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高高在上

_6 阮绵绵(当代)
  季天雷漫不经心的缠着护腕,他还剩最后一场比赛,陪他的依然只有小郭,愁眉不展苦着一张脸,背靠着墙。
  “哥,我说这世上多的是女人,你范得着这样吗?”
  季天雷没有理睬他,垂着头,手指机械的旋绕,密密匝匝,一圈圈紧紧缠着护腕,直到最后一圈收手,打了个死结。
  小郭恨不得上去撬开他的脑袋,想看看里面究竟装些什么,怎么横竖听不进去一点劝告。
  低气压笼罩在房间内,小郭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自季天雷出去打了一通电话,回来后就阴着脸。
  他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季天雷打电话的时候,他偷偷趴在门缝倾听,隐约听到了“安小草”的名字。
  他就晓得这女人是个祸害。世间有太多不可理喻的感情,在他看来是不值得付出的,偏偏有人身在其中,无法解脱。
  季天雷做着小范围的热身运动,紧绷身体,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
  如果说第一次的比赛,是为了筹措资金,在他能力范畴内,去帮助心仪的女人,而现在,他心中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愤慨,想要找个地方发泄。无疑,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金钱与暴力,是人性和欲望的孪生兄弟。
  一场激烈而残酷的黑拳比赛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呐喊声洪水般肆意,薄薄的墙壁阻止不了疯狂的嘶吼,最后一轮生死论英雄的大战即将展开,整个赛场已经座无虚席。
  小郭透过门缝朝外窥视,地板上有几滩暗红的印迹,在甬道壁灯的照耀下,散发着诡异的光。那是几个被抬出去的人滴落下的,血腥味蔓延在空气中,小郭的汗毛不受控制的竖起来。
  “哥,快开场了!”他看到举牌女郎在擂台旁拉高丝袜,旁边竖着终场的牌子。
  季天雷一声不吭的压着腿,习武之人讲究性格坚忍,坚——意志坚强,忍——百折不挠。表面上看起来他似乎全都具备,只有他自己清楚地知道,他既不坚强,也缺乏忍耐。
  季天雷很后悔,明明有两年的时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没有说出想说的话,也没有把握住想要的爱情。
  如果早一点说出来,事情会不会不同?他低头,汗水滴在乌黑的地面上,很快挥发不见。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没有资格抱怨别人,追悔莫及这个词总是和命运如影相随的。
  季天雷自幼习武,读书不多,不懂什么深刻的道理,却知道他的幸运女神,在和他背道而驰的方向,越走越远。
  季天雷不想放手,却无可抓之物。那场医院的离别之后,他像个傻瓜一样蹲在灌木丛,找寻那枚硬币,他所珍惜的东西,被她那样决绝的丢弃……
  他也问过自己,不甘心的究竟是什么,是爱情?还是不曾拥有?他没有找到正确答案。
  就因为心有不甘,隔日一早,他又跑去医院,却没有看到她,ICU的病房开开合合,陌生的人进进出出,没有一个她。
  他内心哂然,至于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的狠心吗?他何时变成毒蛇猛兽,那个记忆中巧笑倩兮、坚强倔强的女孩,难道是个假象?
  想找的人没找到,不该碰到的人倒碰个正着。那日嘴里不干不净说些混账话的小子,在途经停车场时,被他撞见。
  他想起了梁洛无意中说的那句话:“我不介意捡陈少的破鞋穿。”
  陈少……
  他没耐心旁敲侧击的询问,由着性子将梁洛拖到医院后面的背巷一顿狂扁,他下手向来不知轻重,把相貌本来就很抽象的梁洛,打成猪头中的毁容猪,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他以为梁洛口中的 ‘陈墨’是沉默的‘默’,不管哪个字,在他心中,一个黑土,一个黑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时,他并没有和自己的师弟切身联系起来,倒是要了此人常去的酒吧地址。
  季天雷不知道自己彻底辜负了安小草的苦心。梁洛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在这个世界上,宁得罪君子,也不能命犯小人,只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时候,不懂得也不在乎。
  人总是要吃尽苦头,遍历磨难后,才能成长。
  出场的铃声响起来,小郭看看外面,咬着嘴唇往季天雷身上喷了点水,最后揉了揉他的臂部肌肉,放松肩胛,推开了门。
  赛场人声鼎沸,喧闹滔天。
  季天雷屏息凝神,可是思绪仍然停留在傍晚酒吧门口的那幕。师弟握着小草的手走出来,她没有羞赧和不情愿,画面异常和谐。他躲在垃圾桶后,她在他面前走过,没有觉察,没有回头。
  原来,那个名字是陈墨……
  她喜欢他?他想不通他们如何有的交集,但他知道,陈墨家不是一般的家庭,即使安小草斩断过去任何不好的联系,也注定踏不进去。
  他笃定陈墨给不了她幸福。
  射灯照得擂台如白昼般明亮,季天雷面无表情的翻过围绳,稳健的走到场地中心。
  比赛前他没能忍住,给陈墨拨了电话,没有任何解释,最后简单的一句 “你带安小草一起来吧,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孩。”
  以陈墨的聪明,不难想到为什么,他也懒得费口舌解释,等到明天见面,自然知晓。
  然而这样的生死拳场,谈论明天,需要活着才有希望。
  和季天雷对决的是一个泰拳高手。与上次比赛相比,这个最后晋级的男人显然身高和体重都不如他——但他并不敢小觑。
  泰拳是格斗技中杀伤力最大的拳术之一,高超的拳师能运用全身于俄顷间击倒对手。季天雷走的是扎实稳重的武术路线,而非力量型的搏击,所以更不敢掉以轻心。
  他收回有些散漫的心思,气定神宁,对手嘴角边流露出残忍的笑意,上来就是一记冲击拳,气势汹涌,对拳手来说,攻击一个人,当然会找最弱的部位。
  对手的出击,机巧圆通,变化无常,猛烈拳头,朝着季天雷的头部袭来,他眼眸一寒,没有丝毫慌张,如风摆杨柳,微微侧身躲过。
  观众是花钱买刺激的,看到躲闪自然不喜,发出阵阵嘘声。
  性命的搏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场游戏,与己无关,又怎能体会其中的残忍。
  季天雷握紧拳头,找准时机,凌力而出,没有丝毫犹豫,可惜对手如泥鳅般滑溜的躲过,身体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防守出击,出其不意,左拳扫到他的身侧,他堪堪闪过。
  几个回合的较量后,双方都没有讨到好处,渐渐,喘息声越来越大,体力不支的前兆出现。季天雷内心有些焦灼,虽然眼前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可他知道,时间越久对他越不利。
  想全身而退看来是不可能了。
  季天雷思忖着,终于决定卖个破绽,拼着左肩挨了对手一记重拳,合臂将对手紧紧缚住,趁对手还未来得及动,整个身体一扭,倾其全部的力气,举拳朝对手头部挥去,正中脸庞。顿时听到一声嚎叫,对手捂着脸,仰面而倒。
  他知道对手鼻骨尽碎,就算是不伤性命,也无力反抗。终于,他还有明天,季天雷精疲力尽的在台上躺了下来,肩膀软软的耷拉着……
  *** *** ***
  安小草醒得很早,万幸的是并没有感冒。晨光熹微,透过薄纱窗帘照在房间,朦朦胧胧不甚清晰。
  陈墨连睡觉都有几分肆意霸道的样子,长腿不安分的横跨整个大床,压在她的小腿上。她一脚踹掉,往边上缩了缩,准备爬起来。
  “我渴了,给我倒杯水。”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扭头看见陈墨睁着漆黑的眸子望着她,不晓得醒来多久,不由身子一僵。
  “身为伙伴,有端茶倒水的义务吗?”她眨眨眼睛,支使与  反支使开始。
  陈墨掀开被子坐起,露出光 裸的上身,她也不害羞,反正露的也不是她,双手抱在身前。
  “嗯,是没有这样的义务,不过,伙伴也没有提供吃住和药费的义务。”
  安小草飞快的窜到厨房饮水机旁,倒了满满一杯开水,心想最好烫死这厮,又觉得自己怎么小孩子一样无聊,最终还是倒掉半杯,重新兑成温水端了过去。
  陈墨接过水杯并没有喝,他其实并不是十分口渴,只是不爽被她踹开而已,“你今天陪我去趟朋友那里,有点事情。”
  “这也是伙伴必须要做的事情?”
