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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在上

_2 阮绵绵(当代)
  本来准备帮梁洛搭腔的男人,退缩起来,生怕开口在美女眼中落个“不够朋友”的罪名。
  梁洛可不是好脾气的人,听了小草夹枪带棍的话,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本来就是他挑的事端,当然不肯这样善罢甘休,这下也收起怜香惜玉之心,开口道:“好,你要接这场子替酒,就不是三杯这样简单!”
  满满六杯酒端到面前,看着都有点恶心。小草扭头看了眼陈墨,后者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
  也罢,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欠他的,这次还清,就不再有什么瓜葛。
  举杯,仰头,酒液从嘴角流下,一路蜿蜒顺着下颚,滑过锁骨。一次一杯,她喝的很平稳,不急不缓。
  包厢很安静,能听见“咕嘟”的吞咽声。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第四杯,第五杯,终于,最后一杯也空了,她轻轻放在桌上,手有点颤。
  *** *** ***
  陈墨走过来,握住她的肩膀。她扭头微微一笑,目光有点迷离。一群男人叫嚷着“爽快”,纷纷鼓起掌来。
  这样的结果,显然不是梁洛乐见得,他的弟弟梁渭还躺在医院,虽然责任不能由陈墨承担,但他也不愿轻易放过。
  “啧啧,这么能喝,你不会花钱雇了个陪酒女来充场面吧?”梁洛恶毒的讽刺。
  陈墨没有理会他的出言不逊。人群明显分两圈而站,陈墨一拨,梁洛一拨,左右为营,各自为阵。
  他与梁家兄弟结怨已久,自知不是这么简单能化解的。
  梁渭是个同志,极阴柔的性子,向他表白被拒绝后酒驾出车祸入院,可这关他什么事情!梁洛追杜依依很久,她却偏偏老缠着自己,这又变成他的错了。
  同性恋他没兴趣,杜依依他也没兴趣。
  可梁洛这个二世祖每天闲得无聊,四下散播谣言,说他是gay,玩弄男人感情。他身边又一直没有女人,倒也有人觉得几分可信,弄得圈子里男人看他的眼光都有些奇奇怪怪。
  这次聚会,是梁洛提出的,说什么只要他带来确定的女友,梁渭这档子事情,就算了结。可陈墨知道,他不过是想让自己难看。
  陈墨还知道孟行他们开了赌,赌他能不能带女人来,赌金不小。赢钱他不会拒绝,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来这里,陈墨最终的目的,是要钓条大鱼。
  他看上的招代理的游戏项目,持有者是梁洛这个圈子的朋友,平常和他没什么交往,这次聚会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他深信自己的方案一定能打动合作对象。
  陈墨准备在毕业前搞定这个事,父母并不知道他搬出去住,仅仅是计划的第一步。
  他的人生只有自己能主宰,再也不想被别人掌控。
  梁洛和陈墨家世相当,彼此都很熟悉,又是一所学校的同学,素来熟知性子冷淡的他,仰慕者虽然不少,但迄今明里表白的,也只有自己那个傻瓜弟弟和杜依依这个傲娇女。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安小草,梁洛不禁气得咬牙切齿。
  “别以为你随便带个妞来,就能糊弄我们!谁晓得她是不是你的女人!”
  “你要怎么证明?难道学你一样当众搞车震?”陈墨不屑地说。梁洛前段时间被偷拍,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这话说得他脸都绿了。
  知道陈墨素来有洁癖,梁洛不怀好意的看了眼小草,“是不是假冒伪劣产品,不试用谁知道呢?起码kiss不算过分吧?”
