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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49 罗伯特(美)
岚一愣。"什么?索姆?是的,他还好。"他用拇指打开封印看信。
每次我以为自己知道你会怎么做时,你总会让我意外。你是个危险的男人。也许,我们不需要再过很久就能重聚。想想号角。想想光荣。想想我,因为,你永远是我的。
又一次,上面没有签名,只有流畅的笔迹。"女人都是疯子吗?"岚对着天花板质问。胡林耸耸肩。岚坐倒在那张本来是给巨灵坐的椅子里。他的双脚都离地晃着,不过,他不在乎。他看着洛欧床下露出的包着毯子的箱子。想想光荣。"英塔,你快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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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时轮之模的新丝线
深切悼念本书作者,伟大的Robert Jordan!愿光明保佑他的灵魂!
导读:英塔加急赶路的途中,居然遇到了艾尔人。他们在这个远离艾尔废墟的地方干什么?
珀林一边骑马,一边不安地看着弑亲者匕首的山坡。地面仍然向上爬去,就像是永远都不会改变,尽管他觉得关口顶部一定就在不远处。小路的一边,地面陡然下落,下面是一条山间浅溪,在尖利的岩石之上奔流;另一边,耸立着一个又一个锯齿般的峭壁,就像凝固的石头瀑布。小路本身穿过穿过一片布满巨石的地带,有些石头跟人的脑袋差不多大,有些石头跟马车差不多。要躲在里面并不需要太多技巧。
狼说过,山里有人。珀林很想知道,那是否菲恩的暗黑之友。狼不知道,或者说,不在乎。他们只知道,畸物就在前方某处。仍然很远的前方,虽然英塔努力逼迫大家赶路。珀林注意到,乌鲁打量周围山脉的神情跟他自己很相似。
马特把弓斜背在背后,表面上满不在乎,边骑边耍着三个彩球,不过,他越来越苍白了。维琳现在每天给他检查两三次,皱着眉,珀林肯定,她甚至至少尝试过一次治疗,不过,在珀林看来,没有任何效果。不论怎么说,她似乎更专注于某些她没有说出口的事情。
是岚,珀林看着艾塞达依的背影想道。她总是跟英塔一起骑马走在队伍前面,总是想让他们走得比石纳尔贵族容许的速度更快。不知怎地,她知道岚的事情。狼群传来的影像在他的头脑里闪过--石砌农屋和阶梯式村庄,全都在山脉的另一边;在狼的眼里,这些地方跟山或者牧场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增加了一种感觉,这些是被搅乱了的土地。一时间,他发现自己也有这种遗憾,想起被两脚许久之前遗弃的土地,想起在树木之间快速地奔跑,想起口中的鹿竭力逃走时筋腱发出的"啪啪"声,还有……他好不容易才把狼赶出脑海。这些艾塞达依会毁掉我们所有人的。
英塔让坐骑放慢脚步,落到珀林身边。有时候,在珀林眼里,这个石纳尔人头盔的新月形顶部挺像半兽人的角。英塔轻声说道,"再说一次那些狼的话。"
"我说了十次了。"珀林喃喃说道。
"再说一次!任何我可能漏掉的,任何可能帮助我找到号角的……"英塔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我必须找到瓦勒尔之角,珀林。再说一次。"
珀林不需要在心里整理,因为已经说过这么多次了。他沉声说道。"某人--或者某物--在夜里攻击了暗黑之友,并且杀死了我们发现的那些半兽人。"他的胃不再因为想到这个而翻腾了。大乌鸦和秃鹰是污秽的食客,"那些狼称他--或者它--为暗影杀手;我觉得,那是一个人,不过,他们不肯靠近看得更清楚。他们并不是害怕这个暗影杀手;说敬畏更合适。他们说,现在那些半兽人在追赶暗影杀手。他们说,菲恩跟它们在一起"--即使是过了这么久,想起菲恩的臭味、感觉,仍然让他扭了扭嘴唇--"所以其他暗黑之友一定也是。"
"暗影杀手,"英塔喃喃说道,"是某种暗黑魔神的怪物,就像迷惧灵一样吗?我曾经在灭绝之境里见过可以称得上暗影杀手的东西,不过……他们还看到别的吗?"
"他们不愿意靠近他。那不是黯者。我跟你说过了,狼杀黯者会比杀半兽人还快,就算他们要死伤过半。英塔,看见这事的狼把他看到的传递给其他狼,然后再传给另一些狼,最后才到达我这里。我只能把他们所传递的信息告诉你,而且,经过这么多次传递……"乌鲁走了过来,珀林没有说完。
"石头里有艾尔人。"独眼男人静静说道。
"在距离废墟这么远的地方?"英塔难以置信。乌鲁虽然没有改变表情,却显得受到了冒犯,英塔补充道,"不,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很惊讶。"
"那该死的家伙故意让我看见,否则我肯定看不到他。"乌鲁对于承认此点显得很厌恶,"那张见鬼的脸没有戴上面纱,所以,他不是来杀戮的。不过,当你遇到一个见鬼的艾尔人时,总有更多你看不见的藏在附近。"突然,他睁大了双眼,"看来那见鬼的家伙不仅仅是想被我们看见,不然我就去死。"他指着一个刚刚走到他们队伍去路前方的男人。
梅西玛的长枪一瞬间就横下来枪头向前。他一踢马肚,战马迈了三步就加至全速。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这样做的人;四根钢铁枪头飞快地朝着地上的男人刺去。
"住手!"英塔喊道,"我说,住手!我要揪断任何不立刻停在原地的人的耳朵!"