  陈墨稍稍迟疑了一下,“你可以不去。”
  安小草不假思索的说:“算了,我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帮帮忙也算应该。
  早上安小草抽空去医院探望奶奶,医生说起码要经过数月的复健,否则说话都是问题,更别提生活自理了。
  特护倒是挺尽心尽力,她在一旁也帮不上什么忙,只静静握了一会儿奶奶的手。
  约定的时间陈墨来接,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安小草坐进来,他伸手去拉安全带,被她抢过来自己“喀哒”一声按进去。陈墨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车子行驶的地方越来越熟悉,安小草以为只是凑巧,终于忍不住发问:“我说伙伴,你到底要开去哪里?”
  伙伴?这个称呼亲近又遥远,陈墨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放慢速度,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安乐,我总认为,人要正视过去,才能面向未来。”
  季天雷的话,他在心里咀嚼过滤一遍,便知晓了大概,虽然惊讶她总是和自己身边认识的人有所纠葛,但他无所谓她有如何的过去。人必须向前看,记忆只能重放,不能重来。
  有些人的过去是用来怀念的,更多的却是用来遗忘。
  安小草对他的话有点迷惘,这家伙不是故意含混其次,用来报复她不经意闪避的小细节吧?她摇摇脑袋念头一起便在心里否决——她也太把自己当盘菜了。
  “好吧,这和我们要去的地方有什么关系?”别再说什么听不懂的话,神神鬼鬼的。
  陈墨的侧脸线条柔和,没有正面看人时的神情冷漠感,车厢里响起他清朗的声音。
  “我说过,许你一个不同的未来,所以,带你来和过去说再见。”
  说话间,车不偏不斜的停在拳馆门前。
  未来
  “季天雷你应该认识,他父亲是我的师父,今天是他过世两周年的忌日。”下车前,陈墨这样对安小草说。
  他从后座取出一束鲜花递给她,“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进不进去你自己选择,但逃避是没有用的。”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花,洁白柔软,花萼上还有晶莹的水珠,他还真是越来越能说会道,说的却都是实话。
  “我先进去,你稍微等一会儿。”她说。想必季天雷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否则也不会叫陈墨把自己带来。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假惺惺,其实早进晚进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早就把话对季天雷说绝了。
  铁质的大门,刷着劣质的油漆,在风吹雨打中陈旧的失去原有的光泽,变成一种似灰非灰的阴天的颜色,虚掩。
  合页似乎生锈,推开的时候有着 “吱吱呀呀”的噪音。
  门内,正单手迟缓摆放供桌的季天雷闻声抬起头,进来的女孩怀抱着怒放的白色剑兰,薄如绢,色如雪,远远传来一丝清香。
  季天雷放下手中的盘子,拳场内练习对打的几个熟识的小伙子,很快都聚拢过来和安小草打招呼,略带八卦的询问她这些时日的消息。
  安小草面带笑容,也没说什么实质的东西,都是不着边际的附和之词。她分开人群走近季天雷,有点犹豫,无从开口,倒是站在季天雷旁边帮忙的小郭“哼”了一声。
  “你知不知道,从头到尾我就没对你说过真话?连名字都是假的,我不过是拿你开心,耍你玩的。”
  “你走吧,要钱没钱,要财没财,别缠着我了。”
  ……
  这些安小草亲口对他说过的话,到现在并不曾后悔,她不能利用感情吊着一个真心喜欢她的人,只可惜说谎不是万能的。
  安小草将手中的花放置在供桌的一角,黑白相片的人像看起来庄严肃穆,和季天雷板着脸的样子,倒有几分相似。
  拳馆破旧的大门再次发出刺耳的开启声,季天雷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次进来的定是陈墨,他的右手紧紧攒起,左肩胛因为伤痛,手臂垂着,在衣服的遮掩下看不出异样。
  “师弟,你来了。”
  “嗯。”陈墨将果篮等拜祭的吃食递过去,季天雷倒不客气的接过来,摆放在桌上。
  “小郭,你带兄弟们出去吃点好的,我请客。”季天雷眼睛看着陈墨,话却是对着身侧的小郭所说。
  人陆陆续续的走空,诺大的拳馆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师母没有过来吗?”陈墨随意的问。
  “要到下午了。”季天雷说完便再无话,而是俯身单手从案子底下拖出一个蛇皮袋,推倒在陈墨脚下,露出红彤彤的一摞摞钞票。
  “她欠你多 少钱?我替她还,这些够吗?不够我再想办法。”季天雷目光如炬,他向来喜欢直爽的挑明一切,除了钱,他想不到安小草能和陈墨在一起的理由,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又懂什么真情?
  陈墨笑了,眉眼舒展开,不着痕迹的踢开滚落在脚面的一打钞票,“师兄,你太见外了。这些搏命的钱,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她已经不欠我钱了。”
  季天雷狐疑的望了眼安小草,她似乎看着地上的钞票有些出神,俄顷抬起头,那两汪清水似的眼睛,淡淡的看着他,说不出的明澈,她咬了咬下唇,语气冰冷: “你凭什么帮我还钱?我有让你这么做吗?”
  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搏命的钱?他定是去打黑拳了……
  安小草一阵心痛,她是在社会底层黑暗的地方混迹过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黑拳意味着什么。她根本不值得他付出这么多,自始至终她都无比清楚,她什么也给不了他。
  不能拖累他的念头愈发坚定起来,嘴里更是不留情:“季天雷,你知不知道对别人的好也会是一种负担?”
  “你没让我这么做,但我心甘情愿!”季天雷抬手指向陈墨:“你要他的钱就没有负担吗?”
  陈墨看见矛头转向自己,嘴角轻轻挑起,师兄的性格还是这样,不懂得这世界上无论怎么努力,也有得不到的东西。他冷眼看着安小草蹩脚的表演,师兄体会不了她的心吧,为何自己能看懂呢?
  这个女人,刚刚认为她挺聪明,现在看起来又有几分傻劲。陈墨走过去抓住她的胳膊带到身前来,“师兄,谈钱太伤感情了。”
  “你把手放开!”季天雷看见他握住安小草的手,眼睛通红。
  还是这么经不起撩拨,陈墨摇摇头,松开手,这样的性格,迟早要吃大亏。
  “师兄,我今天是来拜祭师父的,大家许久没见,本应是叙旧的温情时刻,但似乎有什么误会在里面,大家说明白了解开自是最好。”陈墨气定神闲,慢条斯理的说。
  季天雷嗤笑一声:“我倒希望是个误会!”
  “呵呵。是不是误会说出来就知道了。”陈墨微微一笑,转向安小草:“伙伴,你说点什么吧,昨晚太累了,和你抢被子真是一件体力活。”
  安小草狠狠一眼瞪过去,他绝对是故意的!这句话说出来季天雷不炸毛都不可能,这家伙怎么这么黑,简直唯恐天下不乱,火上浇油啊!
  果然,季天雷一个箭步冲上来揪住陈墨的衣领,到底在父亲的供桌前,忍住没有直接挥拳。“安小草她不是你随便玩弄的对象!”
  陈墨毫不畏惧的冷眼看着他:“你搞清楚到底谁在玩弄谁!在你这里她是安小草,在我这里她是 安乐,对了,在孟行那里她还是倪婕,她嘴里对你说过几句真话?”
