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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34 罗伯特(美)
她的一头黑发像波浪一般披在肩上,上面系着一条精巧金链,她伸手抚摸金链时,右手上的巨蟒戒指模糊地反射着光芒。金链上挂着一颗透亮的蓝色小石头,在她的前额中心摇晃着。白塔里的很多人都知道她可以使用这颗石头来集中注意力,借此使出许多小花招。它其实只是一颗打磨过的蓝色水晶,是一个年轻女孩在无人教导之下,自己初次学习引导的时候使用的道具。那个女孩记得安菊尓——甚至更为强大的纱’安菊尔——的传说,记得它们是传奇时代流传下来的神奇遗物,可以帮助艾塞达依安全地超量使用自身没有辅助时无法承受的唯一之力。因此,她以为这种注意力集中点是使用唯一之力的必须道具。在白塔,有些姊妹知道她那些小花招之中的几个,而且怀疑还有其他她们不知道的,其中包括了实际上不存在的、以及当她听说之后很是吃惊的招数。她用这颗石头所做的都是简单的小事,就是那种孩子的脑袋可以想像出来的事情,但有时候非常有用。如果艾梅林带来了不合适的人,这颗水晶的传闻也许可以令她们措手不及。
房门传来一阵快速连续的敲门声。石纳尓人是不会这样敲别人的门的,更别说这是她的门了。她仍旧看着镜子,直到镜里她的眼睛可以沉静地回蹬着她,黑色的深渊里面隐藏住所有的想法。她检查了一下腰带上挂着的软皮袋子。不论使她离开塔瓦隆的麻烦事是什么,当我把这一件麻烦放在她面前时,她就会忘掉其他的了。房门又是一阵猛敲,比起前一阵更加用力,她穿过房间,脸上挂着平静的微笑打开房门,面对门外的两个女人。
她认识她们。黑发的安娜雅,披着蓝穗披肩,以及金发的梨安琳,披着红穗披肩。后者举起手正准备再敲。梨安琳不仅样貌年轻,实际上也很年轻,相貌美艳,长着一张娃娃脸,撅起的小嘴,黑色眉毛和更为漆黑的眼睛跟她肩膀上的数簇淡蜜色小发鞭形成鲜明对比,不过,这种组合在搭拉邦[1]很常见。两个女人的个子都比茉蕾高,不过,梨安琳高出不到一个手掌。
茉蕾一开门,安娜雅的胖脸上就露出了微笑。这个微笑是她拥有的唯一美丽,但已经足够;几乎任何人看到安娜雅的笑脸都会感到舒适、安全和亲切。“愿光明照耀你,茉蕾。再次见到你真好。你过得好吗?我们真是很久没见了。”
“我的心情因你的存在而轻快,安娜雅。”这确实是实话;知道在到达法达拉的艾塞达依之中至少有一位是自己的朋友真是太好了。“愿光明照耀你。”
梨安琳抿紧了嘴唇,使劲扯了一下自己的披肩。“艾梅林殿下要见你,姊妹。”她的语气也像是在发脾气,而且冷得像带着刀刃。这倒不是冲着茉蕾的,或者说不完全是。梨安琳总是一副对什么事情不满意的样子。她皱着眉头,越过茉蕾的肩膀往房间里面张望。“这个房间设了防护罩,我们没法进入。你为什么要对你的姊妹设防护罩?”
“这是防范所有人的,”茉蕾冷静地回到,“不少侍女对于艾塞达依都很好奇,我可不想让她们趁我不在的时候在我的房间里探索。现在也没有必要改变。”她在身后掩上房门,三个人都站在了走廊里。“我们走吧?不能让艾梅林殿下等我们。”
她开始沿着走廊离开,安娜雅在她身旁边走边闲聊。梨安琳站了片刻瞪着那扇房门,像是在猜测茉蕾究竟藏着什么,然后才快步赶了上来。她走在茉蕾身旁,姿势僵硬得像个卫兵。安娜雅则只是像个同伴般陪着。她们的软布鞋在编织着简单图案的厚地毯上轻轻敲响。
她们经过时,穿制服的仆女们都深深屈膝行礼,有不少人行的礼比起法达拉领主本人会受到的礼要深得多。艾塞达依,三个一起,而艾梅林殿下本人就在堡垒之中;这是堡垒中任何女人一辈子都没曾想过的荣幸。门厅里站了几个贵族妇人,她们也行了屈膝礼,这也是阿格玛大人绝对不会有的礼遇。茉蕾和安娜雅微笑着,向每一个行礼的人点头回应,不论对方是仆人还是贵妇。梨安琳则对所有人都不予理会。
当然了,这里只有女人,没有男人。虽然在门厅那里有几个男孩在追逐玩耍,但是没有超过十岁的石纳尓男性敢在没受到准许或邀请的时候跑进女人的房间里。男孩们笨拙地单膝跪地行礼,他们的姐妹则深深屈膝蹲下。安娜雅不时会微笑着伸手抚摸一下他们的小脑袋。
“茉蕾,”安娜雅说道,“这一次你离开塔瓦隆太久了。真是太久了。塔瓦隆很想念你。你的姊妹们也很想念你。白塔需要你。”
“我们总得有些人在外面的世界工作,”茉蕾温声回答,“白塔议会的事都交给你了,安娜雅。不过,在塔瓦隆,你对于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听说得比我要多。我常常会错过昨天所处地方发生的事情,这样的次数已经太多。你有什么新闻?”
“又出了三个伪龙神,”梨安琳咬牙切齿地说道,“在萨达亚、穆兰迪和特尔[2],伪龙神大肆破坏。这种时候,你们蓝结却在微笑,说废话,抓住过去不放。”安娜雅挑起了一边眉毛,梨安琳刺耳地哼了一声闭了嘴。
“三个,”茉蕾轻声重复着。她的眼睛闪起了光芒,但转眼间她就把它掩盖住了,“过去两年出了三个,如今则是同时出现三个。”
“跟以前一样,这三个也会被解决掉的。这些害人的男人和任何追随他们的乌合之众都会。”
梨安琳语气中的确信几乎让茉蕾发笑。几乎。她对于现实、对于各种可能性太了解了。“难道几个月的时间就足以令你忘记了吗,姊妹?上一个伪龙神在他的军队——不论是否乌合之众——被打败之前差点没把吉尔丹撕开两半。是的,如今罗耿已经被带到塔瓦隆,我想,他已经被安抚了,没有威胁。但是,我们有几个姊妹为了制服他而牺牲。对于我们来说,即使只是失去一位姊妹也是不能承受的损失,而我们在吉尔丹的损失真是太惨重了。罗耿之前的那两个伪龙神并不能引导唯一之力,但尽管如此,坎都和阿拉·都曼[3]的人们对他们依然记忆犹新。村庄被烧毁,人们在战场上战死。当世界要同时对付三个伪龙神的时候,它要花费多大力气?那些自称真龙转生的男人从来都不乏追随者,这次有多少人会聚集在他们的旗下?战争的规模会有多大?”
“前景还不至于晦暗到这个地步,”安娜雅说道,“就我们目前所知,只有萨达亚的那个伪龙神会引导。他还没来得及吸引太多追随者,而且,应该已经有姊妹赶到那里去对付他了。在黯河丹各处,塔兰人都在攻击他们那里的伪龙神和追随者。至于穆兰迪的那一个,已经被俘虏了,”她短笑了一声表示惊讶,“想想看,这么多的人民之中,穆兰迪人竟会如此迅速地摆平他们的伪龙神。如果你问他们,他们甚至不愿意自称穆兰迪人,而是自称路伽人,或者殷尼什人,或者这个大人、那位女士的人。然而,就因为害怕他们的众多邻国中有人会趁机入侵,穆兰迪人几乎在他们的伪龙神刚刚张口宣布自己身份的时候就跳起来把他压倒了。”
“还是一样,”茉蕾说道,“同时出现三个伪龙神,这是不可小看的。有没有姊妹成功做过预言?”这样的可能性很小——数个世纪以来,鲜有艾塞达依显露过这个天赋的任何迹象,连一丁点都没有——所以,当安娜雅摇头时,她并不意外。不意外,还反而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们在走廊的交汇处遇到了阿玛丽莎女士。她行了一个完整的屈膝礼,深蹲下去,把淡绿色的裙摆宽宽地张开。“向塔瓦隆致敬,”她喃喃说道,“向艾塞达依致敬。”
法达拉领主的妹妹可不是点点头就可以打发的。茉蕾拉着阿玛丽莎扶她起来。“你太抬举我们了,阿玛丽莎。快起来,好姊妹。”
阿玛丽莎优雅地站了起来,脸带红晕。她从来没有到过塔瓦隆,却被一位艾塞达依喊作姊妹,即使是她这种身份的人也足以兴奋了。她身材矮小,正处于中年,皮肤黝黑,带着成熟美,脸颊上的红晕更衬得她楚楚动人。“您真是太令我荣幸了,茉蕾塞达依。”
茉蕾微笑道:“我们互相认识有多久了,阿玛丽莎?难道我现在得喊你作阿玛丽莎女士,就像是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喝过茶一样吗?”