梅西玛恶狠狠地勒住缰绳。其他人也停下了,扬起的尘土距离那个男人不到十步,他们的长枪仍然稳稳地指着那人的胸膛。他举起一只手挥开朝他飘去的尘土;这是他做出的第一个动作。
他个子很高,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一头红发剪得很短,只在后面留下一缕拖在肩头。从他那双及膝缎带软靴到脖子上围着的面纱,他全身的衣物都是棕色和灰色组成的迷彩色,轻易可隐匿于岩石或者泥土之中。从他的肩后露出一把短角弓,腰带的一边挂着一个装满箭矢的箭袋。另一边挂着一把长刀。他的左手拿着一个小圆盾和三支短矛,长度不到他身高的一半,矛头长度却跟石纳尔长枪的一样。
"我没有笛子奏乐,"那个男人微笑着宣布,"不过,如果你希望跳舞……"他没有改变姿势,但珀林忽然感觉到一种准备战斗的气氛,"我名叫尤里恩,来自芮恩艾尔的双矛部。我隶属红影。记住我。"
英塔下马走上前,边走边摘下头盔。珀林只犹豫了一下,就下马跟着他。他不能放过近距离观察艾尔人的机会。行为像个戴黑纱的艾尔人。在一个又一个故事中,艾尔人跟半兽人一样致命、一样危险--有些故事甚至说,他们全都是暗黑之友--不过,尤里恩的微笑不知怎地并不危险,尽管他事实上随时准备跳起来。
"他的样子跟岚很像。"珀林转过头,看到马特也走了上来,"也许英塔是对的,"马特低声补充,"也许岚真是个艾尔人。"
珀林点点头。"不过,这不能改变什么。"
"不,不能。"马特的语气似乎不仅仅是珀林说的意思。
"我们和你们都远离家园,"英塔对艾尔人说道,"可至少,我们并非为了战斗而来。"珀林得修改一下他对尤里恩微笑的理解;那人真的看起来很失望。
"好吧,石纳尔人。"尤里恩转向正在下马的维琳,鞠了个奇怪的躬,把他的短矛头朝下扎到地里,伸出右手,手掌向上。他的语气带着敬意。"智者,我的水属于您。"
维琳把手中缰绳交给一个士兵。她一边走上前,一边打量艾尔人。"为什么你这样称呼我?你把我当成艾尔人吗?"
"不是的,智者。不过,您的样貌跟那些进过籁迪恩并且活着离开的人有相似之处。与一般女人或者男人不同,岁月不能在智者脸上留下痕迹。"
艾塞达依的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不过,英塔不耐烦地说话了。"我们正在追踪暗黑之友和半兽人,尤里恩。你见到他们的痕迹吗?"
"半兽人?这里?"尤里恩眼睛一亮,"这是预言提过的征兆之一。当半兽人再次离开灭绝之境,我们将会离开三折之地,取回古时属于我们的土地。"马背上的石纳尓士兵发出一阵躁动。尤里恩骄傲地看着他们,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三折之地?"马特问道。
珀林觉得他看起来更加苍白了;准确地说,不是病人的那种苍白,而是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一样。
"就是你们口中的艾尔废墟,"尤里恩回答,"对我们来说,那是三折之地。一折,磨炼我们的石头;二折,证明我们的测试;三折,惩罚我们的罪行。"
"什么罪行?"马特又问。珀林屏住了呼吸,等着尤里恩手中的短矛飞过来。
艾尔人耸耸肩。"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没有人记得了,除了智者和氏族首领,但他们不会说的。既然他们没法让自己开口告诉我们,那么一定是非常了不得的罪过吧。不过,创世者对我们的惩罚也够重了。"
"半兽人,"英塔坚持道,"你们有没有看见半兽人?"
尤里恩摇摇头。"我要是看见了,会把它们杀掉,不过,我只看见天空和岩石。"
英塔摇摇头失去了兴趣,不过,维琳开口了,语气里流露着十分的关注。"这个籁迪恩。是什么东西?在哪里?你们如何选择可以进去的女孩?"
尤里恩的脸变得毫无表情,把眼睛藏在了阴影之中。"我不能说,智者。"
珀林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斧柄。那是尤里恩语气中的暗示。英塔也提高了警惕,准备拔剑,马上的战士们也一阵骚动。不过,维琳朝着艾尔人迈前了一步,几乎碰到他的胸膛。她抬头看着他的脸。
"我不是你所知道的智者,尤里恩,"她的语气透着压迫,"我是个艾塞达依。告诉我,你可以跟我说籁迪恩的事。"
刚才还准备好对抗二十个敌人的男人此刻对眼前这个丰满的灰发女人似乎巴不得避之则吉。"我……我只能把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告诉你。籁迪恩位于第十三氏族珍艾尔的土地上。我除了给出他们的名字之外,什么都不能说。除了希望成为智者的女人、或者希望成为氏族首领的男人之外,没有人会到那里去。也许,是珍艾尔从他们中间做出了选择吧;我不知道。很多人去;但很少人能回来,回来的人,就是有资格成为智者或者氏族首领的人。我不能再多说了,艾塞达依。不能再说。"
维琳继续抬头看着他,撅着嘴唇。
尤里恩看着天空,像是打算把它牢牢刻在心中。"您现在要杀死我吗,艾塞达依?"
她眨眨眼。"什么?"
"您现在要杀死我吗?其中一个预言说过,如果我们再次让艾塞达依失望,他们就会杀死我们。我知道,你们的力量比智者要强大。"艾尔人突然忧伤地大笑起来。他的眼中闪着狂野的光芒,"召唤您的闪电吧,艾塞达依。我会跟它们共舞。"
艾尔人认为自己快要死了,而且,毫不畏惧。珀林发现自己大张着嘴,连忙"咔"地一声合上。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维琳抬头凝视着尤里恩,"把你逮到白塔去。或者,换来你愿意跟我畅谈。噢,冷静点,男人。我不会伤害你。除非你要伤害我,用你说的那个什么舞蹈。"
尤里恩似乎惊呆了。他看看四周坐在马背上的石纳尓战士,像是怀疑有诈。"您又不是矛之少女,"他缓缓说道,"我怎么能攻击一个没有与矛联姻的女人?这是禁止做的事情,除非为了保命,就算是那样,我也宁愿受伤,都要避免。"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这个远离你们家园的地方?"她问道,"为什么你要来找我们?你完全可以躲在岩石之中,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到过这里。"艾尔人犹豫了,她补充,"你只需要说出你愿意说的话。我不知道你的智者会怎样做,但我是不会伤害你、或者逼迫你的。"
"智者也是这样说的,"尤里恩淡淡回答,"然而,就算是氏族首领,也得有个足够强健的胃部,才能不受她们摆布。"他似乎在小心选择用词,"我在寻找……某个人。某个男人。"他的目光扫过珀林、马特和石纳尓人,然后否决了他们,"破晓之人。据说,他的到来将会伴随着显著的征兆和预示。我从您的护卫的盔甲上看得出来,您从石纳尓来,而您的模样跟智者相似,所以,我猜,您可能会有大事件的消息,那种也许标志着他的到来的大事件。"
"一个男人?"维琳的声音很轻,不过她的目光凌厉如匕首,"你说的这些征兆有哪些?"
