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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在上

阮绵绵(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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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在上》
作者:阮绵绵
  【文案】
  安乐认为所有感情都是华丽的泡沫,世界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十岁,在陈墨家,她就懂得,自尊和生存相比,永远一文不值。
  有的人冰清玉洁,有的人苟延残喘,没道理可讲,但她却不相信命运。
  十年后,她与陈墨再次狭路相逢,未料不是幸运得手,而是灾难开始……
  这场爱情,究竟是谁让谁挺起胸膛,找回自我,他们都不知道,也无需明白。
  不离不弃,直到终点不放手,才重要。
  【正文】
  后果
  安小草坐在商场外的栏杆上,盯着不远处CK牛仔裤包裹下的屁股,目不转睛。
  气温降到零度,冷,从内到外。她带着口罩,遮住半张脸,栗色的刘海很长,盖住灵动的眼睛,让人看不出容貌。
  屁股的主人离安小草,只有五米距离。裤子合身的剪裁,勾勒出钱包的轮廓,很勾引人。安小草心里痒痒的,手在棉衣口袋握成拳。
  她盯着他,男孩在寒风中静静站着,像凝定的画,背影高而挺拔。
  他穿了件短款的单薄外套,立体剪裁,越发显得身体修长。衣服说不出什么料子,但感觉一点不保暖。
  行人穿梭,他纹丝不动。他在等人,她在等时机。
  时间过得很慢,一秒一秒,景物似播放器卡住的画面,在安小草眼中分解。
  好时机还没到,可是男孩接完电话后动了。他的腿很长,几步就走到商场另一个出入口。身边人来人往,他没有注意自己后面跟着个小尾巴。
  看着那个入口,安小草咬了咬嘴唇,心里犹豫起来——那地盘不归李叔管。
  但偏偏,机会在这个时候来了。
  迎面走来一个漂亮甜美的女孩,男孩冲她招了招手,衣服向上带起。火石电光间,安小草下定决心,出手。
  李叔常常夸奖小草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她的动作迅猛又轻巧。
  只是,小草的天赋是花了别人十倍的苦工换来的。勤能补拙是真理。在开水中夹了多少盘豆子和肥皂片,才换来这样的迅速,轻巧和准。
  等陈墨反应过来钱包不见时,小草已扬长而去,消失在涌动的人海中。
  杜依依看到陈墨招手后又落了下来,朝后兜拍去,好看的眉毛微拧,旋即又恢复平静。走近挽住他的胳膊,“怎么了?”她不解的问。
  陈墨抬手摸了摸耳朵,不着痕迹的从她的手臂中脱离开,微微一笑:“被小偷光顾了。我要去警局备案,然后挂失证件,抱歉,今天不能陪你选礼物了。”
  “啊!怎么会这样?”杜依依一跺脚,小脸耷拉下来,红艳艳的嘴巴嘟起来,说不出的失望,“那就先不买了,我陪你去吧。”
  陈墨摆了下手,深黑色的瞳孔像一汪秋水,波澜不兴。声音仍是一贯的沉稳清朗:“这事情我解决就好,天气很冷,如果不买东西,你还是先打车回家吧。”
  杜依依还待说什么,陈墨招手,一辆计程车刚好在身边停下。
  她不情不愿,可性子骄傲,又不能死皮赖脸的缠着他。好不容易凭父母关系,借口买礼物才约他出来,却被一个小偷搅黄了。上车时将门摔得很响。
  陈墨从来不将身份证放钱包里,哪里需要去办理什么挂失。
  走到地下停车场,“滴”的一声遥控开锁,天气冷,汽车发动好一会儿才逐渐热起来。
  他双眸微闭,靠在真皮座椅上,听着车内的电台,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电台恰逢广播寻物启事,他睁开眼睛,想到什么似地,薄薄的嘴唇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安小草不知道,她以为幸运得手,却是灾难的开始。
  蹲在后街的墙角打开钱包,她直接奔里面的钞票而去,掏出来捏在手里,多少有点失望。凭手感就晓得,最多超不过二十张,数了数果然是。
  两千块,其实也不少了。这年头带现金出门的人越来越少,大家都朝高科技发展,卡片无数,方便快捷,可郁闷了小草他们。掏完现金,她将钱包顺手丢进身边的垃圾桶。
  能挣点是点吧,这票干完,今天的任务总算完成了,只是回去还要上交大头。想到这里安小草悲催了。为什么这样手感好还有钱包的屁股,这年头越来越少了呢?
  安小草其实只是个小名,大名安乐,芳龄二十。起名字的时候,这个牌子的卫生巾还没名声鹊起,可后来这个名字却让她很是郁闷。
  她老觉得这名字多少带点晦气,于是对外用介绍总用小名。
  小草,虽然低贱,但好歹生气勃勃的。她一个小小偷儿,还能指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好名字呢?