“当然不是。”阿玛丽莎也微笑着回应。她哥哥脸上的坚毅线条在她的脸上同样存在,脸颊、下颚,没有一丝比她的哥哥柔软。有些人说,尽管阿格玛是一个出名坚忍的战士,他也远远比不上他的妹妹。“可是,艾梅林殿下在这里……伊撒国王[4]访问法达拉的时候,我私下里喊他玛伽米、小舅舅,就跟我小时候骑在他肩膀上时一样,可是,在公众场合就不能那样了。”
安娜雅“啧”了一声。“有些时候正式礼仪是必须的,可是,男人们常常过于注重它们。请你喊我安娜雅吧,我则喊你阿玛丽莎,可以吗?”
茉蕾的眼角扫到了伊雯,就在另一边走廊的远处,匆匆忙忙地转过一个弯角。一个穿着皮革上衣的驼背身影低着头,手臂上抱着大包小包,蹒跚地跟在她身后。茉蕾容许自己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但她的面具立刻就恢复了。如果这个女孩在塔瓦隆也如此积极进取,她嘲讽地想着,总有一天她会登上艾梅林玉座,前提是她能学会如何控制这种积极性,而且还得有一个空置的艾梅林玉座等着她。
当她把注意力转回其他人身上时,梨安琳正在说话。
“……我很乐意能有机会了解你们的国家。”她脸上挂着坦率的微笑,像个少女一般,她的声音很友善。
当阿玛丽莎把邀请扩大至请她们到她的私家花园参加她和她那些贵妇们的聚会时,茉蕾让自己的脸回复静止,梨安琳则热心地接受了邀请。梨安琳朋友很少,红结以外的朋友更是一个都没有,更别说艾塞达依以外的了。她跟男人,或者半兽人交朋友可能还更快些。茉蕾不知道对于梨安琳,甚至对于红结的所有艾塞达依来说,男人和半兽人是否有区别。
安娜雅解释说,此刻她们正要去觐见艾梅林玉座。“噢,”阿玛丽莎说道,“愿光明照耀她,愿创世者庇护她。那么,迟些好了。”她站着低头送她们离开。
茉蕾一边走一边打量梨安琳,但从不直接看着她。这个蜜色头发的艾塞达依双眼直视前方,若有所思地撅着玫瑰花蕾一般的嘴唇,似乎把茉蕾和安娜雅两人都忘了。她在想什么?
安娜雅似乎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寻常,不过,她总是能全盘接受别人,不论那是对方原来的样子还是装出来的样子。在白塔的时候,安娜雅处事的言行一致就常常令茉蕾惊异,而那些心思不正的人似乎总是认为她的坦率和诚恳,她对别人的包容是狡猾的伪装。她们总是会对她的说到做到和有话直说措手不及。而且,她有一种透视事情本质的能力,并且接受她所看到的一切。此刻,她愉快地继续谈论新闻。
“昂都传来的消息有好有坏。卡安琅[5]街上的暴乱已经随着春天的降临而平息,可是仍然有言论,太多的言论,为了漫长的冬天而责怪女王,也责怪塔瓦隆。比起去年,摩菊丝的王位更加危险,不过,她仍然坐在上面,而且只要伽里·布尼仍然是女王卫兵的统帅,她就可以继续坐下去。至于王位继承人依蕾公主和她的哥哥格安王子,已经平安抵达塔瓦隆接受训练。在白塔,有人担心传统会被打破。”
“只要摩菊丝还有呼吸,就不会。”茉蕾说道。
梨安琳略略惊了一下,像是刚刚才醒觉。“祈祷她继续呼吸下去吧。王位继承人的队伍被光明之子一直跟踪到了迩日琳河上通往塔瓦隆的桥前面。在卡安琅城外,更多的光明之子仍然在那里扎营,等待着捣乱的机会,城里仍然布满探子。”
“也许摩菊丝是时候学会一点警觉了,”安娜雅叹道,“世界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危险,即使是对一个女王而言。说不定对女王而言更加危险。她永远都是那么刚愎自用。我记得她年轻时在塔瓦隆的情景。她没有成为合格艾塞达依的能力,因此满心怨愤。有时候,我觉得她是为了这个而逼迫她的女儿,而不顾那个女孩自身的选择。”
茉蕾轻蔑地哼了一声。“依蕾天生就拥有火花,这不是选择的问题。摩菊丝可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因为缺乏训练而死,就算阿玛迪西亚[6]所有的光明之子都在卡安琅城外扎营也一样。她会命令伽里·布尼带领女王卫兵在他们之中杀出一条前往塔瓦隆的路,而伽里·布尼就算只剩一个人也会照做的。”然而,她仍旧必须为那个女孩的潜力之大保密。如果被昂都的人民知道,他们会否愿意接受依蕾继承摩菊丝登上狮子王座?接受一个不仅仅是遵循传统在塔瓦隆接受训练,更是一个艾塞达依的女王?有历史纪录以来,只有少数女王拥有被称为艾塞达依的资格,其中又只有几个公开承认并且一辈子都为此后悔。她感到一丝遗憾。但是,现在事情太多了,无法抽手去管、甚至去担心一个国家、一个王位。“还有什么,安娜雅?”
“你一定知道伊连在进行猎角者召集吧,这是四百年来的头一回。伊连人说,最后一战即将到来”——安娜雅略略颤抖了一下,她是该害怕,但她并没有停下,继续说道——“瓦勒尓之角必须在对抗暗影的最后一战开始之前找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战士已经开始聚集,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号角,成为传奇。穆兰迪和阿塔亚[7]当然提高了警觉,认为这一切都是打算对付他们其中一个的掩饰。那可能是穆兰迪人如此迅速地抓住他们的伪龙神的原因。不论如何,艺人和吟游诗人将会有许多崭新的故事可以加到他们的轮回传说中去了。愿光明保佑,仅仅是新故事而已。”
“也许不会是他们预想中的那种故事。”茉蕾说道。梨安琳厉眼看着她,但她的脸保持毫无表情。
“我猜也不会,”安娜雅平静地说道,“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故事才会是被加入轮回的故事。除了这些之外,我只有传闻可以告诉你了。海族显得躁动不安,他们的船在港口之间跑来跑去,几乎不加停顿。出身海族岛屿的姊妹们说,他们的‘圣者’克拉莫尔就要降临了,但她们不肯多说。你知道,在克拉莫尔的问题上,阿瑟安·米业尔[8]对于外人是多么守口如瓶,这方面,我们的姊妹似乎更把自己看成海族而不是艾塞达依。艾尔人似乎也在蠢蠢欲动,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没有人了解艾尔人。至少,没有迹象表明他们打算再次翻越世界之脊,感谢光明。”她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愿意为了得到一位来自艾尔族的姊妹而付出一切。一个就够了。我们对他们了解得太少了。”
茉蕾笑了。“有时候我觉得你应该加入棕结,安娜雅。”
“阿漠平原。”梨安琳冒出一句,然后为自己说的话吃了一惊。
“那就真的是一个传闻了,姊妹,”安娜雅说道,“我们离开塔瓦隆的时候听到了一些谣言。阿漠平原那里可能在打仗,也许投门岭也是。我说的是,可能。谣言不多,是谣言中的谣言。我们没来得及打听更多就离开了。”
“那说的一定是搭拉邦和阿拉·都曼[9],”茉蕾摇着头说道,“他们为了阿漠平原已经争执了将近三百年,但从来没有上升到战争级别。”她看了看梨安琳。艾塞达依本应丢弃对于她们原属国家和统治者的忠诚,但很少人能做得如此彻底。要做到完全不关心自己出生的土地是很难的。“为什么他们现在会——?”