  马上有好事者跟随着起哄,“亲亲”的喊声乱成一通。那条“大鱼”也颇有兴致参与其中。
  “那么,接吻算是赢得证明?”他的目光射向梁洛。后者不由自主的点头。
  安小草头很晕,但意识却极清醒。人影恍惚间,她感觉自己被陈墨拉了过去,他温暖的身子压住她的,她被迫后背紧紧靠在墙上。
  墙角不似酒台那边明亮,黑暗中,他捧起她的脸,慢慢靠近。
  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痒痒的。他的眼睛像闪亮的星辰,在面前放大,高高的鼻梁碰到她的。
  他的唇近在咫尺,眼看就要覆上他的。
  她应该怎么做?反抗?可她拿了他的钱,她有义务配合他演戏……
  不就是嘴对嘴嘛!安小草英勇就义般闭上眼睛。
  他贴得很近,双腿夹住她的,背后一片冰凉,身前却像着火一般炙热。他的拇指微微滑过她的面颊,她胳膊上起了小小的战栗,不由自主的又睁开眼睛。
  面前的男人调整好角度,定格在她面前,薄薄的嘴唇离她似乎只有几毫米的距离。然后,数秒之后,他侧过头,掉转到另一边,同样的定格。
  她楞住,旋即明白了——这只不过是一场借位表演……
  诈赌
  墙角黑暗,从背后看,他们是一对激情拥吻的情侣。包厢里传来起哄的声音,只有孟行靠的近,侧面看出几分端倪。
  陈墨放开小草,咬了咬下唇,调整呼吸节奏,转过身子后,倒有几分意乱情迷的样子。
  他也不说话,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带到身前来。小草觉得胃一阵翻腾,脑袋却出奇的清醒。
  伸手捂住嘴巴,借着遮掩,抿掉了上面的唇彩。
  演戏,她擅长,撒谎,也是拿手。
  他没有占她一点便宜,这不是好事吗?像他这种骄傲的人,即使表演,也不会牺牲自己。对她而言珍贵的吻,他应该是不屑一顾吧!
  偷偷瞄了眼身边的男人,小草心里腹诽,这家伙要色相有色相,要演技有演技,不去当戏子真是可惜了。
  陈墨带她到沙发前坐下,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中,神情自若的插了一牙苹果递到她嘴边,满脸宠溺的表情。
  装!小草在心里鄙视了下,却配合着张开嘴咬住。吃完后娇嗔道:“亲爱的,我还要吃那个。”
  抬手指向香蕉。
  身边那些男人不怀好意的笑了,小草不知道他们笑什么。香蕉热量高,她折腾了半天,肚子空空,早饿了。
  陈墨站起来掰了一根,仔细的剥开递过去,香蕉皮像枯萎的叶子耷拉在手背。
  小草张嘴轻轻一咬,甜腻的香。上午还觉得吃香蕉是一件奢侈的事情,可现在吃到嘴里,却突然苦涩起来。
  她想起奶奶,发起怔来,并不知道“吃香蕉”对男人而言,是一件多么色^情淫^靡的事。
  孟行一幅“受不了”的表情,倒忘了刚才看到的“真相”,笑嘻嘻的揶揄,“老大,你是不是没喂饱嫂子啊?”
  陈墨不悦的拧起眉头。小草摆在身侧的右手被人狠狠一捏,回过神来。
  梁洛端起酒杯含沙射影的讥讽,“陈墨,你该不会随便找个应召女来搪塞我们吧?”
  小草狠狠一眼瞪过去,目光如炬,正要开口反驳,却被陈墨制止。
  “大家都知道,我的品位一向和你不同。”这句话一个脏字不带,却像个巴掌扇到梁洛脸上。小草“噗嗤”一下笑了,更是火上浇油。
  梁洛黑着脸“嗖”的站起来,控制不住举起手挥向她,被陈墨一把抓住。他挡在小草面前,阴影投射下来,罩住她的。
  众人拉架的拉架,打圆场的打圆场,气氛很是尴尬。
  梁洛知道陈墨不是轻易能动的人,真正闹起事来,自己绝对吃力不讨好。暂时压下了火气,顺着台阶,悻悻作罢。
  小草很想趁火打劫,混乱中摸走这个长的讨厌,说话也讨厌的家伙的钱包,又怕事情败露,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左右思量,还是没有动手。
  倒是悄悄将爆米花上的贴纸撕下来,拍在他衬衣后面,自个儿看着偷乐。
  陈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瞅见梁洛领子下面一个圆圆的商标,黄色的玉米图案在白底衬衣下很是打眼,不由自主,嘴角也勾起了弧度,冷漠的面庞立刻生动起来。
  梁洛不知道自己被人小学生似地恶作剧了把,眼见讨不到什么好,坐了会儿觉得没意思,想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甩甩袖子拉着身边的女孩先行离去。
  包厢里又重新和谐起来。
  *** *** *** ***
  音乐重新放大,灯光变得昏暗。三三两两的人坐在一堆,扯着嗓子闲聊,也不嫌累。小草无趣的坐在一边,听一群男人高谈阔论。
  今天来的这些人,只有孟行和梁洛同陈墨是一个学校的,其余则是一个圈子脸熟的人,年纪大不了多少。陈墨虽然很少和他们一同玩乐,倒也时常在一些父辈的应酬场合碰面。
  包厢里的女孩不少,个个漂亮妩媚,依偎在男人身边,乖乖的端酒递水果,时不时配合着娇笑。
  安小草无聊的打着呵欠。倒是身边的孟行凑过来找她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啊?哪个学校的?”一开口一连串问题。
  小草皱了下眉头,开玩笑的说:“先把证件拿出来。”
  看到孟行一脸蒙样,嘿嘿笑道:“你问这么多,我还以为你警察临检呢。”这话说得孟行也乐了。
  他长相斯文,笑起来脸颊上有个小酒窝,倒挺可爱的。安小草却不知道,这是个专门损人不利己的主儿,一肚子鬼主意。
  “我叫倪婕,其他个人资料保密。”她微微一笑,撒谎眼睛都不眨,刚好半斤对八两。
  “你爸妈能耐啊,给你起这么个占便宜的名字。”他道破她的用意,也不恼,“反正你是老大带来的,我总要叫声嫂子,也算不得你占我便宜。哈哈!”