  “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东西!”要不是左肩受伤,他恨不得一拳揍上去。
  陈墨伸手钳住他的手腕,冷笑道:“眼睛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你要问问自己,这样一个谎话连篇的女人,在你心中到底是谁?”
  “她就是安小草,从来都是!”季天雷松开手,狠狠推了陈墨一把,他却没有安小草想象的那般跌倒,倒是纹丝不动安如磐石。
  安小草不懂陈墨葫芦里卖什么药,似乎每一句话都在贬低自己,但却又说不出的感觉。像在帮自己,又像在开解季天雷。于是默默的站在一边,并不吭声。
  陈墨摇摇头,“师兄,在我这里她却永远都是安乐,而不是安小草,你知道为什么吗?平安快乐,是一种对未来的期许,而不是小草,这样一个令人宰割的贱名。”
  “你能给她平安快乐么?你不能。不懂得爱惜自己的人,怎么可能给得了别人爱惜。”陈墨一把拉住季天雷的左胳膊,朝上狠狠一抬,不出所料的看见他脸色一变。从进门不多久,陈墨就看出他的不适。
  “你若还在黑拳场上厮混,就永远没资格站在她的面前,不要用她做借口,来掩饰你的欲望。”
  陈墨的话像一阵台风,在季天雷心里掀起无边巨浪。但是又心有不甘,低头嗫嗫道:“难道付出也有错吗?你又能给她什么幸福?”
  陈墨看了一眼身旁兀自站立的女孩,眼睛像夜空一样漆黑深邃,“谁能保证给谁幸福?”
  他指了指供桌上的照片:“师父没走前说过要给师娘幸福,他做到了吗?他抛下你和师娘撒手人寰,你就不尊重他吗?照样每年有人拜祭他,怀念他。师兄,我没资格也没权利教训你,但我知道,幸福永远不是别人给的。”
  安小草走到季天雷身边,“雷子哥,对不起和谢谢,我并不想说。就像我有奶奶需要养老送终,你也有母亲需要照料,人永远不可能只为一个人活着。”
  “你给我的,已经太多,我却始终没有对你说真话。我叫安乐,小草是我在贼窝用的名字,你把它忘掉吧。”她伸出手握住他的,“雷子哥,再见。”
  原来,他给的,并不是她想要的,所有的不甘都烟消云散,这样简单的两个字,真正让他心如死灰。
  季天雷一把抱住她,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哽咽道:“小草,我忘不掉……”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泪水滴落在她的颈项,滚烫。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陈墨看了看他们,皱起眉头,算了,眼不见心不烦,他双手合十,朝师父轻轻叩首后, 走出拳馆。
  汽车发动很久才暖和起来,车窗外的天是阴暗,似乎又有下雪的迹象,今年的冬天,真的很冷。陈墨打开收音机,恰好又是寻物启事,他摇摇头轻笑了声,随手关掉。
  没多久安乐走了出来,拉开车门坐进来。他伸手摸摸了她的脸颊,有点冰凉却并不湿润。
  “没哭?”
  她靠在座椅上,摇摇头,真正感伤的时候,她是流不出眼泪的。
  “伙伴,开车吧!”
  “想去哪里?”
  “未来。”
  虽然你不辨真假的许我一个未来,但今天你让我明白,未来永远都在自己手中。
  陈墨,第一次,我想谢谢你。
  远景
  憋在心里的话想要说出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简单的“谢谢”两字,安乐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她的目光在车厢里游移,逼仄的空间,每一处的装饰物都仔仔细细打量过一番,视线再无可转之地,最终落在窗外。
  回公寓的路早就过了,如果没看错,车子正驶向环城公路。她不禁开口询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未来。”陈墨侧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拿她的话回过去。一个人要是口才好,能短时间说服别人,就应该是个健谈的主儿,他看上去恰恰相反。其实,惜字如金并非他的本性,而是经过长久的忍耐形成的。只有和亲近的人在一起时,他才会稍稍流露出符合他年龄的一面。
  安乐摇摇头,“我没和你开玩笑。”
  “你觉得我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陈墨反问道,脚下也没耽搁,将车速又提高了些,安乐看到仪表盘的数字超过了一百,手指下意识的抓紧安全带。
  “这才一百,不用担心,这路我一百五都跑过。”陈墨开车的姿势很随意,有着强烈的驾驭感,车子快而平稳。
  “我们,不赶时间吧?”安乐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坐快车就会头晕。
  陈墨眼角余光一扫,看到她的紧张,不由得嘲笑道:“放心,我说要带你去看未来,就不会半路把你挂掉。”嘴里这样说,但脚下踩着的油门微微抬起,速度终是慢了起来。
  中午他们在加油站的休息厅将就着垫了顿,陈墨倒不若像她想象中的挑剔,简单的两个菜,青菜豆腐,红烧腐竹,倒也见他吃的津津有味,盛在碗里的饭吃得很干净。在安乐眼中,浪费食物是件可耻的事情,只有当一个人真正体会到饥饿的可怕时,他就定会珍惜每一顿得来不易的食物。
  在安乐眼中,陈墨不会有机会挨饿受冻,所以她以为陈墨对待食物的态度,是因为家教培养的尚且不错。
  很多人,需要经过时间,慢慢了解,才能发现他的优点,无疑,陈墨就是这样一种人。在对他的印象恶劣到极点的时候,会在逐渐的相处中,发现他的不同,在心中给他一点点加分。
  下午天气发生变化,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淡淡的,在光秃秃的行道树中间浮过,仿佛层层细纱笼罩在树枝,却比纱要白,也更透明,蒙蒙一片。
  车灯在翻腾缭绕的雾气中闪烁迷离,为了安全起见,速度越来越慢。风的在车窗外呼啸,还有汽车的喇叭声,时而短促,时而悠扬,原本寂寥的环城路这会儿倒热闹起来。
  渐行渐远,车是朝南边驶去的,越来越僻静的路,安乐不禁怀疑陈墨是不是要把自己找个荒郊野外给埋了。
  汽车在迷蒙的雾中 前行,车窗的玻璃被雾浸染了湿气,远方的景物也都在晕染中失去了鲜明的轮廓,模糊变形起来。到后来,安乐连东南西北也分辨不出来。
  其实时间并不多久,只是在安静相对变得缓慢。等陈墨停车,潮湿的雾气凝结的水滴已在车窗上划出道道水痕。
  安乐推开车门走下来,离开车厢温暖的空调,尖利的寒气立刻砭人肌肤。这什么鬼地方,气温比市区明显要低上几度。
  陈墨从后座拿了外套,安乐对比着自己身上的厚度,忍不住开口:“你穿那么薄不觉得冷吗?”这样略带关心的疑问,陈墨极少从别人那里听到,他的眼神柔和起来,嘴里却反问道:“你不知道人在寒冷中更容易保持清醒吗?”
  安乐听了不由失笑出来:“呵呵,你这是什么歪理?看来我从你这还真能学不少东西。”
  陈墨抬手“滴”地一声锁好车子,扭头微笑:“我这人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就算是不经意,也能教给别人一些东西。”
  安乐翻了翻白眼,表示不敢苟同,只是随便这样几句话,倒也缓和了沉闷的心情。直到这时,安乐才辨出所在何地,“这里是南山脚下?”