“闲聊够了,”蜜发女人恼怒地打断了对话,“茉蕾,艾梅林殿下在等你。”她快速跨了三大步超过两人,一把推开一对大门,“艾梅林殿下可不会和你闲聊。”
茉蕾无意识地摸着腰间的袋子,从梨安琳身边走过,走进大门,点了点头像是感谢对方为她推开门。她甚至差点要向着梨安琳闪着白热怒火的脸微笑。这可怜的女孩到底怎么啦?
接待室的地板上铺着几层色彩鲜艳的地毯,摆着许多做工简单或者只是略加打磨的木头椅子、软垫长凳和小桌子,显得很舒适。高高的箭缝旁边挂上了织锦窗帘,使它们看起来就像是窗户。壁炉里面没有点火,白天是很暖和的,石纳尓的寒冷只有在晚上才会降临。
跟随艾梅林到达法达拉的艾塞达依之中,只有少数几个在这里。棕结的维琳·玛文和莎拉菲对于茉蕾的到来连头都不抬一下。莎拉菲正在专心阅读一本包着破旧褪色的皮革封面的旧书,小心翼翼地翻着它的破碎书页。而体态丰满的维琳则盘着脚坐在箭缝下方,把一朵小花举起来送到光线里,一边在膝盖上搁着的书上整齐地做笔记和画图,旁边的地板上放着一个打开的墨水盒,大腿上还有一小堆花朵。棕结的姊妹都把大部分的心思放在探索知识上,很少关注其他事情。茉蕾有时候怀疑,她们到底知不知道世界上在发生什么事情,甚至,就在她们身边发生着什么事情。
其他三个已经在房里的艾塞达依转过身,但她们没有向茉蕾走来,只是看着她。其中一个苗条的黄结姊妹是她不认识的;她在塔瓦隆里呆的时间太少了,尽管她们的数量再也不像从前那么多,她也来不及认识所有艾塞达依。不过,她认识另外两个。卡琳雅,不论是肤色还是态度,都跟她披肩上的白色穗子一样,苍白、冰冷,跟皮肤黝黑、性情火烈的绿结姊妹阿兰娜·莫凡尼正好完全相反。不过,她们两人都只是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说话。阿兰娜用力整了整肩上的披肩,而卡琳雅根本一动不动。那个苗条的黄结姊妹似乎有点遗憾地转过身去。
“愿光明照耀你们,我的姊妹。”茉蕾说道。没有人回答。
她不能确定莎拉菲和维琳是否听到了。其他人到哪里去了?虽然没有必要全部人都集中在这里——多数人很可能正在她们的房间里休息,驱除旅途的疲劳——但她现在很紧张,所有她不能问的问题都在她的脑海里不停转动。只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泄漏。
通往里间的门打开了,莉安娜走出来。她是编年史监护人[10],身材几乎跟男人一样高,苗条优雅,古铜色的皮肤,乌黑的短发,仍然很漂亮。她没有带着她的金色火焰手杖,不披披肩,只围着一条手掌宽的蓝色长围巾,因为她是作为监护人而列席白塔议会的,而不是代表她所属的结。
“你来啦,”她精神奕奕地对茉蕾打招呼,朝身后的门做手势,“来吧,姊妹。艾梅林殿下在等你。”她说话一向都是简洁快速,不论她是生气、高兴还是激动。茉蕾跟随莉安娜进去时,心里不由得猜测监护人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莉安娜把门在两人身后关上,它发出跟地牢门关上时一样的碰击声。
艾梅林殿下坐在地毯中间一张宽阔的桌子后,桌上放着一个方正的金盒子,大小跟旅行箱差不多,装饰着华丽的银花饰。桌子很结实,桌腿矮短,但是它看上去就像是承受着两个壮男子也未必抬得起来的重量。
看到那个金盒子,茉蕾顿时难再保持脸上的平静。上一次看到它,它还被安全地锁在阿格玛的保险库里。听说艾梅林来了的时候,她本来打算自己亲口告诉她的。可是现在,它已经摆在了艾梅林的跟前,虽然这只是小事,却是一件令人担心的小事。事情的变化可能已经快得超出她的控制。
她行了一个深深的屈膝礼,正式地说道,“应您的召唤,母亲,我来了。”艾梅林伸出手,让茉蕾亲吻她的巨蟒戒指。这些礼仪跟其他艾塞达依一样。她站起来,换成更接近谈话的语气,但又不能过分。她清楚知道监护人就站在自己身后的门旁。“我希望您的旅途愉快,母亲。”
艾梅林出生于特尔的一个普通渔民家庭,并非贵族,她的名字叫苏安·珊池,不过,自从十年前她被白塔议会推举为艾梅林玉座之后,很少人会用到、甚至想到这个名字。她是艾梅林,这就足够了。她肩膀上的宽阔围巾由代表艾塞达依七个结的七条彩色带组成;艾梅林属于所有结,也不属于任何结。她身高适中,相貌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俊俏更合适,脸上透露着一种在她登上艾梅林玉座之前就已经拥有的力量,一种在特尔的港口区莫尔街上挣扎生存的女孩的力量。在她蓝眼睛的清澈注视之下,国王、王后、甚至光明之子的统领也得低下眼睛。此刻,她的眼睛显得很疲劳,她的嘴角流露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感。
“女儿,我们在迩日琳河上召唤风,甚至扭转水流来为我们的船只加速。”艾梅林的声音低沉哀伤,“我亲眼看到因此而引发的洪水冲毁沿岸的村庄,光明才知晓我们对天气还造成了什么影响。这些破坏和可能因此造成的农作物失收都是我们的过错。一切都只为了尽快到达这个地方。”她的目光飘到了那个华丽的金盒子上面,半抬起手像是要摸它,可她口中说的却是,“依莱妲[11]回到了塔瓦隆,女儿,她是跟依蕾和格安一起到的。”
茉蕾知道莉安娜站在一边,虽然跟平常一样,她在艾梅林在场的情况下保持沉默,但是她在观察,她在倾听。“我很惊讶,母亲,”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这种时候,摩菊丝的身边很需要艾塞达依顾问。”摩菊丝是少数几个公开承认有艾塞达依顾问的统治者之一;几乎所有统治者都有一个艾塞达依顾问,但是很少人承认。
“是依莱妲自己坚持的,女儿。不论摩菊丝是否女王,说到意志,她未必比得过依莱妲。不论如何,也许这一次是她不愿意跟依莱妲争吧。依蕾拥有的潜力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高,她的训练已经开始有进展了。红结姊妹们为此像河豚一般得意洋洋。虽然我并不认为这个女孩的思维跟她们的方式相近,但是她必竟年轻,难以预计。就算她们没能把她拉入红结,也没有关系。依蕾很可能会成为一千年来最强大的艾塞达依,而发掘她的人是红结。她们就凭着这一点已经在议会中挣得不少优势。”
“母亲,我带了两个年轻女子到法达拉来,”茉蕾说道,“她们都是来自双河,一个曼瑟兰之血仍然强烈的地方。虽然他们都已经忘记那块土地曾经叫做曼瑟兰,但是古老的血统在歌唱,母亲,而且在双河尤其响亮。伊雯,一个乡下女孩,至少可以跟依蕾一样强大。我曾经见过依蕾,所以我知道。至于另一个,奈妮,她是村里的贤者,但是年纪只比女孩大一点。她们村子会选择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担当贤者,这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一旦她学会有意识地控制她现在无意识地做的事情,她可以跟塔瓦隆里的任何姊妹一样强大。再加以训练,她将会像熊熊篝火一般耀眼,而依蕾跟伊雯只能算是蜡烛。这两个女子是决不可能选择红结的。因为男人使她们快乐,她们会为他们生气,但她们真心喜欢男人。她们轻而易举就能把红结因为找到依蕾而在白塔取得的任何优势夺回来。”
艾梅林点点头,这一切像是对她无关紧要。茉蕾惊讶地挑起了双眉,又赶紧控制住自己,让表情回复平静。这是白塔议会最关心的两件事之一:每一年,能找到的可以接受引导唯一之力训练的女孩越来越少,或者说,看起来是这样,而且,真正力量强大的更少。比起艾塞达依因为裂世而遭到的百般责难、或者来自光明之子的憎恨、或者甚至暗黑之友的破坏,艾塞达依人数的锐减以及天赋的消逝所引起的担忧更加重要。白塔原本人气兴旺的走廊现在空空荡荡,曾经可以用唯一之力轻易解决的事情如今做起来困难重重,或者,根本无法办到。
“依莱妲回到塔瓦隆去还有另一个理由,女儿。她用了六只鸽子来发送一个同样的信息以保证我能收到——至于她还给塔瓦隆里面的哪些人派出信鸽,我只能猜测——然后亲自回来。她跟白塔议会说,你在摆布一个身为ta'veren[12]而且十分危险的年轻男子。她说,那个男子曾经在卡安琅停留过,可是,当她找到他呆的那家旅店时,发现你已经把他拐走了。”
“那个旅店的人对我们很好,很忠心,母亲。如果她伤害他们之中的任何人……”茉蕾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严厉起来,随即听到莉安娜动了动。没有人可以用这种语气跟艾梅林说话;就算是在位的国王也不行。
“你应该知道,女儿,”艾梅林淡淡说道,“依莱妲不会伤害任何人,除非她认为那人危险。比如说暗黑之友,或者那些企图引导唯一之力的可怜的愚蠢男人,或者威胁塔瓦隆的人。每一个不是艾塞达依的人对于她来说,可能都只是石棋盘上的一只棋子。那位旅店老板,我记得是叫吉尔先生的吧,他很幸运,因为他明显对于艾塞达依相当尊重,所以对依莱妲的问题给出了令她满意的答案。事实上,依莱妲对他的评语不错。但是,她说得更多的是你带走的那位年轻男子。她说,他是自从阿图尔·鹰之翼以来最危险的男人。你知道,她有时候能预言,而且她的话在议会中很有份量。”
因为莉安娜在场,茉蕾强迫自己的语气尽量恭顺,虽然还做不到十分,但已经是她的极限。“我带着三个年轻男子,母亲,但没有一个是国王,而且我非常怀疑他们之中有任何人会做统一世界的痴梦。自从百年战争之后,再也没有人做过阿图尔·鹰之翼的梦了。”