  这声嫂子,叫得小草脸烧了起来。偷偷瞄了眼陈墨,他正很认真地和一个年纪略长的男人谈话,瞧都没瞧这边。
  不知谁拿了骰子在蛊中摇晃,音乐再一次关小,灯光却还是昏暗。骰子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是亲切,一圈人围在那边玩起“拔牙”来,笑得嘻嘻哈哈。
  孟行随便问了下小草要不要过去一起玩,她拒绝了。“拔牙”是太低段数的游戏,没什么技术含量。不过她眼珠一转,倒主动开问:“你玩不玩押大小?”
  孟行一愣,“比大小喝酒?”
  小草摇摇头,眼睛晶晶亮,“喝酒多没意思,有点彩头的那种。”论起玩骰子,她可不比偷钱包逊色。
  *** *** *** ***
  谈完合作计划,陈墨轻舒了口气。
  谈事情,酒桌和声色场合,永远要比正经的拜访来的事半功倍。
  最终目的达到,陈墨准备起身离开。扭头看到一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带来的女伴身边围了一圈人。
  大家都聚精会神的盯着一处。女孩纤细的手腕摇着骰蛊,灵巧的上下翻腾,清脆的一声响后落在桌上。酒桌变成赌桌,她俨然一副庄家的样子,手边堆了一叠粉红色的钞票。
  孟行撸着袖子大声嚷嚷:“我就不信连着十把开大,我还赌小!”
  “大大大!”
  “小小小!”
  人声鼎沸,脸红脖子粗。倒是中间的女孩神情自若,轻声吆喝:“押定离手咯,准备开了。”
  骰蛊缓缓掀开,一个五点,一个四点,仍是大。孟行眼睛红了,也顾不上叫嫂子,“有鬼,肯定有鬼!你这丫头下来,换我当庄,你来压!我就不信一把都赢不了你!”
  安小草正待迎战,再席卷点钞票,却被人一把揪了出来,抬头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
  “小五,我有事情要先走了,改日再玩吧。”
  孟行悻悻地看着小草,这小妮子肯定搞鬼了,他倒不在乎输的这点小钱,关键十把连赔,面子过不去。可陈墨既然开口,他也只能作罢,寻思以后再找机会捉弄她。
  一群人虽然有点扫兴,但很快又围成一圈,自己玩了起来。
  小草慌乱中拿起桌上的钱,被陈墨毫不留情的拖了出去,手腕生疼。
  包厢的门在身后关闭,像舞台落幕,表演时间结束,他和她都不再需要假装。
  他放开手,也不说话,大步走到服务区,从台子上抽出一张湿巾,仔细地将抓过她的手擦拭了一番。
  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将雪白的湿巾丢进垃圾桶,紧紧握住拳头。
  陈墨扭头看见女孩眼冒火焰的瞪着自己,皱了下眉,“钱你也赚够了吧?还不走,等着人请吗?”
