秀兰和——另外一个男的叫什么名字?”
“霍劳普。”
“我在想他们拿多少?”
“500元1个月。”
“每一个人?”
“是的。”
“那是1万2千元1年。”
“是的。”
突然,白莎自椅子上坐起,“多少年了?”
“大概是22年。”
“信托金有多少?”
“大概8万元。”
白莎把头靠后,在做她的心算。
我说:“同时,两位信托人的开支,也是里面出的。”
“如此说来,”白莎道:“一定有一个极好的进帐。”
“有一个金矿,不断地在替他们出钱。而且我相信夏合利会再回来。”
白莎贪婪地猛搓她的手,双眼发光,她说:“唐诺,好人。你真会说白莎爱听的话。”
第八章
柯白莎已经把她桌子锁上,下班回去了。我在外间和卜爱茜在闲聊。
“爱茜,我看你需要有帮手了。”
“还可以啦,唐诺。你出去度假回来真好。你知道你不在办公室,办公室真乱成一团糟。”(见《变色的诱惑》)
她看看我,又快速地把眼光移开,顿上升起两朵红云。
我说:“也增加很多工作。”
她神经质地笑着道:“当然。是你在把生意带进来。”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增加了你很多工作。”
“我高兴做的。”
“没什么理由你一定得做,你不能一天死盯着打字机8 小时,我认为我得向白莎谈一谈,你该有个帮手了。”
“我还可以。唐诺。有时我赶不上,但是终有不忙的时候,我就赶上了。”
“需要个帮手。”我说:“请来的帮手替白莎工作。而你则只做我的秘书。”
“唐诺!白莎会气死的。”
“那样的话,”我说:“你就空闲了。白莎老送出可以复印后签字的宣传信,要你一封一封打,又费时又浪费人力。”
“也带来生意呀。”
“什么生意?”我说:“小眉小眼的。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大生意。好!我来安排好了。”
“白莎不中风才怪。”
“她活该,她——”
电话铃响。
卜爱茜疑惑地向我看看。我说:“由它去响,爱茜。不,等一下,可能是夏合利来求助,你来看是什么人。”
爱茜拿起话机,她说:“唐诺,给你的。”
我接过话机,听到的是对方调整好语调,井然有序的声音。对方说:“是赖唐诺先生吗?”
“是的。”我说。
“是柯赖二氏侦探社的赖唐诺先生吗?”
“没错。有什么事?”
对方说:“我是牛班明。你今天早上来过我店里,说是有一只翡翠坠饰失窃了。我要和你谈谈。”
“这一件事不谈。”我说:“你说过你没有见过坠饰,我相信你的。”
“正是我说过的。”牛班明道:“但是目前情况改变了。”
“又如何?”
“所以对这件事,我要仔细和你谈谈了。”
我说:“我有个非常完整的推理,但是我看不出情况改变而有和你讨论的必要,你已经说过从未见过这坠饰。”
“好吧,那么我换一种说法。”他冷淡地说;“佛山警官现在正坐在我的正对面。他在问我问题。”
“好吧,”我也冷淡地说:“5分钟我就到。告诉佛警官,我马上来。”
我把电话挂上。
“什么事呀?”卜爱茜问。
“万一白莎要我联络,我现在去牛班明的珠宝店。佛警官在他那里,牛班明不懂得怎样可以搪塞他。我只好去解释解释。”
“行吗?”她问。
“试了才知道。”我说。
“你会告诉他们实话吗?”她恐惧地问。
我说:“真金不怕火燎,总是不错的。”
“又如何?”
“另外还有一句话逢人只说三分话,是吗?”
她担心地说:“唐诺,不要沾上麻烦嗅。”
“看来真如白莎所说,我有骨头痒的毛病。每隔一段时间,我总要把自己混进麻烦去,以练习一下怎样可以自麻烦中逃出来。你最好能代向白莎致意,叫她暂时什么人都不要见,直到我告诉她我的说法,如此我们说法可以一致,不致发生纰漏。”
“唐诺,”她问:“你会说出怎样一个故事呢?”
“我要是知道,我当然会先告诉你。但是我不知道。要看牛班明对邱信德这件事到底有没有说出来。”
“假如他说了呢?”