“是的,女儿。阿格玛大人告诉我了,是三个乡下男孩。不过,其中一人是ta'veren。”艾梅林殿下的目光又飘到了那个方盒子上。
“议会有提议说,你应该被派往静修进行反省。是一位来自绿结的议员提出的,另外还有两人边听她的提议边点头赞同。”
莉安娜发出轻蔑的哼声,又或者,是表示受挫吧。艾梅林殿下说话的时候,她总是像布景一样沉静,但这一次茉蕾可以理解她的小小干扰。自从阿图尔·鹰之翼之后,一千年来,绿结都是跟蓝结结盟的,她们总是同声同气。“我可不打算去某个遥远的村庄里面种菜,母亲。”我也不会的,不论白塔议会怎么说。
“还有更进一步的提议,也是绿结提出的,说你在静修期间的一切照料工作应该交给红结。红结姊妹们试图装出惊讶的样子,但她们就像一群明知道猎物毫无防范之力的鱼鹰。”艾梅林哼了一声,“红结表示说不愿意监管一位并非她们结的姊妹,但是又说,她们会接受议会的安排。”茉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那将会是……最令人不快的,母亲。”那将会是比不快要糟糕,糟糕得多;红结从来不善温柔。她坚决地把这个想法放到一边,待会儿再理会。“母亲,我不能理解绿结和红结这次如此明显的联手。她们的信仰、她们对待男人的态度、她们对于艾塞达依责任的看法,都是完全相反的。一个红结姊妹和一个绿结姊妹的谈话甚至必定以吵架收场。”
“世界会变的,女儿。我是连续第五个从蓝结被提为艾梅林玉座的人。也许,她们觉得这太过分了,或者,蓝结的思维方式再也无法满足一个到处是伪龙神的世界。经过了一千年,许多事情都改变了。”艾梅林皱着眉头,像是自言自语,“古老的壁垒在削弱,古老的屏障已经打破。”她振作了一下,声音坚定起来,“不过,还有另一个提议,一个闻起来就像码头上放了一个星期的鱼一样臭的提议。因为莉安娜属于蓝结,而我来自蓝结,有人提出说这次旅程如果再派两个蓝结姊妹跟我一起,就变成有四个蓝结代表了。她们在议会里当着我的面这样说,就好像在讨论如何修理排水沟。另外还有两个白结议员和两个绿结议员对这个提议表示赞成,黄结在她们之间窃窃私语一轮之后,不肯表示赞成还是反对。只要再多一个赞成的人,你的姊妹安娜雅和麦耿就不会在这里了。甚至还有人议论,公开地议论,说我根本就不应该离开白塔。”
听到这个消息,比听到红结想得到她的消息更令茉蕾震惊。不论来自哪一结,编年史监护人应该只代表艾梅林玉座,而艾梅林玉座则是代表所有结的所有艾塞达依。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异议,即使是在半兽人战争期间,即使是在阿图尔·鹰之翼的军队把所有幸存的艾塞达依围困在塔瓦隆之中的那些最为黑暗的日子里,也没有例外。艾梅林玉座就是艾梅林玉座,高于一切。每一个艾塞达依都发誓要服从她。没有人可以对她做的事情或者她想去的地方提出质疑。这个提议,违反了三千年的传统和法律。
“是谁这么大胆,母亲?”
艾梅林苦涩地笑了。“几乎所有人,女儿。卡安琅的暴乱。大猎角召集在我们预先没有获得任何知会的情况下就宣布。伪龙神就像雨后春笋一般不停地冒出来。国家在削弱,越来越多贵族开始玩起家族游戏[13],自从阿图尔·鹰之翼把他们的阴谋狠狠打击之后,这种游戏从来没有如此兴盛过。最糟糕的是,我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暗黑魔神再次蠢蠢欲动。给我找出一个不认为白塔正在对事情失去控制的姊妹来吧,如果她不是棕结,她死定了。时间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也许已经越来越紧迫了,女儿。有时候我甚至感觉到它的流失。”
“正如您所说,母亲,世界在变。不过,荣耀之墙外,仍然有比墙内更严重的危险。”
艾梅林迎着茉蕾的凝视,很久之后,才缓缓点头。“莉安娜,你出去一下。我要单独跟我的女儿茉蕾谈谈。”
莉安娜只是犹豫了片刻,便说:“遵命,母亲。”茉蕾可以感觉到她的惊讶。艾梅林很少会在没有监护人在场的情况下接见客人,特别是一位她很有理由要惩罚的姊妹。
门打开,又在莉安娜身后关上。她在接待室里是不会透露里面发生的任何事情的,可是,茉蕾跟艾梅林单独会面的消息会像野火遇上干树林一般在法达拉的艾塞达依之间迅速传开,种种猜测流言将会因此诞生。
门一关上,艾梅林就站了起来,茉蕾的皮肤上传来片刻的刺麻感。是艾梅林在引导唯一之力,一瞬间她在茉蕾的眼中就像是被一圈明亮的光晕包围着。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了解你以往的小花招,”艾梅林说道,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碰着茉蕾额头上的蓝色石头,“不过,我们多数都拥有一些孩提时发明的小花招。不论如何,现在没有人能听见我们说什么了。”
她突然伸出双臂抱住了茉蕾。这是一个老朋友之间的温暖拥抱;茉蕾也同样热烈地回拥着她。
“茉蕾,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令我想起自己是谁的人。就连莉安娜,也总是把我当成围巾和手杖,即使只有我和她两人,就好像我跟她在当初学者的时候没有在一起傻笑过一般。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们都还只是初学者,你和我。仍然是那么纯洁无知,把一切看成吟游诗人的故事成真;那么纯洁无知,认为我们会遇到男人——他们将会是王子,记得吗,英俊、强壮、温柔的王子?——他们足够强大,可以容得下一个拥有艾塞达依力量的女人为妻;那么纯洁无知,梦想着得到吟游诗人故事的完美结局,可以跟其他女人一样生活,只不过是多了一些力量。”
“我们是艾塞达依,苏安。我们有我们的责任。就算你和我生来不会引导,你会为了一个家、一个丈夫,即使那是一位王子,而放弃吗?我不相信。那是村庄主妇的梦想。就连绿结也不会那样。”
艾梅林向后退开。“不,我不会放弃的。多数时候,不会。可是,曾经有几次,我妒忌村庄的主妇。此刻,我几乎就是在妒忌她们。茉蕾,如果任何人,甚至包括莉安娜,发现我们的计划,我们都会被封止[14]的。而我,也无法指责她们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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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塔拉邦:艾莱斯大洋上的一个国家,曾经是一个贸易大国,出产地毯、染料和焰火等。
[2] 萨达亚、穆兰迪和特尔:国家名
[3] 坎都和阿拉·都曼:国家名
[4] 伊撒:石纳尓国王
[5] 卡安琅:昂都首都
[6] 阿玛迪西亚:迷雾山脉以南的一个国家,首都是阿曼都,光明之子的总部。
[7] 阿塔亚:狂暴之海上的一个国家,但事实上,除了名字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把那个地方的人民连结在一起。那里的人民认为自己是某个村、镇的人或者这位大人那位女士的人。
[8] 阿瑟安·米业尔:海族的另一个名字
[9] 阿拉·都曼:艾莱斯大洋上的一个国家,此时正陷于内战、与伪龙神的战争以及跟塔拉邦的战争之中。
[10] 编年史监护人:陪在艾梅林玉座身边的人,相当于助手和顾问的角色
[11] 依莱妲:昂都女王摩菊丝的顾问,是红结艾塞达依
[12] ta'veren:命网之核。时间之轮用命运丝线,围绕命网之核编织出命运之网。
[13] 家族游戏:指贵族之间互相暗算、争权夺利的阴谋角力
[14] 封止:专指对女性艾塞达依的封印,使她们再也无法接触真源,无法引导唯一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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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石纳尓的暗影
(译者:第二部大猎角传奇草稿发布地址:,所有草稿在未成一章以及未修订之前都在这个地方发表,欢迎光临指教。)
封止。这个词几乎像是挂在眼前的空中颤抖着。对于男人,这种扼杀他引导唯一之力的能力,以此防止他发疯然后破坏周围一切的封印称为‘安抚’。但对于艾塞达依,则称为‘封止’。封止。再也无法从真源引导唯一之力的能量流。仍然可以感觉到真源中雌性力量塞达的存在,却再也不能接触它。永远都记住自己失去了什么。被封止的艾塞达依实在太稀少,所以每一个初学者都必须记住自从裂世之后每一个被封止的艾塞达依的名字以及她的罪行,然而,每一个人只要想到这个词,就会发抖。女人对于封止的承受能力比起男人好不了多少。
茉蕾从一开始就知道其中的风险,也知道冒险是必须的。但这不等于她可以很高兴地接受它。她眯起双眼,只有其中闪着的光芒透露出她的愤怒和担忧。“苏安,莉安娜会一直跟随你的,就算你要去刹幽古的山坡,走进厄运之渊也不例外。你不可以怀疑她的忠诚。”
“我不会,但是,她会认为自己是背叛吗?背叛一个叛徒能算是背叛吗?你想过没有?”