  过地下通道的时候,她又看到那个瞎眼睛的婆婆。灰白的头发像扑了一层厚厚的石灰粉,蹲在热力井盖上瑟缩着身子。
  这片活动的三教九流,安小草心里多少也有个底。她知道这个婆婆是真的乞丐,没帮没派,老被人欺负。
  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块钱,也不直接丢进她碗里,而是去买了三个热馒头,跑过来塞到她怀中。
  回到贼窝,太阳也快西沉。她是白班,晚上那班有别人负责,实行早晚倒班制度,李叔这点还是很厚道的。地盘就那么大,谁都想要肥羊,羊少狼多,也是要分配的。
  房子朝北,冬天有点阴森,下午更是照不到一点阳光。小草的屋子住了四个人,两个架子床,上下铺,和学生宿舍似的。
  人人憎恨小偷,其实这也是一门苦活儿,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门手艺,小草学了两年才正式出师。一直都是小打小闹,只能勉强糊口,原因是她不够狠。
  将钱仔细码整齐,这些天的赚头勉强够明天医院的支付了,安小草稍微有点心安。
  屋子里没人。其他几个不晓得去哪里浪荡了。这倒方便了小草,她把钱藏在枕芯里,反正明天要用,睡一觉起来,枕头还算安全。
  贼窝都是贼,这里有规矩,自家偷了算本事,怨不得别人。
  没到晚饭的时间点,天还亮着。安小草躺在床上发呆,直到门被推开,神游太虚的思维才被召唤回来。
  进来的是同屋的小玲,说李叔有事情找她,让她赶紧去前屋办公室。
  安小草心里“咯噔”一下,警钟响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让她头皮微微发麻起来。
  小玲用眼神监督着她。小草急忙爬起身子穿好衣服,纤细的身子被灰色的棉衣裹得臃肿起来。出门前眼光故意朝床底张望了下。
  安小草并没有离开。她先在外屋蹑手蹑脚绕了一圈,算好时间,推开屋门。
  进门果然一眼看见小铃撅着屁股,趴在自己床下仔细寻觅着。小草嘴角一咧,走过去朝她屁股拍了一巴掌。小铃一个趔趄,头磕在床沿上,扭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小草水灵的大眼睛闪着幸灾乐祸的光,声音很清脆,“别瞎费工夫嘞,钱我自个身上带着呢。”
  小铃爬起来,悻悻的走开,嘴里嘟囔着:“看你能得意多久!”
  小草也不理会,乐呵呵的出门去了。
  按理说她应该将钱取走,可这一行赃物都是暗地里摆弄的。自个儿的藏钱地方,当着别人面暴露出来,就是示弱,难免被人看低。
  钱在枕头里,多少不安全,但她给了小铃心理暗示,倒也暂时能放心。
  只是李叔很少突然找她,小草有点担心。
  手在衣兜里攥紧后松开,指甲在掌心掐了四个半月牙形状的红印。
  安小草定了下神,伸手从墙角弄了点灰,蹭在脸上,又将栗色的短发扒拉几下,乱糟糟像鸡窝一样盖在头上。乍一看,倒像个男孩一样。
  前院的办公室没几步路就走到了。她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听到一声“进来”后,才推门而入。
  屋子里除了李叔,还坐着几个客人。烟雾缭绕。
  安小草不敢过多打量,低眉顺目的站在一边等李叔开口。
  李叔伸手将烟斗在桌上笃笃磕了两下,也不叫座。烟熏得她的眼睛眯了起来。
  倒是客人先开口了,“李哥,瞧你把人家小姑娘吓的,腿都打颤呢,看起来招人疼。”
  小草额上的碎发很长,遮住眼睛,一时看不到表情,身子倒是配合这声音抖了两下。在弱者面前要扮强,在强人面前要扮弱。这点道理,她从小就懂。
  小草偷偷瞄了眼说话的人,这一眼瞧的很清楚。顿时心脏就像猫爪子撩拨下的小老鼠,不受控制的“咚咚”乱跳起来。
  说话的人是南区的刘达。去年几个区一同聚会时,她远远看过他一眼。那是出了名的凶狠好色,听说好几个人就是废在他手下的,由于臭名昭著,所以一直刻在脑海中。
  李叔板着脸说话了:“安丫头,下午你是不是在南区下手了?”
  小草脸一下刷白,怎么怕什么偏偏来什么?既然找上门来,就是证据确凿,在这里撒谎抵赖只能让后果更严重。
  小草清楚事实,什么都没说,先直直跪了下来,“扑通”一声,瓷砖地冰凉,膝盖生疼。
  李叔看见她默认,气得一拍桌子,茶盏跳了起来,“刘哥的地盘,你也敢下手?这两年白给你吃饭了!”
  她瑟缩着身子,不停的磕头道歉:“我错了,我跟人跟过去,一时瞎了眼没注意地方。师父,我再也不敢了。”
  刘达远远看去,女孩趴在地上像只垂死挣扎的小兽。原本脏兮兮不怎么起眼,但低头露出一截颈项,灰色衣领的映衬下,却显得异常雪白。不由心里一动。
  安小草压根就是一个小卒。
  李叔主管东区,毕竟年纪大了,性子也软下来,势力早不如当年。刘达觊觎地盘良久,时不时找个借口过来骚扰,这下逮到把柄更是紧揪不放。
  他不动声色的站起来,朝小草走去。
  “李哥,这丫头交给我调 教一天,不算过分吧?”刘达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诱饵
  就在安小草陷入危机的时刻,陈墨刚刚回到家。
  陈智琛在客厅擦拭心爱的象棋,看到儿子进来,不由兴起,招呼着他对弈。
  九横十竖三十二子,一整套金丝楠木填金浅刻福寿纹棋子,正面刻填红黑二色楷书,笔力雄健,充满了厚重的历史感。
  陈墨打开吊灯,稍显昏暗的室内立刻明亮起来。
  家里暖气开的很足,他脱掉外套,上身只穿一件单薄的棉质衬衣,灯光照射下,熨烫服帖的领子散发着素雅的蓝。顺手将外套递给前来倒茶的吴妈,也不多话,坐下来摆棋。
  他修长的手指飞速在棋盘上落下,很快棋子归位,楚河汉界,分庭对峙。
  陈墨执先手。
  老的深谋远虑,小的工于算计,片刻之下难分高下,厮杀颇为惨烈。
  天色渐渐暗了,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璀璨的光,越发照出陈墨眼若星辰。他薄唇微微一抿,看出父亲设局上的破绽。仍然不动声色,举棋绕过。
  电话响了。
  “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哦哦哦哦,带上浴帽蹦蹦跳跳,哦哦哦哦,美人鱼想逃跑……”可爱的歌声回荡在屋子里。陈墨举炮的手顿住了。
  陈智琛听到这音乐有些惊讶——这可不是儿子的风格。
  陈墨面不改色的掏出手机,按了通话键。
  听筒那边传来同学孟行的抱怨,“老大,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陈墨拈着棋子,眉头微微一皱,开口道:“小五,你改的音乐很喜庆,我不介意多听一会儿。”
  电话那端的抱怨立刻停止,咳嗽了下,声音变得正经起来:“下午你让我办的事情都好了,晚上让电台广播吗?”
