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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星空-那片海

_7 桐华(当代)
  吴居蓝,如果这就是你要我看清楚的未来,我会仔仔细细地看清楚!
  我克制着自己的恐惧和抗拒,翻开了笔记本,慢慢地把三张图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仍然没有看清楚,那就再看一遍!
  仍然不敢直视图画里的自己,那就再看一遍!
  仍然在害怕,那就再看一遍!
  ……
  我自虐般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三张图。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我就像真的被这三张图带进了时光的长河中,青年、中年、老年……时不我待、流光无情,我垂垂老矣,他朗朗依旧。
  我闭上了眼睛,默默地想着每一幅图。
  很久后,我突然下了床,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在每张图的空白处写下了一段话。
  放下笔,我脚步轻快地走进卫生间,决定冲个热水澡。
  把一身的汗渍都洗干净后,就好像把一身的病菌都冲掉了,感觉全身上下一轻,整个人都精神了。
  我吹干头发,把长发编成辫子,仔细盘好,换上最喜欢的一条裙子,戴了一条自己做的项链,项坠就是吴居蓝送我的那颗黑珍珠。
  因为面容仍有病色,我涂了BB霜,拍了散粉,还扫了点腮红,让自己看上去气色好一点。
  我看看镜子中的自己,自我感觉还不错,我拿起笔记本,下了楼。
  窗外夜色深沉,窗内灯火通明。
  吴居蓝坐在饭桌前,安静地等着我。
  他下楼时,天色仍亮,这一等就等了两个多小时,等得天色尽黑、饭菜凉透,他却没有一丝不耐烦。
  我停住了脚步,站在院子里,隔窗看着他。
  他抬眸看向了我,我相信他肯定设想过我的各种反应,却怎么想都没有想到,我的满血复活能力这么强,才被狠狠打击过,就又神采奕奕、明媚鲜亮地出现了。
  他表情明显一怔,我朝他笑了笑。
  我走进厨房,坐到他旁边的座位上,把笔记本端端正正地放到桌上。
  我平静地说:“你送我的三张图我已经都认真看完了,作为回赠,我送你三句话。”
  我把笔记本推到了他面前,他迟疑了一下,打开了笔记本。
  三幅图、三句话。
  每句话都端端正正地写在每幅图的空白处。
  第一幅图: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第二幅图: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第三幅图: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吴居蓝一一翻看完,眉头紧蹙,疑惑地看向我,不明白我的话和他的图有什么关系。
  我往他身边凑了凑,低下头,一边毫不回避地翻看着三张图,一边说:“三张图,都是我身体不好,虚弱无力,最需要人照顾时。第一张,我正青春明媚时,你在。”
  我翻到第二张图,“我人到中年,容颜枯萎时,你在。”
  我翻到第三张图,“我人到老年,鸡皮鹤发时,你仍在。”
  我抬头看着吴居蓝,轻声说:“你知道吗?有四个字恰好可以形容这三张图表达的意思——不离不弃!”
  吴居蓝被我的神发挥给彻底震住了,呆滞地看了我一瞬,刚想要开口反驳,我立即说:“我知道,你本来的意思不是这个!但写下了‘小圣经’的纪伯伦说过,‘如果你想了解他,不要去听他说出的话,而是要去听他没有说出的话。’你潜意识画下的东西才是你最真实的内心,不管我什么样,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完全没有想过对我弃之不顾。”
  向来反应敏锐、言辞犀利的吴居蓝第一次被我说得张口结舌。
  我轻轻拍了下笔记本说:“不离不弃,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爱情誓言,谢谢你!我对你的爱情誓言是三句话,借用了古人的诗歌!”
  我笑了笑说:“古人的东西,你肯定比我清楚!我的意中人在河水那一方,逆着水流去找他,道路险阻又漫长,顺着水流去找他,他仿佛在水中央。不管是逆流、还是顺流,他总是遥不可及,可望而不可求。”
  我对吴居蓝做了个鬼脸,“不过,没有关系!他已经许诺了对我不离不弃,他会等着我,直到我克服他给我设下的所有艰险,走到他身边。”
  吴居蓝表情惊愕、目光锋利,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我。
  我寸步不让,一直和他对视。
  我并不是那种“为了爱情就可以抛弃自尊、不顾一切”的女人,也不是那种“就算你不爱我,我也会默默爱你一辈子”的女人。如果我真的爱错了人,就算要承受剜心剖腹之痛,我也肯定能做到你既无情我便休!
  但是,你若不离不弃,我只能生死相随!
  很久后,吴居蓝扶着额头,无力地叹了口气,喃喃说:“我真不知道到底你是怪物,还是我是怪物。”
  我仔细想了想,认真地说:“大概都是!你没有听过网络上的一句话吗?极品都是成双成对地出现的!”
  吴居蓝被我气笑了,“沈螺,是不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有本事厚着脸皮曲解成自己想要的意思?”
  我厚着脸皮说:“不是曲解,而是我蕙质兰心、冰雪聪明,看透了你不愿意说出,或者不敢说出的话!”
  我指着第三张图中鸡皮鹤发、苍老虚弱的我,理直气壮地质问:“你画这些图时,可有过一丝抛弃我的念头?一丝都没有!在你想象的未来中,就算我变得又老又丑,行动迟缓、反应笨拙,你依旧在照顾我、陪伴我!”
  吴居蓝垂眸盯着图,一声不吭,眼眸中渐渐涌起很深切的悲伤。
  我也盯着图看起来,不再是从我的眼中,看到总是不老的他,而是从他的眼中,看到日渐衰老、卧于病榻的我。
  我心中弥漫起悲伤,低声问:“画这些画时,很难受吧?”
  吴居蓝抬眸看着我,眼神很意外。
  我说:“你逼着我面对未来时,自己也要面对。看着我渐渐老去,甚至要亲眼看着我死亡,却什么都做不了,肯定很难受吧?”