“从来没有。苏安,我们所作的一切都是必须做的。我们俩二十年前就已经知道这一点。时间之轮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你和我是被时轮之模选中来做这件事的。我们是预言中的人,预言必须实现。必须!”
“预言必须实现。我们所接受的教导说它们会实现、必须实现,然而这种实现对于我们接受的其他任何教导来说都是叛逆。或者说,对于我们所代表的一切是冲突的。”艾梅林搓着胳膊走到狭窄的箭缝前,看着外面楼下的花园,抚摸着窗帘。“在这里的女客楼房间里,他们用帷帐来令房间显得柔和,他们培育美丽的花园,但是这个地方没有一处不是为了战斗、死亡和杀戮而建。”她用同样忧心忡忡的语气继续说道,“自从裂世之后,只有两任艾梅林玉座曾经被剥夺围巾和手杖。”
“坦西安,她因为妒忌依莉珊的力量而背叛了曼瑟兰;还有宝雯,她企图利用阿图尔"鹰之翼做傀儡以控制世界,结果几乎毁灭塔瓦隆。”
艾梅林仍然打量着花园。“她们都来自红结,都被来自蓝结的艾梅林玉座所取代。所以,从宝雯之后,再也没有红结被选为艾梅林玉座,也是红结要利用任何借口推翻来自蓝结的艾梅林玉座的缘由,这一切因素在此刻都整齐地凑在了一起。茉蕾,我不愿意成为第三个失去围巾和手杖的艾梅林玉座。对于你,那自然是意味着被封止然后赶出荣耀之墙。”
“比如依莱妲,她就决不会轻易放过我。”茉莉注视着朋友的后背。光明啊,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从来都没有试过这样。她的力量、火焰到哪里去了?“可是,不会变成那样的,苏安。”
另一个女人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至于我,就没那么简单了。就算被封止了,一个被推翻的艾梅林玉座也不可能随便离开白塔;她可能会被处死,防止反对者重新聚集在她的旗下。坦西安和宝雯,她们被留在白塔当成佣人,做洗碗女工,被人指指点点,作为当权者也会有如此下场的警告。没有人会在一个整天擦地板洗锅碗的女人身边重新聚集。他们会可怜她,但不会听从她的召唤。”
茉蕾的眼中迸着怒火,把拳头压在桌上:“看着我,苏安。看着我!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付出了这么多努力之后,你说你想放弃吗?放弃,任由世界自生自灭?就只是因为害怕锅子洗得不够干净会捱鞭子吗!”她在话中聚集起自己所有的嘲笑和蔑视,当她看到朋友猛然转身看着自己时,松了一口气。她的力量仍然在,虽然疲劳不堪,但是还在。那双清明的蓝色眼睛跟她自己的一样喷着怒火。
“我还记得,我们俩做初学者时,谁捱鞭子的时候喊得更大声。你在卡里安过的生活很舒服,茉蕾,跟在渔船上工作的生活根本不一样。”苏安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不,我没说要放弃,但是,我也没打算束起双手,眼睁睁看着一切脱出我们的控制!我在议会遇到的麻烦多数都是因为你。就连绿结也在猜测为什么我没有把你召回白塔教训一顿。半数跟我一起的姊妹认为应该把你交给红结,如果那真的发生,你会希望自己能重新做回初学者,那样最糟不过是捱顿鞭子。光明啊!如果她们中有人想起我们俩在当初学者的时候是好朋友,我会跟你一样下场。
“我们做好了计划的,茉蕾!一个计划!找到那个男孩,把他带到塔瓦隆,然后我们可以把他藏起来,确保他的安全并且为他指引方向。然而,自从你离开白塔,我只收到过你的两条消息。只有两条!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企图坐在龙神的爪子上在漆黑中航行。一条消息说你正在双河,前往那个村庄,那个艾蒙村。我猜,很快,你就找到了他,你可以控制他了。然后,从卡安琅来的第二条消息说,你们要去石纳尓,到法达拉去,而不是塔瓦隆。法达拉,一个几乎伸手就能碰到灭绝之境的地方。法达拉,半兽人和迷惧灵几乎天天四出袭击的地方。我们花了将近二十年来计划和搜寻,结果你把我们的计划摔在暗黑魔神的脸上。你疯了吗?”
现在,茉蕾已经成功恢复了另一个女人的生气,于是她的外表回复了平静。平静,但坚决不放弃。“时轮之模不会理会人类的计划,苏安。我们做了这么多安排,却忘记了自己的对手的是谁。是Ta'veren。依莱妲错了。阿图尔"帕恩得拉"坦李尔从来都不是一个如此强大的ta'veren。不论我们如何计划,时间之轮将会按照它的意愿在这个年轻男子的身边编织时轮之模。”
艾梅林脸上的怒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脸色刷白的震惊:“听起来,你像是在说我们还不如放弃。难道你现在建议我们站到一边去看着世界焚烧吗?”