  “嗯,注明时间地点,一定要说内有珍贵照片,捡到者定有重谢。”
  挂掉电话,陈父好奇的问:“什么珍贵照片丢了?”
  陈墨落棋,这一子略有偏颇,显然暗地让了父亲一手。他抬手指了指客厅墙上的全家福,看到父亲有些不解,他却只是微笑着,并没有解释。
  “捡到”是心理暗示,“重谢”则是诱饵。
  罪犯总会重回现场,想要报酬的也多半就是扒手本人。
  陈墨布了一局,他一向遵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还之”的十六字箴言。
  天色已晚,是时候结束战局,他卖了一个漏洞给父亲,后者逮住机会,一记绝杀。
  “将!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儿子,你还要多锻炼啊!”他哈哈笑道,面上显露出几分得意。
  陈墨低头开始收拾棋盘,让老爷子高兴高兴,总没有错。
  正喜滋滋摸下巴的陈智琛,听见儿子开口道:“爸,我准备搬去公寓住段时间。”
  心情大好下,也没怎么阻拦,大手一挥,“只要你妈同意,这事情我就不管了。”
  甜枣策略很有效,他要得就是父亲这句话。
  *** *** ***
  同一时间,安小草正陷入空前危急中,浑然不知有人以她为鱼,放下了诱饵。
  入行后,她一直小心警惕。没想到第一次犯事,是栽在自己人手上。
  冬天的地板寒意浸骨,她浑然不觉得趴着。听了刘达要人的话,呼吸凝滞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男人狼一样的目光,似乎透过层层衣服,烙在她脊背上。
  安小草不由自主抖了起来,这次绝对不是假装。
  她抱有一丝期望的抬头看向李叔,灵动的眼睛泛起水光涟涟。她从不软弱,眼泪不过是博取同情武器。
  他是自己的师父,夸赞她有天赋的师父,应该不会眼睁睁把自己交出去吧?调 教一天,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叔窝在座椅上,不自在的别过头,避开小草炙热的眼光。他心里思忖着,刘达年轻力壮,手下的虾兵蟹将也远远多过自己,犯不着为了一个徒弟和他反目。
  安小草顿时生出跌入谷底的绝望。
  刘达一把将她拉起来,像拽一个破布娃娃,扯得她手臂断了似地疼痛。
  “李哥,这娃儿我今天带走教育教育,明天给你送回来。”他笑眯眯的说。也不等李叔回话,招了下手,身后上来两个跟班,一左一右将小草架起。
  李叔拉下脸,颜面多少有些难看,可最后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开口阻拦。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谁强大听谁指挥,面子永远比不过自身利益。
  送回来?不过是笑话罢了!
  一行人架着安小草往外走,刘达走在最前面,他的步伐轻快,像迫不及待享用美食的饕餮。
  院子内的厨房飘散出饭香,她恍惚的抬头,看见小玲倚在门框边,幸灾乐祸的看着她。目光冰冷,没有丝毫同情。
  也好,她才不需要什么同情。
  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手掌。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忍吧,只要忍耐,就有机会逃生。
  只要活着,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出了院子,刘达的车停的很近,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他却突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来。
  小草脸色在墙灰的遮掩下并不明显。她缩着胸,头垂的很低。
  刘达伸出两个指头捏住她的下颚,他的指头坚硬的象老虎钳子,小小的脑袋被迫扬起。她看到一双细长的眼睛,像蛇一样闪着贪婪的光。
  他盯着她的脸,那种滑腻腻的感觉蔓延到皮肤上,她不由自主起了战栗。
  仔细的用袖子擦掉她脸上的灰,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再将遮拦眼睛的头发别在耳后。一张漂亮水灵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他满意的点点头。
  “上车,押回去好好调教。”他发号命令。
  左右被牢牢架住,眼看就要往车上塞,小草还没找到机会逃。
  就在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突的摩托车声由远及近,呼啸而来像一阵风,车子上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眼睛一亮。
  “雷子哥,救我!”她大喊了一声。
  听到她的叫喊,摩托车像豹子般冲过来,左边的跟班慌忙躲闪,放开了钳制她的手。
  小草左手得到自由,立马捏紧拳头朝右边的人挥去,正中眼睛,那人吃痛放开手,直接一巴掌招呼上来,狠狠扇在她脸上。
  顿时嘴角破裂,条条红痕浮现。
  小草顾不上脸颊抽痛,机灵的拽住车手的衣服,一个翻身,轻盈的跃上了车。
  男子一脚踩住油门轰到底,绿色的摩托车飞快的窜出去,空气中只留下阵阵胶皮的恶臭。
  刘达不是吃素的,立刻扭身上车,跟班也慌忙钻进去。
  一场追逐拉开帷幕。
  摩托车仗着身小轻便,专门朝小巷道开,一路上的颠簸,快把小草颠散架了。她紧紧抱住车手的腰,害怕一不小心被甩下去。
  好几次,汽车眼看就快要追上,她紧张的心怦怦直跳——就像第一次偷窃时,跳的那样混乱。
  摩托车一路左拐右窜,直到从细碎台阶的坡冲下去,才终于将尾随者甩掉。
  安小草长舒了一口气。
  车子又驶出好远,在一个小商店门口停下来。
  天色已经全黑,身处之地已经是偏僻的郊外。低矮的建筑稀稀落落,颜色灰败,只有路灯闪烁着柔和的橘黄色光芒。
  车手脱掉安全帽,露出脸来。男子的面部轮廓很深,有点西方人的立体。饱满的额头,挺拔的鼻梁,炯炯有神的眼睛,年纪看起来比小草略微大些。
  一场激烈的追逐后,在大冬天,仍有汗水顺着他的发际往下流。他们靠得很近,小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问,眉头一皱,伸手朝她嘴角摸去。那一抹干涸的血迹很是乍眼。
  “咝,疼!”小草倒抽了口气,可怜兮兮的说:“今天出门明明有拜神,可还是走了霉运。”
  他哈哈一笑:“那今后不用拜什么鸟神,有困难,你就喊‘季天雷’,我保管立马出现!”
