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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15 罗伯特(美)
他把斧头挂回腰带上,提高嗓门喊道:“伊文娜!没问题!是兔子!”说完他伸出手去,用平和的语气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珀林,珀林•艾巴拉。”
男人看着他的手,想了好一会儿才笨拙地握住它,似乎不习惯跟人握手。“人人都叫我伊莱迩,”他抬头看着珀林,“伊莱迩•玛砌尔。”
珀林倒抽一口气几乎丢掉伊莱迩的手。他有一对黄色的眸子,像闪光的金子般明亮。珀林的脑海中闪过一些记忆,但没等他抓住就消失了。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见过的半兽人眼眸都是接近黑色的。
伊文娜牵着贝拉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了。她把小母马的缰绳系在一根较细的橡树枝上,珀林把她介绍给伊莱迩时她礼貌地说着客套话,目光却不停地飘向那些兔子,似乎没有注意到男人的眼睛。伊莱迩示意请他们吃东西时,她迫不及待地坐了过去。珀林只犹豫了一分钟就加入了她。
伊莱迩静静地等他们吃完。珀林太饿了,他急切地撕扯下兔子肉片,却发现热得烫手不得不把它在两手之间丢来丢去地摊凉一些才塞进口里。伊文娜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油水沿着她的下巴直流。白天渐渐转成黄昏,无月的黑夜缓缓包围了营地。他们终于慢下来时,伊莱迩说话了。
“你们在外边游荡究竟想做什么?要知道,方圆五十里之内都没有居民啊。”
“我们要去卡安琅,”伊文娜回答,“也许您可以——”还没说完,伊莱迩就仰天大笑起来,她不禁挑起了双眉。珀林手里抓着一只兔子腿正要送往嘴里,也顿住了瞪着他看。
“卡安琅?”伊莱迩笑得喘不过气来,好容易才缓过来说道,“按照你们这两天走的路,按照现在的方向走下去,你们会走到卡安琅的北边至少一百里的地方去。”
“我们打算问路的,”伊文娜辩护道,“只不过还没遇到村庄或者农场罢了。”
“你不会遇到的,”伊莱迩还在笑,“按照你们走的路,你们会一直一直走到世界之脊去,途中一个人类都不会遇到。当然了,如果你们能翻过世界之脊——它的某些地方确实是可以翻越的——就会在艾尔废墟找到艾尔人,但我估计你们不会喜欢那里的。那个地方白天酷热,夜里严寒,随时可以把你渴死。只有艾尔人才能在那里找到水,而他们不喜欢陌生人。对,要我说,不喜欢。”说完,他又开始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甚至在地上打起滚来。“根本不喜欢。”他好容易才挤出一句。
珀林不安地挪动着:难道我们遇到了一个疯子?
伊文娜皱起了眉,但是她等待伊莱迩的狂笑减弱一些后,继续说道:“也许,您能告诉我们该往哪里走。看起来您知道的地方比我们多得多。”
伊莱迩停止笑抬起头,把打滚时掉下的皮毛帽子戴回头上,低下眉看着她。“我不太喜欢人,”他干脆地说道,“城里到处是人。我也很少靠近村庄,甚至农场。村民、农夫都不喜欢我的朋友。若不是看到你们俩像初生幼狼般彷徨无助地流浪了这么久,我也不会出手帮助你们。”
“但是,至少您能告诉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吧,”她坚持道,“只要您能给我们指路到最近的村子里去——就算要走五十里也无所谓——村民就能告诉我们怎么去卡安琅。”
“别动,”伊莱迩说道,“我的朋友们来了。”
贝拉突然惊恐地嘶叫起来,并且拼命拉扯缰绳。周围笼罩在黑夜的森林中出现了许多身影。珀林半站了起来。贝拉惊嘶着扭动身体直往后扯。
“让那匹母马静下来,”伊莱迩说道,“他们不会伤害她的。只要你们不要乱动,他们也不会伤害你们。”
四匹大狼走进了火光中,它们的毛发粗浓杂乱,高度直到人的腰部,强有力的下颚可以轻易咬断男人的大腿。它们旁若无人地走到营火边,在人类身边躺下。林中的黑暗里,四面八方都有许多狼眼睛反射着火光。
是金黄的瞳孔,珀林注意到,跟伊莱迩的一样。这就是刚才他没能抓住的记忆。他小心地看着身边的狼,伸手取斧头。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那样做,”伊莱迩说道,“如果他们认为你是威胁,就不会这么友好了。”
珀林看到,他们,那四匹狼,都在盯着他看。他还觉得,所有狼,包括林中那些,都在盯着他看。他全身直起鸡皮疙瘩。小心翼翼地,他把手移离斧柄。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觉得狼群中的紧张感随着自己的动作而放松下来。他慢慢坐回地上,双手直打颤只好捏住膝盖来稳住。伊文娜全身僵硬得几乎要颤抖起来,一匹全身浅黑、脸上有一片灰色毛的大狼就躺在她的身边,几乎碰到她了。
贝拉已经停止嘶叫和挣扎,她全身筛糠,挪来挪去想把所有狼都看在眼里,还时不时地踢着脚好让这些狼知道她不好欺负,要吃她得付出沉重代价。但是,群狼懒得理她,也不理会其他人,他们的舌头懒懒地搭在嘴外,放松地等待着。
“这样,”伊莱迩说道,“好多了。”
“他们是您驯养的吗?”伊文娜几乎要晕倒了,怀着希望问道,“他们是……宠物?”
伊莱迩嗤之以鼻:“狼是无法驯服的,女孩,他们可不像人类。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们互相做伴,一起狩猎,一起聊天。跟任何朋友一样,你说对吧,斑纹?”一匹身上长着灰色、黑色和白色花纹的大狼转过头看他。
“您跟他们说话?”珀林觉得不可思议。
“不完全是,”伊莱迩缓缓回答,“话语并不重要,也不能准确地表达他们的意思。她的名字是斑纹,意思大概是指在仲冬时节的黎明时分,微风吹皱森林中水池里的水时,影子在水面上的变幻,还有舌头碰到池水时那种冰凉的味道,还有一点黄昏前空中飘雪的意思。但这也不是完全准确的含义,你无法用语言表达它的意思,更多的是一种感觉。这就是狼的沟通方式。其他那几匹分别叫做烙印、弹跳、风。”烙印的肩膀上有一道伤疤,这也许是他名字的来源,但是其他两匹狼的身上没有任何特征可以说明他们名字的含义。
虽然他说话生硬,但珀林觉得伊莱迩其实很高兴能够再次跟人类说话,至少,他在说个不停。他注视着狼群反射着火光的利牙,心想,还是鼓励他一直说下去好了。“您是怎么……怎么学会跟狼说话的,伊莱迩?”