  执子之手,却不能与子偕老时,我固然要面对时间的残酷,承受时间带来的痛苦,他又何尝不是呢?我们俩的痛苦,没有孰轻孰重,一定都痛彻心扉。但是,时间上,他却要更加漫长。死者长已矣,生者尚悲歌!
  吴居蓝的神情骤变,明显我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我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吴居蓝不言不动,看着窗外,却目无焦距,视线飘落在黑漆漆的虚空之中。
  很久后,他收回了目光,凝视着我,开口说道:“爱一个人应该是希望他过得快乐幸福。你很清楚自己时间有限,短暂的陪伴后,就会离开我,给我留下长久的痛苦,为什么还要坚持开始?你的爱就是明知道最后的结果是痛苦,还要自私地开始吗?”
  他的声音平静清澈,没有一丝烟火气息,就像数九寒天的雪花,无声无息、漫漫落下,却将整个天地冰封住。
  我着急地想要说点什么,否定他的诘问,可是心里却白茫茫一片,根本想不出来能说什么。
  一直以来,我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考虑着吴居蓝的非人身份,他不同于人类的漫长寿命和不老容颜,问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接受他的一切。
  但是,我一直忽略了从他的角度出发,考虑他的感受。
  我对他而言,也是非我族类,是个异类,和他强横的生命相比,我还有可怕的弱点——寿命短暂、肉体脆弱。当我思考接受他要承受的一切时,他也必须要思考接受我要承受的一切。
  我总是想当然地觉得接纳他,我需要非凡的勇气,甚至自我牺牲,可实际上,他接纳我,更需要非凡的勇气,更需要自我牺牲。
  吴居蓝的神情恢复了平静淡然、波澜不兴的样子,温和地说:“吃饭吧,把你的身体先养好!”
  
Chapter 11 我在这里
  不要认为你能指引爱的方向,因为当爱发现你够资格时,自会为你指引方向。
  毕竟是年轻,我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两天后,所有不适症状全部消失,我的身体彻底康复了。
  可是,两天间,我思来想去,依旧没有办法回答吴居蓝的质问。
  晚上,我洗完澡,刚吹干头发,就听到吴居蓝叫我:“小螺,江易盛今天晚上值夜班,我们去医院看看他。”
  去看江易盛?去医院?我的心突地一跳,想了想,大声说:“好!马上就下来!”
  我迅速地把睡衣脱下,换上外出的衣服,扎好头发,就往楼下跑。
  走到妈祖街的街口,我们打了一辆出租车,二十多分钟后,就到了医院。
  这是我第一次在江易盛值夜班时来找他,问了好几个护士,才在住院部的病房外找到了江易盛。
  他惊讶地问:“你们怎么来了?谁身体不舒服?”
  我说:“身体很健康,就是来看看你,陪你聊聊天。”
  江易盛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若有所思地扫了我和吴居蓝一眼,问:“你感冒好了?”
  “好了!”
  江易盛说:“好得倒真快!走吧,去我办公室坐一会儿。”
  我们沿着长长的走廊走着,两侧都是病房。
  因为时间还早,病人都还没有休息,大部分病房的门都大开着。视线不经意地掠过时,总能看到缩微的红尘百态:老公帮偏瘫在床、不能翻身的老婆翻转身体;老婆从床下拿出便壶,准备服侍不能行走的老公小解;有的病人瘦骨嶙峋、眼神死寂,孤零零一人躺在床上;有的病人头上缠满纱布,胳膊上插着输液管,和家人有说有笑;有的兄妹为了医药费在吵架怄气;有的夫妻在分吃一个苹果、情意绵绵……
  小小一方天地,却把人生八苦都折射了——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让看到的人都觉得莫名的压力大。我有意识地约束着自己的目光,尽量只盯着前方看,不去看病房内。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没有了病房,我才松了口气。
  江易盛说:“我的办公室在楼上,就两层楼,咱们走路上去吧,等电梯更慢。”
  我和吴居蓝都没有异议,跟在江易盛身后,进了楼梯间。
  我们走到一半时,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衬衣、黑色西裤的男人站在楼梯拐角处,额头抵着墙壁,正无声地流泪。
  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压抑哭泣,整个身体紧绷,下垂的两只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可痛苦和绝望过于强大,让他时不时地泄露出一两声破碎的呜咽。
  这是医院,而且是重症病房区,谁都能想象到是为什么,我们尽力放轻了步子,希望能丝毫不打扰他地走过去。但楼梯就那么大,他显然察觉到了有人来,立即用手擦去了泪。
  我和他擦肩而过时,忍不住仔细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是一张认识的面孔。我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失声叫道:“林瀚!”
  他抬起了头,看到我,努力地挤了个笑,“沈螺,你好!”
  我隐隐猜到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哭泣,心情刹那间变得很沉重,我对江易盛和吴居蓝说:“你们先上去,我和朋友聊几句。”
  等江易盛和吴居蓝离开后,我试探地问林瀚:“你要有时间,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
  林瀚似乎早已疲惫不堪,一声不吭地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我挨着他,坐到了他身旁。
  林瀚三十岁出头,在税务局工作,据说是最年轻的处级干部,很年轻有为。我和他是在医院认识的,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癌症病人的家属。只不过,我是爷爷得了胃癌,他是妻子得了胃癌。
  他的妻子发现得比我爷爷早,又正年轻,还不到三十岁,及时做了手术,有很大的康复机会。我遇见他们时,他们正在进行术后的康复治疗,我曾经向他求教过如何照顾和护理胃癌病人,他给了我很多帮助和鼓励,两人迅速从陌生变得熟悉起来。
  上一次我见他,是六个月前,也是在医院。我帮爷爷来拿药,碰到了他。他喜气洋洋地告诉我,他陪妻子复查后,确认手术很成功,应该会完全康复。
  没有想到,只是六个月,他又从希望的云端跌到了绝望的深渊。
  我踌躇着想问一下具体的情况,可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林瀚主动问:“你怎么在医院?”