  小草很感激地说:“谢谢你,雷子哥。”他微笑着揉揉她的短发,柔软伏贴。
  这个女孩外表柔弱,却独自撑着一片天。遇到危险,也只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走霉运”,叫人没办法不心疼。
  他停好车,也不锁,准备买个创可贴,于是拉着她朝商店走去。
  “对了,你怎么今天突然来找我?”小草边走边问。雷子脚步顿了下,没有转身,声音从前面飘过来,“今天医院打电话来,让我转告你,明天务必过去一趟。”
  走进商店,听到这样一句话,才刚刚虎口脱险的小草,心又狠狠一缩。
  钱都在贼窝枕芯里藏着,明天就是医院交费的最后期限,她这样逃跑,怎么可能还妄想回去拿钱!
  为什么不将钱随身携带?小草很想抽自己……
  商店很小。店内只有一个捧着茶缸捂手的老头,脏兮兮的柜台上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
  老头专心致志的听着广播,对进来的他们视而不见。
  暗自懊恼的小草,杵在柜台前,盯着自己的脚尖,帆布鞋上贴了一个卡通小猪,遮掩住后面小小的洞。
  “现在插播一条寻物启事,陈先生于今天下午四时一刻,在新天地广场南门,不慎将钱包丢失。钱包为黑色古驰牌,内有珍贵照片,如有拾到者,请于1xxxx880816联系。定有重谢……”
  上钩
  不慎将钱包丢失……内有珍贵照片……定有重谢……
  就像安小草曾经暗示别人那样,在她穷途末路之时,听到这样一则广播,也被其中的信息暗示了,心里顿时生出一丝希望。
  她能耐冻耐饿,能一无所有重新来过,但医院不能等,她需要钱。
  “雷子哥,你现在载我去一个地方,可以吗?”小草想起了后街的垃圾桶,恨不得自己能时空穿越。
  下午四时一刻,新天地广场南门,黑色古驰钱包——这不就是她越界偷的那个吗?还上广播寻找,真是有够笨的!
  不晓得重金能有多少,但钱包是名牌,还有什么珍贵照片,想来失主应该出手阔绰……小草像饥饿的鱼,失去了平常冷静的判断力,就差眼睛里冒出“¥”的字样。
  季天雷二话不说朝外走去,车子上只有一个安全帽,他取来给她戴上。帽子很大,套在头上松松垮垮,像个大头娃娃。他不禁莞尔,屈起食指在外壳上轻轻敲了下。
  商场后街。
  模糊的灯光下,垃圾桶被倒了个底朝天,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扒拉着一地垃圾。
  季天雷捏着鼻子,手拿卫生筷四处扫荡,一不小心挑起个废弃的保险套,脸唰的红了。可惜小草只顾埋头寻找钱包,巷子昏暗,看不到身边人的表情。
  塑料袋、竹签、吃剩的残羹冷炙、形单影只的袜子、甚至还挑出个丁字裤……她越翻脸越臭,心里爆开三字经。
  “小草,没有就算了吧。”季天雷丢掉筷子,伸手拉住她的胳膊,“明天我想办法弄点钱,先把奶奶的住院费交了。”
  她半响没有吭声。人情欠了总归要还,她怕自己还不起,平白拖累了朋友。
  可是,医院怎么办?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奶奶被丢出来,治疗是不能中断的,没钱一切都是屁。
  左右为难之际,小草不禁心里恼火起来,将手中横扫垃圾的竹杆往地上一丢,狠狠踩上去。不想脚一歪,踏上旁边一块白色的泡沫板,裂成两半。微弱路灯照耀下,露出钱包一角。
  小草急忙蹲下身子捡起来,定眼一瞧,赫然就是下午摸得那个,欣喜的像中了五百万大奖一样,拽住季天雷的袖子蹦跶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有救了!”橘色灯光下,她的笑容如此灿烂耀眼,季天雷不由看呆了。
  小草特地跑到摩托车的前灯处打开钱包。偷钱的时候只顾上钞票,这下倒要好好看看,什么珍贵的照片,值得重金酬谢。
  透明的塑料膜下,一家三口的合照出现在眼前,前灯的白光很刺眼,她看的一清二楚。
  安小草楞住了。
  *** *** ***
  陈墨已经准备睡觉,刚走出浴室,正擦拭头发,电话响了。打开一看,是陌生来电,他按了接听。
  “请问是陈先生吗?”听筒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怯怯的,像阴暗角落一朵半开不开的小花。
  “嗯,我是,你哪位?”