“是他们先发现我的,”伊莱迩回答,“不是我。一开始不是。后来我才明白,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是他们先找到你,而不是你先找到他们。有些人以为我被暗黑魔神诅咒了,因为不论我去到哪里,哪里都会有狼。起初,连我自己有时也这么以为。大多数正经人开始躲开我,而那些来找我的人则是我不论如何都不愿意交往的人。然后,我开始发觉狼有时候似乎能明白我在想什么,他们会对我脑海里的念头做出反应。这就是我们的开始,他们对我感到好奇。狼通常能感觉到人,但是都跟我的情况不同。他们很高兴能找到我。他们说,已经很久没有跟人类一起狩猎了。当他们说到很久时,我得到的感觉就像是一阵凛冽的寒风从时间开始之日一直吹拂至今。”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类会和狼一起狩猎。”伊文娜说道,她的声音还是不太稳,但是那几匹大狼确实只是躺在地上的表现似乎使她稍微安心。
看不出伊莱迩是否听到了她的话,他没有回应。“狼记事的方式跟人类不同,”他继续道,奇异的黄色眼睛看着遥远的他方,似乎迷失在自己的记忆之中,“每一匹狼的心中都记载着整个狼族所有狼的历史,或者说,记载着它的形成。我说了,这很难用言语表达。他们记得曾经跟人类肩并肩地追逐猎物,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得更像阴影中的阴影,而不是记忆。”
“真有趣。”伊文娜说道。伊莱迩严厉地看着她:“不,我是认真的。这是真的。”她舔舔嘴唇:“您能否……啊……能否教我们跟他们说话呢?”
伊莱迩还是嗤之以鼻:“这是没法教的。有些人可以,有些人不行。他们说,他可以。”他指向珀林。
珀林像看刀子似地看着伊莱迩的手指,这人真的是个疯子。狼群又在盯着他看了,他不安地挪动着。“你说你们要去卡安琅,”伊莱迩说道,“但是没有解释你们跑到这个荒无人烟,哪儿都够不着的地方要做什么。”他把皮毛斗篷拨到身后,侧躺下来,一手支着脑袋期待着他们的回答。
珀林瞥了瞥伊文娜。早前他们就已经编好了一个故事,准备遇到人的时候用来解释他们要去哪里,而不会引起任何麻烦,也不会透露他们究竟来自何方,真正目的是什么。天知道有哪些不小心的言辞会传入黯者的耳朵?他们每天都一起讨论,找出漏洞把它修补完善。而且说好了,由伊文娜来讲这个故事,因为她比较善于言辞,而且她还宣称每次珀林一撒谎她就能从他的脸上看出破绽。
于是伊文娜立刻流利地开始讲故事。他们从北方萨达亚一个小村庄外的农场来。以前他们俩都没有离开过家二十里以上。但是他们听了许多吟游诗人的故事,还有商人的传说,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卡安琅、伊连、狂暴之海,甚至去看看神话中海族的岛屿。
珀林满意地听着。啊,就算是索姆•墨立林,依靠他们对双河以外的世界如此有限的认识来编故事,恐怕也不会编得比这个更精彩,或者说,比这个更符合他们的需要。
“来自萨达亚,嗯?”她说完后伊莱迩问道。
珀林点头:“对。起初我们考虑先去马勒墩。我很想看看国王的样子。可是首都肯定是我们的父亲头一个会去找的地方。”
这是他负责的部分,声明他们为何没有去过马勒墩,这样就不会有人问他们关于那个城市的问题,防止他们正巧碰上了真的到过那里的人。萨达亚离艾蒙村和春诞前夜的事件那么遥远,任何听到这个故事的人都毫无理由会因此联想到塔瓦隆或者艾塞达依。
“好一个故事。”伊莱迩点点头,“真的,好一个故事。几乎没有一点错漏,唯一的问题是,斑纹说,这完全是一堆谎言,每一个字都是谎言。”
“谎言!”伊文娜大喊,“我们为什么要撒谎?”
四匹大狼都没有动,但是他们此刻不再仅仅是躺着,而是蹲伏在火边,金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艾蒙村的两人。
珀林一言不发地往腰间的斧头伸出手去。四匹大狼迅速站了起来,他的手立刻停住。他们没有发出声音,但是颈上的毛发都竖立起来。树后有一匹狼愤怒地咆哮了一声,其他狼纷纷响应,五只、十只、二十只,黑夜因他们的号叫而骚动不安。突然,他们,也静了下来。冷汗沿着珀林的脸淌下。
“如果您认为……”伊文娜顿了顿,咽下口水。虽然天气很冷,她的脸上也挂着汗珠,“如果您认为我们撒谎,那么,或许您会希望我们离开您的营地,另找地方过夜。”
“通常我会这样做的,女孩。但是,现在我很想知道半兽人的事。还有,类人的事。”珀林试图保持冷漠的表情,只希望自己这方面能做得比伊文娜好些。伊莱迩像平常聊天一样继续道:“斑纹说,刚才你们讲那个蠢故事的时候,她在你们的意识中嗅到了半兽人和类人的味道。他们都嗅到了。你们不知怎的跟半兽人,还有缺眼人,缠在了一起。比起野火,狼族更痛恨半兽人和类人,这是他们最痛恨的东西。我也一样。
“烙印说他不想再跟你们谈了。是半兽人在他一岁的时候给他留下了那道伤疤。他说,游戏该结束了,你们是他数月来看过的最肥美的猎物,我们应该把你们吃掉。不过,烙印总是最没有耐心的。你们何不把实情告诉我?希望你们不是暗黑之友,我可不喜欢在喂饱某人之后又杀掉他们。记住,如果你们撒谎,他们会知道的,就连斑纹,也开始变得跟烙印一般心烦了。”他的双眼,像狼的眼睛一样金黄,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珀林觉得,它们也是狼的眼睛。他注意到伊文娜正在看他,等他决定下一步。光明啊,我突然又成了领导者了。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不能冒说出真话的危险,但是目前的情况下即使他设法首先拔出斧头,也根本无法逃脱……
斑纹的喉咙深处发出“呼噜”吼声,营火边的另外三匹大狼跟着她发出了同样的声音。然后,林中群狼也照做,一时间,威胁的狼吼充满夜空。
“好吧,”珀林飞快地答应,“好吧!”吼声嘎然停止。伊文娜松开紧握的双拳,也点了点头。“一切从春诞前夜之前的某一天,”珀林开始述说,“我们的一个叫做马特的朋友看到了一个身穿黑斗篷的男人开始……”
伊莱迩的表情和姿势一直没有变,只有他头部的倾斜显示出他竖起耳朵在听。珀林开始讲之后,那四匹大狼都坐下了,他觉得他们也在听。故事很长,他几乎全盘托出,只保留了他们三人在拜尔隆时做的那个恶梦。他等着那些狼做出发现他有所隐瞒的表示,可是,他们只是默默看着他。斑纹显得友好,烙印则怒火冲天。当他说完时,喉咙都沙哑了。
“……如果在卡安琅见不到她,我们就自己到塔瓦隆去。我们除了求助于艾塞达依以外,没有什么选择。”
“半兽人和类人跑到这么远的南方来,”伊莱迩重复道,“这事得考虑一下。”他从身后拉出一个水袋扔给珀林,看也不看他,似乎在思考什么。等珀林喝完水把塞子塞好后,他说道,“我可受不了艾塞达依。那些红结,最喜欢到处搜捕跟唯一之力纠缠不清的男人。她们曾经想对我施行安抚(Niniya:见名词解释)。我对着她们的脸痛骂她们是侍奉暗黑魔神的黑结。她们气疯了,却没法抓住我,因为我一旦进入森林,她们就奈何不了我。不过,她们还真的尝试过。是呀,她们真的试过了,当时我不得不杀了几个守护者。从此以后,我怀疑没有一个艾塞达依会喜欢我了。杀守护者很讨厌,我不喜欢。”
“这种跟狼谈话的能力,”珀林不安地问道,“它……它跟唯一之力有关?”