尤里恩摇摇头。"据说,当我们听说他的时候就会知道,当我们看见他的时候就会认出,因为,他会打上印记。他将会从西边来,在世界之脊以外,不过,将会是我们的血脉。他将会前往籁迪恩,然后带领我们离开三折之地。"他的右手拿起一支矛。战士们纷纷伸手拿剑,发出一阵皮革和金属的声响,珀林发现自己又握住了斧头,不过,维琳挥了一下手,加上一个恼怒的眼神,把所有人的动作都压止了。尤里恩用矛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在圈中画了一条曲线。"据说,他将会以此为标志,征服世界。"
英塔对着那个标志皱起眉头,从他的表情看来,他不认识它,不过,马特压着声音嘶哑地喃喃嘀咕,而珀林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这是艾塞达依的远古标志。
维琳用脚把标志擦掉。"我不能告诉你他在哪里,尤里恩。"她说,"我也没有听说任何可以把你带向他的征兆或者预示。"
"那么,我将继续寻找。"这不是个提问,然而尤里恩等着,直到她点了头,才骄傲而挑衅地看了石纳尓人一眼,转身离去。他离去的步伐十分流畅,头也不回消失在岩石之间。
有些士兵开始嘀咕。乌鲁说的是"见鬼的疯艾尔",梅西玛咆哮说他们应该把艾尔人留给大乌鸦。
"我们浪费了宝贵的时间,"英塔大声宣布,"我们要加速赶路,补回来。"
"是的,"维琳说道,"我们要骑得更快。"
英塔瞥了她一样,不过,艾塞达依正看着被她用脚擦掉标志的地面。"下马,"他命令,"把盔甲放在驮马上。我们已经进了卡里恩国境。我们不想让卡里安人以为我们是来跟他们打仗的。动作快点!"
马特向珀林靠过来。"你是否……?你是否觉得,他刚才说的是岚?我知道,这太疯狂了,可是,就连英塔也以为他是个艾尔人。"
"我不知道,"珀林说道,"自从我们跟艾塞达依缠上之后,一切都在发疯。"
维琳说话了,她仍然盯着地面,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一定是其中之一,不过,怎么会?时间之轮是否把我们毫不知情的丝线遍进了时轮之模?还是说,暗黑之神再次干扰了时轮之模?"
珀林觉得心寒。
维琳抬头看着正在卸甲的士兵。"快点!"她的语气比英塔加上乌鲁还要严厉,"我们必须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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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宵辰
季佛然·伯哈对燃烧的村屋和瘫倒在街上泥泞中的尸体不加理会。拜亚和一百个白袍卫兵紧跟在他身后骑进了村子,这是他留在身边的士兵人数的一半。他的军团被审问者分散得四零八落,他不喜欢,而且,那些审问者太多命令了,然而,他接到的命令很清楚:服从审问者。
看来,这里的抵抗很微弱;只有六座村屋被烧了。他看到,旅店还在,刷着白石灰的石墙跟阿漠平原其他地方几乎一个模子出来的建筑一样。
他在旅店前勒住缰绳,目光从他的手下看守在村井附近的俘虏身上扫到村子绿地中刺眼的长绞架上。那架子搭建得很匆忙,只不过是一根搭在高架上的长杆子,却挂着三十具尸体,尸身上的衣服在微风中轻摆。其中,也有小孩的尸体。就连拜亚也无法置信地瞪着他们。
"穆阿!"他喝道。看守俘虏的士兵之中应声跑出一个灰发男人。穆阿曾经落入暗黑之友的手中;他脸上的刀疤就连最坚强的人也能吓退。"这是你干的,还是宵辰人干的?"
"都不是,统领大人。"穆阿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这是暗黑之友留下的另一个印记。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伯哈皱眉。"当然也不是那班人做的了。"他指着那些俘虏说道。此时的光明之子比不上跟着他穿过塔拉邦的时候那么整洁,但是,跟那班瑟缩在他们警惕的眼睛之下的乌合之众相比,足以耀武扬威。这些人衣服破烂,身上挂着几片盔甲,脸色阴沉。他们是塔拉邦派来对抗投门岭入侵者的军队的残兵。
穆阿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些村民说,对方穿着塔拉邦人的斗篷,统领大人。他们之中有一个大个子男人,灰色眼睛,长胡子,听起来就像是光明之子尔温的孪生兄弟。还有一个年轻的家伙,想用一把黄胡子来掩饰一张漂亮脸蛋,还是个左撇子,听起来,几乎就是光明之子武安,统领大人。"
"是审问者!"伯哈"呸"了一声。尔温和武安是那些他不得不派去执行审问者命令的手下之一。他曾经见识过审问者的手段,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孩子的尸体也在内。
"既然统领大人这么说,那就是吧。"穆阿似乎是迫不及待地赞同道。
"把他们放下来吧,"伯哈疲倦地命令道,"把他们放下来,还有,确保那些村民都知道,不会再有杀戮。"除非有某个因为自己的女人在看而决定当个勇者的傻瓜,那样我将不得不杀一儆百。他下马,又看了那些俘虏一眼。穆阿匆匆离开,呼叫着要梯子和刀子。除了审问者的过激行为,他还有更多要考虑的事情;他宁愿自己可以把审问者忘掉。
"他们的抵抗很微弱,统领大人,"拜亚说道,"不论是这些塔拉邦人,还是都曼人的残部。他们如同被赶进死角的老鼠般扑咬着,但一旦遭遇任何反噬,就立刻逃走。"