  我说:“刚才那个医生是我的朋友,我来看他。”
  林瀚说:“不是来看病就好!我听说你爷爷去世了,本来打算去看看你,但小芸被查出癌细胞扩散了,我就没时间联系你。”
  我看他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应该是太过压抑悲痛,愿意和我这个有过类似经历的人聊一下。我问:“小芸姐现在怎么样?”
  林瀚艰难地说:“医生说……就这两三天了。”
  我反应了一瞬,才理解了他的意思,他老婆这两三天里就有可能死亡!?
  我不敢相信地喃喃说:“怎么会这样?”
  林瀚低垂着头,哽咽地说:“我也一直在想怎么会这样。医生说让家属做好思想准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爸妈……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还那么年轻……婚礼上,她说最渴望的幸福就是和我一起慢慢变老,还说一定要生两个孩子,可她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生……”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瀚,在死亡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能默默地陪着他。
  林瀚绝不是一个软弱的男人,甚至可以说,他比我认识的绝大多数男人都坚强,否则不可能陪着妻子和病魔抗争了两年多。但此时此刻,所有的坚强都荡然无存,他像个孩子般悲伤绝望地失声痛哭。
  我和林瀚说完话,目送着他离开后,没有上楼去找江易盛和吴居蓝,而是沿着楼梯慢慢地一层层往下走。
  这一刻,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吴居蓝,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今天晚上,从他叫我出门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吴居蓝另有目的,绝不是仅仅来看看江易盛这么简单。虽然我并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但我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走过病房时,我隐约明白了吴居蓝的用意,但是,连吴居蓝都肯定没有想到他的医院之行效果会这么好,我竟然碰到了林瀚。
  难道连老天都觉得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出了医院,我没有坐车,沿着人行道,心神恍惚地慢慢走着。
  林瀚一个人躲在楼梯间里默默哭泣的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从某个角度而言,我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对吴居蓝而言,不就是像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吗?我和他在一起,不就是像林瀚的妻子和林瀚一样吗?短暂的欢乐之后,是琐碎的折磨之苦,漫长的别离之痛。
  对林瀚的妻子而言,不幸已经发生了,当然希望有人能不离不弃地陪伴照顾自己,可对林瀚呢?如果没有昨日的开始,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苦痛呢?
  那天晚上,听到吴居蓝质问我“你的爱就是明知道最后的结果是痛苦,还要自私地开始吗”?我只是觉得我忽略了站在他的立场去考虑问题。
  现在,我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立场的问题,而是,在时间面前,我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得了绝症的病人。
  我要他爱我,就是要他承受爱我之后的痛苦,我要的爱越多,有朝一日,他要承受的痛苦就越多。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爱情吗?
  不是!这肯定不是我想象中的爱情!
  我徒步走了一个小时,走回了妈祖街,却依旧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我在街口的小卖铺,买了一打啤酒,提着啤酒去了礁石海滩。
  我坐在礁石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着黑漆漆的大海。
  电视剧中,有一个很俗滥的桥段:男主角和女主角历经磨难终于在一起了,可突然间男主角或女主角发现自己得了绝症。这个时候,不管是男主角还是女主角,都会默默地把病情隐瞒下来,企图把另一方赶走,希望对方不要再爱自己。
  每次看到这样的情节,我总会打着哈欠说:“能不能有点新意啊?”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桥段那么俗滥了,因为这是情到深处的一个必然选择,编剧再想推陈出新,也不能违背人性。
  我一边大口地喝着酒,一边用手指抹去了眼角沁出的泪,难道我也必须要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忍痛割爱吗?
  可是,吴居蓝不是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他可不会我怎么赶都赶不走。
  从一开始,他就态度很明确,压根儿不想接受我!
  如果不是我死缠烂打,他才不会搭理我呢!
  他绝不会给我往死里作的机会,我必须要想清楚。
  在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中,我打开了第六罐啤酒。
  理智上,我很清楚再这么喝下去不对,这里绝不是一个适合独自喝醉的地方,但是现在我就是想喝。算了,大不了待会儿给江易盛打个电话,让他来把我扛回家。
  我正一边喝酒,一边胡思乱想,手机突然响了。
  我掏出手机,看是吴居蓝的电话,本来不想接,都已经塞回口袋里了,可念头一转,终究舍不得让他担心,还是接了电话。
  “喂?”
  吴居蓝问:“你在哪里?”
  我装出兴高采烈的声音,“我和朋友在外面喝酒聊天。不好意思,忘记给你和江易盛说一声了。”
  “什么朋友?”
  “在医院里偶然碰到的一个老同学,本来只打算随便聊一小会儿,可同学叫同学,竟然来了好几个同学。你先回家吧,不用等我,我要晚一点回去。”
  “多晚?”
  我抓着头发说:“大家聊得挺嗨的,一时半会儿肯定散不了,我带了钥匙,你不用管我,自己先睡吧!”
  吴居蓝沉默。
  我觉得我已经再装不下去,濒临崩溃的边缘,忙说:“他们叫我呢,你要没事,我挂电话了。”说完,不等他回应,立即挂了电话。
  我仰起头一口气把剩下的半罐啤酒全部喝完,又打开了一罐啤酒。
  连着喝空了两罐啤酒后,我突然莫名其妙地叫了起来:“吴居蓝,我爱你!”
  “沈螺很爱吴居蓝!”
  “吴居蓝,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很爱你!你要是不珍惜,迟早会后悔的……”
  我对着漆黑的大海,发泄一般乱嚷乱叫。
  吴居蓝,如果你和我一样,或者我和你一样,我一定会告诉你我有多么爱你!
  从小到大,我很想像别的孩子一样去好好地爱爸爸和妈妈,但是我的爸妈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积攒了很多很多的爱,多得我都舍不得给任何人,也不敢给任何人,因为那是平凡的我全部所有的,但是,我想给你。
  我想用我的一生来好好地爱你,竭尽所能地对你好,用我所有的一切去宠你,让你成为最幸福的男人!