“当然没有,”伊莱迩咆哮,“所谓的安抚对我根本没有效,是她们的企图令我愤怒。这是一种古老的能力,比艾塞达依还要古老,比任何引导唯一之力的人都要古老,它跟人类的历史一样久远,跟狼族一样久远。那些艾塞达依不喜欢它,她们不喜欢古老的力量复苏。我不是唯一一个,还有其他人有这种能力,这使得艾塞达依很担忧,她们嘀咕着什么远古的屏障开始减弱,什么东西正在毁坏。她们害怕暗黑魔神正在挣脱封印。如果你见到她们看我时的眼神,会以为那是我的错。红结,还有一些其他结的艾塞达依都那样看我。那个艾梅林殿下……啊!反正我尽量避开她们,避开跟艾塞达依交好的人。如果你是个聪明人,你也应该这样。”
“能够远离艾塞达依当然最好了。”珀林回答。
伊文娜瞪了他一眼。他只希望她不要冲口而出说自己想当艾塞达依。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咬着嘴唇。珀林继续道:“然而我们没有选择。半兽人、黯者、还有吸魂扎卡在追击我们,只差暗黑之友了。我们没法躲,光靠自己也没法还击。谁能帮助我们?除了艾塞达依以外,谁有这个能力?”
伊莱迩沉默了,他看着群狼,目光多数停留在斑纹或者烙印上。珀林不安地挪动着,尽量不看他们。每次他看他们时,就觉得自己能听到伊莱迩跟那些狼在对话。虽然这跟唯一之力没有关系,他也不想参与其中。他一定是在开疯狂玩笑,我怎么可能会跟狼说话。其中一匹大狼——大概是弹跳吧——看着他,似乎在笑。他不禁疑惑:他是怎么给这些狼起名字的。
“你们可以跟我在一起,”伊莱迩最后说道,“跟我们一起。”伊文娜的双眉跳得高高,珀林惊讶得张大了嘴。“啊,除了跟我们一起以外,还有更安全的方法吗?”伊莱迩问道,“半兽人遇到独行狼时,会杀死他,但是却会绕开数里躲避一群狼。而且,你们也不用担心艾塞达依,她们很少到这些树林里来。”
“我不知道,”珀林避开不看两边的大狼,其中一匹是斑纹,他可以感觉到她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比如,追击我们的不止是半兽人。”
伊莱迩冷笑道:“我也曾经见过一群狼击倒一只缺眼人,狼群死伤过半。但是,只要他们闻到它的气味就决不会放过它。半兽人、迷惧灵,对于狼族来说,它们是一样的。他们想要的人是你,小子。他们以前也听说过有其他可以跟狼沟通的人,而你是他们除了我以外第一次见到的有这种能力的人。不过,他们也愿意接受你的朋友。你们跟我们一起比在任何城市里都安全。城里有暗黑之友。”
“听着,”珀林急忙说道,“我希望您别再说这件事。我不能……像您这样。”
“如你所愿,小子。既然你愿意,就去当你的山羊自欺欺人好了。难道你不想找到安全?”
“我没有自欺欺人,没有什么好欺骗我自己的。我们想要的——”
“我们要去卡安琅,”伊文娜坚决地插口道,“然后去塔瓦隆。”
珀林合上嘴,迎上她愤怒的目光。她的怒气中也有对他的一份。他也明白,她只有愿意的时候才会服从他的领导,但是她至少应该让他回答自己的问题。“你怎么想,珀林?”他自己问道,又自己回答:“我?啊,让我想想。是的。是的,我想我会继续上路。”他朝伊文娜温和一笑:“好了,伊文娜,我们俩都决定了。我想我会跟你一起去。做决定之前讨论一下真不错,是不是?”她脸红了,但是仍然紧绷下巴。
伊莱迩冷哼道:“斑纹说,她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决定。她说,那个女孩的根深深扎在人类的世界里,而你——”他朝珀林点点头,“——则在人类和狼族之间。这种情况下,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跟你们一起南下,否则,你们要么饿死,要么迷路,要么——”
烙印突然站了起来,伊莱迩扭头看着这匹大狼。过了一会儿,斑纹也站了起来,走到伊莱迩身边直面烙印的目光。场面一时僵硬地持续了很久,然后烙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斑纹抖抖身子回到原位,重重地躺下好像没事发生似的。
伊莱迩看到珀林疑问的目光,回答道:“斑纹是这个狼群的头领,”他解释道,“若论力量,群里有几头雄狼可以跟她相比。但他们都知道她最有智慧。她不止一次地挽救了整个族群。只是,烙印觉得他们正在你们三个身上浪费时间。他最痛恨半兽人,听说这么南的地方有半兽人,他要去杀它们。”
“我们理解,”伊文娜松了一口气回答,“我们真的能自己找到路啦……当然,得请您给我们指点一下方向。”
伊莱迩挥挥手:“我说过斑纹是头领,对吧?明天早上我会跟你们一起南行,群狼也会。”可惜,这不是伊文娜最想听到的决定。
珀林沉默不语。他能感觉到烙印的离开,而且这匹带伤疤的雄狼不是唯一离开的,还有十来匹狼,全是年轻雄性,大步慢跑着跟在他身后。他想要相信这是伊莱迩给他造成的幻觉,但是他办不到。离去的群狼在他的意识里消逝之前,他感觉到了来自烙印的想法,鲜明得如同他自己的想法一般。是憎恨。憎恨和鲜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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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沿河而下
远处传来空洞的“嗒嗒”声,是滴水声,经过一次又一次回响后,已经无法追溯它的来源。从宽阔的石砌尖塔平顶向四面八方伸展出一座座石桥、一个个没有护栏的斜坡,打磨得十分平坦,镶嵌着红色和金色的条纹。每一座桥都通往另一个尖塔,每一个斜坡都通往另一个尖塔或另一座桥。迷宫在黑暗中无尽地伸展,向上向下,一层又一层,没有起点,没有终点。黯淡的光线下,不论往哪个方向看,视野所及,景色都是一样的,头上、脚下,一样。光线太弱,岚无法看得十分清楚,他也不愿意看得清楚。有些斜坡通往一些平台,平台正下方也是平台,他看不到它们的底部究竟是什么。他竭力寻找出路,因为他知道这是幻象。一切都是幻象。
他认得这个幻象,他已经到过这里不知多少次了。不论他走了多远,不论他向上、向下、向任何方向走,都只能见到带着光泽的石头。这些像新翻泥土一般黑暗的石头侵蚀着它周围的空气,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甜味。坟墓的味道。他想屏住呼吸,但那气味充满了他的鼻孔,像油一般黏在他的肌肤上。
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动静,他立刻定在原地。此刻,他身处一个尖塔的顶部,没有藏身之处,唯有半蹲在环绕顶部的围墙后面,迷宫里到处都是能看得见他的地方。空气充斥着阴影,却没有更深的阴影可供躲藏。光线不是来自灯、灯笼或者火把,而是像是从空气中渗出似的存在着,强度勉强够看得见,或者,被看见。不过,静止不动还是能提供少许保护。
又有动静了,这次岚看得很清楚。是一个男人,正沿着远处的一个斜坡大步往上走,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会因为没有护栏而掉入下面的虚无之中。他虽然走得匆忙,但是举止显得颇为庄重,身上的斗篷随着他的走动泛起波纹。他边走变转头四处搜寻,搜寻。黑暗中,从这个距离看过去,岚只能看到男人的身影。不过,用不着走近,岚也知道他的斗篷是鲜血的红色,那双搜寻的眼睛如熔炉般冒着火焰。
他的目光沿着迷宫游走,试图看清巴’阿扎门还要走过多少路才能到达自己所处的尖塔,却无可奈何地放弃了这个想法。在这里,距离都是虚幻的,这是他学会的又一个教训。看起来很远的地方也许只要转一个弯就能走到,看起来很近的地方却怎样也走不过去。唯一能做的,就是他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做的事:不停地走。一直走,不要思考。他知道,思考很危险。
然而,当他转身向着远离巴’阿扎门身影的方向走开时,他不禁想起了马特。马特是否也在这个迷宫的某处?又或者,有两个迷宫,两个巴’阿扎门?这个想法太可怕了,他转移心思,不再细想。这一次是否跟拜尔隆那次一样?如果是,为什么他找不到我?这令他稍微安心。安心?见鬼啊,这有什么可安心的?