“不是的,苏安。决不是站到一边。”然而,世界一定会焚烧,苏安,不论我们做什么,不论我们是否去做。你就是不能明白这点。“但我们现在必须明白,我们的计划是无法确定的。我们的控制能力比我们自以为的要小。也许,只有一个手指甲那么点。命运之风在吹拂,苏安,我们必须乘风而去。”
艾梅林打了个冷战,就像是那阵风冰冷地吹在了她的脖子后面。她的手伸向那个金盒子,手指僵硬却熟练地找出复杂花纹里的开关。在巧妙地平衡机关下,盒子顶部升起,露出里面一只卷曲的金色号角,放在一个专为存放它而做的槽里。她取出号角,抚摸着号角口上用古语写的银色字体。
“‘坟墓无法阻挡我的召唤。’”她翻译道,声音如此之轻像是在自言自语,“瓦勒尓之角,为了从坟墓中召唤出英雄之魂而做。预言说,它只有在最后一战时才会出现。”突然,她把号角塞回盒中,关上盒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看到它。“欢迎仪式刚刚结束,阿格玛就立刻把它塞到我的手里。他说,有这东西在他的保险库里,令他再也不敢进去那地方。诱惑太强,他说,他很想自己吹响号角,然后带着响应召唤而来的英雄北上,穿越灭绝之境,荡平刹幽古,消灭暗黑魔神。那种光荣令他备受煎熬,又正是这种煎熬,他说,令他明白吹响号角的人不应该是他,不可以是他。他迫不及待要把它推给我,却仍然想要拥有它。”
茉蕾点点头。阿格玛对于号角的预言很熟悉;跟暗黑魔神战斗的人大都很熟悉那个预言。“‘吹响我的人不为光荣,只为救赎。’”“救赎。”艾梅林苦笑道,“阿格玛的眼睛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放弃救赎还是在拒绝自己灵魂的谴责。他只知道,他必须在它把自己煎熬至死之前把它送走。他试过隐瞒它的存在,但是堡垒中已经开始流传关于它的谣言。我并没有感觉到跟他一样的诱惑,但是它仍然令我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他必须把它收回到他的保险库,直到我离开为止。因为有它在旁,即使是在我隔壁的房间,我也无法入睡。”她摸着额头上的思索纹叹了口气,“它只会在最后一战时才出现。难道已经如此接近了吗?我本来以为,我本来希望,我们还有更多时间。”
“卡拉安索轮回。”
“是的,茉蕾。你不用提醒我。我对龙神的预言跟你一样了解。”艾梅林摇摇头,“自从裂世之后,从来没试过在一代人里面出现多于一个伪龙神,如今却同时出现了三个,过去两年还有另外三个。时轮之模需要龙神,因为它正朝着Tarmon Gai'don 而去。有时候,我的心中充满了怀疑,茉蕾。”她沉思着,像是正在疑惑,用同样的语气继续道,“如果罗耿就是真龙怎么办?在红结把他带到白塔被我们安抚之前,他是可以引导的。萨达亚的那个玛林"泰姆也可以,如果他是真龙呢?萨达亚已经有我们的姊妹了,现在可能已经抓住了他。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怎么办?如果转生的真龙在最后一战还没开始之前就已经被安抚了,会发生什么事?如果预言的主角被杀或者被安抚了,预言也会失效。那么我们将赤手空拳地面对暗黑魔神。”
“他们两个都不是真龙,苏安。时轮之模不需要龙神,它需要真龙。在他出现之前,时轮之模会继续产生伪龙神,但是,在他出现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了。如果罗耿或者另一个人是真龙,那么,就不会再有其他伪龙神。”
“‘他的出现就如破晓,世界将因他的降临而再次粉碎,再次重生。’我们要么赤手空拳地迎接风暴,要么寄希望于一个会带来灾难的保护者。愿光明救助我们所有人。”艾梅林抖了抖身子,像是要抖落自己说的话一般。她的脸没有表情,却隐藏着风暴。“茉蕾,你永远无法在我面前像对其他人一样隐瞒你的想法。你的话还没说完,而且,都不是好事。”
作为回答,茉蕾从腰带上取下皮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了桌子上。它看起来似乎只是一堆陶瓷碎片,有黑色和白色,闪闪发光。
艾梅林好奇地摸了摸其中一片,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Cuendillar 。”
“心灵石,”茉蕾确认道。制造cuendillar的方法在裂世之时已经失传,但是用心灵石制作的物品没有被灾难毁掉而流传了下来。就算它们被埋在地下或者沉入海中,也完好无损;一定是那样的。现知的力量中,没有一种可以破坏已经完成的cuendillar;就连唯一之力,打在它上面的结果也只能是使它变得更坚固。然而,某种力量却破坏了这一件。
艾梅林很快就把碎片拼了起来。是一张男人手掌大小的圆盘,中间一条蜿蜒的曲线把它分成两半,一半比沥青还黑,另一半比白雪还白,虽然经历数代,颜色并未黯淡。这是裂世之前,男人和女人一起使用唯一之力的时候,远古艾塞达依的标志。如今,它的一半被称为“塔瓦隆之火”;另一半被用来刻在人们的门上,称为“龙牙”,以控诉屋中人的邪恶。像这样的圆盘只有七张;白塔中保存有所有以心灵石制造的物品的清单,而这七张圆盘是重中之重。苏安"珊池瞪着它,就像瞪着枕头上的一条毒蛇。
“是暗黑魔神牢狱上的封印之一。”她终于很不情愿地说了一句。艾梅林玉座的职责之一就是守护这七个封印。然而,就算世人会想起这件事,他们也不知道一个秘密,那就是,自从半兽人战争之后,从来就没有艾梅林玉座知道这些封印到底在哪里。
“我们知道暗黑魔神在蠢蠢欲动,苏安。我们知道的,他的牢狱不可能永远牢固。人类建造的东西怎能和创世者相比。我们知道他的黑手已经伸向世界,虽然感谢光明,他还不能直接触碰世界。可是暗黑之友成倍地出现,不到十年前我们说的邪恶事跟如今每天发生的事相比几乎只能算是怪事。”
“如果封印已经开始破碎……我们可能根本没有时间了。”
“很少。但是也可能够了。必须够。”
艾梅林摸着封印碎片,声音变得僵硬,像是在强迫自己说话。“我见过那个男孩了,你知道,就在欢迎仪式举行的那个院子里。一眼就能看出ta'veren,那是我的天赋之一。这是如今很罕见、甚至比ta'veren还罕见的天赋了,当然也没什么用处。那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一个相当英俊的年轻人。跟镇子里可以见到的任何年轻人没多少区别。”她停下来吸了一口气,“茉蕾,他就像太阳一样耀眼。我这辈子很少感到害怕,但是见到他令我从头到脚都在害怕。我想退缩,我想嚎哭。我几乎说不出话来。阿格玛以为我在生他的气才会如此寡言少语。那个年轻男子……他就是我们这二十年来一直寻找的人。”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问。茉蕾回答了她。“他是的。”
“你肯定吗?他能不能……?他能不能……引导唯一之力?”
她的嘴唇透露着紧张,茉蕾也感觉到了,那是一种内心的纠结,一种攥住她心灵的冰寒。然而她的脸仍然平静。“他能。”一个操纵唯一之力的男人。没有艾塞达依可以毫无畏惧地对待这种男人。全世界都害怕这种男人。而我,将会放任他在世上行走。“岚"艾’索尔将会作为转生的真龙而面对世界。”
艾梅林打了个冷战。“岚"艾’索尔。这个名字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激发恐惧,让世界焚烧的人。”她又打了个冷战,用力搓着手臂,但她的双眼忽然闪起坚定的光芒。“如果他就是真龙,那么我们可能真的还有足够时间。但是,他在这里安全吗?我带了两个红结姊妹,而且,再也无法保证绿结或者黄结会听从我的指挥。光明灭我,关于这件事,我无法保证任何人肯听从我的指挥。就连维琳和莎拉菲也会像在幼儿室发现猩红蝰蛇一样跳起来对付他。”
“至少现在他是安全的。”
艾梅林在等她继续说。可是随着沉默的延伸,很明显她是不会再说了。终于,艾梅林开口问道:“你说,我们的计划没有用。那么现在你的建议是?”
“我已经故意让他觉得我对他失去了兴趣,以为他可以去他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艾梅林张开口,但茉蕾抬起手阻止,“这很必要,苏安。岚"艾’索尔是在双河长大的,在那里,曼瑟兰倔强的血液在每一条血管里流动着,而他自己的血跟曼瑟兰的血比起来就像是泥土旁边的岩石。我们必须温和地对待他,不然他会朝着我们想要方向以外的任何方向逃掉的。”
“那么,我们就像对待新生婴儿一般对他好了。如果你认为需要,我们还可以用襁褓包起他,逗弄他的脚趾。但是,最直接的用意是什么?”