  可是,你不给我机会,我满腔炽热的爱,只能化作漆黑大海前、一声声无望的呼喊。天能听见、地能听见、大海能听见,唯独不能让你听见!
  我一口气又喝空了一罐啤酒,恶狠狠地把易拉罐捏扁。
  我含着眼泪对自己发誓说:“最后一次!如果他回应了我,就是命运告诉我不要放弃,如果他没有回应我,就是命运告诉我应该放弃了!”
  我放下啤酒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大海,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叫:“吴——居——蓝!吴——居——蓝……”
  漫天星光下,海风温柔地吹拂着,海浪轻柔地拍打着礁石。我站在高高的礁石上,像个疯子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地叫着,一遍又一遍,好像要把全部的生命都消耗在叫声中。
  我知道不会有人回应!
  我许下这个明明知道结果的誓言,只是逼自己放弃!
  对着大海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呼唤得声嘶力竭,告诉自己这就是命运,我已经尽力。
  从今往后,我会深埋这份感情,让他觉得我也认为我们不适合。
  我会告诉他,我能放下,也能忘记他,反正这个宇宙间唯一永恒的就是一切都会消亡。连一颗恒星都能消失,何况一份感情呢?请他放心离开,我对他的感情一定会随着时间消失!这是客观规律,万事万物都不会违背!
  我相信我说的时候一定很真诚,即使他盯着我的眼睛,他也会相信,因为我说的都是真话,绝对没有欺骗他。
  只是,我不会告诉他,我对他的感情消失所需要的时间!
  我对他的感情肯定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因为,我也肯定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吴居蓝!吴居蓝!吴居蓝……”
  叫了几百声、几千声后,我的嗓子终于哑了,再也叫不出声音来。
  海天间,万物静默,没有任何声音回应我的呼唤。
  这就是命运告诉我的最后结果,也是最好的结果!
  我心若死灰,泪流满面地仰起头,看向头顶的苍穹。
  繁星密布、星光璀璨。
  迷蒙的泪光中,数以万计的星辰光芒闪耀,显得离我好近,似乎伸出手就可以拥有它们。
  多么像吴居蓝啊!那么耀眼地出现,成了你的整片星空,让世间所有的宝石都黯然失色。但是,你只能看着,永远都不能拥有!
  我被蛊惑般朝着星空伸出双手,想要拥抱整个苍穹。
  突然,一道流星出现,快若闪电地滑过半个天际,消失在海天尽头。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流星许愿,可当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追随着它的光芒时,脑海中唯一闪过的念头就是:我要吴居蓝!
  当流星消失后,我忍不住嘶哑着声音又叫了一次:“吴居蓝!”
  没有回应。
  我含着泪骂自己:“真是个白痴!”
  明知道是骗人的,竟然还做!如果对着流星许个愿就能实现所求,全世界的人都不用辛苦工作了,每天晚上对着天空等流星出现许愿就好了!
  我正看着星星流眼泪,一个念头像流星一般闪过脑海,我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如果你想了解他,不要去听他说出的话,而是要去听他没有说出的话。”
  我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如梦初醒般,急急忙忙地掏出手机。
  通话记录里,最近的记录是“吴居蓝”,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前。
  我颤抖着手点了一下他的名字,拨通了电话。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虽然很微弱,但是在这寂静的夜晚,除了轻柔的海浪声,只有它了,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不是他没有回应,而是,我叫他的方式不对。
  他在这里,他竟然一直都在这里!
  刹那间,震惊、狂喜、庆幸、悲伤、苦涩……各种激烈的情绪汹涌激荡在心间,搅得我大脑如同沸腾的开水,一片雾气迷蒙,让我悲喜难辨,既想大笑,又想大哭。
  叮叮咚咚的铃声结束时,吴居蓝出现了。漫天星光下,他站在高处的山崖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刚才不知道他在时,我对着海天不停地大喊大叫,好像恨不得整个世界都听到我在叫他。此刻,他近在我眼前,我却一声都叫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盯着他。
  他从山崖上飘然而下,黑暗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嶙峋的礁石也对他没有丝毫阻碍,他如履平地一般,转眼就到了我的面前。
  他风华卓然,款款站定在我面前。眉眼深沉平静,神色从容不迫,就好像他压根儿不是被我逼得没有办法才出来见我,而是花前月下,前来赴约。
  其实,我们分别不过几个小时,但我的心已经在死生之间来回几次。看着他,就像是历经磨难后的久别重逢。
  失而复得的喜悦,劫后余生的心酸,委屈自怜的怨恨,还有面对心爱之人的紧张羞涩……我百感交集地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要倾诉,最终却变成了一句轻飘飘的诘问:“为什么鬼鬼祟祟地躲在暗处?”
  “我答应过江易盛,在没有查清楚那些人的来历前,不会让你单独待着。”
  我明白了,他不是后来才找来的,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过。我和林瀚在楼梯间说话时,他并没有离开,而是就守在一旁。后来我没有打招呼地离开了医院,他也一直跟在后面。
  那么,他应该什么都看见了,也什么都明白了。
  想到他看到了我落寞地喝酒买醉,撒谎说自己和朋友在喝酒聊天,还有那些声嘶力竭的挣扎和痛苦……我叫了几千遍他的名字,他明明就在一旁,却能够一声不吭,冷眼看着我把自己逼到绝境……
  我又悲又怒,忍不住举起手狠狠地打着他。
  这一刻,我是真的恨极了他,下手毫不留情,咬牙切齿、使尽全身力气地打,简直像是在打生死仇敌。
  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任由我打。
  我打着打着,只觉得说不出的委屈心酸,泪水潸然而下,抱着他号啕大哭了起来。
  他终于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背。
  我嘶哑着声音,呜呜咽咽地叫:“吴……居蓝……”
  这一次,他没有假装没听到,而是一字字清晰地说:“我在这里。”
  我不敢相信,愣了一愣,哽咽着又叫了一遍:“吴居蓝!”