他曾经跟巴’阿扎门有两、三次擦肩而过,他记不清当时的情景了,只记得自己逃了很久很久——到底是多久?——巴’阿扎门在身后徒劳地追赶他。这次跟拜尔隆那次一样?还是说,仅仅是普通的恶梦?
一呼一吸般短促的瞬间里,他明白为什么思考很危险、思考什么事情很危险了。每一次,一旦他容许自己想到这一切是一个梦,空气就会立刻泛起微光,变成凝固的胶结物,令他双眼模糊一片,身体动弹不得。这种情况会维持一瞬。
他跑进了一个以荆棘砌起的迷宫。酷热如含有沙砾一般刺痛他的皮肤,喉咙早已干渴。这种情况究竟持续了多久?汗水在流出来之前就已经蒸发,双眼如火烧一般灼痛。头上离他不远处,黑铁一般的狂躁云层像沸腾似地流动着,迷宫中却没有一丝微风。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这个迷宫有点不一样,但是这个想法随着酷热蒸发了。他被困在这里已经很久。他知道,思考很危险。
脚下的路铺着平滑苍白的圆石,浅浅地半埋在干燥的尘土里,脚步再轻也会扬起阵阵灰尘钻进他的鼻孔,威胁着要他打喷嚏暴露自己的位置。他尝试用口呼吸,灰尘却又堵塞他的喉咙,令他窒息。
他也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前面有一道高高的荆棘墙,墙上有三个开口,开口以外的路无法看见。巴’阿扎门随时可能从那里转出来。他们已经遇上两三次了,虽然不知为何,他记不清那些遭遇是如何发生,他又是如何逃脱的……但是,想太多会很危险。
酷热中,他喘着气站定,观察这堵墙。它由厚厚的荆棘缠绕而成,呈棕色,看来已经枯死,尖利的黑色长刺像一个个寸把长的钩子。荆棘墙既高且密,无法看到墙外。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它,立刻倒吸一口凉气。尽管他已经万分小心,一根尖刺还是像烧红的利针一般扎进了他的手指。他赶紧后退,脚跟绊到石头,踉跄了几步,大滴鲜血随着他身体的晃动从伤口飞散而出。火烧一般的疼痛渐渐减弱,然而他的整只手开始抽搐。
突然,他完全忘记了痛楚。他的脚跟刚才绊在一个光滑的石头上,把它从地上踢了出来。他瞪着它,一对空洞的眼眶回敬着他的目光。一个头骨。一个人类的头骨。他沿着路往上看去,所有平滑苍白的石头都是一模一样。他急忙挪开自己的脚,却无论是走是站都会踩到它们。他隐约想到:这里的事情也许并不如它的外表所示。但他立刻把这个想法推开。在这里,思考很危险。
他颤抖着稳住自己。留在一个地方也是很危险的。这是他模糊却很肯定的事实之一。手指上涌血的伤口现在只是在缓缓滴血,手也不再抽搐。他吮吸着受伤的手指,朝着自己此刻正好面对的方向走去。反正,走哪条路都一样。
这时他想起来了,曾经听说过只要沿着同一边一直走,就能走出迷宫。于是,在第一个荆棘墙的开口处,他向右转,下一个开口也是。然后,他的眼前,站着巴’阿扎门。
巴’阿扎门满脸惊讶地站定,身上的血红斗篷随之静止,眼里的火焰旺盛起来,但是在酷热之中岚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热量。
“男孩,你以为你可以躲开我多久?你以为你可以逃避自己的命运多久?你是我的!”
岚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手在腰带上乱摸一通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想拔剑?“光明助我,”他低声祈祷,“光明助我。”他甚至想不起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光明不会帮助你的,男孩,世界之眼也不会为你所用。你是我的猎犬,如果你不遵从我的命令,我就用巨蟒的尸体把你勒死!”
巴’阿扎门向岚伸出手。岚突然想到要如何逃脱了,虽然脑海中有一个朦胧的记忆在大声疾呼“这很危险”,但是,无论什么危险都比不过被暗黑魔神触摸的危险。
“是梦!”岚大喊,“这是一个梦!”
巴’阿扎门睁大了眼,不知是吃惊、愤怒还是两者皆有。然后空气泛起了微光,他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然后,消逝了。
岚转过身,呆住了。他看着自己的影子,一千个、一万个影子也看着他。头上是黑暗,脚下也是黑暗。身边全是不同角度的镜子,在他的视野之内延绵无尽,全都反射着他的影子:弯着腰半转过身,双眼圆睁,惊恐万分。
一团红色的模糊物体在镜子之间漂浮。他随着它转动,想抓住它。但是在每一个镜子里,它都躲到他的影子后面消失了。然后,它又再次出现,不再模糊不清,而是变成了巴’阿扎门,他从镜子里走出来,一万个巴’阿扎门在银色镜子里进进出出,搜寻着。
然后,他发现自己正呆看着镜里自己那张因刀割一般的寒冷而颤抖的苍白的脸。巴’阿扎门的影子在他影子的身后渐渐成形,盯着他,死死的盯着他的方向,却没有在看他。每一个镜里,巴’阿扎门脸上的火焰在他身后咆哮,包围他,吞噬他,吸收他。他想尖叫,但是喉咙被冻结。无数的镜里只剩下了一张脸。他自己的脸。巴’阿扎门的脸。一张脸。
* * *
岚惊醒了,他睁开双眼,周围一片昏暗,光线微弱。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转动眼珠看着四周。身上盖着一张粗糙的羊毛毯子,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身下面是光滑的厚木板。是甲板。船帆在夜色中“吱吱”轻响。他长舒一口气。这里是飞浪。恶梦结束了……至少,今晚结束了。
他下意识地把手指放进嘴里,有血的味道。他几乎停止了呼吸,慢慢地把手指拿到眼前。黯淡的月光下,他眼睁睁地看着手指上缓缓地渗出了一滴血。被荆棘刺伤的血。
* * *
尽管飞浪竭尽全力尽快向阿里尼勒下游驶去,却行进得很慢。风力虽强,风向却无助于航行。杜门船长下了各种命令加快船行速度,依靠水流加上划船手逆风而行的飞浪还是慢得跟爬行一般。白天,划船手从日出一直划到日落。夜里,由一个船员在船首提着一盏提灯负责探测水深,报告给掌舵的人,以此导航。在阿里尼勒这里,没有暗礁的威胁,却有不少浅滩,船只很容易就会搁浅。一旦船首甚至船身陷入泥中,整只船就会无法动弹,只能等待救援。如果,先来到的是救援。风一直在跟他们作对,就像要把船推回上游似的。
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他们都没有靠岸。贝乐•杜门一边咒骂着缓慢的速度,一边严酷地逼迫船员和飞浪跟逆风对抗。他责骂船员,骂那些划船手是懒鬼,一旦有人犯错,就会立刻遭到严厉指责。他用低沉冷酷的声音对他们描述十尺高的半兽人登上甲板,割破他们喉咙的情景。头两天,光是这些话语就已经足够敦促每一个船员打起十二分精神工作了。然而,半兽人攻击造成的震惊渐渐减弱,船员们开始低声咕哝应该花一两个小时上岸活动一下筋骨,还开始抱怨夜里行船的危险。