“他那两个朋友,马彻姆"蔻顿和珀林"艾巴拉,打算在躲回双河之前先看看世界。如果,他们还可以回去的话;他们也是ta'veren,只是不及他强大。我会劝诱他们把瓦勒尓之角护送至伊连。”她皱起眉头犹豫着,“只是马特有点……问题。他带着一把从Shadar Logoth来的匕首。”
“Shadar Logoth!光明啊,你怎么会让他们接近那个地方。那里每一块石头都粘染邪恶,就算带走一颗鹅卵石也是危险的。光明助我们,如果魔得 接触到那个男孩……”艾梅林的语气就像被扼住了喉咙,“如果真的那样,世界就注定灭亡了。”
“可是它没有,苏安。我们所做的都是必须做的事,当时我们必须那样做。我已经尽了最大力量,保证马特不会传染别人,但是,到我发现的时候,他带着那把匕首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所以,他和匕首之间的连结无法割断。我曾经以为,我必须把他带到塔瓦隆去治疗,不过现在这里有那么多姊妹在,也许在这里就可以治疗了。只需要加上几个你能信得过不会把他当成暗黑之友的姊妹就可以了。你和我,再加上另外两个,加上我的安菊尓,就够。”
“莉安娜可以算一个,我还可以再找一个。”艾梅林忽然歪嘴笑了笑,“议会想要收回那个安菊尓,茉蕾。我们手上剩下的已经不多,而你此刻被看成是……不可靠的。”
茉蕾微微笑了,但笑意没有触及她的眼睛:“在我完成之前,她们对我的看法只会更糟糕。马特一旦听说有机会成为号角传奇中一个如此重要的角色,一定会飞扑而来。至于珀林也应该不难说服,他需要有些别的事情来把他的心思从他自己的麻烦上分开一下。而岚,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至少知道一些,一点点吧——而且很自然地对此感到害怕。他想要独自一人离开躲到某个他不会伤害到其他人的地方去。他说他再也不会使用唯一之力,但是他害怕无法阻止自己。”
“很可能。放弃喝水还容易些。”
“正是。而且,他还想远离艾塞达依。”茉蕾露出一个略略忧郁的微笑。
“给他一个离开艾塞达依,同时又能跟朋友呆在一起久一些的机会,他应该会跟马特一样乐意。”
“但他怎么能离开艾塞达依?你必须跟他一起去。我们现在不能放任他的,茉蕾。”
“我不能跟他一起走,”从法达拉到伊连是一段很长的路,但他已经走过了几乎相同距离的路。“我们必须放他自由一段时间。这是没有法子的。我已经下令把他们穿过的旧衣服烧掉了。他们那些衣服的碎片有太多机会落到恶人手中了。我会在他们离开之前把他们清洁干净;他们甚至可能还不知不觉。这样一来,就不能用这些方法追踪到他们,而唯一剩下的另一个威胁现在已经被关在这里的地牢中。”边听边点头赞同的艾梅林听到这里时,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她没有停下。“我会竭尽全力确保他们旅途的安全,苏安。当岚在伊连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在那里的,而且,我会确保由他来把号角呈给九人顾问团 和商会 。我会安排伊连的一切事情。苏安,伊连的人民会追随任何送上瓦勒尓之角的人,不论那是龙神还是巴’阿扎门本人,那些为了猎角而聚集的人大部分也会的。真龙将可以在众多国家采取行动反对他之前就得到一群追随者。他将从一个能容下他的国家开始,背后有一支军队的支持。”
艾梅林落回自己的座椅中,又立刻前倾身体。她似乎在厌倦和希望之间摇摆着。“但是,他会愿意宣布自己的身份吗?茉蕾,如果他害怕……光明知道,他应该害怕,但是那些自称龙神的男人都渴望权力。如果,他对此没有兴趣……”
“不论他愿不愿意,我都有办法要他成为龙神。就算我失败了,时轮之模也会确保他成为龙神,这由不得他。记住,他是一个ta'veren,苏安。他对于自己的命运没有多少掌控,就如同蜡烛芯无法控制烛火一般。”
艾梅林叹了口气:“这很冒险,茉蕾。冒险。不过,我的父亲常说,‘女孩,如果你不冒险,你永远连一个铜币都赢不了。’我们得做些计划。坐下来吧,这得花些时间。我会下令要人送酒和芝士来。”
茉蕾摇摇头:“我们俩的密谈已经太久了。如果有人试图偷听然后发现你设了屏障,她们会开始猜测。不值得冒这个险。我们可以明天再讨论。”此外,我最亲爱的朋友,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你,也不能冒险让你知道我有所隐瞒。
“我想你是对的。不过,这将是明天一早的第一件事。我要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一早。”茉蕾同意了。艾梅林站起来,她们再次拥抱,“明天早上我会把你需要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
茉蕾走进接待室时,莉安娜锐利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冲进了艾梅林的房间。茉蕾试图装出一张苦脸,像是刚刚受了一顿艾梅林最臭名昭著的叱责——多数女人,不论她有多么坚强,遭受一顿那样的叱责以后都会这样——睁大双眼,双脚发软,可是,这种表情对她来说很陌生。她看起来更像是愤怒,不过,效果应该一样。她对接待室里的其他女人没怎么注意;只知道从她来了之后,有些人走了,又有另一些人来了,但她几乎没看她们。天色渐晚,明天早上之前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很多,在她再和艾梅林谈话之前。
她加快脚步,向堡垒深处走去。
* * *
满月在塔拉邦的夜空中穿行,月色之下,如果有人看,这条发出马具嘈杂声音的队伍本该是一道颇值得看的景色。整整两千名光明之子,骑在马上,穿着白色战袍和斗篷,盔甲磨得闪闪发光,带着一队供给马车、蹄铁匠、马夫以及备用马匹。在这树木稀疏的郊外散布着一些村庄,但是他们并没有沿着路走,也避开任何农夫的田地。他们要去塔拉邦北部边境附近、阿漠平原边缘上的一个不起眼的村庄跟……某人……汇合。
季佛然"伯哈 骑在队伍的最前面,很想知道这是为了什么。他清楚地记得他在阿曼都与光明之子的最高统领佩得安"奈尔会面的情景,但是,那一次他没有得到多少信息。
“这里只有我们,季佛然,”那个白发男人这么说道。他的声音因为年老而显得单薄而尖细,“我记得大约是……到现在一定已经是三十六年前了吧……你发下的誓言。”
伯哈挺直腰。“我的最高统领大人,请容许我提问,为何如此紧急地把我从卡安琅召回?只需稍微推一推,摩菊丝就会倒台。昂都有不少家族对塔瓦隆的观点跟我们一样,而且他们已经准备要争夺王位。我把伊门"瓦达留在那里总管一切,但他似乎更想跟踪王位继承人到塔瓦隆去。如果他绑架了那个女孩,甚至袭击了塔瓦隆,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意外。”还有伯哈的儿子丹,他在伯哈被召回之前刚刚到达。丹充满热情。有时候,太热情了。热情得足以盲目地赞同瓦达提出的任何建议。
“瓦达行走在光明中,季佛然。但你是光明之子中最优秀的战斗指挥官。我要你找最好的战士组成一个团,带他们进入塔拉邦,避开任何多舌之人的眼睛。如果被不该见到的人看见,就必须使他们沉默。”
伯哈犹豫了。五十个光明之子,甚至一百个,可以毫无困难地进入任何土地,至少不会引发公开的质疑,可是一整个团……“要打仗吗,最高统领大人?街上的人们都在讨论,多数是疯狂的谣言,说阿图尔"鹰之翼的军队要回归了。”老人没有说话,“国王……”
“不能指挥光明之子,伯哈统领大人,”最高统领一口打断,“我才能。就让塔拉邦国王坐在他的宫殿里做他能做的事。没有别的了。在一个叫做阿苦那的村庄,有人会等你,给你传达最终的命令。我要求你的军团在三天之内出发。现在你可以走了,季佛然。有工作在等你。”
季佛然皱了皱眉。“请原谅,我的最高统领大人,可是,等我的人是谁?为什么我要冒着跟塔拉邦开战的危险去见那人?”
“到了阿苦那,你就会知道你需要知道的一切。”最高统领大人忽然显得比他实际的年纪还要老。他心不在焉地拉了拉自己的白色束腰外衣,左胸上显眼地镶着光明之子光芒四射的金太阳标志。“季佛然,有一些你不知道、连你也无法知道的力量在施加影响。尽快挑选战士吧。现在走吧。不要再问我了。愿光明与你同行。”
此刻,伯哈在自己的马鞍上挺起腰,活泛一下背后的郁结。我老了,他心想。在马背上走了一天一夜,期间两次休息让马喝水,就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头上的每一根灰发。仅仅在几年前,他甚至不会注意到自己头发中的灰色。至少,我没有杀害过无辜的人。他对于暗黑之友的态度跟其他任何向光明宣誓的人一样严厉——必须在暗黑之友把世界拉进暗影之前毁灭他们——但是他首先要确定他们真的是暗黑之友。带着这么多人,就算是在郊外行走,要避开塔拉邦人的眼睛也很困难,但是他办到了。不需要使任何人沉默。他派出去侦察的人回来了,身后还带来了更多穿白斗篷的人,其中有些人举着火把,把队伍前面已经适应夜视的人的眼睛晃得发花。伯哈低声咒骂着,一边下令队伍停下,一边打量着新来的人。
他们的斗篷胸口上镶着跟他一样的金太阳,跟所有光明之子一样,他们的首领甚至在太阳下面还有表示跟伯哈相同级别的金色绳结。不过,他们的金太阳后面有红色的牧羊人牧杖。审问者。他们用烙铁、钳子和水从暗黑之友口中扯出认罪和悔改,但是有人说,他们在开始审问之前就已经给被审问的人定好了罪名。季佛然"伯哈就是其中一个这样说的人。
我被派到这里来见审问者?