  “嗯。我们的未来就从这里出发。”
  距离城市一小时之遥,南山区西线有着占地一千八百亩的锦标级高尔夫球场,有着碧波荡漾的南湖,据说还有近三千亩的空地即将筹划着建立生态别墅,而东线靠山,可利用资源较少,除了南山旅游观光区,很多地方暂时尚未开发,相对比较荒凉。
  安乐立刻想起来陈墨曾经说过的话——南山脚下的空地,他势在必得。原来他带她来看的“
  未来”,就是这里,这样说来便极合理。
  “跟我来。”陈墨眼睛漆黑的恍若两口幽暗的深井,有着让人沉溺的诱惑。
  她跟着他往上爬,山里雾重,天又很冷,浸入骨髓的冰凉仿佛要把身体的所有温暖都抽去,但随着攀高的运动,渐渐暖和起来。沾染雾气的山石踏上去脚下容易打滑,安乐又穿着摩擦很小的平底鞋,每踏一步都小心翼翼,走的很是吃力。
  陈墨似乎感觉到她的迟缓,回头看了一眼,在她不远的前方停了下来。待她靠近,伸出手将她的手腕紧紧握住。他的手温暖而干燥,眼睛凝视着她,“走稳。”
  安乐迟疑了下,任由他牵着,没有反抗。在他的牵引下,跃爬越高,握着的手腕反扣上去,最终变成十指相扣。在这样一场前进中,两个人都不曾知晓。
  “人们为什么喜欢登高远望?”陈墨在安乐俯身系鞋带时,看似随意的问了句。
  “为了锻炼身体吧。”安乐不假思索的说。
  陈墨的嘴角轻轻 扬起:“才说你聪明,你怎么就越来越笨了。人们登高远望,不过是要审视自己脚下的土地,体会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安乐拍拍裤腿上蹭到的泥,抬起头,眼眸如星,“我说的并没有错,就算有错,也只是错在不是你想听的答案而已。”
  “这句话倒说得聪明起来。”陈墨薄唇轻启,说出这样一句不辨褒贬的话来。俄顷又开口,“我想听的答案,是你要明白的。伙伴,应该息息相通。”
  陈墨依旧伸手去拉她的,这次她倒身子微拧的闪过,耸耸肩说道:“还有几分钟就到山顶了。”
  他感觉如干絮般散漫的冷混杂着说不清的情绪塞在胸肺间,最终克制了下来,将手收回。
  山顶,粘湿而冷酷的寒雾缓缓飘来,底下是黑魆魆的模糊一片。陈墨放眼望去,心里平静下来,
  他将安乐推到身子前面,“现在,你的眼睛能看到什么呢?”
  “远方是城市,脚下是空地。”她歪着脑袋,“和城市相比,冬天这里的景色一样没有看头。”
  陈墨笑了,山里很安静,他们贴的近,能听到他胸腔微微震动的声音。“看”他伸手朝山下对面指去,“那里曾是我想要精心打磨得地方。试着画一幅图画,用什么填满那块黑漆漆的土地才最好?”
  安乐想起他那所谓迅速回笼资金的计划,不由扑哧一笑,“墓碑和尸体。”向前走去,脚下一滑,身子微倾,旋即被他握住了肩膀。
  陈墨眼睛一黯,“那里本来规划要建一个大型的游乐园,然而过不了几年就会变成别墅区。”安乐扭头看着他,有点惊讶。
  他小时候曾对未来有过太多的向往,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全部嘎然而止。他按着母亲期望的轨迹走下来,一丝不苟,既然如此,为何不让他善始善终?在一场无休止的角色扮演中,走完所有应该走的路,完成那人的所有愿望,包括这个梦想中的游乐场……
  如果不能,也许就是他开始便错了,既然这样,他浪费了那么久得时间,为何不重新作回自己!
  “你不觉得,在别墅区对面建立一个公墓,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吗?想象一下,在那些预建的千万豪宅对面耸立的成片的墓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愿意买。”陈墨眼睛微眯,带着与平素冷漠截然不同的狡黠。
  安乐想想笑出了声:“一条龙服务,生前住那边,死了住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她睁大了眼珠儿注视着他的眼睛,黝黑深邃,“伙伴,你要不要也为自己留一处超豪华的归宿地?”未来,总要有这样一个终点,看到却不觉得悲伤,因为行进的路还很漫长。
  “好,留那么一处,我可以勉为其难的让你躺我身边 。”
  安乐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举起双手在嘴边搭成喇叭状,对着山下,放肆的大喊:“未来,我们来了!”
  他们来了——即使永远无法预料,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它听过他们的心声。
  陈墨站在她的身后,风吹起衣角,他的腰挺得很直,目光坚毅的看着远方。
  捉弄
  生活一如既往的向前走,怀念总是靠后。
  奶奶的病情稍稍稳定下来,虽然依旧不能言语,但在医生的复健中能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特护比起安乐来,毕竟是专业的,细心周到,倒也能放下心来。人和疾病争分夺秒是件残酷的事情,在安乐看过“未来”之后,那样一片宁静的归宿地,心反而不是那么恐慌了。
  这几日早出晚归,安乐跟着李冉学到很多东西,科技公司的注册事情忙的七七八八,于是开始筹备陈墨交代她的事情。
  刚好学校放寒假,原先工作的餐厅也开始休假,安乐并没有辞掉那边的工作,原因多少与杜依依相关,陈墨给的那些人物资料已经深深刻在她的脑袋中。
  杜依依,这个名字在安乐心里徘徊了很久,她不像名单上其他人那样遥远陌生,而是鲜活出现在安乐生命中的女孩。对她,安乐甚至是有几分好感的,毕竟在学校餐厅曾间接受到了她的恩惠。
  对有好感的人,心怀不轨,并谋划着利用,安乐觉得挺不是那么回事儿。
  “要不是为一个人,我早出国了,可惜他从来都不甩我。”杜依依曾主动吐槽的说过这样一句话,安乐联想起前些日子一同午餐的场景,自动的在陈墨身上贴上标签。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陈墨出马手到擒来的事情,非要曲线救国似的让她参与进来。
  陈墨说过这些事情是要从长计议的,只要抓住契机,就会有意想不到的进展,可她看不到契机在哪里。
  让安乐头疼的还有一个孟行。越头疼他就越在眼前晃,原因无它,哪里热闹,他就喜欢往哪里窜,而现在,显然陈墨这里充满了八卦和JQ,像磁石一样吸引着这块废铁——在安乐眼中,没有比他更废的铁。
  令人发指的是他居然真的在陈墨住的公寓楼搞了一套房子,大张旗鼓的搬进来,美其名曰亲密的伙伴生活能促进感情,与他们仅仅一层之隔。
  安乐很自动很自觉很自发的每天早出晚归,生怕自己彪悍的小宇宙爆发,真的将这位“亲密的伙伴”拍成一块废铁。虽然和陈墨住在一个屋檐下,反而这两日见面的时间很少。
  陈墨要介绍的神秘师父,这几日在国外陪领导观光,自然也无暇顾及,至今还未曾蒙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略带平静安逸又充满生机的生活,安乐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她本来就是个倔强狡黠的人,虽然在生存的压迫中学会低头,但在KTV敢诈赌,敢踹陈墨,也敢举着钢刺自卫,这些小聪明劲儿,随着危机的解除,倒渐渐恢复起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动物属性,如果要比喻,安乐便是刺猬和变 色龙的混合体。刺猬的尖刺只是防御作用,是自保的生物特性,如果不招惹她,就不会受到攻击;而变色龙能在生存环境中随之改变成适应的鲜艳色彩,改变,是一种伪装。
  安乐的人生法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还没有能力做到“人若犯我,我必诛之”。可陈墨剥掉了她的尖刺,褪去她的伪装。
  “能在危险中时刻保护自己就是一种智慧,能获得别人的关注,更是一种能力。前者是生活给你的磨练,后者,是你天生的本钱。”
  他教她认清自己,也给了她勇气。
  周六,所有行政机关也休假,安乐被迫闲赋起来。清早起来弄好早餐,没多久门铃就响了,她用脚趾头也知道是哪一只。
  磨磨蹭蹭挨到门边,正准备去开,听到密码锁“滴”的一声开启,门缝露出孟行那张带着酒窝的笑脸,顿时气血上涌。
  “知道密码还按什么门铃!”安乐端着热腾腾的豆浆,很想让杯子和那张笑嘻嘻的脸来个亲密接触。
  孟行身子闪进来,撇撇嘴,“谁知道会不会看到不该看的,按下提个醒,这是每个有修养有内涵的人,必须做的。”说完顺手将豆浆接过来,砸吧嘴舔了一下,咕嘟嘟喝了几口,表情很愉悦。
  有修养有内涵!安乐眯眯眼睛,闪过一丝危险地光,不经意的瞟了一眼豆浆杯,“孟少,那杯豆浆飞进去个虫子,我正准备倒掉呢。”
  愉悦的表情定格了,但旋即嘴角又拉开,孟行“嘿嘿”一笑,“乐乐,骗谁呢,大冬天,哪里有虫子!”