不过,船员们都不敢当着杜门船长的面发这些牢骚,每次说起时,他们都会警惕地观察四周,确保不会被船长听到。可是,船长似乎能听到船上所有人的对话。每次抱怨开始时,他就一言不发地拿出上次袭击时缴获的镰刀状长剑和带有残忍倒钩的斧头挂在桅杆上,挂一小时左右,那些受了伤的人就会摸摸身上的绷带,怨言就会平静下来……这一招的效果至少能持续一两天吧,然后,某个船员又开始觉得他们肯定已经甩掉半兽人了,于是船长又拿出那两把武器,同样的事情再次重复。
岚注意到,每次那些船员开始聚在一起悄悄地皱眉耳语时,即使索姆•墨立林本来正在跟他们亲热地拍背聊天或者逗趣讲笑话,也总是立刻远远走开,假装专心点燃自己的长烟斗、或者调整竖琴的乐弦、或者做其他任何显得他没有在注意那些船员的事,却总是一边做一边用一只眼睛警惕地瞄着他们。岚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那些船员怪责的似乎并不是他们三个被半兽人赶上船的人,而是佛罗然•戈伯。
起初的一两天,无论何时都能见到戈伯抓住任何一个不幸被他困在角落的船员,讲述关于岚三人上船那一晚情景的戈伯版本。他的表情从气势汹汹到哀声哭嚎又再次回到气势汹汹,他的嘴唇在每次指责索姆、马特、特别是岚的时候都扁起来。他想把责任都推到他们身上。
“他们是外人,”戈伯一边用一只眼睛搜寻着船长的身影,一边低声哀求道,“我们根本不了解他们。只知道半兽人是跟他们一起来的。他们是一伙的。”
“幸运之神在上,戈伯,闭嘴吧。”一个扎着马尾、脸颊上有一个小蓝星纹身的男人咆哮道。他正在甲板上赤着脚用脚趾整理缆绳,连看也不看戈伯。水手们即使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也是打赤脚工作的,因为靴子会在湿漉漉的甲板上打滑。“只要能偷懒,你会指认自己母亲作暗黑之友。滚开!”他冲着戈伯的脚吐了一口唾沫,继续自己的工作。
所有的船员都记得那天晚上戈伯没有当好警卫,那个马尾男人的态度算是最客气的了。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工作,因此戈伯被派以独自一人可以完成的任务,全都是脏活,比如擦洗厨房里油腻腻的锅碗,或者爬进舱底在积年累月的淤泥里检查漏洞。很快,他不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自卫地缩着脖子,一天到晚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沉默不语——在场的人越多,他受的“伤”就越重,但是,这些只能为他带来厌烦的冷哼。每次他的目光落在岚、马特或者索姆身上时,杀人的凶光总会他鼻子长长的脸上闪过。
当岚跟马特提起戈伯迟早会给他们带来麻烦时,马特一边环视船上,一边回答:“我们可以相信他们当中任何一人吗?可以吗?”说完他就走开了,去找一个地方独自呆着。在这条从翘起的船首到方向舵全长三十步的船上,要想身边没有其他人很难,他只有挑人尽量少的地方。自从那夜离开Shadar Logoth之后,他就经常这样了,岚觉得他似乎是在沉思。
索姆则回答道:“就算真的有麻烦,也不会是从戈伯来的。至少,现在不会。因为没有一个船员支持他,而他一个人没胆子做任何事。至于其他人,现在么……?杜门个人似乎觉得那些半兽人还在追赶,但是其他船员开始觉得危险已经过去了。他们可能会觉得他们受够了。而且看情形,他们已经处在这样想的边缘上了。”他拉扯着身上的补丁斗篷,岚猜想他在整理隐藏在内的小刀——他那套第二好的小刀,“小子,如果他们打算造反,是不会留下乘客的性命来揭发他们的。在这个离卡安琅如此遥远的地方,女王的法令也许已经没有什么约束力,但是就连一个普通的村长也不会容许这种罪行的,所以他们一定会灭口。”于是,从那以后,岚也开始一边假装自己在做别的事,一边留意船员们的举动了。
索姆竭尽他的所能来转移船员的注意力,以防止潜在的造反可能性。他每个早上和晚上都给他们讲最精彩的故事,其余时间则提供点歌服务,他们要听任何歌曲都行。此外,为了证明岚和马特想当吟游诗人学徒,他还每天安排上课时间,传授的过程也为船员提供了娱乐。他当然不会允许两人碰他的竖琴,所以只教他们吹笛子。一开始,他们吹奏的笛声走调得离谱,令人直起鸡皮疙瘩,却逗得那些船员们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哈哈大笑。
他还教男孩们讲一些最简单的故事和翻跟斗,当然还有戏法了。马特对索姆的严格要求连连抱怨,但是索姆吹胡子瞪眼睛斥道:“小子,我不知道要如何假装传授课程。所以我要么就真的教你们一些技巧,要么就不教。听着!就算是土包子,也能做到用手倒立。把你的脚踢起来。”
那些没有工作的船员总是聚集在他们三人身边围成一圈。有些人甚至学起索姆教的一些动作来,一边试一边大笑。戈伯黑着脸独自站在一边看着众人,憎恨着众人。
岚每天都花很多时间斜斜地靠在船栏上,遥望岸边。他倒不是真的期望能看到伊文娜或者其他伙伴会突然出现在岸上,只是船行得实在太慢,令他有时候不禁燃起这样的希望,因为他们不需要骑得太快就能赶上这艘船。如果,他们逃脱了。如果,他们还活着。
河水向前流淌,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没有其他船只,只有飞浪。不过,也不是说沿河就没有风景,没有奇观。出发后的第一天中午,阿里尼勒流过一个长达半里的峡谷,两边悬崖高耸,石壁上雕刻着高至一百尺的人形雕像,有男有女,头上戴的王冠说明它们是国王和王后。雕像容貌姿态各异,组成一个王族的队列。岁月阻断了这支队伍,风雨把北部队尾的雕像表面侵蚀得光滑无棱,南边雕像的轮廓则保持得较完好。河水轻轻拍打雕像的脚部,脚趾或被冲走,或被冲洗成光滑的圆瘤。岚惊叹着猜测它们站在这里多久了,要用多久水才能洗走这么多石头?不过,却没有一个船员停止自己的工作里抬头观看,因为他们已经见过无数次了。
还有一次,东岸再次呈现平坦的草地,上面点缀着灌木丛,远处有某件物体在反射阳光。“那是什么?”岚心里奇怪,不禁大声说了出来,“好像是金属啊。”
杜门船长正好经过,他停下脚步,斜眼看着那个闪光,“是金属,”他说道,他的话语仍然是一起冲出口的,不过岚已经开始习惯了,“是一座金属造的塔。我以前到那里看过所以知道。水路商人都用它来做路标。按我们现在的速度,还要走十天才能到白桥。”