"拜亚,在我们藐视这些人之前,且看我们自己对这些入侵者做得怎样吧,明白吗?"俘虏脸上的挫败神情早在他的士兵到来之前就已经挂在脸上,"叫穆阿给我挑一个俘虏进来。"穆阿的脸本身已经足够吓软多数人了,"最好是个军官。要一个看起来足够聪明,可以不加修饰地说出他的所见所闻,却又足够年轻,不至于脊梁骨长得过硬。告诉穆阿,不需要太温柔,明白吗?让那家伙了解,我会让他见识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可怕事情,除非他能说服我还有其他选择。"他把缰绳扔给一个光明之子,大步走进旅店。
奇迹般地,旅店老板还在店里,是一个大汗淋漓唯唯诺诺的男人,肮脏的衬衣紧贴着他的肚皮,衬衣上装饰用的红色花纹像是随时能掉下来一般。伯哈挥手把那男人赶走;他隐约感觉门口挤着一个女人和几个孩子,旅店老板护着他们离开了。
伯哈扯下护手,坐在一张桌旁。对于入侵者、那些异人,他知道得太少了。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不会只念叨阿图尔·鹰翼的人,都是这样称呼那些人的。他知道,他们自称宵辰和Hailene。他对古语有足够的了解,知道后者的意思是探路者,或者,先锋。他们还自称Rhyagelle,意思是归家人,而且,他们说自己要Corenne,也就是,回归。这一切几乎要令他相信,阿图尔·鹰翼军队回归的故事是真的了。没有人知道这些宵辰人来自何方,只知道,他们是乘船而来的。伯哈向海族人要求信息的请求如石沉大海。阿曼都并不喜欢Atha'an Miere一族,而海族则对这种态度加倍地回报。伯哈对宵辰的了解来自于跟外面那些俘虏一样的人的口中。那些已经被打败的丧胆男人,睁大着眼睛,流着大汗,说入侵者在战斗中不但骑马,也骑怪兽,身边还带着怪兽协助战斗,还带着艾塞达依,把敌人脚下的土地撕碎。
门口传来靴子敲打地板的声音,他露出狼笑,不过,拜亚的身边并非穆阿。站在他身旁的腰杆笔挺、把头盔夹在手臂下的光明之子是哲拉,一个伯哈以为在百里之外的人。年轻的哲拉在盔甲外披了一件都曼式样的斗篷,染着蓝色,而不是光明之子的白斗篷。
"穆阿现在正在跟一个年轻人谈话,统领大人,"拜亚说道,"哲拉刚到,带来一条消息。"
伯哈挥手示意哲拉开始。
年轻人仍然紧绷着肌肉。"这是来自积肯·卡拉丁的问候,"他目视前方,开始说道,"一个指引光明之手--"
"我不需要审问者的问候,"伯哈粗声说道。他看到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情。哲拉还年轻。而且,拜亚也显得不太自在。"你把他的消息告诉我就行了,明白吗?而不是一字一句地重复,除非我要求。你告诉我他想怎样就行了。"
本来准备好背诵的光明之子,吞了吞口水才重新开始。"统领大人,他--他说,您把您的军队移动得太靠近投门岭了。他说,阿漠平原上的暗黑之友必须被连根拔起,而您--请原谅我,大人--您得立刻回头朝着平原中心出发。"他僵硬地站着,等着。
伯哈打量他。哲拉的脸上、斗篷上和靴子上粘满平原的尘土。"去,找些吃的,"伯哈对他说道,"如果你喜欢,这些村屋里应该有清洗用水。一个小时后再来找我。我会给你一条消息带回去。"他挥手让他出去了。
"审问者也许是对的,统领大人,"哲拉离开后,拜亚说道,"平原上散布着许多村子,还有暗黑之友--"
伯哈一掌拍在桌子上,打断了他。"什么暗黑之友?在他下令夺取的任何村庄里,我没有看到任何暗黑之友,只有担心我们会把他们的谋生工具烧毁的农夫和工匠,还有几个照料病人的老妇。"拜亚竭力装出毫无表情的样子;他总是比伯哈热衷于寻找暗黑之友,"还有孩子,拜亚?这里的孩子成了暗黑之友吗?"
"母亲的罪会延续至第十五代,"拜亚引用道,"父亲的罪会延续到第十代。"不过,他很不自在。就算是拜亚,也从来没有杀害过孩子。
"拜亚,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卡拉丁要取走我们的旗帜,还有,审问者带走的那些人的斗篷?就连审问者自己也脱下了白色斗篷。这是有意而为的,明白吗?"
"他一定有理由,统领大人,"拜亚缓缓说道,"审问者总是有理由的,即使他们不告诉我们。"
伯哈提醒自己,拜亚是个好士兵。"往北去的光明之子披上了塔拉邦的斗篷,拜亚,往南去的披上了都曼的斗篷。我不喜欢这其中暗藏的意味。这里是有暗黑之友,不过,他们在法梅,而不是平原里。哲拉将要一个地方,而且他不会是一个人去。我要他寻找每一组我知道该如何寻找的光明之子,把我的消息带去。我决意要把军团带到投门岭,拜亚,去看看真正的暗黑之友,宵辰人,要做什么。"
拜亚面露困扰,不过,在他开口之前,穆阿带着一个俘虏出现了。是个汗浸浸的年轻男子,穿着一件破碎的胸甲,目光不停地朝穆阿那张可怕的脸闪去。
伯哈拔出匕首,开始挑指甲。他从来都不明白为何这个动作会让人紧张,不过,他照用不误。就算他那慈祥祖父般的笑容也让那个俘虏的脏脸面无血色。"现在,年轻人,你要告诉我你对于这些异人所知的一切,明白吗?如果你需要考虑说些什么,我就叫光明之子穆阿带你出去考虑。"
俘虏睁大眼朝穆阿飞快地瞥了一眼。开始滔滔不绝。
* * *
艾莱斯大洋的波涛让飞浪摇摆不停,不过,杜门张开两脚,稳稳地站着,手里拿着一根长筒望远镜举在眼前,研究着后面追赶他们的大船。追赶,而且,在缓缓地追上。飞浪所乘的风并非最好,也非最强,不过,对于后面那艘用峭壁一般的船头把海浪破成如山泡沫的船来说,这风不可能有什么区别。东边,投门岭的海岸线若隐若现,是深色悬崖和带状沙滩。他一直不敢让飞浪离海岸太远,如今,他担心自己得为此付出代价了。
"船长,会是那些异人吗?"亚林就连语气中似乎都带着汗水,"那是不是异人的船只?"