  “我听到广播,好像捡到的钱包是你的……”
  鱼儿上钩了?陈墨眉毛微扬,有些不确定,这样软软的声音,还是一个女孩。
  电话那边没等到他的回应,有些着急,“陈先生,是黑色的古驰钱包吧?里面还有一张全家福的相片,我是在新天地附近捡到的。你在广播里说,有重金酬谢……”
  陈墨打断她的话:“稍等,我现在比较忙。”他悠闲地靠在墙边,把玩着胸前的玉佩,细腻的羊脂玉在灯下闪着柔和的光。
  鱼儿上钩了,就让她先紧张紧张。他像猫捉老鼠般,戏弄着。
  电话那头片刻安静,似乎在想什么措辞。
  时间差不多,也该收线了,鱼儿咬钩太久也会逃跑吧?
  “明天,约个时间,你把钱包给我送来吧,酬劳见面商议。”他先开口,掌握主动权。这个贪婪又愚蠢的小小偷儿,他倒要看看长什么样子,敢太岁头上动土。
  *** *** ***
  安小草挂掉电话,从小商店走出来。
  季天雷觉得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干吗不用我的手机打,几毛钱也不沾我便宜,你至于吗?”
  小草摇摇头:“不是和你见外,而是不想留下把柄。我一直没有电话,医院那里也留你的联络方式,就是怕李叔他们知道。”
  她其实一向心思缜密,可惜碰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陈墨,注定要狠狠栽一个更头。
  小草将钱包紧紧捏在手中,刚才和失主约好了时间地点,明天下午。就算顺利弄到钱,可是还是有些晚,也不一定够。
  “雷子哥,我有事求你。”她犹豫很久,憋出来这句话。
  “说吧,只要我能做到。”
  终于还是开口问他借了四千块钱,并仔细保证一周之内一定归还。
  像她这样一个小偷的保证,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季天雷一个人能相信。
  她要对的起这份信任。
  “小草,你住的地方,是不是回不去了?”
  “嗯。”
  “那你今后住哪里?”
  她没有吭声。那里也不过是暂时的栖身之地,早晚她都要离开,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她也只能安慰自己,没有这样的契机,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下定决心。
  晚风凄冷,她打了个哆嗦。季天雷将外套脱下来往她身上披,小草一躲,笑嘻嘻地说:“我哪里有那么柔弱,雷子哥,不用担心,我可是小草!”
  到哪里都能生存的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我任职的那家拳馆,二楼有个杂物间空着,就是有点小。可惜我没拿大门钥匙,只能等明天过去收拾,你先凑合着住吧。”他看着单薄的小草,有些心疼。
  她听了很高兴,“雷子哥,我欠你的人情,怎么还啊!”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软的发丝在手下,顺顺滑滑,心突然就跳的很快。傻丫头,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这些话,嘴拙的他说不出口。他觉得一无所有的自己,还没有许下承诺的资格。但是,总有一天,他会让她幸福。他在心里默默发誓。
  小草听不到他的誓言,挥挥手,“雷子哥,太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否则你妈又该担心你了。明天见!”
  说完蹦蹦跳跳的往前走,她不走,他不会走,她不能一直拖累他。
  身后,传来他的叫喊:“丫头,今晚你怎么办?要不先找个旅馆凑合一晚?”
  她头也不回,小手朝后摆摆,“不用担心,我人气很高,随便找个姐妹,都可以收留我!”
  寒风瑟瑟,吹的她的棉衣像面包一样鼓起,渐行渐远,最后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消失在夜色中。
  这个夜晚,安小草在地下通道,捡了几张报纸,蜷缩着身子半坐半依在墙边。她从来没有随便可以找到的姐妹。旅馆要钱的,她不能事事都依赖别人。
  她一直在做坏事,说谎话,真不是一个好女孩,活该有这样的报应。她想。
  *** *** ***
  翌日一早,从季天雷那里拿了钱,安小草直奔医院。
  没问钱是怎么凑来的,她不敢问,害怕自己会不忍心。有些人情欠了可以还清,有些会是一辈子的债。
  医院缴费大厅热闹喧哗,人来人往和自由市场有一拼。
  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她却两样都占齐。
  当年,就是在这里,她怀揣着仅有的一点钱,带奶奶来看病,被小偷摸了去。
  几年之后,角色倒置,她踏入职业扒手的大军。可即使因为完不成任务被痛打,她也始终没有在医院偷过钱。那些是救命的钱,丢钱时候的绝望,她永生难忘。
  因为她不够狠,活该被李叔当成弃子。
  交完费,还剩下一百多块钱,她仔细地叠好贴身放起来,这是她现在仅有的财产了。
  奶奶不是小草的亲奶奶,却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小草妈据说在她出生的时候就难产死了,小草爹在她十来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奶奶是她的邻居,孤寡老人,没有奶奶,小草活不到现在。