  陈墨虽然这样介绍,但私下极少这样亲昵的叫她“乐乐”,他们一般都“伙伴”来“伙伴”去,倒是孟行,整个一个自来熟,浑然不觉曾经做过什么龌龊的事情,叫的极其顺口。
  安乐笑了,手伸出去直指杯子,孟行顺着看去,杯子内壁上真有一只溺死的尸体,灰扑扑的飞蛾。
  她是故意并且蓄谋已久的,否则开个门,又怎么会那么麻烦的端着豆浆杯。这个作料加的很爽快,尤其在看到孟行瞬间变色的脸和“呕”的一声,欢快的泡泡开始在心底肆意翻滚。
  然而,欢快的泡泡还没有翻滚多久,她就看到孟行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食指顺着杯沿将飞蛾粘出来,顺手一弹,落到角落的垃圾桶。
  “暴殄天物是罪孽啊罪孽,虫子也是肉,虽然补补钙是不错,不过我还是喜欢纯豆浆啊纯豆浆。”说完瞄着安乐,将剩余的一饮而尽。
  在频繁的较量中,两人的无耻系数逐渐攀升。孟行在厕所抠嗓子眼恶心的时候,一想到安乐那张由白变青的脸,真是痛并快乐着。虽然吃亏的还是他,不过能让一直变着法子捉弄他的安乐吃上一次闷亏,怎么想都无比欢快。
  陈墨晨跑回来,又看到熟悉的一幕,沙发两头坐着两人,大眼瞪小眼,茶几上摆着早餐。他不经意嘴角一弯,走过去坐下来,“等我?”
  “老大。”孟行将面前的餐盘自觉地递过去,和陈墨面前的一换,“我这份才出来,比较热,你吃。”他从卫生间出来,看到摆好的餐盘,在他常坐的位子前,他哪敢轻易动手,谁晓得这丫头又下了什么作料。
  陈墨看了他一眼,心里立刻明白几分,将颈项上的吸汗毛巾摘下,顺势将餐盘推到安乐面前,“我刚运动完,不适合吃太热的,和你换吧。”不等她说话,十分麻利的将餐盘移动过来。
  于是,孟行霸占着陈墨的早餐,陈墨又换了安乐的,安乐面前便是孟行当初的那份,孟行心里那个高兴,唇边的酒窝越发明显。
  培根吐司煎鸡蛋,外加豆浆,混合式的三份同样的早餐,推来推去,安乐看着面前的餐盘,笑靥如花,吃的倒是很欢畅,孟行心里有些纳闷,难道这丫头这次没有使坏?伸手拿起吐司咬了一口,脸色立变,伸手指向安乐:“你,你……”
  再一次冲进厕所。
  陈墨皱皱眉头,“加了什么?”
  安乐耸耸肩,“辣椒酱而已。”孟行吃不了一点辣,这几日吃住行拴在一处,自然明白。
  陈墨莞尔:“你知道他要和我换?”
  安乐摇摇头,“三份都一样,他怎么换都要吃。”弱点,一分一毫都不放过,老师好,学生自然出色。
  安乐心里憋着笑意,嘴里吃的很香,吐司加了辣椒酱,吃的很有滋味。陈墨伸出食指将她嘴角不小心沾染的酱抹去,她微怔了下,他微微一笑,“小五,其实不坏。”
  看来“攘外必先安内”的格言适合每一个组织,虽然他们现在仅仅是个三人帮。陈墨看着安乐,一双清澈流动的眼睛,伏在浓密的眉毛下面,语气平常,却极具说服力。
  安乐悻悻的低下头,其实几日的相处下来,孟行倒真不如想象那般万恶不赦,可要轻易原谅一个伤害自己的人,她仍需要时间。
  孟行红着一张脸吸溜吸溜的拧着鼻子走出来,也没有跳脚狂怒,只用一双充满哀怨的眼睛间或瞄下安乐,性子倔强的人一般都有个通病,就是吃软不吃硬,若孟行表现出一点点指责,安乐就不会觉得自己像做错事情的小孩。
  早餐匆匆结束,安乐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占了上风,但是抵触的情绪慢慢淡了下去。紧接着,陈墨又扔来一个重磅炸弹。
  “我今天有事情要出去,小五,你带乐乐去采购些衣服。”
  摩擦是不怕的,要善于在别人身上发现  优点,相互了解,才能融洽的相处,陈墨深谙。人活的越久,包袱就会越重,所有感情,没有办法想怎样就怎样。既然选择在一起寻找那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未来,就必须心甘情愿的在一起,才能继续走下去。
  安乐跳起来,看了一眼孟行,艾艾的想说什么,最终忍住又坐下去,从茶几上抽了张面巾纸递过去。
  孟行的鼻头还泛着红,接过来又撸了把鼻涕,酒窝挂在脸上,瘪着嘴说:“老大,我要申请人身保护措施……”
  陈墨也不理他,站起来将面前的餐盘收了收,丢下一句:“有前科的人不能不自重。”
  孟行很想说“我哪里前科哪里不自重啦啦啦!” 蓦地想起来那桩往事,鼻子又一吸溜,把话憋进肚子,捞起桌上的车钥匙。
  “走,本帅哥带你去华丽丽的大变身!”
  安乐看看表,面无表情的说:“孟少,商场,还没有开门。”
  师父
  逛街是一件极消耗体力与脑力的活动。既要眼观八方,又要考究搭配,尤其是磨人心思的女装——孟行觉得自己被兄弟出卖了。
  因为陈墨一句“孟行,其实不坏。”安乐也隐忍着脾气。两人的行进方式很是奇怪,朋友不朋友,恋人不恋人,前后相隔总在二三米的距离,倒像两个不相干的人。
  因为出来较早,高档成衣店才刚刚开张,商场除了专柜小姐,鲜有顾客,他们就愈发显眼。
  孟行早在进来前就摊手:“乐乐,我只负责做自动提款机,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只管刷刷刷,不要和我客气。”
  安乐白了他一眼,出门时在陈墨那里可不是这样说的,什么“带你去华丽丽的变身”,现在居然搞两面三刀这套,她倒想想变身成金刚,一拳锤死他。
  游荡了整圈下来,却没刷出一件衣服。动辄四位数的轻薄布料,安乐虽然并不想替孟行心疼钱,可仍然觉得十分不舍。
  孟行打着呵欠尾巴似地跟在后面,有点不耐烦,走上前,“我说乐乐,你这是购物呢还是参观展览呢?”说完将她推进身边的品牌店,这丫头就在外面翘首徘徊,能买到衣服才有鬼!
  孟行靠着柱子半眯着眼睛,双手在胸前交叉,看着安乐的背影,内心期盼早点刷刷刷了之后好回去交差呼呼滚被窝,为了蹭顿早饭,他起个大清早,还被祸害吃了辣椒,容易么!
  专柜小姐目光如炬,安乐在里面随意翻着衣服,却没有人过来招呼,最终选了一件白色羊绒薄衫,开口询问号码的时候,依旧没人搭理她。只得自己拿着衣物翻看标牌,尺码似乎能穿,便径自捏着衣服准备进去试衣间,却被人拦了下来。
  “小姐,我们这里白色的衣服是不允许试穿的,试了不买弄脏后我们很难再处理。”专柜小姐的话丝毫不客气。
  安乐最近一直焦头烂额的忙碌,身上穿的都是原先的廉价地摊货,所以陈墨才特地叫孟行带她来添置衣物。她看多了这样瞧不起的眼光,耸耸肩膀就将手中的衣服放下,也许,白色真的不适合她吧。
  这时,一只手从货架上将她选好的衣服取了下来,她扭头看到孟行。
  孟行歪着脑袋,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着专柜小姐,“什么时候商场居然不让人试衣服了?叫你们经理出来,我倒要看看这衣服是能试还是不能!”