“假如他说了。我就让这位投资经纪人邱信德自己来说话。你没法去找到白莎,叫她不要随便见人。我走了。”
我在自己限定的时限中到了中班明的珠宝店。一辆带了无线电的警车在门口,里面一位警察带我进店,一位店里的守卫带我上2搂,来到牛班明的办公室。
牛班明,佛山警官和邱倍德3 个人,彼此离开远远地坐在椅子上吸烟。他们并不在说话。房间里的气氛凝重,烟雾迷漫,使我想到一件案情复杂的案子;在审判后,陪审员各持己见,相持不下,无法作出是否有罪之判决而法官又不愿意解散他们。
“嘿!各位好。”我说。
佛警官咕噜地说两句客套,立即言归正传。他对牛班明道:“告诉他,你对我说了什么了。”
牛班明小心地选择他要说的话。他像是要暗示我,不要说太多了。
“今天较早的时候,”他咬文嚼字地说:“这位先生来这里,他说为了相当重要的事,他希望能见到我。我接见他,我要求看他证件,发现他的名字是赖唐诺,他是一位私家侦探,他是替一家叫作——”
“少来这一套。”佛警官打断他话说。“谈重要的。你们说了些什么?”
“他问我有没有见到或是知道一个翡翠坠饰。”牛班明说:“他用一张画得不太清楚的素描给我看一只翡翠坠饰的样子。我问他为什么选中来看我,他说因为我是翡翠专家。”
“说下去。”佛警官道:“统统说出来,他说他为什么关心这件事?”
牛班明道。“有关这一点,我告诉过你,我记不太清楚了。我不记得他有没有说过他是想在替一个客户找回一个坠饰。不过我认为,也许内情在什么地方有一点误会。”
佛警官看着我。“由你来说好了。内情是怎么回事?”
“也和他说的差不多。”
“你给了他什么理由?”
“我不记得我给过他理由。”
“他说你给过他理由,只是他不太记得了。”
我笑笑道:“我都是用这种方法对付他们的。我说话说得快,给他们一点含含糊糊的感觉。我来这里的目的反正不是‘给他们’理由。我来的目的是看他有没有见到一个翡翠坠饰。”
佛警官咬他的雪茄,用半敌意的眼神看我。他说:“好吧,你倒用含含糊糊的话回答我的问题看看。你为什么在找一个翡翠坠饰的下落?”
“我不会给你含含糊糊回答的,警官。”我说:“我会给你说老实话的。一个客户要我给他找这资料。”
“为什么?”
“你只好去问那客户了。”
“夏合利吗?”
“我没有说是。”
佛警官用雪茄指向牛班明。“你继续说,后来怎么啦。”
牛班明说;“在那个时候,我极老实地告诉这位年轻人,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所形容那样的一个坠饰。后来,不知怎么样,这位我不是太熟悉的邱倍德先生,他来看我,拿出一个像他所形容的坠饰,叫我来估价。我建议他,在我来给他估价之前,最好他能先联络一下柯赖二氏私家侦探社的赖先生——他们在对这个坠饰发生兴趣。”
“没有错。”邱倍德立即同意地点点头。
“而你是哪里得来的坠饰呢?”佛警官问邱倍德。
“从麦洛伯先生那里。他要我代为估价。”
佛警官又咬两下他的雪茄,向痰盂吐了口口水。“浪费时间,我不喜欢。”他说。
大家没有理他。
“我是在给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能在一起把你们自己的故事说出来。”佛警官并不指定说给什么人听地说:“这样大家也不会怨别人乱说话。也给你们一个机会大家对对嘴。要不然,等我发现是什么人在给我打哈哈,我可不饶他。”
我们大家不吭气。
佛警官间邱倍德:“以前替麦洛伯做过这一类的生意吗?”问得那样突然,有如偷偷出拳打他一下似的。
邱倍德抬头,望着警官头上两尺以上的后面的墙上。他把眉头皱起,像是要把思考力自老远拉回来。他说:“我以前见过麦洛伯好多次。我也替他做过一些小事。我一定替他做过——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拿这种值钱东西叫我去估价呢?但是,不论我怎样自己敲自己的头,我记不起以前替他干过什么跟现在相似案子的事情,也许以后我会想起来,到时我会记得告诉你的。”
佛警官道:“你是做什么职业的?”
“我——可以称是中间商人。我专门处理贵重物品——已经典当或押款的,后来物主又想卖掉它。当然,我代理的对象也以经济有困难,但不便自己出面的为主。”
“开当铺?”
“不是,我自己没有店铺。我只是打游击的中间人。当然我自己有自己的来源和去处。我自己也懂珠宝。我也必须懂。我总不能让客户欺骗我。”
“麦洛伯找到你,要你替他用最高价把坠饰卖掉?”
“要我估价,不是卖掉,有差别的。”
“但是,凡是找到你的,其结果都是一样的,是吗?”
“有时候是的。”
“是的时候多,是吗?”
“是的。”
佛警官突然转身问我。“想来你是一家一家珠宝店在跑,看有什么发现?”
我并不走进他布的陷阱去。“相反的,牛先生这家珠宝店是我第一个拜访,也是唯一拜访的一个。”
“为什么呢?”
“另外那一件事情发生了之后,我没有时间再到别的地方去。”
“你说是哪一件事呀?”
“这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