  她似乎生来就是欠债的,讨走了娘的命,逼走了爹爹,后来连奶奶也生病了。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扫把星”。
  奶奶老年痴呆很严重,脑袋里有个橡皮擦,把所有的记忆统统擦干净,根本就不认识小草。
  其实忘记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好,那些抛弃她们的人,根本没必要记住。
  可是,奶奶却连她也忘记了。
  奶奶以前是多么温柔慈祥的老人,可现在却像个坏脾气的小孩。
  护士说老人容易大便干燥,小草来的时候特地买了两根香蕉。
  熟透的芝麻蕉,很贵。她在小碗里捣成泥,拿起勺子挖起来喂到嘴边,奶奶吃了两口不乐意,挥手一把将碗打翻。
  碗扣在地上,香蕉泥倒出来,黏黏糊糊,小草蹲在地上半响没动。
  奶奶嘴巴里嘟嘟囔囔,无意识的一会儿叫妈妈,一会儿叫女儿。
  奶奶是有个亲生女儿,可是二十多年前,就抛下她走了。小草很想将奶奶摇醒,你身边只有我,就算喊破喉咙,他们也不会回来看你。
  可她说不出口。
  一股热流似乎从脸上流进心里,灼热的火烧火燎,她摸摸脸,没有泪。
  从医院出来,已经到中午。
  安小草掏出空皮夹,阳光下那张熟悉的照片,越看越觉得刺眼,很想抽出来撕碎。可等下还指望用它来换钱,她没办法下手。
  多少年了呢?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她阖起双眸,想这些干什么呢?都已经过去了。
  都过去了……
  重逢
  小草在一家简陋的小饭馆,狼吞虎咽吃了一碗面。
  碗很大很深,面里只有点油泼辣子和葱花,桌子上遍布陈年的油污,黑褐色的点,像虫子的尸体。她却吃的很香很干净,又喝了满满一碗面汤,只需要三块五毛钱。
  快到约定的时刻,小草动身。
  这片是所谓的富人区,紧邻着横越城市边缘的河流,被人称做水岸豪宅。沿着河畔,远远望去的别墅都是气派的三层单体建筑,独门独院,幽静私密。
  数着门牌,安小草在一个熟悉的号码前停了下来。
  雕刻花纹的铁门将她隔在另一个世界,富贵呈暗红的漆色像陈年的血迹,记忆像一个贴在永不会痊愈伤口上的创可贴,撕开后发现伤口依然血肉模糊。
  她按响了门铃。
  下午父母都去参加一个宴会,只有陈墨和吴妈在家。
  监视器的画面出现一个女孩,栗色的短发遮住半边脸庞,她低头抚摸着大门的花纹,看不清模样。
  陈墨关掉监视器,按了开锁,大门缓缓自动打开。
  吴妈在客厅门口摆了一双拖鞋,鞋面上是雪白的绒毛,软软泡泡像棉花糖。
  小草看着鞋子,没有弯腰。脚上那双帆布鞋,对比着越发显得肮脏,鞋尖上的卡通小猪贴纸不晓得什么时候掉了,透出小小的破洞。
  她没有换鞋,径直走进来。吴妈看着地板上的脚印,皱了下眉。
  客厅的装修风格变了,已经不是当年那种,但小草还是一眼看见墙上那张超大的照片。一家三口靠在一起,女主人优雅,男主人儒雅,中间的小男孩眉眼如画,温馨的如此刺眼。
  切,有钱了不起啊,小草很想扭头就走,可是,有钱,真的了不起。
  *** *** ***
  陈墨坐在棕色真皮沙发上,双手在胸前交叉,微微侧着脑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巴掌大的脸被头发挡住一半,露出肤色却是极白。
  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和迟疑,不过没有电话里感觉的怯弱。
  房间很热,有淡淡的熏香味道,像是荷花的清香。吴妈尽忠职守的端上一杯茶,碧绿的叶子在玻璃杯中慢慢舒展,氤氲的水汽丝丝上扬。
  小草也不坐,直接掏出钱包放在茶几上,“陈先生,看看是不是你丢的?”
  他变化很大,已经不是记忆中那个微笑温暖的少年,现在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眉眼疏离而冷漠。
  他一定不会认得自己,小草撇了撇嘴角,自嘲的想。也是,若不是因为身后这张熟悉的照片,她照样也认不出他来。
  时间,改变了容貌,改变了性格,改变了一切。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这话原来没错。
  多年之后,再次遇见他,她依然走霉运,原来“扫把星”也有相克的人。
  陈墨点点头,站起来,两指捏起钱包,他不喜欢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抽出相片,又不紧不慢的将卡一张张抽出,做完这些,他将表面有些污迹的钱包,丢进桌角的垃圾桶。
  “你可以走了。”他抬头,眼神冰冰冷冷。
  小草一愣。贴着裤缝的手握起,她对上他的目光,脱口而出:“那酬劳呢?”
  陈墨嘴角一勾,笑了,他的面容很清俊,可笑起来却带着说不出的嘲弄味道,“拿了二千块,还不够吗?”
  他低头看了眼她的鞋子,“也是,小偷怎会不贪婪?可惜,又蠢又脏。”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拳头攒的没有一丝空隙。
  她应该转身离去,可最终没有管住自己的嘴。
  “你有证据证明是我拿了你的钱?还是”她瞥了他一眼,目光满是不屑,“不过想赖账,说什么重金酬谢,全是放屁!”