“我们一直在等你,伯哈统领大人,”首领的声音很刺耳。他个子高大,鹰勾鼻,眼中闪着每一个审问者都有的确信的光芒。“你本来可以来得早些。我是埃拿"沙仁,是塔拉邦这里光明之手指挥官积肯"卡拉丁的副手。”光明之手——他们自称挖掘真相的手,他们不喜欢审问者这个名字。“村里有一条桥,叫你的人过桥吧。我们在旅店里再谈。那地方出人意料的舒服。”
“最高统领大人亲自告诉我要避开眼睛。”
“这个村子已经……沉默了。现在,行动吧。从现在开始,我来指挥。如果你有怀疑,我有最高统领大人的密令。”
伯哈强忍住涌上喉头的咆哮。沉默。他猜想,尸体是被堆积在村子外面,还是被丢到了河中?这很像审问者的作风,为了保密而如此冷血地杀害整条村庄的人,却又如此愚蠢地把尸体丢到河中让它们顺流而下,把他们的所作所为从阿苦那直到坦迟库一路昭示过去。“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我要带着两千战士跑到塔拉邦这里来,审问者。”
沙仁的脸绷紧了,但他的语气仍然刺耳而且高高在上。“统领大人,这很简单。整个阿漠平原有许多镇子村庄,除了村长或者镇议会以外无人管辖。他们早就该接受光明的指引了。这些地方会有很多暗黑之友的。”
伯哈的马匹跺了跺脚:“你的意思是,我带了一整个团,秘密地穿越了几乎整个塔拉邦,就是为了到几个污秽的村子里抓暗黑之友?”
“你是来执行任务的,伯哈。来执行光明的任务!难道说你开始脱离光明了吗?”沙仁露出扭曲的微笑,“如果你追求的是战斗,你也许会有机会的。在投门岭那里有大批陌生人集结,就算塔拉邦和阿拉"都曼能在足够长的时间内放下互相之间的争吵来合作,也不一定敌得过。如果那些陌生人打过来,你将会获得你想要的所有战斗。塔拉邦人声称那些陌生人是野兽,是暗黑魔神手下的怪物。有些人说,他们还带着战斗艾塞达依。如果这些陌生人真的是暗黑之友,我们也必须对付他们。但是,得按顺序来。”
好一会儿,伯哈停止了呼吸:“这么说,谣言是真的了。阿图尔"鹰之翼的军队回来了。”
“是陌生人。”沙仁冷冷说道,像是后悔提起了这事,“不论他们来自何处,他们只是陌生人,也许是暗黑之友。我们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你需要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他们现在不用你管。我们在浪费时间。带着你的人过河,伯哈。我会在村里给你传达命令。”他掉转马头,朝着来路飞奔离去,给他举火把的人紧跟在他身后。
伯哈闭上双眼以加快恢复夜视。我们就像棋盘上的石子一般被人利用。“拜亚 !”他睁开双眼,他的副手应声来到他身边,在马鞍上挺直腰杆以示对统领大人的尊敬。这个瘦脸男人眼中的光芒几乎跟审问者一模一样,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好士兵。“前面有条桥,把战士们带过河去扎营。我会尽快跟你会合。”
他收起缰绳,朝着审问者离去的方向而去。棋盘上的石子。但是,是谁在移动我们?又是为了什么?
* * *
梨安琳穿过女客楼时,午后的影子已经开始渐渐让位给黄昏。在箭缝之外,黑暗渐浓,压迫着走廊里的灯光。最近,黄昏对于梨安琳来说是一个烦扰的时刻,黎明也是。黎明是新生白天的开始,正如黄昏是夜晚出生的时候,然而,在黎明时,夜晚死去,而黄昏时,白天死去。暗黑魔神的力量来源于死亡;他从死亡身上获得力量,所以在这些时刻,她觉得自己能感觉到他的力量在骚动。至少,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半黑不黑的影子里翻腾。某种她几乎相信只要自己转身转得足够快就能抓到的东西,某种她确信只要自己看得足够仔细就可以看到的东西。
穿着黑金两色制服的侍女在她经过时向她行礼,但她毫不理会。她的目光紧盯着前方,根本看不见她们。
在她要找的那扇门前,她顿了顿,飞快地左右扫了扫走廊。视野之内唯一的女人都是仆人;这里当然不会有男人。她没有敲门就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阿玛丽莎女士房间的外间灯火通明,壁炉里跳动着明亮的火焰以驱赶石纳尓夜晚的寒意。阿玛丽莎和她的贵妇们四散坐着,或在椅子上,或在厚地毯上,她们的其中一个伙伴站着,正在大声念书。念的是特文"埃尔文写的《雄鹰与蜂鸟之舞》,内容是讨论男女之间如何相处。梨安琳抿紧了嘴唇;她当然没有读过这本书,但是她对它听说得够多的了。阿玛丽莎和贵妇们对书中每一个声明都报以一阵大笑,互相抱在一起,用脚跟敲着地板,就像一群女孩。
最早发现梨安琳的是念书的贵妇。她呆住了,惊讶地睁大双眼。其他人转身看看她瞪着什么,笑声随即被沉默代替。除了阿玛丽莎,所有人都慌忙爬起来,整理头发和裙子。
阿玛丽莎女士优雅地站起来,脸带微笑:“您能来真是我们的荣幸,梨安琳。这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意外。我原以为您明天才会来。我以为您在长途旅行之后想要休——”
梨安琳一口打断她,朝着空气说道:“我要跟阿玛丽莎女士私下谈谈。其他人可以走了。现在就走。”
房间里一时只有震惊的沉默,然后,其他女人依次跟阿玛丽莎道别,又向梨安琳行礼。她根本不答理她们,继续直视前方,盯着空气,但是她能看到她们,也能听到她们口中小心翼翼地轻声说着一些对一个心情不好的艾塞达依的客气话。她不理会她们,于是她们都低下了眼睛,从她身边挤过去,别扭地压着自己的裙子以便不会碰到她的裙子,朝着门口走去。
当最后一个人离开,房门关上后,阿玛丽莎说道:“梨安琳,我不明——”
“你行走在光明中吗,女儿?”在这里,没必要装傻卖乖地跟她称姊妹。对方比她年长,但是这里将遵循古老的礼仪。不论这些礼仪已经被遗忘多久,现在该是时候恢复了。
然而,梨安琳的问题刚刚出口,就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由艾塞达依口中问出这样的问题,本来是引起对方疑惑和焦虑的保证,可是,阿玛丽莎却挺直了腰,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神情。
“这是污辱,梨安琳塞达依。我是石纳尓人,来自贵族,流着战士的血。我们一族在石纳尓诞生之前就已经在与暗影作战,三千年来,没有失败过,也没有一天软弱过。”
梨安琳没有退让,但是改变了攻击点。她大步走过房间,从壁炉架上拿起那本皮革封皮的《雄鹰与蜂鸟之舞》,看也不看就举起来。“女儿,比起其他地方,石纳尓的光明尤其珍贵,也更令暗影畏惧。”她随手就把书投进了火中,就像投进了一根多脂的木柴,火焰立刻跳了起来,“轰轰”响着舔着烟囱。与此同时,房间中的每一盏灯都忽然明亮起来,“嘶嘶”作响,猛烈地燃烧着,整个房间都是光芒。“尤其是这里,一个如此靠近邪恶的灭绝之境的地方,正是堕落在等待的地方。这里,就算一个自以为行走在光明之中的人,也有可能被暗影侵蚀。”
汗珠在阿玛丽莎的额头上闪光。她举起来试图挽救书本的手缓缓落下。她的表情仍然坚定,但梨安琳看到她吞了吞口水,还看到她的脚在挪动。“我不明白,梨安琳塞达依。你指的是那本书?那里面的都是蠢话。”
她的声音中带有一丝颤音。很好。灯火跳得更高、更热,把玻璃灯罩烤得“啪啪”响,照得房间就像没有遮挡地曝露在正午的阳光下。阿玛丽莎僵直得像根柱子,脸由于目不斜视而绷得紧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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