  安小草,戏演完了,你已经不欠他的!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像个傻瓜一样,凭什么让他这样羞辱?她心里骂自己。
  五米外,电梯的门“叮”的打开,朝下的箭头闪烁。她抓好时机,朝他小腿上狠狠踢去,活该他选了这双七寸高的利器,不用白不用。
  陈墨从来没有这样吃瘪过。
  毫无预料的挨了一脚,疼得腰都弯了下来,等他愤怒的抬起头,罪魁祸首早已经趁机冲进电梯。
  电梯门缓缓闭合。小草在缝隙中朝他做了个鬼脸,清脆的大声说了句“再见!”
  再见,是再也不见的意思。这辈子,不!最好下辈子,都不要再遇见!
  陈墨楞住,记忆中也曾有一个人,对他说过“再见”,口气如出一辙的决绝。他们就真的,没有再次遇见。
  *** *** *** ***
  在洗手间换了衣服,除了头发短了点,她又变成原来的安小草。
  坐在马桶上,一张张数着钱,怎么数都不会多出来一张。作弊连着十把开大,赢了孟行一千块钱,还有陈墨给的二千,现在只差一千块就够还季天雷的帐。
  她低头走出格挡,这也算是绝处逢生了。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辗转倒车到拳馆,已经午夜。
  安小草没让季天雷接,一来城里禁摩,二来实在不想欠他太多。
  拳馆生意并不好,招牌破旧,离城区也很遥远,周边黑魆魆的,冬天尤其显得阴森。远远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倚在门边,黑暗中只瞧见烟头红点闪烁,她加快了步伐。
  “雷子哥!”她清脆的叫道,“外面这么冷,你出来干吗?”
  她记性极好,不是第一次来,不会摸不到地方。
  季天雷拉开门,里面露出灯光,映出他的笑脸,暖洋洋的。
  “大男人怕什么冷!我没事出来透透气。”他没责怪她的晚到,语气更是让人无负担的轻描淡写。
  馆内像个小型仓库,中间是标准的拳击场地,手套护具散落一地,凌乱中越发显得冷清。
  二楼的杂物间印象中脏乱,没想到上去一看,却被收拾的很干净。小草什么行李都没有,然而房内床铺棉被都是崭新的,连脸盆牙刷都一应俱全。
  她半响说不出话来。
  小小的空间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灯光下他们的影子并排站立,一个高大,一个娇小。
  季天雷有些不自在,他是一个性子爽朗的人,最受不了这样的安静。搓搓手笑嘻嘻的说:“小草,你先安心在这里住,有我罩着,谁敢欺负你,看我不揍扁他!”
  她抬头,橘色的灯泡下,他的额头饱满,浓眉大眼,本是极英俊的容貌,眉毛上却有浅浅的疤痕,看起来一副跋扈不羁的痞子样。
  她知道他不过是这片街区的小混混,打架惹是生非是常有的事情,没干过什么好事,但对她而言,他是好人。
  她从兜里掏出钱塞给他,季天雷一愣。
  “这里是三千,先还你,还有一千可能要等等了。”她有些不安的说。
  他知道她不想欠自己人情,只得默默收下。没有问钱她是从哪里弄来的,他倒不在乎钱干不干净,只怕询问会刺伤她,看她难过,他也难受。
  小草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季天雷对自己存的那点心思。
  一个男人能对女人好,不是亲人,无非就是喜欢。他没说白,她也就装傻。
  她能给他什么?无非是拖累,她不想害了他。
  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才会有幸福的爱情,而她,从来没走对过路。爱情,不过是一件奢侈品,摆在柜台看看很美丽,她却没有购买的能力。
  将季天雷赶回家,躺在陌生的房间里,有一只小小的飞虫在灯泡周围盘旋。
  能有这样的栖身之所,对她来说已经万分幸运。
  她的脑袋里现在只有“赚钱”两个字,再容纳不下其他……
  孤勇
  一周的时间很快过去,安小草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
  城东和城南她不敢再去,那地盘鱼龙混杂,虽然来钱的可能性大,但保不准会被刘达和李叔发现,她还想留一条小命给奶奶送终。