“一座金属塔?”岚重复道。翘着脚靠着一个木桶坐在附近的马特听到他们的对话后从沉思中醒来。
船长点点头:“啊,从外观和手感来看,是用闪亮的钢铁造的,却没有一点锈迹。有两百尺高吧,占了一座房屋那么多的地面,上面没有任何标记,也找不到入口。”
“我打赌里面有宝藏,”马特边说边站了起来,朝远处的闪光塔张望,“那种东西一定是为了保护某种贵重物品而建的。”
“也许吧,伙计,”船长沉声说道,“不过世界上比这个更奇特的东西多了。在海族的岛屿里,有一个叫做特玛京的小岛,那里有一座山,山上伸出一只五十尺高的石手,手里抓着一个跟这艘船一般大的水晶球。要说宝藏,那座山下很可能就有。可是岛上的居民从来不在那里挖掘,而海族则只顾开着他们的船到处寻找他们的‘圣者’克拉莫尔。”
“我去挖,”马特说道,“那个什么……特玛京离这里有多远?”流水带着飞浪缓缓向前,一丛树木挡住了那座闪光塔,但是马特仍然看着它的方向。
杜门船长摇头道:“不,伙计,游历世界不是为了寻找宝藏的。如果你能找到一把金子,或者找到某位死去国王的珠宝,那当然好,但是,吸引你往地平线而去的是你所看到的奇景。在坦迟库——那是艾莱斯大洋的一个港口——有一座潘娜宫,据说它的部分建筑是在传奇时代修建的。那里有一堵墙,上面挂着布画,画着一些没有人见过的动物。”
“随便一个孩子都能画出没有人见过的动物。”岚说道。船长呵呵笑了。
“是啊,伙计,孩子们确实可以。不过,有哪个孩子能造出那些动物的骸骨?坦迟库的人就有这些骸骨,并且把它们按照那些动物的样子组合在一起,放在潘娜宫里,任何人都可以进去参观。裂世为我们留下了数千奇迹。从那以后,又曾经建立过许多帝国,有些甚至可以与阿图尔•鹰之翼的帝国相比。每一个帝国都留下可供后人追寻和瞻仰的事物。光之杖、剃索、心灵石。有一个小岛覆盖在一个水晶罩下,每当月亮升起就会嗡嗡作响。还有一座山脉中间凹陷成碗状,碗底中心有一支高达百班的银钉,任何靠近它一里之内的人都必死无疑。锈腐的废墟,破碎的残垣,海底那最古老的书籍也没有记载用途的古物。我自己就收集了几件这样的东西,都是从你们十辈子也不可能看完的那些地方得来的,是你们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东西。是奇景吸引你继续前进。”
“我们在沙丘群山那里也挖到过骨头,”岚缓缓说道,“形状奇怪,是某种鱼类的骨头——我猜是鱼吧——像这条船一般大。有人说在那些群山里挖掘会带来厄运。”
船长看着他,眼里透出精明:“伙计,才刚刚踏出世界一步,你就已经想家了?世界的精彩将会令你沉迷,你将会开始追求日落,等着瞧吧……而且,如果你回家,你的村子将会变得太小,再也容不下你。”
“不!”他愣住了。上一次他想起艾蒙村是多久之前了?还有,父亲呢?那肯定是好几天前了,感觉却像是过了好几个月。“总有一天我会回去的,只要情况容许,我就会回去。我会养羊,像……像我的父亲一样。不过,如果我再也不离开村子,那么现在回去就太快了。你说是不是,马特?一旦情况容许,我们立刻回家,忘记外面发生的一切。”
看得出来,马特好不容易才把目光从上游那座已经消失的闪光塔上移回来。“什么?哦,是的,当然。我们会回家。当然。”然后,他转身走开了。岚听到他在自言自语:“我打赌,他不过是不想让其他人寻宝罢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说得很大声。
第四天,岚爬到了桅杆上,双脚缠着支柱坐在顶端。飞浪在河里轻轻摇晃,这轻微的晃动到了五十尺高的桅杆上就变成了大幅地前后摆动。他仰起头大笑,任由河风吹过他的脸庞。
船浆从船的两边伸出,从这个高度看下去,飞浪就像一只有十二只脚的蜘蛛在阿里尼勒上爬行。以前在双河他也曾经爬到过这么高的树上,但是这一次没有树枝阻挡他的视野。在这个高度俯视甲板上的所有东西,正在划船的水手,四脚爬爬正在用磨石打磨甲板的人,正在整理缆绳和舱盖的人,他们全部都缩成了一点,感觉很奇怪。他坐在上面,花了一个小时看着他们发笑。
然后,虽然每次他低头看时,还是忍不住笑,但他开始张望两边经过的河岸。他觉得自己静止了——当然,来回的摇晃除外——河岸、树、山在他身边缓缓滑过。他是静止的,世界在他的身边运转。
一次突然的冲击下,他松开了缠着支柱的双脚,一跃翻上了桅杆,双手双脚伸展开在摇晃中保持平衡。就这样,坚持了三次来回的摇摆后,他突然失去了平衡,手脚像风车一般打着转向前倒下,幸而抓住了前桅支索。他两脚踩在桅杆上,只靠双手抓着前桅支索,大口呼吸着清新的冷风,开怀大笑。
“喂,伙计,”索姆嘶哑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伙计,你要是打算从那里掉下来折断脖子,可千万别落在我身上啊。”
岚低头看去。索姆爬在他下面的梯绳上,离他几尺远,冷眼看着他。跟岚一样,他把自己的斗篷留在甲板上了。“索姆,”他高兴地打招呼,“索姆,你几时上来的?”
“下面的人朝你大声喊叫,你却不理不睬,所以我就上来了。见鬼啊,小子,人人都以为你发疯了。”
他再低头看,吃惊地发现下面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只有马特例外,他翘着脚坐在船首,背对着桅杆。就连正在划船的人也在看他,心不在焉地划着桨,也没人有空责备他们。岚扭过头穿过自己的手臂看看船尾。杜门船长站在方向舵旁,大拳头支着腰,瞪着他。他回过头来朝索姆咧嘴笑道:“你想让我下去,是吗?”
索姆用力点头:“我会非常感谢的。”
“好吧。”他调整好抓着前桅支索的手,向前一跳离开了桅杆顶部,伴随着耳边索姆的咒骂他向下坠落,很快被前桅支索拉住,掉在半空晃来晃去。吟游诗人对他怒目而视,半伸出一只手想抓住他。他又对索姆咧嘴笑道:“我现在下去了。”
他摆起双脚,用膝盖钩住连结桅杆和船首的粗缆,然后用再手肘钩住,放开前桅支索。慢慢地,他向下滑去,越滑越快,快要到达船首时,他放下双脚踩在甲板上,正好落在马特前面,向前跨了一步稳住身体后,转身张开双臂面向甲板,就像索姆表演完翻跟斗时那样行了个礼。
船员纷纷鼓掌,他却惊讶地看着马特,看着他用身体阻挡所有人的视线拿在手里的东西。一把弯曲的匕首,配以装饰着奇怪符号的金色匕首鞘,柄上缠着精细的金线,顶上嵌着一个跟岚的拇指一般大的红宝石,还有一条金鳞蟒蛇露出尖利毒牙的图案。
马特自顾自地把匕首从鞘里拔出来,插回去,再拔出来。好一会儿,他才一边玩匕首,一边缓缓抬起头,双眼遥看着远方。然后,他才忽然看见了岚,吓了一跳后立刻把匕首塞回外套里。
岚蹲下来,双手抱着膝盖。“你从哪里弄到这把东西?”马特没有说话,目光迅速扫视四周看看附近有没有人。恰好,只有他们两人独自呆在船头。“该不会是从Shadar Logoth拿的吧,不是吧?”