  他非常清晰地又说了一遍:“我在这里。”
  我擦了擦眼泪,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盯着他。
  吴居蓝目光沉静地凝视着我。
  我吸了吸鼻子,瞪着他,恶狠狠地说:“我不放弃!不管你怎么想,说我自私也好,脸皮厚也好,反正我不放弃!就算有一天我死了,给你留下很多痛苦,我也不放弃!和你相比,我的生命是很短暂,但我会把我全部的生命都给你!”
  吴居蓝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我。他的目光和以前不太一样,漆黑的深邃中闪耀着靛蓝的熠熠光彩,就好像万千星辰都融化在了他的眼眸中,比浩瀚的星空更加璀璨美丽。
  我紧张地问:“你、你……在想什么?”我已经太害怕他翻脸无情的冷酷了,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他平静地问:“这就是你的选择?”
  我坚定地说:“这就是我的选择!”
  他平静地问:“就算会给你带来痛苦?”
  我坚定地说:“就算会给我带来痛苦!”
  他平静地问:“就算会给我带来痛苦?”
  我坚定地说:“就算会给你带来痛苦!”
  吴居蓝微微而笑,斩钉截铁地说:“好!”
  我不知道他的“好”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的微笑让我忘记了一切,只觉得沉沉黑夜霎时间变成了朗朗白昼,似乎有温暖的阳光漫漫而下,将我包围,给我带来了融融暖意。
  吴居蓝说:“我们回去,再待下去,你又要感冒了。”
  他的语气太温柔,让我完全丧失了思考功能,只知道顺服地点头。
  一路上,他一直牵着我的手,没有放开过,我也一直处于大脑当机的状态。
  晕晕乎乎地回到了家里,当他放开我的手,让我上楼去休息时,我才反应过来,我好像还没有问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站在楼梯口,迟迟不愿上楼。
  吴居蓝问:“怎么了?”
  我鼓足勇气,结结巴巴地问:“刚才在海滩上,你、你说的‘好’……是什么意思?”
  他转身进了书房,拿着一个笔记本走了出来,把它递给我。
  是他画了三幅素描图的那个笔记本,真的是记忆很深刻的东西!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吴居蓝轻轻抚了下我的头,温和地说:“别紧张,这次不是……”不是什么,他却没有再说。
  “嗯!”我嘴里答应着,心情可一点没有办法放松。
  我怀着壮士赴死的心情,拿着笔记本,匆匆上了楼。
  刚关上卧室的门,我就打开了笔记本。翻过三张素描图后,紧接着的一页纸上写满了飘逸隽秀的字。
  读了两句后,我一下子松了口气,不是什么冷酷伤人的话,而是纪伯伦的一首散文诗《论爱》:
  当爱召唤你时,跟随他,尽管他的道路艰难险阻。
  当爱的羽翼拥抱你时,依从他,尽管羽翼中藏着的利刃可能会伤害你。
  当爱同你讲话时,信任他,尽管他的言语会粉碎你的美梦,就像北风吹荒了花园。
  爱为你戴上冠冕的同时,也会把你钉在十字架上。
  爱虽然能让你生长,却也能将你修剪。
  爱虽然能攀扶而上,轻抚你摇曳在阳光中的枝叶;却也能俯拾而下,撼动你泥土深处的根须。
  所有这些都是爱对你的磨炼,让你能知晓内心深处的秘密,你的认知会化作你生命的一部分,完整你的生命。
  但是,如果你因为恐惧,只想寻求爱的平静和愉悦。那么,你最好掩盖住真实的自我,避开爱的试炼所。进入不分季节的世界,在那里你可以欢笑,但是无法开怀大笑;你可以哭泣,但无法哭尽心中所有的泪水。
  不要认为你能指引爱的方向,因为当爱发现你够资格时,自会为你指引方向。
  我连着读了好几遍后,紧紧地抱着笔记本,靠在卧室的门上,含着眼泪,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刚才,吴居蓝一进书房,立即就拿着笔记本走了出来,显然不可能是今天晚上现写的。我猜不到他是什么时候写的,也许是那晚他质问我之后写的,也许是他这两天思考时写的。
  无论怎么样,在这段感情里,痛苦地思考和选择的人不仅仅是我一个,他拷问我的问题,他也在拷问自己。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我们不约而同做了同样的选择,让爱就是爱吧!至于痛苦,我们甘愿承受!因为这就是爱的一部分!
Chapter 12 我的男朋友
  只要你在我心里一天,我就会紧张一天,紧张你被别人伤害到,紧张我不小心委屈到你,紧张你不开心,这些和你坚强或脆弱没有任何关系。
  我接到周不闻说要来小住几天的电话时,他已经在来海岛的船上了。幸好房间一直没有人住,都打扫得很干净,我只需准备好干净的浴巾和洗漱用品就可以了。
  三个多小时后,敲门声响起,我去开门,看到周不闻身后还跟着周不言。我很是意外,上次不欢而散后,我以为以周不言千金大小姐的性子,绝不会再踏进我这里一步,没想到她竟然又随着周不闻来了。
  周不言甜甜一笑,主动和我打招呼:“沈姐姐,牌匾上的四个字写得可真好,是哪位大书法家的笔墨?”她说着话,拿出手机,对着匾额照了两张照片。
  既然她能丝毫不记仇,主动示好,我也不是耿耿于怀的人,笑说:“谢谢夸奖,是吴居蓝写的。”
  周不闻和周不言都诧异地看向吴居蓝,他们的目光就好像看到一个深山沟里走出来的穷孩子竟然会说流利的英文一样。
  我一下子不舒服了,走了两步,用身体挡住他们的目光,说:“吴居蓝不仅字写得好,古琴也弹得特别好。”
  周不言不相信地说:“网上流传的那两段视频我也看过了。爷爷对中国的传统文化最感兴趣,我本来还想让爷爷看一下的,可是那些视频全被删了。有人发帖爆料说都是假的,只是做生意的炒作手段而已。”
  周不闻大概觉得周不言的话说得太直白犀利了,忙补救地说:“不言的意思是指宣传营销手段,商业上有些夸张十分正常。”
  我纳闷地问:“视频全被删了?还有人说我们是虚假炒作?”难怪最近再没有接到订房的电话,我还以为是网友们的热情已经如风一般过去了。
  周不闻诧异地说:“难道你不知道?我以为是你们要求网站删的!”