  专柜小姐一脸尴尬,孟行在货架上连续抽出几件衣服,清一色的白,塞到安乐怀中,“进去试,喜欢就买,不喜欢想要也买,不行咱就回去当抹布,不差钱!”
  安乐“扑哧”笑了,这整个儿一暴发户的恶劣嘴脸啊,可是,为什么听了很爽呢!
  孟行拍拍她的肩 ,示意她进去换装,开玩笑,早晨自己被这女人祸害的时候,可是都憋着脾气,怎么能让她被别人轻易欺负了去,这样他岂不是间接变成谁都欺压的对象了?
  专柜小姐面子下不去,板着脸,侧身挡住试衣间的门,嘴里兀自强硬的说:“这位先生,我们这里有规定的……”
  年纪轻轻摆场面充阔气的人她看多了,孟行因为早起只穿了随意的休闲套装,还有这样蹩脚打扮的女伴,她自诩阅人无数,心里倒不怎么在意。
  衣服并非真的不能试穿,一般即使是白色,也有同款其他颜色可以比照样子,但她不想为明眼看去就不会买的客户费心。
  孟行收敛了笑容,酒窝隐去,他平素嬉皮笑脸看不出正经,但此刻却有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双手抱在胸前睥睨的瞄了眼专柜小姐的胸牌,“很好,美女你很有原则,我很喜欢,希望你一直这么有原则下去。”
  安乐本来以为孟行要直接刷卡买了衣服丢在人家脸上,这样才符合他恶劣的性格,可他却杵在那里并不动弹,自己抱着一堆衣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腾出手拉了拉孟行,凑过去低低的说:“你不是一向嚣张吗?现在怎么了?”
  孟行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又不是傻子,现在花钱买衣服给她凑业绩啊!等下你就看好戏吧。”说完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走到一旁说了几句话。
  专柜小姐防贼一样看着安乐,她不由心里恼了起来,金盆洗手多日,如今从良却遭到这样的待遇,她很想摸摸脸上是不是左边写了个“小”,右边写了个 “偷”。看到专柜小姐精致制服的小口袋露出手机的外壳,心中一动,摸摸鼻子,最终还是忍住了。
  没过几分钟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急匆匆的走进来,弥勒佛般肉呼呼的脸上堆满笑容,直奔孟行过来。一团和气的和他打招呼,“孟少!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孟行咪咪眼睛开玩笑似的说:“东南西北风,真是冷飕飕啊,想到李总这里给我妹妹买几件衣服,没想到这里高档的我都光顾不起,连试穿不给!”讥讽中还不忘占安乐的便宜,她嘴角抽搐了下,悄悄站在一旁看孟行骚包的表演。
  孟行家和此商场的开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后期经营剥离,但无论如何是要给足面子的。前来的是商场的高级管理人员,经常陪着商场的李总在一些应酬场合出入,怎么会不知道孟家的这个小儿子,接到上头的电话急忙跑下来处理。
  “哪里哪里,孟少看上什么只管挑就是,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商场空调很足,他小跑下来,白胖的脸上没多会儿就出了汗,陪着笑脸转头对上专柜小姐,劈头盖脸就是一 顿训斥,毫不留情。
  “妹妹,咱就喜欢白色,死劲儿试,咱就光试不买,说不买就不买。”孟行挑着眉毛,弯着嘴角对安乐说。
  胖经理抹抹额头上的汗,笑的一脸褶子:“孟少,你看上什么只管拿,钱不钱的多伤感情。”
  “这哪儿行呢,人家是大品牌,独立核算的,连店员都这么牛气,我怎么好意思让你为难。”孟行一脸真诚:“这么牛气的店员为什么不去lv,不去古奇,不去爱马仕?经理你真是屈才啊屈才!”
  安乐斜眼瞄去,专柜小姐的脸刷白,倒像被恶人欺负的样子,只差梨花带雨。
  抱着衣服一件件试下来,时间过得很快,孟行这次认真起来,参合着不时给出搭配意见,俨然一副好哥哥的样子。安乐肤色白皙,短发俏丽,身材纤细高挑,很适合这家走个性路线的衣服。
  果然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最终选定的一套穿出来,孟行眼前一亮,想起来第一次在ktv见她时的模样,精心装扮后的耀眼。
  和老大有一腿的这块璞玉,被自己叫妹妹了,孟行嘴角一勾,对于平白无故占了老大的便宜,心里有点小得意。
  专柜小姐灰头灰脸的收拾着试穿的衣服,孟行走过去敲敲台子,“美女。”
  安乐恰恰从试衣间出来,看到孟行一脸贱笑的样子和专柜小姐说话,不知道这满肚子坏水的家伙又起了什么鬼主意,走过去他们已经谈话结束,孟行拿着包装好的衣服,拖着安乐朝外走。
  空手套白狼的孟行和安乐一路出来,手上提着大大小小的纸袋,安乐狐疑的问:“你和人家说什么了?”
  孟行将手中的电话晃了晃,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我要了她的电话号码。”
  安乐白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会说‘告诉你,不要狗眼看人低。’”她压着嗓子,学着孟行的声音,惟妙惟肖。
  孟行忍俊不住笑出声来:“哈哈,乐乐妹子,你可以去参加模仿秀了。”
  “去一边,谁是你妹子!”安乐嘴里虽然这样不屑,面上却带着笑——曾经面对孟行,从来没有过的发自内心的笑。
  孟行走上来自然地勾着她的肩膀:“乐乐妹子,你说把她的电话发到哪里好呢?酒店?小黄 网站?她不是嫌麻烦么,好好让人骚扰一下就知道收敛了!”
  安乐无语的抖掉他的手,刚刚加的分瞬间变成减号。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因为是周末,商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孟行提着白来的衣服,准备下楼带安乐采购几双搭配的鞋子。电梯口是商场促销的地方,过季的服装密密麻麻的摆了一排,抢购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孟行不由在心里嘀咕商 场的服务差,规划也差,正思忖着以后再不来这里,猛然被人撞了一下。
  人多磕磕撞撞在所难免,他并没有在意,然而没等他没反应过来,身后的安乐将手中的袋子朝他怀里一扔,人朝那个匆匆离去的戴棒球帽的男子追过去。
  男人看到身后有人追赶有些急躁,专往人多的地方挤,安乐手脚利索,一把抓住了他羽绒衣上的帽子。
  “怎么了?”孟行带着一堆东西赶过来,有些纳闷。
  安乐拽着男人的帽子不放手,她不想节外生枝,压低声音:“把偷我们的钱包交出来,就放你走。”
  男人一把挡开她的胳膊,目露凶光: “你哪个眼睛看到我拿你们东西了,别没事找事!”