  这小偷儿居然还有几分胆色,敢厚颜无耻的挑衅,陈墨眉毛轻蹙。
  “证据?要不要去警察局,看看钱包上除了你我的指纹,有没有第三者的?”他吓唬她。
  小草说不出话来,像被人紧紧勒住脖子,连呼吸都不能够。
  她不是清白的人,又怎么可能理直气壮?她应该逃走,却浑身僵硬,不听使唤,半步都挪不开。
  怀揣仅有的希望,像玻璃茶盏上氤氲的水汽,升到空中,然后幻灭……
  *** *** ***
  陈墨看着半响没有开口的女孩,知道自己猜中。
  他虽然性子冷淡,却也很少如此尖酸刻薄,可偏偏因为一段往事对小偷深恶痛绝。
  他看到她扬起脸,头发顺滑的溜到两侧,露出黑白分明的眼睛,瞳孔黝黑,一汪秋水般清澈,目光却像被威逼而走投无路的小兽,虽有些仓皇,更多的却是倔强。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他心里不知为何涌出这样一句话。
  她并没有像他预料的那样,夺门而出,反而挺起肩膀站在那里。这个场景让他觉得很是熟悉。
  他摇摇头,怎么可能……如果是她,想必死也不愿再踏进这个大门吧。
  不过,她逞强的样子,却不让人讨厌,反而,引起了他的兴趣。
  想起那个幼稚的赌约,他脸上浮起一抹玩味的笑,看来不用去费心找人,这个女孩,拿来对付梁洛那群人不刚好吗?反正送去讨得就是羞辱。
  他一直掌握主动权。悠然的开口。
  “放心,你偷窃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相反,我还可以给你钱。”他从抽屉里掏出一叠钞票,扬了扬。
  “不过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她被这突然地转机弄得有点晕,但红彤彤的钞票在眼前晃悠,像最美味的点心。迟疑了下,开口问道:“什么事情?”
  “等下你陪我去个地方,配合我演场戏。撒谎骗人,是你们这种人最拿手的吧!”
  她瞪圆了双眼,他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怒。
  这样不懂得掩饰情绪,只会让人更想羞辱,况且,他的字典从没有怜悯二字。
  “这些钱,足够了吧?”
  他抬手将钱扔向她,钞票像蝴蝶般轻飘飘的飞扬,撞在她身上,散了一地。
  从头到尾,他不过想看她难堪。钱,他不缺,尊严,却容不得挑衅。
  她看了眼满地的红色,目测下大概有二千块,比她预期的“酬谢”要多很多。
  她抬起头,很想高傲的说“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任意践踏别人的自尊”,可话憋在嘴边,说不出来。
  她很想扭头就走,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安小草,你装什么装,自尊算个什么东西!你忘记了吗?多年前,就在这里,你早就亲手把它脱下来踩在地上了。
  她慢慢蹲下身子,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印出她的脸,却是极平静。将钞票一张张捡起来,渐渐在手中有了厚度。
  她匍匐在地,他高高在上。她抬头,看见他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屑,后退一步,像被什么恶心到似地。
  小草的手停在钞票上,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几近透明的皮肤上,清晰地浮现,她垂着头,他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眼神却是轻蔑的,像一把利刃。
  她最终还是将钞票全部捡起来。
  在同一张全家福幸福完美的背景下,同样的羞辱和不堪,多年后,安小草再一次经历。只是这时她早就明白,自尊在生存面前,一文不值。
  犯的错,总要有偿还的一天,她是活该的,不得不承认。她想,是那个叫命运的东西,太龌龊。
  她捡起了钱,便是应承了他的要求。
  陈墨并不觉的自己是一个冷漠刻薄的人,谁会对偷了自己钱的人笑脸相迎呢?
  他拿起车钥匙,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孩,随意的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倪婕”——她想了下,胡乱编造了个名字。
  不管他记不记得,她的名字,还是不要在这里提起的好。安乐,平安快乐,离她太遥远。她是小草,从那年开始。
  曾经,她被冤枉丢了自尊;现在,她用自尊换来他的钱。她小偷的烙印已如同身上的胎记一样,永远洗不去。
  倪婕——你姐?他在心中咀嚼下,立刻明白过来。也是,小偷嘴里,怎么可能有真话,他嗤笑。只是,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占便宜的人,偏偏有这样一双倔强清澈的眼睛。
  *** *** ***
  “去哪?走吧!”
  “演戏,先要有行头。”他上下打量着她,目光似能将她穿透。
  他载她到他母亲常去的私人会所。美容美发服饰搭配一条龙服务,将她丢进去,自己坐在贵宾区随意翻着杂志。
  服饰导购为讨他欢欣,拿出几套成衣让他挑选,但他显然不愿费心,只将粉红色的那套去掉。
  小草看了眼被剔除的衣服,那么甜美的蕾丝,不是她的风格。
  她的世界,除了黑,就是灰。简洁,耐脏。
  时间过得很慢,他翻完三本杂志,她从里面走出来。
  栗色的短发略微修剪,刘海斜下,一直到耳边打了个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莹白如玉的脸上,腮红一扫而过,自然中显出几分娇羞,刷了唇蜜的嘴唇像发散诱人光泽的果冻。
  衣服是湖水一样的蓝,配合她如水的眸子,让人沉溺。
  陈墨有一丝闪神,但很快恢复。
  外表再迷人有什么用?内在依旧是品行不良,贪财肮脏。
  是他,最讨厌的种类。
  表演
  华灯初上。
  夜晚的魅力在于它让世界变得模糊起来,不管是容貌或者身份,都能掩藏在昏暗中。女人可以变得妖冶,男人可以变得狂放。
  夜猫KTV。
  招牌上用霓虹灯管扭曲成细腰猫咪的巨大图像,红色眼眶狭长的微眯,绿色眼眸在夜晚中勾魂摄魄的闪烁。
  安小草不自在的一手揪着衣服,另一只手紧握纸袋——里面装着她那身灰色的棉衣和破旧的牛仔裤。
  她站在大堂的水晶灯下,身上似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让人感觉很不真实。
  她觉得很冷,那种冷不光是因为穿的单薄。身边来来回回男人们打量的目光,像能将人穿透般,肆无忌惮。
  他去停车了。她应该趁这个机会溜走,反正钱已经到手了,不是吗?