马特瞪着他:“是你的错。是你和珀林的错。你们两个那样子把我从藏宝间拖走,当时我手里还拿着它。这不是魔得给的,是我自己拿的,所以茉莱娜关于他的礼物的警告不会有效。岚,你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们可能会想偷走它的。”
“我不会,”岚回答,“我觉得杜门船长是个诚实人,其他人就难说了,特别是那个戈伯。”
“任何人都不行,”马特坚持道,“包括杜门、索姆、任何人。岚,来自艾蒙村的人只剩下我们俩了,我们不能冒险相信任何人。”
“马特,伊文娜和珀林一定还活着。我知道他们活着。”马特露出了惭愧的表情。“不过,我会为你保密的。只有我们俩知道。至少,现在我们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只要卖了它,我们到塔瓦隆的旅程可以像国王出行一样豪华。”
“当然,”马特过了一会儿才回答,“如果我们实在没有钱。反正,除非我答应,否则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说过我不会啦。听着,我们上船以后,你还有没有做梦?就像在拜尔隆那个梦一样?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问你,平时至少有六个人会在旁边听。”
马特把头转到一边,斜着眼看他:“也许吧。”
“什么也许啊?你要么做了梦,要么没有。”
“好吧,好吧,我有。我不想提起它,连想起它都不愿意,反正我们对它也无可奈何。”
两人还没有机会再说什么,索姆就大步走了过来,手臂上挽着他的斗篷,白发被风吹得飞起来,长长的胡子像倒竖一般。“我好容易才说服船长你没有发疯,”他大声宣布,“告诉他那是你的训练之一。”他抓住前桅支索抖了抖,“你刚才那样沿着绳子滑下来的愚蠢表演帮助我说服了他,但是你得知道,没有摔断脖子是你走运。”
岚的目光顺着前桅支索往上一直看到桅杆的顶部,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他刚才从那里滑下来,而且,之前还坐在上面……
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自己在上面伸展手脚的样子,不由得向后重重坐下去,差点四脚朝天躺到了甲板上。索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对高度有这么好的把握能力,伙计。也许我们可以到伊连、或者依波达、甚至特尔去表演。南方大城市的人喜欢看高空走钢丝和空中飞人。”
“我们不是要去——”岚及时想起要先看看周围是否有人会听到。有几个船员正在看他们,戈伯也是,目光如常地凶恶。但是他们都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去塔瓦隆吗?”他接着说。马特耸耸肩,无论去哪里对他似乎都是一样的。
“目前是,伙计,”索姆在他们身边坐下,“但是明天……谁知道呢?这就是吟游诗人的生活。”他从一个宽袖子里取出一把彩球,“现在你下来了,我们来练习三叉技法吧。”
岚的目光又飘向桅杆,打了个冷战。我是怎么了?光明啊,我怎么了?他必须知道,在真的发疯之前,必须到塔瓦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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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游民
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空中。贝拉表面上心平气和,似乎把那小跑着跟在不远处的三匹大狼看作普通的村狗,可是她的眼珠时不时就咕噜咕噜地转向他们,眼白都要翻出来了,根本完全无法安心。伊文娜骑在小母马的背上,也处于同样的状态中,她经常拿眼角瞄那些大狼,还时不时地在马鞍上转来转去东张西望。珀林知道,她是在寻找狼群中的其他成员,只是她不肯承认罢了。她一边否认自己其实很害怕那些跟在身边的大狼,否认自己其实很担心其他狼躲在哪里以及他们究竟想怎么样,一边不安地舔着嘴唇,紧张地四处张望。
事实上,珀林知道其他狼其实距离他们很远。他本来可以告诉她,但是,即使她真的相信自己,又有什么好处?特别是,万一她真的相信怎么办?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肯开启那装满毒蛇的篮子,也不愿意思考自己为什么就能知道。那个一身皮毛的男人在他们的前面大步慢跑,有时候珀林甚至觉得他已经化身为狼。斑纹、弹跳和风出现以后,伊莱迩虽然没有回头看过,但是他也知道他们回来了。
这是艾蒙村的两个伙伴遇到伊莱迩之后的第二天早上。他们俩一早醒来时,就看到他正在烤兔子,大胡子上的眼睛毫无表情。身边只剩下斑纹、弹跳和风,其他狼已经不见踪影。当时,早晨的光线还很弱,大橡树下仍然笼罩着深深的影子,远处光秃秃的树桠就像剥去了血肉的指骨。
伊文娜问起其他狼在哪里。“他们在附近,”伊莱迩回答道,“离我们足够近,有什么事可以立刻来帮忙;离我们也足够远,可以避开我们可能卷入的人类麻烦。只要有两个以上的人类在一起,就迟早会有麻烦。如果我们需要他们,他们会来。”
珀林正在撕扯一片烤兔肉时,脑海里忽然传来了某种感觉。是一个方向,很模糊。当然了!那是他们……口里热辣辣的兔肉顿时失去了味道。火炭上烤着伊莱迩找来的一些植物块茎,珀林捡起一块,味道像是芜箐,但是他已经没有胃口。
准备出发时,伊文娜又坚持要轮流骑马,珀林也懒得跟她争执。
“你先骑。”他告诉她。
她点点头:“然后是伊莱迩。”
“我有自己的双脚就足够了,”伊莱迩看着贝拉,小母马转着眼珠的样子似乎在说“你也是一匹狼”,“何况,我认为她不会欢迎我骑她的。”
“胡说,”伊文娜坚决地回答,“在这件事情上固执没有意义。最合理的做法是每个人骑一段时间。你不是说,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吗。”
“我说过了,不要。”
她深吸一口气。珀林心想,不知道她是否能用对付自己的方法来逼迫伊莱迩就范呢。然而,他却发现她站着,张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伊莱迩也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金黄的狼眼睛看着她。伊文娜倒退一步,舔舔嘴唇,又倒退了一步。伊莱迩转身走开之前,她已经一直退到了贝拉身边,爬上了马鞍。伊莱迩转身带他们向南方出发时,咧嘴笑了笑,珀林甚至觉得他的笑容也非常像狼。
就这样,他们向着东南一直走了三天,每天都在迟暮时分才扎营。虽然伊莱迩似乎对城里人终日匆忙的生活嗤之以鼻,不过既然选好了目的地,他也不愿意浪费时间。