  我正要开口辩解,一直沉默的吴居蓝突然插嘴说:“是我做的,小螺不知道。”
  既然是吴居蓝做的,我就懒得再追究,而且他身份特殊,的确能少出风头就少出风头,只是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态度忽变,还有耐心和网站交涉。
  转念间,我心平气和了,何必在乎周不言怎么看吴居蓝呢?不管我的吴居蓝再好,都无须向她证明!
  我微笑着,对周不闻和周不言说:“将来有的是时间聊天,先上楼去看看你们的房间吧!”
  我带着周不闻和周不言上了楼,本以为周不闻会住在以前住过的大套房,周不言住他相邻的客房。没想到,两人几乎没怎么交流,周不言就住了套房,周不闻住在了相邻的客房。显然,周不闻照顾周不言已经成了习惯,周不言也早已习惯被照顾,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和眼神非常默契,显得十分温馨。
  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等他们选定了住处,确定没有缺什么东西后,我让他们先休息,自己下楼离开了。
  我走进厨房,吴居蓝正站在洗碗池前洗菜,我从背后抱住了他,脸贴在他背上,闷闷地不说话。
  吴居蓝打趣说:“电话里热情洋溢地说着欢迎,怎么人真的来了,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难道是觉得周不言碍眼了?”
  我说:“才不是呢!我只是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吴居蓝安慰:“本来属于自己的大头哥哥被人抢走了,嫉妒难过都很正常!”
  我怒了,张嘴咬在吴居蓝的肩头。
  吴居蓝说:“你小心牙疼。”
  他肩头的肌肉硬邦邦的,的确好难咬啊!我哼哼着说:“才不会疼呢!”
  “牙不疼,就该心疼了。”
  “为什么心要疼?”
  “如果你牙不疼,就是我疼了。我疼了,你难道不该心疼吗?”吴居蓝一边说话,一边把菜捞到盆子里放好,一本正经得不能再一本正经了。
  我却傻了,我这是被调戏了吗?啊!啊!啊!我家的冰山吴居蓝竟然会调戏我了哎!
  吴居蓝转身,把两个空菜盆放到我手里,“厨房屋檐下放了茼蒿、豆苗、菠菜和生菜,都帮我洗了,我们晚上吃火锅。”
  “哦——”我仍处在主板过热的当机状态,拿着菜盆,机械地走出了厨房。
  我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傻笑着回想刚才吴居蓝的话语,一边拿着几根茼蒿,对着水龙头冲洗。冲一会儿,就放到干净的盆子里,再从青石地上拿起几根茼蒿,接着冲洗。
  周不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在干什么?”
  “洗菜啊!”
  “洗菜?菜也能干洗吗?”周不闻走过来,打开了水龙头。
  水哗哗地落到我手上,我终于清醒了,水龙头竟然没有开。
  我看看盆子里脏乎乎的菜,若无其事地把菜倒回青石地上,淡定地说:“我们晚上吃火锅,周不言喜欢吃什么?如果家里没有,给江易盛打个电话,让他来时,顺便带一点。”
  可惜周不闻和我朝夕共处了三年多,对我这种空城计、围魏救赵的花招太熟悉了,“不言喜欢吃鱼和蔬菜,你们应该都准备了。”
  周不闻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到我身侧,一边帮我洗菜,一边问:“刚才在想什么?”
  我淡定地说:“我在思考那些人究竟想要什么。”
  周不闻含着笑问:“那些人?哪些人?”一副等着看我编的样子。
  “抢我钱的人,到我家偷东西的人,晚上攻击我的人。”
  周不闻不笑了,惊讶地看着我,“什么意思?”
  我在心里对自己比了个剪刀手,得意地想,他了解我,我又何尝不了解他?诚心想骗总是骗得过的!
  我笑眯眯地把最近发生的事和我的推测说了出来,还把江易盛追查那两个小偷的事也告诉了周不闻,让他从律师那边再打听一下。当然,一些和吴居蓝有关的事,我没有告诉他,倒不是我觉得周不闻不可靠,只是有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周不闻沉重地说:“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现在告诉你也不晚啊!”
  周不闻问:“你想到会是什么原因了吗?”
  “没!所以还在苦苦地思索!”
  周不闻沉默地洗着菜,我若有所觉,迅速回头,看到周不言站在客厅门前,盯着我和周不闻。
  虽然她立即甜甜地笑着说:“沈姐姐,要我做什么?我也可以帮忙的。”但我从小寄人篱下,极度的不安全感让我对他人的喜恶很敏感,我明显地感觉到了周不言对我的敌意。
  周不闻笑,“周小姐,你还是好好坐着吧!你一进厨房帮的都是倒忙。”周不闻对我半解释、半夸奖地说:“不言三岁就开始练钢琴、学绘画,非常有天赋,婶婶十分在意她的手,从不让她做家务,她对厨房的活一窍不通。”
  周不言不依了,娇嗔地说:“什么呀?有一次你生病了,我还给你做了西红柿鸡蛋面。”
  周不闻忍着笑说:“少了几个字,西红柿鸡蛋壳、半生面。”
  周不言带着点撒娇,蛮横地说:“反正你全吃了,证明我做的还是好吃的。”
  “好,很好吃!”周不闻缴械投降。
  我突然想到,虽然一个叫周不闻,一个叫周不言,对外说是堂兄妹,可实际上他们俩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如果周不言喜欢周不闻,对我心生误会,有敌意很正常。
  我站了起来,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周不言:“你要没别的事忙,就帮我洗菜吧!”