杜门放下望远镜,不过,他的眼前似乎仍然充斥着那高大方正、帆形古怪的船只。"是宵辰。"他回答,亚林呻吟了一声。杜门用粗手指在船舷上敲打了片刻,然后对舵手说道,"把飞浪往海岸上靠。那艘船不敢接近浅水,但飞浪可以继续航行。"
亚林大叫着去下命令,船员奔跑着去拉动船帆,舵手转动舵柄,将船头指向海岸线。飞浪的航向与风向更逆,走得更慢了,不过,杜门相信自己可以在另一艘船赶上之前到达浅水区。尽管她装满货物,不过,比起那艘大船,她仍然能在更浅的水中航行。
他的船比起离开坦迟库时,吃水又少了一点。他装上船的焰火之中有三分之一脱了手,卖给了投门岭上的那些渔村,不过,随着如流水般流进他口袋的购买焰火的银子而来的,是令人心烦意乱的消息。人们在谈论入侵者的高大盒状船只的来访。宵辰的船只在海岸外下锚,打算保护家园的村民被空中击下的闪电撕裂,小船不停地将入侵者送到岸上,而村民脚下的地面则喷出烈火。杜门曾经以为这些是无稽之谈,直到他亲眼见到焦黑的大地,而且,他到过太多村落,已经不再怀疑了。村民都说,有怪兽跟宵辰战士一起战斗,倒并不是还有许多人有力抵抗。有些人甚至宣布,宵辰人本身就是怪兽,他们的脑袋就像巨型昆虫。
在坦迟库,没有人知道这些人如何自称,塔拉邦人很自信地说他们的士兵正在把入侵者赶进海中。然而,在每一个沿海村镇,说法都不一样。宵辰人对吓坏了的人们说,他们必须用他们已经抛弃的誓言来发誓,却从来都不屑于解释他们是何时抛弃了它们的,或者说,那些誓言的含义是什么。年轻的女人被逐个带走接受检查,有些被带到海里的船上,再也没了踪影。还有一些较年长的女人也失踪了,其中一些是导者和医者。宵辰人指派新的村长,还有新的议会,任何对于失踪女人提出异议的,或者在选举中沉默不语的人要么会被吊死,要么突然全身冒火,要么就像乱吠的疯狗一样被踢到一边去。你无法知道会是哪一种下场,而等你知道时,已经太迟。
当人们彻底屈服时,当他们被迫下跪,立下他们并不理解的誓言,表示愿意服从先锋、等待回归,并且以生命侍奉归家人之后,宵辰人就会乘船离开,再也不回来。据说,法梅是唯一一个他们一直驻守的地方。
在一些他们离开的村子里,男人和女人悄悄地过会他们原来的生活,以至于讨论重新选举他们的议会,不过,大多数人都会紧张地看着大海,白着脸辩解说,他们决定遵守他们被迫发下的誓言,尽管他们不知道那誓言的意思。
杜门根本不愿意遇见任何宵辰人,只要他能避免。
他正举起望远镜,打算看看是否能看到越来越近的宵辰船的甲板时,突然爆发一声巨响,在距离左舷不到哦一百步的地方,海面窜起喷泉似的水花和火焰。他还没来得及倒吸一口冷气,另一边又窜起一根火柱撕开海面,他正转身往那边看时,船的前方又来一根。爆发消失得就跟出现时一样迅速,留下的飞沫横扫甲板。它们出现过的地方,海面冒着水泡和水汽像是在沸腾一般。
"我们……我们会在他们靠上来之前到达浅水区。"亚林缓缓说道。他似乎在竭力阻止自己去看那如云水汽之下沸腾的海水。
杜门摇摇头。"不论他们刚才做的是什么,就算我能把他们引到海滩上,他们一样也能把我们打碎。"他打了个冷战,想起喷泉之中的火焰,还有满船的焰火,"幸运之神在上,我们大概连淹死都不需要就已经送命。"他拉了拉胡子,搓了搓光秃的上唇,虽然不情愿--这艘船和船上的货物是他的全部家当--但他终于还是开口下令,"把飞浪转向顺风,亚林,放下船帆。你们快点,快点!别让他们真的以为我们要逃走。"
船员四处奔跑去放下三角船帆,杜门转过身,看着宵辰的船只靠近。飞浪停下之后,在海浪推动下摇晃着。另一艘船的吃水比杜门的船浅,船头和船尾都有木塔。有男人在操纵帆缆,升起奇怪的船帆,木塔上面站着奇怪的披着盔甲的身影。从船舷上放下了一只大艇,在十支船浆的推动下朝着飞浪驶来。艇上有披着盔甲的人,还有--杜门惊讶地皱起眉头--两个女人蹲伏在船尾。大艇靠上了飞浪。
第一个爬上来的是披甲男人之一,杜门立刻就明白为什么有些村民说宵辰人本身就是怪兽了。那头盔看起来非常像某种昆虫的头,有触角的红色薄羽;那人的目光似乎是从下颚中透出来的。头盔上还有图画和镀金,更增加了这种感觉。男人的其他盔甲也涂有油彩和镀金。覆盖胸口,还有手臂外侧和大腿前侧的层叠的甲片有黑色和红色,镶着金边。就连护手背上也是红色和金色。没有金属覆盖的地方,露出深色的皮革衣服。背后背着双手剑,剑刃弯曲,剑鞘和剑柄也是黑色和红色的皮革。
然后,披甲男人脱下了头盔,杜门目瞪口呆。他是一个女人。她的一头黑发剪得很短,脸容刚毅,但肯定是女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除了艾尔以外,而艾尔人是公认的疯子。尽管这个女人的脸并非跟他想象中的宵辰人脸一般异样,但同样令人惊惶。的确,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她的皮肤特别白皙,不过,这样的组合以前他也见过。如果这个女人穿的是裙子,没有人会看她第二眼。他打量她之后,修正他的意见。那冰冷的目光和刚毅的脸颊使她不论在哪里都会非常显眼。
其他士兵跟着女人爬上甲板。有些人脱下了奇怪的头盔,杜门看到,至少,那些是男人时,不禁松了口气;他们的眼珠或是黑色,或是棕色,完全可以消失在坦迟库或者伊连人之中。他本来还开始想象一队由蓝眼睛女人拿着宝剑组成的军队的画面。他又想起爆发的海面,想道,这是个拿着剑的艾塞达依。
宵辰女人骄傲地巡视着飞浪,然后认定杜门是船长--从衣服上判断,不是他就是亚林;而亚林那幅闭着眼睛低声喃喃祈祷的模样说明,他肯定不是--用钉子一般的凝视把他钉在原地。