  安乐嗤笑一声,就是这个气焰,就是这个死不认账的姿态——她瞧多了同行抵赖的嘴脸,和她所在的技术段相比,他还真是下手粗糙,在碰撞掩护的瞬间就被她发现了端倪。
  商场是刘达的地盘,安乐若不是顾忌这个,早就上去教训了。孟行将纸袋放到地上,腾出手摸摸衣兜,皱着眉头看向安乐:“乐乐,弹尽粮绝,被人扒了。”
  “和你说了,把钱包交出来就放你走!”安乐重复一遍,她确实不想惹事生非。无奈那个男人并不买账,嘴里扯不清的乱说,故意拖时间。安乐耐不住性子,上前一步,正待说什么,旁边来了个保安穿戴的青年男子。
  一番搜查下来,男人将上下四个兜翻个出来,钱包倒真的不见踪影,男人趾高气昂的嚷嚷要赔偿什么“名誉损失”,这时,连孟行也以为安乐不小心找错了人。
  安乐鄙夷的“哼”了一声,也不理先前的那个男人,而是转向保安穿戴的小年轻,出其不意的抓住他右手肘固定住,干净利落的伸出两只手指,从他袖口夹出一个黑色钱包。
  短短几秒,便呈现逆转的局面。
  孟行定眼瞧去,正是自己的那个,眼珠一转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咧开嘴角笑道:“乐乐妹子你行啊,我看可以聘你到反扒大队当队长了。”
  安乐瞪了他一眼,左右有人吆喝着报警,商场保安也闻声赶来将两人制伏。她赶紧拿起钱包,趁人不注意,拖着孟行从人群中溜出来。
  “跑什么跑啊,这么好的热闹不看多可惜!说不定你还能得到一个好市民奖呢!”孟行瘪着嘴可惜的说。
  安乐无奈的看着他,凑过去悄悄问了句:“陈墨没告诉你我先前干什么的?”
  孟行摇摇头。安乐耸耸肩,也不想隐瞒,指了指混乱的地方,开玩笑的口吻说:“那两人,就那水平,可以叫我祖师奶奶了。”
  一句话震的孟行晕晕乎乎,直到急匆匆买了鞋子走出商场都 没缓过神来。
  傍晚,陈墨谈妥写字楼的装修事宜,回到公寓,只看到孟行围着安乐团团转,端茶倒水殷勤不已,连自己进来都没瞟一眼,随口一句“老大,你回来啦!”就打发了。
  客厅角落整齐的摆放着白天的战利品,两人确实大肆采购了一番,安乐猫一样窝在沙发上,看到陈墨进来缩了缩腿,孟行一屁股坐在她的旁边,腻歪的摇着她的胳膊。
  “教我呗,我拜师还不行吗?”来来回回这样一句话,陈墨换完家居服出来,听了好几遍。
  “吃晚饭了吗?”陈墨问。
  安乐撇撇嘴:“还没呢。孟行你别缠着我啦,还没等你拜师,我就要饿死了!”
  “怎么了?”陈墨绕有兴趣的看着他们两人拌嘴,接触一天,看来效果不错,两人亲密多了。可是,当视线下移,看到孟行缠着安乐的胳膊,他微微皱了下眉头。
  “你答应教我,我就立马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鱼翅燕窝鲍鱼随你选,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土里钻的,任你挑。”
  安乐嘴角一抽,“好的不学你学这干吗!”差点飘出一句不该说的话,最终憋在嘴里咽了下去。
  任凭孟行软磨硬泡就是不肯答应,陈墨这下也瞧出端倪,原来孟行死活想跟着安乐学如何扒窃,好今后有机会妙手空空,窃玉偷香。
  陈墨走过去将孟行一把拉起来,拧着嘴角道:“小五,看来你真太闲了,明天给我监督装修去!”
  孟行也不理陈墨,星星眼的看着安乐,胡言乱语口无遮拦的冒出一句:“亲亲乐乐妹子,你就从了我吧。”
  孟行对陈墨一般情况下算不上言听计从,也甚少无视。这次,直接抽风了,把室内其余两人雷个外焦里嫩,尤其是安乐。
  果然,无耻是要一定境界的,她开始自叹不如。爬起来站到陈墨身后,做了个鬼脸:“不尊师重道,鬼才收你做徒弟!”
  孟行哀怨的看着他俩,从沙发上拎起一个靠垫抱在怀中,“乐乐,你要收我做徒弟,我喊你师父,老大是不是就是师娘了?怪不得你们都不愿意。”
  胡乱说话的下场是陈墨将他连人带靠垫,一起丢出门外。徒留一声“师娘……”在走道凄惨的响起。
  转身的时候,安乐看到他,脸红了
  介意
  鱼翅燕窝鲍鱼安乐是没有口福了,陈墨叫来快餐两人随便应付了一顿。
  孟行那句“师娘”犹在安乐耳边盘旋,再看陈墨那张不苟言笑、淡漠俊朗的脸,喝汤的时候突然给喷了出来。
  陈墨如此聪慧,怎能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弓样的眉睫轻蹙,荫掩着清澈的双眸,唇角却弯起弧度来,似乎心情不坏,蓦地飘出一句:“和我被称为一对儿,看来你很高兴。”
  正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嘴里咀嚼的安乐,听到这句话顿时被噎住了,猛烈咳嗽了几声,脸涨的通红。
  陈墨面不改色的伸手递去一杯水,心里闪过一丝异样,这样热闹的生活,这样让人发窘的状况,为什么素来喜欢清静的自己,并不排斥?看着安乐的目光,因为尴尬而自然的闪避开,他愈发起了逗弄之心。
  安乐别过头,握住水杯狠狠灌了一口,捶捶胸口总算缓过来,刚想说点什么反驳,又听到一句让她抓狂的话。
  “别捶了,本来就没多大,再捶就平了。”
  陈墨将空碗朝前一推,站起来留下这句话,他双眸如星,薄唇微微上挑,扬起一抹慵懒的笑意。斗嘴气人的功夫,他算是一展风采。
  安乐一口气堵在胸前,差点热血澎湃。
  师娘……这几近调戏的称谓,陈墨想起来眼睛就露出危险的光,罪魁祸首孟行没在,这帐自然就落在帮凶安乐的头上。
  一字未语的安乐,尚存的理智在气血倒流中冲到了脑部,咬咬嘴巴终是忍了下来。她文化学识不高,但有颗七窍玲珑的心,知道孤男寡女即使一时逞口舌之快,自己也甭想落到好处。
  好女不和色狼斗。打不过就跑,说不过就闪,她是太极的正宗传人,隶属圆滑派。
  脑袋里几秒钟的利弊分析后,安乐压制了燃烧的小宇宙,也不理陈墨,三两下扒干净碗里的饭,抹抹嘴巴,闪去厨房收拾碗筷。
  陈墨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身影,露出一抹开心的笑。这样的时间,如果能再长一点,会怎么样呢?笑容会越来越多,人也会越来越愉快吧……生活这个样子似乎不错,可终究是不可能的。他走近沙发坐下来,半阖起眸子。
  她是他指尖的一抹牌,他可以用智慧和谋略,将这一副旁人眼中的烂牌,重新组合,为他赢得筹码。陈墨似乎透过黑夜的帷幕,看到周遭一圈等待出牌的赌徒,虎视眈眈的目光。
  可是,走出一张张,经过他的心血,慢慢蜕变生辉的牌,到剧终,他会不会有所不舍?