  周不闻做出忧郁状,“待会儿我们吃到沙子,算谁的错?”
  “你的!”我和周不言异口同声,只不过语调不同,一个硬邦邦的,一个软糯糯的。
  周不闻好笑地看着我们,“凭什么算我的错?”
  我说:“你在不言旁边,如果菜没有洗干净,肯定是你这个做大哥的错了。”
  周不言用力地点头。
  我不再管他们的官司,晃悠着去了厨房。
  吴居蓝正在熬火锅的汤底,听到我的脚步声,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无端地生出几分羞涩,心里哀叹,被调戏的后遗症现在才出现?我的反射弧不会这么长吧?
  吴居蓝说:“厨房里热,别在这里待着。”
  两个炉子都开着大火,一个吴居蓝在炒调料,一个在炖鱼头,厨房里的确热气腾腾的。刚才就是这个原因,他才把我轰出去的吧!我心里又甜又酸,问:“你不热吗?”
  吴居蓝自嘲地说:“我体质特异、天赋异禀。”
  “哼!碳基生物能有多大区别?”
  我转身出了厨房,不一会儿,拿着个小电风扇进来。炉子开着火,不能对着炉子吹,就摆到了地上,让空气对流加快,比刚才凉快了一点。
  吴居蓝说:“你去客厅的橱柜里看看还剩什么酒,江易盛说要带一个女朋友来,让我们把场面给他做足。”
  “他约会,我们出力?等他炫耀琴棋书画、博学多才时,我们不给他拆台就是捧场了。”
  我嘀咕了两句,还是乖乖地离开了厨房,去为江易盛准备约会道具。不是不清楚吴居蓝的用意,但只能甜蜜地中计了。
  常年接受好莱坞爱情电影和各国偶像剧的熏陶,我在渲染情调方面,还是有几招的。
  庭院正中,两张方桌拼到一起,组成了一个长桌,铺上洁白的桌布,摆上六把藤椅,第一步算是做完了。
  我拿了把剪刀,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这边剪几枝三角梅、龙船花,那边剪几枝文殊兰、五色梅,还有红雀珊瑚、九里香……反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够多,可以让我随意折腾。
  周不言好奇地问:“沈姐姐,你是要插花布置餐桌吗?”
  我一拍脑门,笑说:“我竟然忘记了有高手在!你会画画,懂设计,帮我插一下花吧!”
  周不言谦虚地说:“不一样的了。”
  “艺术是共通的,一通百通!不言,帮帮忙!”
  周不闻笑说:“插花总比洗菜好玩,反正都是熟人,你随便插插就好了。”
  我说:“是啊!你随便插插肯定也比我弄的好看。”
  周不言不再推辞,走过来,翻着花问:“沈姐姐家里都有什么样子的花瓶?插花不但要根据花的颜色、形状,还要根据器皿的形状、材质。”
  我神秘地笑笑,“你等等。”
  我去书房,抱了一只半米多长的褐色海螺走出来,“用它。”
  “好大的海螺!”
  “这叫天王赤旋螺,曾经是玛雅人的爱物,他们用它做号角和水壶。今天,我们就用它做花瓶。”
  周不言觉得很有挑战性,一下子兴奋了,“挺有意思的!”
  天王赤旋螺是海里的捕食者,算是海螺里的霸王龙。这只天王赤旋螺横放在桌上时,呈梭形,长度有六十多厘米,高度有三十多厘米,开口呈不规则的扇形。
  周不言盯着海螺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开始插花。
  我知道这是个慢功夫,站在一旁看了一小会儿,确定周不言用不着我帮忙时,就继续去忙自己的事了。
  既然是晚餐,当然不能少了烛光。
  我拿出之前一直舍不得卖掉的一套海螺蜡烛。海螺蜡烛并不难做,却十分好看。挑选姿态各异、色彩美丽的海螺做壳,插好烛芯后,灌入与之相配的颜色的热烛油,等烛油冷却凝固后,就变成了蜡烛。使用时,既可以欣赏烛光跳跃的美丽,也可以欣赏海螺的美丽。
  我在每个座位前摆放了一个小海螺蜡烛,在长桌中间摆放了两个大蜡烛,正好把一套八个蜡烛用完。
  OK!烛光有了!还有……
  我从家里收藏的砗磲贝壳里,挑了三对差不多一样大的,放在海螺蜡烛旁。倒进清水,把青橘切成薄片,放进去两三片,再在砗磲的一端放一簇龙船花,绯红的花朵点缀在白色的砗磲贝上,十分娇艳美丽。
  我忙完时,周不言也差不多完工了。
  她不愧是学绘画、做设计的,完全抓住了天王赤旋螺的野性和力量,还充分考虑了周围的色彩。天王赤旋螺摆放在长桌的正中间,长长的洁白桌布像是无边的浪花,褐色的天王螺像是冷峻的山崖,海螺上凹凸不平的螺纹成了完美的天然装饰。一条条绿色的藤蔓生长在崖壁上,或攀缘,或飘摇,展现着生命的勃勃生机;各种娇艳的花从山崖里伸出,轰轰烈烈,迎风怒放,彰显着生命的肆意和烂漫。
  我赞叹说:“真好看!”
  “谢谢!”周不言对自己的作品显然也很满意。
  天色渐黑,吴居蓝看时间差不多了,开始上菜。
  六个酒精小火锅,一个座位前放一个,调味碟一人有四个,放着各种调料,可以随意配用。
  食材放在桌子中间,大大的白瓷盘里放着冰块,冰块上放着龙虾脍和各种鱼脍,可以生吃、也可以涮火锅。还有鲜虾、墨鱼丸和各种绿油油的蔬菜,整整齐齐地码在白盘里,十分诱人。
  我忍不住鼓掌喝彩,“我们的晚餐绝对比高级餐馆的高级!应该向江易盛那小子收钱!”