"你的船员或者乘客里面有没有女人?"她的发音略有含糊,难以听懂,不过,在她的语气中有一种决断说明她惯于得到回答。"男人,如果你就是船长,那就说话。否则,给我弄醒另一个傻瓜,叫他回答问题。"
"我是船长,女士,"杜门小心地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而他一步都不想走错,"我没有乘客,船员里也没有女人。"他想起那些被带走的女孩和妇人,猜想,这些人想对她们做什么。这不是他第一次想知道了。
那两个女人打扮的女人正在上船,其中一个爬到甲板上后,用一根银色金属链--杜门眨了眨眼--拉扯另一个女人。银链的一头连着第一个女人手上的一个手镯,另一头连着第二个女人脖子上的一个项圈。他看不清那银链是编成的,还是焊合的--它似乎融合了两者的工艺--不过,手镯和项圈显然是一套的。当第二个女人站到甲板上之后,第一个女人把银链卷在手里。戴项圈的女人穿着朴素的深灰色衣服,两手合在一起站着,眼睛看着脚下的木板。另一个女人穿着蓝色裙子,胸口和裙侧都有红色为底,上有银色叉形闪电的标志,裙子长及脚踝,脚上穿着靴子。杜门不安地看看那两个女人。
"说慢点,男人,"蓝眼睛女人用含糊的发音要求道。她走过甲板,站到他跟前,抬头盯着他,显得高他一等、大他一倍,"比起这片光明遗弃土地上的其他人,你的话还更难懂些。而我还没算是直系之人。暂时还没有。自从科勒琳……我是伊吉琳队长。"
杜门又说了一遍,尽量放慢速度,并且补充道,"我真的是个和平的商人,队长。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我也不会参加你们的战争。"他忍不住又看了看那两个用银链相连的女人。
"一个和平商人?"伊吉琳沉思道,"如果是这样,只要你再次发誓效忠,就可以立刻获得自由。"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身带着主人的骄傲朝那两个女人露出微笑,"你羡慕我的damane吗?她花了我一大笔钱呢,不过,她物有所值。只有贵族可以拥有damane,而其中多数都是王族。她很强大,商人。如果我愿意,她完全可以把你的船只打个粉碎。"
杜门瞪着那个女人和那根银链。他本来以为,海里爆发的火焰喷泉是那个戴有闪电标志的女人干的,而且,假设那是个艾塞达依。伊吉琳让他头脑发晕。没人能这样对待……"她是艾塞达依?"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根本看不到那反手一拳是怎么飞过来的。她那钢铁护手的后背打裂了他的嘴唇,他踉跄了几步。
"这个名字是禁止的,"伊吉琳的声音柔和得可怕,"只能说damane,意思是受束人,事实上,如今她们的侍奉跟这个名字相符。"与她的目光相比,冰都可算是暖和的。
杜门把血吞下,双手紧靠在身侧。就算他手里有剑,他也不会要他的船员跟十几个披盔戴甲的战士对抗的,但是,要保持语气谦卑也不是那么容易。"我没有不敬的意思,队长。我对于您和贵民族的习惯并不知情。如果我真的冒犯您了,是因为无知而起,不是故意的。"
她看着他,然后说道,"你们都是那么无知,船长,不过,你们要为你们的父辈还债。这块土地是我们的,它将会再次回到我们手中。随着我们的回归,它会再次回到我们手中。"杜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当然不会是想说阿图尔·鹰翼那些瞎扯是真的吧?所以,他什么都没说。"你的船要开去法梅"--他想争辩,但是她的怒视阻止了他--"在那里,你和你的船要接受检查。如果你如你所说,只不过是个和平商人,那么在你发誓之后,你将会得到容许继续你的路程。"
"发誓?队长,发什么誓?"
"发誓服从、等待、侍奉。你的祖先应该记得的。"
她召集自己的手下--只留下一个一身朴素盔甲,连同对伊吉琳的深深一鞠躬一起标志着低级身份的战士--回到大艇上,往大船划回去。留下的宵辰人没有给命令,只是盘脚坐在甲板上,开始磨剑。船员扯起船帆开船。他似乎对于孤身一人一点也不害怕,而杜门本人么,任何船员敢对那人动手的,他会亲自把那船员扔出船外,因为,当飞浪沿着海岸行驶时,那艘宵辰船在深水区跟随着。两艘船之间相隔一里,不过,杜门知道,逃走无望,他决定要把这个人像母亲抱着婴儿一样安全地送回给伊吉琳队长。
到法梅的路程很长,而杜门终于说服那个宵辰人开口说话了,至少,说了一点。那是一个黑眼睛的中年男人,眼睛上方有一道旧疤,脸颊上又有一道,他的名字叫卡班,对于艾莱斯大洋此岸的任何人,他只有蔑视。这让杜门有点犹疑。也许他们真的是……不,这太疯狂了。卡班的发音跟伊吉琳一样含糊,他愿意说的多半是战斗、喝酒以及他认识的女人。半数时间里,杜门不能肯定他说的是此时此刻的事情,还是他家乡的事情。这个男人显然不能提供任何杜门想知道的信息。
有一次,杜门问起damane。卡班当时坐在舵手前方,他抬起手,用剑尖抵着杜门的喉咙。"小心你的舌头吐出的话,否则,你就会失去它。那是直系的事情,不是你们的。也不是我的。"他说话的时候咧嘴笑着,说完之后,立刻继续用石头打磨他那把沉重弯曲的剑刃。
杜门摸了摸领口上方渗出的血珠,决定,至少,不再问damane的事情。
两艘船越靠近法梅,经过的高大方正的宵辰船只就越多,有些在航行,但更多的下了锚。每一艘的船头都是那么高峭,都建有木塔,杜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船只,就连在海族那里都没有。他看到有一些本地小船,船头尖尖、船帆倾斜,在绿色的海浪中穿行。这副景象让他相信,伊吉琳说的放他自由的话是真的。