  牌,总有打完的一天,赌局也有撤散之时,相互利用的合作伙伴,终将面临别离。这样朝夕与共的关系,似乎从一开始,就进入倒计时的状态……
  房 间静谧,只听到隐约从厨房传来的水流声,里面有一个女人在刷两只碗,两双筷子。陈墨突然觉得一向寂静冰冷的世界变得温暖起来,面部表情也不经意的柔和起来,像是有什么他不明白的东西注入,拂去了心尖上那积压许久的灰尘。
  水流声嘎然而止。陈墨睁开眼睛,挺直身子坐起,从身侧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叠资料放在茶几上。纤尘不染的茶几镜面上倒映出他清逸俊朗的脸,嘴角还微微弯着,然而笑意尚未到达眼底,已经收敛。
  前些天有孟行来胡搅蛮缠,安乐基本上没有和陈墨独处的时间。今天,孟行被逐出门,只留他们两人,安乐多少觉得有点别扭不安。刷好碗筷,关掉水龙头,并不急着出来。
  不是畏惧也不是轻慢,不是疏离也不是亲近,不是熟悉也不是陌生,不是爱也不是恨,对于陈墨,安乐心态复杂。似乎从他们遇见开始,她就没有遇到过什么好事。可人总是情感的动物,朝夕相处下来,或多或少总会产生变化。
  夜色已深,月亮从黑暗的深渊上升,在城市里散发着微弱的光。透过厨房的窗户往里面看,除了远方星星点点萤火虫般的灯光,什么也看不清。安乐一直觉得,白日那些看似华贵绚烂的东西,夜晚,总透着丝丝阴冷的气息。
  日间在人潮汹涌的商场逛街,又上演了一场追捕,出了一身汗,现在身上腻的难受。安乐收起发散的思维,准备好好洗个澡。这两年来,在贼窝躲躲闪闪的日子,她习惯了伪装,连清爽都成为一种奢望。
  陈墨以为安乐出来会找他随便聊聊,靠在沙发上静静等待。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她在厨房待了好一会儿,出来后,却直奔浴室。
  安乐洗完澡出来,带着一阵馥郁的香,弥漫在空气中,远远传来。陈墨原本在书桌前低头看着电脑,闻到香气微微皱眉——这不是他常用沐浴乳的味道,而是陌生的玫瑰花香,浓烈奔放。
  “换浴液了?”他抬头看着她问道。
  “嗯,小五推荐了这个,说味道好闻。”
  自从孟行缠着她拜师以来,贿赂了她很多东西。
  她不想和陈墨用同一种浴液,和他身上有同样的味道,就坦言要买新的。孟行乐呵呵的推荐了这款,没想到味道这么浓郁,好闻个鬼,想必又是这坏小子故意捣蛋!
  栗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顺滑的发丝还有晶莹的水珠朝下滴。安乐换了干净轻 薄的衣服,领口开得很大,露出精致的锁骨,在香氛的萦绕下,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明艳动人的青春气息。
  陈墨的眼睛愈发深沉,小五?短短一日便叫得如此亲切,女人果然是善变的生物。
  “过  来。”
  “嗯?”安乐虽然闻言靠近,离他却依旧习惯性保持三十公分的安全距离,隔着台阶的工艺围栏,说不出的疏离。
  陈墨站起来,橙色的落地灯光照耀下,他的眼睛出奇的明亮,略带压迫感的身高,对比着,她的高挑顿时变成娇小。
  安乐缩缩肩膀又朝后微微退了半步。
  陈墨看出她明显的抵触,不由想起下午回来,孟行缠着她胳膊时的亲密。同伴的友爱原本是他期望看到的——可现在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不快起来。
  你在意什么?她是你指尖一副必须要打出去的牌,未来是可以预见的结局,陈墨再一次告诫自己。然而,目光,却像遭遇磁石般紧紧吸附在她的身上。
  “明天教你的老师从美国回来。四月份,那块地就要竞标。”陈述的话语从他嘴中说出,他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这个冬天过去,是不是春天,未知。
  安乐一惊,虽然是预料到的事情,可是因为来的太快,仍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到底我要做什么?”饶是她再聪慧也是一团迷茫,陈墨开始只说要全力以赴,不惜任何代价拿到那块地,并不知道为此,她要付出什么。
  “你的本行,尽善尽美的骗人,然后窃取。”陈墨不加掩饰的说。
  安乐垂下睫毛,半遮住眼眸,他,时刻不忘嘲笑自己么?似能读懂她的心思般,陈墨走近,握住她的肩膀。她抬头,咫尺的距离,能从他黝黑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影像,渺小的一团。
  “如果我有一千块,要买件一百块的东西,而这件东西乏人问津,我是不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它?”陈墨认真的看着她,灯光下的面孔被柔和去了棱角。
  安乐点点头,并不接话。
  “可事实上我只有一百块,想要买件一千块的东西,并且这东西人人争抢,价格还在不断哄抬,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它?”他目光深邃,却有一丝无奈。若他有足够的能力,也不需要这副赌博的牌。也许,他们能走的远点,再远点……
  去偷,去骗,去抢,不择手段……去掌握决定东西去留的人的弱点,去获取竞标的低价,去遏制有意向的买家——这些话他不需要向她点明,陈墨看着她的眼睛,知道聪明如她,势必已经明白。
  安乐笑了,她突然觉得,自己从一个泥沼,奋力爬出,看到一处铺满绿叶和鲜花的地方,满心欢喜,结果踏进去,却是一个更大的泥沼。
  什么未来,什么伙伴,幸好自己并没有当真的相信,否则只怕更为失落。
  她欠他的,其实无所谓以何种方式偿还。她自嘲的想,一个人,有被利用的价值,也没什么不好。她又何尝不 曾利用他,伤害季天雷。
  三年,她能付出的时间并不多,也许只有三年的时间,等到奶奶去了,任何人都不能再随意摆布她的人生!
  “我要学什么?”她微仰的脸孔,一如白瓷,在灯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
  他们需要在她身后藏匿,由她一人在台前表演,出了差池,也只有她一人担待吧?很好,很好的伙伴。安乐唇角轻扬。
  她的表情,明明是微笑,为什么看上去,那样仓皇?陈墨的心不由自主的紧紧缩起,深邃的眼神看向她,开口回答:“学习成为一个海外归国投资的富二代,学习她应该具备的所有素质,然后去接触我给你名单上的人。”
  他给她一个暂新的身份,并且编制了一套详细的资料,从美国回来的秦凌云会带她接触所有土地竞标相关人员。
  他让她从安小草脱离,找到了自我,当她认为自己是安乐的时候,他又告诉她,你该做另一个人。
  一个完完全全在这个世界上虚构的人。
  很好,很好。
  安乐缓缓扬起头,橙色的灯光照过来,如同加了一层滤镜,侧面便成了模糊隐约的轮廓。
  “把资料给我吧。”
  陈墨指了指沙发方向,安乐走过去,从茶几上拿起那叠资料,另一个自己。 想起什么回头望向他:“那杜依依那里……我们是在学校餐厅认识的,你让我如何不泄露?”
  “富家女无聊时的游戏,去平民餐厅体验生活——我相信你随便就能编十几个理由去搪塞她。这个社会本来就是真话没人相信,假话肆意横行。”陈墨避过她的目光,给她说的那么多话中,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他自己也分辨不了。
  许你一个未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曾听到自己心跳迥然,彷佛,是真的如此期冀。也许,他连自己也在骗吧,从那年开始,他似乎就没有真实过。敞开心扉说一句真话,为什么,那么难。
  陈墨趁她安静看资料,去浴室洗澡。他的心里说不出的烦闷,镜子上还有未消散的水汽,照的人影模糊。
  他低头看到架子上崭新的沐浴乳,瓶体上是大片粉红色玫瑰的图案,皱起眉头,拿起来轻嗅了下,是她身上的味道,小五买的?
  孟行何时这么细心,会帮人挑这些私密的用品……他打开垃圾桶,顺手丢了进去。他都不介意和她有同样的味道,凭什么她却介意!
  陈墨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安乐还窝在沙发上认真的看着资料,她看的很慢,有些吃力。有些字并不认识,也有不知晓含义的词语,但她基本上理解的都记住。
  “有什么问题吗?”陈墨走近,安乐觉得很香的味道迎面而来,不由吸 吸鼻子。
  “你干吗用我的浴液?”安乐皱皱眉头。
  陈墨脸一僵,不自然的说:“你都签了卖身契给我,你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用!”为什么将原本丢到垃圾桶的东西再捡回来,为什么想拥有和她同样的味道,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者,故意不想知道。
  安乐耸耸肩膀,“只要你不觉得香的让人受不了,随便你。对了,我有个问题。”
  “什么?”
  “所谓海归,是不是需要会英语?”
  “嗯,”
  “可我只会说yes,no,还有sorry。”
  陈墨有些头疼的揉揉额角, “你上学的时候都干什么了?恶补下总可以吧!”
  安乐摊手,“你忘记当年我为什么去你家吗?你初中的课本并没有像你答应那般给我,所以,后来我也就没有上学。”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