  她和他讲什么道义……理智在脑袋中大喊着让她逃跑,可身体不知为何却像被钉住的树桩,一动不动。
  就在她迟疑的时刻,机会错失,陈墨进来了。他看着她手中的超大纸袋,皱起了眉头,“这垃圾你还拿着干什么?”
  小草没有吭声,走到前台将衣服存了起来。开玩笑,让她穿这样一身漂亮衣服充场面还可以,平日这样打扮,她会冻死。
  她跟着他,亦步亦趋,他走她走,他停她停。像个小尾巴。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豪华装饰的轿厢一半是透明的,平稳上升后可以俯瞰城市。一派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景象。然而有多少阴暗的角落隐藏在黑夜中,不是用眼睛能看得到的……
  陈墨凑过来,在她耳边轻轻说,“你哪怕装也装的有档次点,别老跟在身后,一幅职业扒手的德性。”
  电梯里有服务生,他在耳畔的低语只有她听得到,呼吸带起的暖风吹得耳朵痒痒的,话却像一根刺,深深扎进心里。
  你在意什么?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小草深深吸了口气,微微一笑,迈步向前,和他并排而站。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轻声回了句:“这样够不够档次?”
  出乎意料,陈墨并没有嫌恶的甩开她,演出从这里开始吧,他想,淡淡地看了一眼她的手。
  小草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圆润饱满,指节却有冻伤。红色微肿的地方,像艺术品上的瑕疵。很碍眼。
  走出电梯,服务生毕恭毕敬的在前引路。迷宫一样的走廊,暧昧的暖色系灯光,这是一个安小草完全陌生的世界。
  脚下七寸的高跟鞋,像随时会要人命的凶器,她却聪明的将陈墨作为支点,抬头挺胸,走的极为平稳。
  推开包厢的门,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排山倒海的迎面扑来。
  安小草眼皮一跳。什么啊,有钱没地方花,跑这里来买神经衰弱吗?
  包厢极大,灯光昏暗,里面坐了很多人。镭射闪烁下,像无数鬼魅,看不清模样。
  陈墨素来讨厌这样的场合,但今天却做了回主角。
  一进门,里面立刻哗然。探究地,挑衅地,欣喜地……各种目光迎向他。陈少,陈公子,陈同学,老大,乱七八糟的雷人称谓,从纷纷站立起的男人口中喊出来,听得小草眼皮又是一跳。
  她却不知道,要不是因为这些无聊的人,她没机会赚这两千块钱。陈墨的钱不是好赚的,他付出多少,是要成倍回收的。只不过这个赚头不在安小草,而在这里。
  他不动声色。一一点头示意,也算打过招呼。这些人不是随便忽视的对象,每个都有一定来头,这个圈子,玩的就是家世背景。
  有人将音乐关掉,有人将中心的灯光调亮,鬼魅消失了,安小草重回人间。
  *** *** ***
  孟行走过来拉了下陈墨的衣袖,低声说:“老大,我还以为你会带杜依依来,这唱得哪出啊?梁洛他们不是善茬,无聊抽风,摆明了找麻烦的,你要小心了。”
  他不甚在意,嘴角一弯,“小五,你不也是来看热闹的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他从来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
  “陈墨,别以为随便带个妞就能把我们打发了。”一个长得很抽象的男人迎面而来,表情阴冷,怀里搂着一个穿着火辣的女孩,画着夸张妖艳的浓妆。
  “对!不过迟到的要先罚酒三杯再说。”又有人插嘴挑事。
  大理石桌台上早有人摆了一排玻璃杯,三分之二的啤酒泛着泡沫,上面架起略小的杯子,里面却是倒了金黄色的洋酒。手指一弹,小酒杯像多米诺骨牌般碰撞跌入啤酒中,泡沫四溅,立刻有人起哄喊“罚酒!”
  陈墨连瞄都不瞄一眼,直接将身边的小草推了出去。她踉跄了下,但很快站稳。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全部射向灯光下,酒台前的她。
  女孩耀眼的美丽中带着一抹矛盾的纯真。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群男人狼一样的眼神,陈墨心里突然有点不舒服。但他的颜面上却依旧冷淡,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快。
  小草刚刚在门边,大家其实并没看清楚她的模样,现在站在中心位置,立刻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孟行咽了下口水,又拉了把陈墨,“老大,你从哪找来这样的极品,以前怎么没见过?”
  陈墨不语。
  安小草堆起一个笑容,看着眼前满满一圈陌生人,心里那个郁闷啊。好吧,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很有一番酒量,倒也不发憷,不就是替人挡个小酒嘛!
  她很快急中生智的开口了,“他感冒了,出门的时候才吃了药,喝不了酒。那个,要喝得话,我可以替他吗?”
  听到这话,一群无聊又八卦的人马上沸腾起来。
  梁洛推开怀中的女孩,朝陈墨走来。
  “喂,你有没有一点男人的担待?让女人替酒,”他嘲笑道,转头对上小草,“你考虑下换个男人吧,还不如跟我。”
  小草咬咬嘴巴,撒谎不眨眼,“你不是自个有女朋友的吗?当面劈腿可不是厚道男人干的事!他虽然不能喝酒,但生病都不忘赴约,难道还不够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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