  说曹操、曹操就到,江易盛推开院门,带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两边一照面,都愣了一愣。
  江易盛那边愣,是因为院子正中间的那张长长的餐桌实在是太美丽诱人了。我这边愣,是因为江易盛身侧的那个女子实在太有视觉冲击力了。
  一袭修身V领玫瑰红裙,腰肢盈盈一握,胸部却波涛汹涌。身高应该和我差不多,一米七多一点,可她穿了一双十厘米高的高跟鞋,显得腿十分修长。利落的短发,耳朵和脖子上戴着整套的钻石首饰,闪耀夺目的光芒和她明艳立体的五官相得益彰,非常美丽、非常女王。
  江易盛对我们介绍身边的女子,“从国外来我们医院交流的医生,巫靓靓。”
  巫靓靓笑着说:“你们叫我靓靓好了,不用不好意思,我喜欢人家一开口就夸我美丽。”
  在江易盛的介绍下,大家寒暄了几句后,很快就都认识了。
  我招呼大家入席,女生坐了一边,男生坐了一边。吴居蓝和我相对,坐在起首;周不闻和周不言相对,坐在中间;江易盛和巫靓靓相对,坐在末尾。因为一人一个火锅,吴居蓝每份食材都准备了双份,不管坐在哪里,都很方便。
  已经七点,天色将黑,我拿着打火枪,先把桌上的两个大蜡烛点燃,再把每人面前的一个小蜡烛点燃。
  烛光花影中,沸腾的小火锅里飘出浓郁的鱼头香,美景和美食双全。
  六个人一起碰了一下杯后,开始边吃边聊。
  巫靓靓笑问:“小螺,这个砗磲壳里装的是什么?”
  我说:“清水。洗手用的,吃海鲜免不了要动手,光用纸巾擦,还是会觉得黏糊糊的。我往水里放了几片青橘,既可以润肤,又可以去腥气。”
  巫靓靓说:“很周到贴心,今天晚上的晚餐太出乎意料了,非常感谢。”
  “你是江易盛请来的贵客,应该的。”我笑着看了江易盛一眼,江易盛悄悄做了个感谢的手势。
  巫靓靓看着桌上的海螺插花说:“这插花非常有设计感,肯定不是花店插的吧?”
  我说:“是不言插的。”
  “不言是做什么职业的……”巫靓靓感兴趣地问。
  我看巫靓靓和周不言聊得很投机,不用我再招呼,赶紧照顾自己饥肠辘辘的五脏庙。
  吴居蓝把一小碟热腾腾的虾放到我面前,是我最喜欢吃的带壳虾。把去掉头、抽了虾线、仍带着壳的虾,丢进沸腾的汤里,煮到虾身弯曲,虾壳变得亮红,立即捞起,又鲜又嫩。只是火候不好把握,时间短了,会夹生,时间长了,又老了。有客人时,时不时要陪客人说话,很容易就变老了。
  我笑看了吴居蓝一眼,放下筷子,直接用手剥虾吃,果然火候刚刚好。
  正吃得开心,听到巫靓靓说:“小螺……”
  我急忙把吃了一半的虾放下,抬头看向巫靓靓,微笑着等她说话。
  巫靓靓却看着吴居蓝,突然走了神,忘记了要说什么。
  我困惑地看了一眼吴居蓝,他也没有做什么怪异的动作,只是冷淡地盯着巫靓靓。我说:“靓靓?”
  巫靓靓回过神来,笑说:“你继续吃虾吧!”
  这是什么意思?我看巫女王已经端起红酒,对江易盛举杯,决定从善如流,继续吃虾。
  吃完虾,我的目光在食材上搜寻,还想吃什么呢?
  鱼片吧,一下锅就捞起的鱼片,拌一点点辣椒油,又鲜又辣,十分刺激爽口。
  刚要去夹鱼片,一碟煮好的白嫩嫩的鱼片放在了我面前,上面还滴了几滴辣椒油,不多也不少,正是我想要的辣度。
  我尴尬地看着给我鱼片的周不闻,他这算什么呢?吴居蓝和我面对面坐着,递东西很方便,并不惹人注意。周不闻和我坐的是斜对面,他要给我递东西,必须站起来,全桌子的人都看到了。
  周不闻瞟了吴居蓝一眼,微笑着说:“你从小就爱吃的鱼片。”
  周不闻是故意的,他肯定觉得我不会拒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扫老朋友的面子,绝不是我的做事风格。但如果接受了……我下意识地去看吴居蓝,吴居蓝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夹了一片龙虾放进锅里。
  这个时候,如果吴居蓝像江易盛、巫靓靓、周不言他们一样,盯着我看,我会很郁闷,但吴居蓝完全不看我,我好像更郁闷。
  我笑了笑说:“谢谢大头!不过,我最近有点上火,不能吃辣,我男朋友正好很喜欢吃辣的,让他帮我吃了吧!”
  我把鱼片碟放到了吴居蓝面前,然后笑眯眯地拿起汤匙,体贴地给鱼片加了满满三勺辣椒油。让你袖手旁观!让你置身事外!让你漠不关心!
  红灿灿的辣椒油过于夺目,满桌的人都盯着那一碟完全浸泡在辣椒油里的鱼片。吴居蓝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夹起鱼片,一片又一片,很淡定地全吃了下去。只是,吃完后,他立即端起冰柠檬水,一口接一口地喝着。
  我立即觉得心情好了,又觉得心疼,把自己的冰柠檬水放到了吴居蓝面前。
  江易盛和巫靓靓都用看怪物的目光看着我。
  周不闻突然问:“小螺,吴居蓝什么时候是你男朋友了?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江易盛也回过神来,“对啊!小螺,你什么时候是吴大哥的女朋友了?”
  巫靓靓和周不言都竖着耳朵,感兴趣地听着。
  我说:“中秋节那天晚上。没打算瞒你们,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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