  虽然季天雷说会帮她打听下工作,可她也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总得自己也琢磨琢磨生财之道。于是这些天窝在拳馆,谋杀无数脑细胞,却始终没想出个快速赚钱的妙招。
  拳馆在小草住进来后变得干净整洁起来,她不好白住,趁着有时间,勤快的帮忙打扫,倒也赢得了馆主的喜爱。
  白天看一群男人打拳,汗水淋漓,小草摩拳擦掌的跟着学了几招健体防身的招式。每每运动下来,肚子却饿的更快,钱包也更加干瘪。
  小草很想自己变成一只冬眠的熊,不吃不喝能过完这个冬天。
  就算她变成熊,奶奶怎么办?一想到奶奶的住院费,小草又悲催了。
  这天,天气晴朗,阳光妩媚,难得暖和起来。小草打扫完拳馆,准备出去溜达一圈。
  闭门造车是没有用的,也许在外面晃晃,能碰到什么掉馅饼的好事也说不准,她自我安慰。
  小草一路低头瞎逛,寻思着即便能捡几个硬币也对的起操劳的小腿肚了。不知不觉走到大学城附近,却连半毛钱都没捡到。
  大学城是院校扩招后的产物,直接推动了一方经济发展,原本城郊荒凉的地方,现在大变样,连周边的房价都跟着往上猛跳。
  前些年还是泥泞小路,乡野鸡鸣狗叫之处,现在六车道的柏油马路宽阔的可以上直排轮滑行。几所高校比邻而建,校门气派,校牌锃亮。由于还没到寒假时间,进进出出的学生络绎不绝。
  说来也巧,没捡到钱运气不佳倒罢了,小草偏偏流年不利。
  美院门前车道上停了辆银灰色的奥迪TT,显然刚刚清洗过,女人线条一样柔顺的车形干净明亮。
  车窗摇的很低,车内孟行无聊的嚼着口香糖。
  他这几天没什么课,美院离他们学校不远,于是天天溜过来,守在门口,看看美女。
  美女没发现几个,倒是路边低头徘徊的安小草,刚好撞入他的视线。
  这真是踏破铁屑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连赔十把的记忆犹新,那天晚上,分明瞧出他们两个不过是演戏。事后他刻意询问过,被陈墨轻描淡写的撇清了关系。既然不是兄弟的女人,怎么捉弄倒也无妨。
  他眼珠一转,鬼主意立刻涌上心头,推开车门,大步朝她走去。
  小草还在做着捡钱的白日梦,浑然不知曾经招惹过的人带着一肚子坏水,朝她步步逼近。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扭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带着安全无害的笑容。
  “嗨!真巧,倪婕,原来你是美院的学生啊!”孟行装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搭讪的技巧,他向来熟稔。
  安小草没有否认,倒不是虚荣,只是觉得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她诈赌赢了他的钱,平白遇到,哪里会有什么好事。
  “嫂子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他转着钥匙圈,笑嘻嘻的说。
  小草皱起了眉头,后退了一步,淡淡的说,“我哪也不去,不用麻烦了。”
  孟行耸耸肩膀,“那刚好,我在等女朋友,正无聊呢,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玩玩押大小?”
  他信口开河,若有熟人在肯定嗤笑:孟行的女朋友?还不晓得生没生下来呢!
  小草撇撇嘴,耍骰子可以,听骰子分辨点数她还没那个技术,要是轮流当庄她不一定能讨到好处,才不上这个当。
  孟行看她不支声,暗自没趣。
  “你是美术系还是设计系的?我认识个美术系的教授,在找模特,听说报酬还不错,你有没有合适的同学给介绍个?”
  哼,不相信提到钱还不上勾,孟行眼珠滴溜溜的转着。
  他是个眼光毒辣的主,一眼看穿小草的软肋,他觉得世上哪里有不贪财的女人,就像没有不好色的男人一样。
  小草眼睛亮了起来。报酬不错?听起来像个诱人的馅饼,可是未必有这样的好事吧?
  心里思忖了下,问了个关键性的问题:“模特有什么要求吗?”