三匹大狼很少出现。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到营火旁呆一会儿,白天有时也会短暂地露一下脸,而且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又同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然而,珀林知道他们就在不远以外的某处。他知道他们在前头探路,也知道他们在后面查看。他还知道,当他们要离开这个族群通常狩猎的地盘时,斑纹命令狼群回去,留在那里等她。有时候,三匹大狼会在他的意识里消失,可是,如果他们回来了,即使远在他无法看见的距离之外,他也能感觉到他们的靠近。周围的森林渐渐稀疏,被枯萎的草地隔成零散的小树林,但是三匹大狼仍能把自己隐藏起来。当他们不想被人看见时,他们就如同鬼魅一般。但是,珀林却随时都能准确地知道他们躲在哪里。他不明白自己是如何知道的,而且试图说服自己这些全是幻觉。可惜,这没有用。就像伊莱迩一样,他知道。
他把狼从脑海里驱赶出去,可他们总是有办法钻回去。自从遇到伊莱迩和狼群以后,他再也没有梦见过巴’阿扎门。在他醒来后还能想起的那些梦境里,都是一些平常事,就像他在家的时候……在拜尔隆之前……在春诞前夜之前那样。是普通的梦,只有一点不同。在每一个梦里,不论是他在鲁罕师傅的锻铁炉前直起腰来擦去脸上的汗水,还是在草地上跟村里的女孩跳完舞后转过身,还是坐在炉火前看书时抬起头,不论他在屋里还是屋外,身边总有一匹狼。那匹狼总是背对着他,他也总是知道,那匹狼的金黄眼睛正在警惕地防备着可能要来的敌人。在梦里,即使是在艾贝特•鲁罕的餐桌旁,他也觉得这情景就像家常便饭一样普通。只有在他醒来以后,才会觉得这很奇怪。
这三天来,斑纹、弹跳和风每天都为他们送来兔子和松鼠,伊莱迩则负责寻找能吃的植物,其中多数都是珀林不认识的品种。有一次,一只兔子几乎从贝拉的蹄子下面窜了出来,珀林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的投石绳装上石子,伊莱迩已经掷出长刀,在二十步左右以外把它扎倒。还有一次,伊莱迩用弓箭把一只飞过的肥美雉鸡打了下来。他们的三餐比遇到伊莱迩之前丰盛得多,然而珀林宁愿没有遇到过他们。不知道伊文娜怎么想,反正他自己是情愿挨饿也不愿意跟狼群做伴。
第三天下午,他们来到了一大片树林前。这片林子比他们经过的多数林子都大,将近四里宽。西边空中低低地挂着太阳,在他们身边投下倾斜的影子,风开始变强了。珀林感觉到三匹大狼从他们的斜后侧开始向前跑去,不慌不忙,因为他们没有闻到、也没有看到危险。伊文娜骑在贝拉身上。此刻是找地方扎营过夜的时候了,大丛的灌木里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
他们朝树林走去,三只巨獒突然从树丛中冲了出来。他们口鼻宽阔,身材像狼一般高,也许比狼还要重,龇着牙大声吠叫。他们离开树丛后并没有冲过来,但是每一只都正对着一个人,距离不到三十尺,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杀意。
贝拉本来已经被狼刺激得近乎崩溃,此刻长嘶了一声几乎把伊文娜甩下马去,珀林一眨眼之间已经在头上舞起投石绳。对付狗不需要斧头,只要用石头打中肋骨就能把一般的狗赶走。伊莱迩凝视着三只随时准备攻击的巨獒,头也不回朝珀林摆了摆手道:“嘿!没必要用那个!”
珀林疑惑地皱了皱眉,减慢了投石绳的旋转,最后把它放了下来。伊文娜还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贝拉,她们俩都警惕地瞪着那三只狗。
巨獒颈毛倒竖,耳朵贴在头上,发出地震一般的咆哮。突然,伊莱迩举起一只手指到齐肩的高度,吹起了口哨,声音又长又尖,音调越来越高就像没有止境一般。三只巨獒先后停止了咆哮,向后退去,哀嚎着转动脑袋,似乎很想离开却被又什么东西绑住。他们的目光紧紧地锁在伊莱迩的手指上。
伊莱迩缓缓地放低手指,口哨音调随之降低。巨獒随着他的动作趴下身体,一直趴到地上,伸出舌头,摇着尾巴。
“看到没,”伊莱迩一边向他们走去,一边说,“不需要武器。”巨獒舔着他的手,他挠着他们的大脑袋,抚弄他们的耳朵,“他们不像外表那么可怕,只是像把我们吓走而已。如果我们不往树林里走,他们也不会真的咬我们。不过,现在不用担心这些了。我们天黑前还来得及再找一个树丛。”
珀林看了看大张着嘴的伊文娜,连忙“咔”地合上自己的嘴巴。
伊莱迩一边轻轻拍着那些巨獒,一边仔细观察这片树林:“这里有徒洒安人,就是游民。”见到珀林两人茫然的表情,就补充道,“又称巧手族。”
“巧手族?”珀林惊呼,“我一直很想见巧手族人啊。他们有时候会在暗礁渡口北岸的河边扎营,但是据我所知他们从来不会南下到双河来。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伊文娜哼道:“可能是因为暗礁渡口的人跟巧手族一样是贼吧。他们一定是盲目地互相偷东西。伊莱迩先生,如果附近真的有巧手族,我们不如继续上路吧?要是贝拉被偷了就不好了,还有……啊,我们也没什么别的值钱东西,不过人人都知道巧手族什么都偷。”
“包括婴儿?”伊莱迩冷冷问道,“绑架孩子,你说的是这些吗?”他“呸”了一声,伊文娜不由得脸红了。巧手族偷婴儿的故事时有听闻,不过多数都是辛•布耶、或者库林和康伽的人说的。其他的故事则是人人皆知。“巧手族有时会令我反胃,不过他们跟其他人一样,不是贼。甚至比我知道的某些人还诚实。”
“天快要黑了,伊莱迩,”珀林说道,“我们得找个地方宿营。如果他们愿意,不如到他们的营地去吧?”鲁罕夫人拥有一个巧手族修理过的壶,她声称那个壶比新的还好用。虽然鲁罕师傅不太喜欢妻子对巧手族人手艺的称赞,珀林却很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不过,令他不明白的是,伊莱迩显得不太情愿:“你是不是有什么理由不想这样?”
伊莱迩摇摇头,但是他肩膀的姿势和紧绷的嘴唇仍然显露出他的不情愿。“也行吧。只要你们不要太在意他们说的话就行了。那些都是蠢话。通常游民是比较随和的,不过他们也有一些要注意的礼节,你们要照着我的样子做。还有,保守你们的秘密。没必要什么都说。”
说完,他开始往林中走去,三只巨獒摇着尾巴跟在他们身边。珀林感觉到斑纹他们慢下了脚步,知道他们不会跟进来。他们并不是害怕那些巨獒——他们瞧不起狗,因为狗放弃了自由换取温暖的炉火——而是为了避开人类。
伊莱迩熟练地在林中穿行,似乎认得路。他带着两人来到了树林中央,巧手族的旅行马车分散地停在橡树和岑树之间。
珀林虽然没有见过巧手族人,不过,在艾蒙村他听过不少关于他们的传言,眼前的营地跟他的想象完全吻合。他们的马车其实就是装了轮子的小屋,像一个个木盒子,外层涂着色彩明亮的油漆,红的、蓝的、黄的、绿的、还有一些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描述的颜色。游民正忙碌着各种日常事务,煮晚餐、缝纫、照顾孩子、修理马具等等。他们身上衣服的色彩比他们的马车还要艳丽,而且,色彩搭配完全随意,有些人身上的外套和裤子、或者裙子和围巾的颜色配得十分刺眼。他们就像一群飞舞在一片野花之中的蝴蝶。
营地中,有四、五处聚着人在演奏小提琴和笛子,还有几个人在旁边跳舞,像一只只七彩蜂鸟。孩子和狗在炊火之间追逐游戏。这些狗都是巨獒,却任由孩子们拉扯自己的耳朵和尾巴,甚至爬到背上,一点也不介意。跟伊莱迩一起走进来的那三只巨獒此时伸着舌头,看着他的目光就像在看最好的朋友。珀林不禁摇了摇头,这些大狗几乎用不着抬起两只前脚就已经可以轻易咬到男人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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