当飞浪开到法梅的海岬前时,杜门对停靠在海港里的宵辰船只数目大吃一惊。他想数一数,但是在数到一百、还不到一半的时候放弃了。他曾经在一个地方见过许多船只--在伊连、在特尔、甚至坦迟库--但是,那些船只中有许多小船。他闷闷地自言自语着,在大宵辰船的监视下将飞浪驶进海港。
法梅就建在投门岭最末端的狭长海角之上,西边只有一片汪洋。港口两边都是陡峭的悬崖,向外蔓延,在其中一个每一艘开进海港的船都要从下面经过的峭壁顶部,是守浪人的高塔。其中一座塔的外墙上面挂着一个笼子,里面有个男人垂头丧气地坐着,脚从栏杆之间伸出来在半空晃荡。
"那是谁?"杜门问道。
卡班终于停下他打磨宝剑的动作,杜门差点以为他打算用那把剑来刮脸了。宵辰人抬头瞥了瞥杜门手指的方向。"噢,那个是第一守浪人。当然,不是我们刚来的时候头把交椅里的那个。每次他死掉,他们就会选一个新的,我们就把他放进那个笼子。"
"可是,为什么?"杜门问道。
卡班的笑容露出了太多牙齿。"他们守错了东西,而且,忘记了他们应该记住的东西。"
杜门把目光从宵辰人身上扯离。飞浪滑过最后一朵真正的浪花,开进了港口平静的水中。我是个商人,这事跟我无关。
法梅从石头码头开始沿着港口之间的峡道往上攀升。杜门不能肯定那些黑暗的石屋组成的算是个大镇子还是小城市。当然,这里没有一座建筑能跟伊连最小的宫殿相比。
他引导飞浪驶进其中一个码头,当船员固定船只时,他心想,宵辰人会不会购买他手中的焰火呢。与我无关。
让他吃惊的是,伊吉琳带着她的damane亲自坐着大艇来到了码头。这次,戴着手镯的是另一个女人,胸口和裙侧还是有红色为底,上有银色叉形闪电的标志,不过,damane仍然是那个只有别人跟她说话时才抬头的一脸哀伤的女人。伊吉琳把杜门和他的船员都赶下了船,坐在码头上,接受她的两个士兵的监视--她似乎认为这样足够了,杜门也不打算跟她争论这点--其他士兵则在她的指挥下搜船。Damane也参加了搜查。
码头那里,出现了一只生物。杜门想不出还能用其他什么词语称呼它。那是一只笨重的生物,长着皮革一般的灰绿色兽皮,楔形的脑袋上长着一张鸟喙,还有,三只眼睛。它跟在一个盔甲上画着跟它一样的三只眼睛的男人身边蹒跚走来。他们经过时,穿着绣工粗糙的衬衣和长及膝盖的汗衫的本地人、码头工人和水手,都避而不看,不过,没有一个宵辰人看他们第二眼。带着野兽的男人似乎是用手势来指挥它的。
男人和怪兽转了个弯,消失在建筑中,留下目瞪口呆的杜门和低声议论的船员。两个宵辰士兵无声地对着他们冷笑。与我无关,杜门提醒自己。他只关心他的船。
空中有熟悉的咸味和沥青的味道。他在太阳晒热的石头上不安地挪了挪,猜测这些宵辰人在搜查什么。那个damane在搜查什么。猜测,那只生物是什么东西。海鸥鸣叫着在海港上空盘旋。他想起,一个关在笼子里的男人能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与我无关。
伊吉琳终于带着众人回到码头上。杜门警惕地注意到,宵辰队长手里拿着一件用黄色丝巾包裹的东西。是某种小得可以用一只手拿走的东西,但是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
他站起来--因为有士兵,所以他起得很慢,尽管对方的目光里有跟卡班一样的轻蔑。"您看到了吧,队长?我真的是个和平商人。也许您的人民希望买些焰火?"
"也许吧,商人。"她的语气中有一种压抑的兴奋,令他不安,而她接下来的话更增加了这种感觉,"你跟我一起来。"
她命令两个士兵也一起走,其中一个士兵推了杜门一把让他迈开脚步。动作并不粗鲁;杜门曾经见过农夫用同样的方式推奶牛让它们走动。他咬咬牙,跟在伊吉琳身后。
鹅卵石铺就的街道缓缓上升,离开海港的气味。随着街道的上升,石瓦屋顶的屋子更高更大。对于一个被侵占的镇子来说,街上的本地人比宵辰士兵要多,令人惊奇,时不时地,会有裸着上身的男人扛着一顶下了帘子的轿子走过。法梅人似乎当宵辰人不存在一般忙着各自的事情。或者说,几乎不存在。当轿子或者士兵经过时,不论是肮脏衣服上只有一两条曲线装饰的穷人,还是穿着衬衣、汗衫或者从肩膀到腰部都有复杂刺绣花纹装饰的裙子的有钱人,都鞠躬并且一直弯着腰直到宵辰人消失。他们对杜门和士兵也这样做了。不论伊吉琳还是她的士兵,都看也不看他们。
杜门突然震惊地意识到,他们经过的一些本地人腰带上还挂着匕首,少数还挂着剑。他惊讶得脱口而出。"他们有些人是帮助你们的吗?"
伊吉琳回头朝他皱眉,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她脚步没有减慢地看了看那些人,对自己点了点头。"你指那些剑。他们现在是我们的人民了,商人;他们已经发了誓。"她突然停下来,指着一个肩膀厚实、穿着刺绣繁复的汗衫、腰间配着一把无花皮革剑鞘的宝剑的高大男人说道。"你。"
男人迈出的半步立刻停下,脚还停在空中,突然面露惊恐。那是一张坚毅的脸,但他的表情像是巴不得逃跑。不过,他向她转过身来鞠了一躬,双手扶在膝盖上,眼睛看着她的靴子。"在下有何事能为队长效劳?"他紧张地问道。
"你是个商人?"伊吉琳说道,"你发了誓言?"
"是的,队长。是的。"他的目光仍然锁在她的脚上。
"你把马车带往内陆时,对他们说些什么?"
"告诉他们,他们必须服从先锋,队长,等待回归,侍奉归家人。"
"你从来没有想过用那把剑来对抗我们?"
男人按着膝盖的手指节发白,连声音里似乎都大汗淋漓。"我发了誓言,队长。我服从,等待并且侍奉。"
"看到了吗?"伊吉琳对杜门说道,"没有理由禁止他们带武器。贸易必须继续,商人必须保护自己不受强盗抢掠。我们容许人们自由来往,只要他们服从、等待和侍奉。他们的祖先破坏了他们的誓言,不过他们如今应该学乖。"她继续往山上走去,士兵推着杜门跟在后面。
他回头看着那个商人。那个男人一直弯着腰,直到伊吉琳离他十步以上,才直起身往另一个方向三步并作两步匆匆离开。
当一队宵辰骑兵从伊吉琳和她的士兵旁经过,往街道上方爬去时,他们也没有扭过头去看。那队骑兵骑着的生物大小跟马匹相若,但是青铜马鞍的下面是蜥蜴的鳞片。长爪的脚踩在鹅卵石上。队伍经过时,有一个长着三只眼睛的脑袋转过来看了看杜门;别的不说,这一眼在杜门看来,太有灵气,让他无法心安。他脚下一绊,几乎摔倒。整条街上,法梅人都将自己紧贴在建筑墙边,有些闭着眼睛。宵辰人根本不注意他们。
杜门明白为什么宵辰人容许本地人拥有跟以前一样的自由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胆子去反抗。Damane。怪兽。他想知道,有没有办法可以阻止宵辰人就这样一路杀到世界之脊。与我无关,他狠狠地提醒自己,并且开始思考在将来的贸易中,如何避开宵辰。
他们走到了斜坡顶部、镇子与山丘的交界之处。镇子没有护墙。前方是为那些与内陆贸易的商人服务的旅店,还有停放马车的院子和马厩。这里的屋子与伊连小贵族的一座宅子相当。其中最大的一座屋外有宵辰士兵守卫以示威仪,还有一面绘有金色展翅雄鹰的蓝边旗帜迎风飘扬。伊吉琳先把自己的宝剑和匕首交出,才带着杜门进去。她的两个士兵留在屋外。杜门开始冒汗。他嗅出,屋里有大人物;跟一位大人物在大人物自己的地盘上面做生意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
在大堂里,伊吉琳把杜门留在门口处,和一个仆人说话。从那人的长袖衬衣和胸口的螺旋绣纹来看,那是个本地人;杜门相信,自己听到了"大领主"这个词。仆人匆匆离开了,然后回来带着他们走向一个毫无疑问是本屋最大房间的地方。所有家具都被清理出去了,甚至包括地毯,地板被打磨得闪闪发亮。绘有奇怪禽鸟的折叠屏风遮挡住了墙壁和窗户。
伊吉琳刚进房间就停住了。杜门正想问他们在哪里,为什么时,她用凶狠的目光和无声的咆哮阻止了他。她没有动,但她似乎随时就能跳起来。她十分宝贝地捧着那件从他的船上弄来的物件。他尝试着想象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突然,响起一个柔和的钟声,宵辰女人双膝跪下,把丝巾包裹小心地放在身旁。她看了杜门一眼,那目光促使杜门也跪了下来。大人物的规矩都很奇怪,他怀疑宵辰的贵族规矩更怪异。
房间另一边的门口出现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把脑袋左半边的头发都剃光了,剩下的浅金色头发编成辫子,从耳朵旁垂到肩膀上。他穿着深黄色袍子,长度刚好在走路时可以露出黄色的软鞋鞋尖。另一个男人穿着一件蓝色丝袍,织有雀鸟图案,长得在他身后的地板上还拖出一班之长。他的头剃光了,他的手指甲至少有一寸长,每只手的第一、二只手指的指甲还涂了蓝色。杜门张大了口。
"你面前的是图拉克大领主,"黄发男人唱道,"带领探路者之人,协助回归之人。"
伊吉琳整个人贴伏在地上,两手放在身侧。杜门一边机灵地模仿她的动作,一边心想,就连特尔的大领主都不会要求这种礼仪。他的眼角扫到伊吉琳在亲吻地板。他扭着嘴唇,决定模仿是有限度的。反正他们也看不到我有没有这样做。
伊吉琳突然站起来。他也跟着站起来,一只膝盖已经抬起,直到她喉咙里的咆哮和那个梳辫子男人脸上厌恶的神情让他趴了回去,脸对着地板,低声自语。就算是觐见伊连国王加上九人顾问团我也不会做这种事。
"你的名字是伊吉琳?"这声音一定是那个蓝袍男人。他的含糊语调有一种几乎是在歌唱的节奏。
"我在授剑日得到这个名字,大人。"她谦卑地回答。
"这是一件不错的物品,伊吉琳。相当罕有。你希望得到奖赏吗?"
"大人的愉快已经是足够的奖赏了。我为侍奉而生,大人。"
"我会向女皇陛下提起你的名字,伊吉琳。回归之后,新的名字将会加入直系。证明你合适,也许你就能使你的名字列入更高位置。"
"大人太抬举我了。"
"好了,你可以退下。"
杜门什么也看不见,只见到她的靴子倒退出房间,因为鞠躬的动作而断断续续。房门在她身后关上。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当图拉克再度开口时,他正看着自己的汗水从前额滴到地板上。
"你可以起来了,商人。"
杜门站起来,看到了图拉克长指甲手中拿着的东西。是做成艾塞达依古老标志形状那只Cuendillar圆盘。
想起他说到艾塞达依时伊吉琳的反应,杜门开始狂冒冷汗。领主大人的黑眼睛中并没有憎恶之色,只有一点好奇,可是,杜门从来都不相信贵族。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商人?"
"不知道,大人。"杜门的回答平稳得像岩石;如果一个商人不能面不改色言不改调地撒谎,生意肯定做不长久。
"可是,你却把它藏在隐秘的地方。"
"我爱收藏古物,大人,收藏来自过去的物品。而偷这种东西的贼也确实存在,只要他们可以轻易得手。"
图拉克看着那黑白两色碟子,看了一会儿。"这是cuendillar,商人--你认识这个名字吗?--而且它比你想象的还要古老。跟我来。"
杜门警惕地跟着那个男人,稍微安心。就他对任何领主大人的认识来看,如果他们要召卫兵,这时候应该已经召了。不过,他对宵辰的一点见识告诉他,他们的行为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整理出一副沉静的脸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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