  孟行“嘿嘿”一笑,“没什么要求,能坐着不动就行,不过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也挺累人的。要不,我把他电话留给你,你有合适的对象,直接打电话给他就行,就说我介绍的,报酬肯定不会少。”
  小草推说忘记带手机,孟行跑去车里拿了只笔,直接将电话号码写在她的手上,一副古道热肠的样子。
  写完倒也没怎么纠缠她,看看手机说时间到了,要去接女朋友,挥手再见,发动汽车直直开进校内,一溜烟不见踪影。
  他将车停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下车打了个电话。欲擒故纵的策略,他跟着陈墨也学了不少。
  *** *** *** ***
  安小草在学校门口秃了叶子的梧桐树前徘徊很久,左右思量,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钱真是可怕的东西,多少人为之铤而走险,她本来就一无所有,就算那些有钱人拿她开涮,她又能损失什么?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穷途末路的时候,她只剩豁出去的孤勇。
  她去公用电话,拨了手心的号码。
  孟行就是一个损人不利已的主,他当然不会真心给介绍小草赚钱的美差。可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小草并不知道,即便做好最坏的打算,现实却远远比想象更残酷。
  瞬息万变的时代,手机绝对是方便快捷的联络工具。
  没多久,接到预料中的回复电话后,坐在车里等待的孟行,开心的笑起来。想到快乐要分享,他紧接着拨了陈墨的号码。
  陈墨此刻却不像孟行那般好心情,因为他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杜依依。
  新开发那块土地的批文,是她父亲的杰作。自然,她是他父母眼中的娇客。
  她没什么不好,身材样貌家世背景都是拔尖,他却不喜欢。
  不喜欢的原因很简单,归根到底在于那只叫HelloKitty的猫咪。粉红色的装饰品从手机到包包,是她的最爱,也是他的大忌。
  他讨厌一切粉红色东西,更讨厌猫——外人不会知晓,像他这样的男人,居然有严重的恐猫症。
  孟行的电话如同及时雨,将他从视觉的折磨中解救出来。
  借口有事,他抓起风衣,婉言道歉后离家而去,也顾不上身后母亲的不悦。箭步如飞。
  限时50的标牌在眼前一闪而过,车内的指针冲破了80,但市内车辆较多,速度再也快不起来。他扭转了方向盘,也不管双黄线禁止掉头,一个转向,朝二环驶去。
  孟行所谓的捉弄,他再清楚不过什么意思。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急匆匆赶过去,究竟是要看热闹,还是要阻止。
  虽然她偷过他的钱,还狠狠踹过他,可她毕竟是他带出去,向众人介绍的“女朋友”。
  况且那种事情对女孩而言,太过不堪……
  *** *** *** ***
  冬天虽然是四季中最残忍的时光,万物凋零,但依然会有阳光温暖照射的时刻。
  有赚钱的希望,安小草的心里开始暖洋洋,脸上自然也多了灿烂的笑。
  按照电话里的地址,她找到了画室,只是不在美院里,而是学校后面不远处的独栋小院,招牌醒目,布置的也颇有艺术氛围。
  小草虽然觉得事情慢慢靠谱起来,仍没放松警惕。
  画室并没像预想中有很多学生,空空荡荡,桌椅凌乱,画架随意摆放,落地窗户透着明亮的光。招待她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样貌极普通。
  “干过这行吗?”
  小草摇摇头。
  男人指了指台子,示意她坐上去,帮她摆了个姿势,行为举止倒也不过分。
  “能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不动时吗?”他问。
  小草点点头。
  “一小时三十块钱。”他递过来一个白色床单,“你去洗手间把衣服脱了披上吧,露出锁骨和脚踝就行,冲孟行的面子,我给你的可是裸^模的价格。”
  小草愣了,裸 模?
  看出她的迟疑,男人摸摸下巴说:“这是艺术,你不用想太多。”
  小草握紧床单,柔软的棉布,轻易地皱成一团。
  “同学,你到底做不做?不做我再找人!美院裸 模也不过这个价格,那可要当着一群学生不穿衣服的!”男人开始不耐烦了。
  为了钱,你什么没干过?又有什么不敢干?她心里自嘲的说。
  “洗手间在哪里?”她问。
  房间很暖和。
  她慢慢解开衣服,一件件褪去。只剩内 衣裤,白色最普通的款式,已经有些松松垮垮。拉下胸 衣的带子,塞在一边,裹上床单,倒也看不出来。
  她并不害怕,即便有危险,她带着秘密武器。
  坐在台子上,她像个梦游娃娃,消瘦的肩膀□在空气中,锁骨凸显,整个人散发出干净纯真的气息。
  男人舔舔嘴巴,调整画布,倒没什么异常举动。
  她的目光漂移,落地窗外有一只灰色的鸟停在树梢,很安静,尘埃在阳光照射下舞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缓慢。
  始终悬在半空的心渐渐安定下来。男人起身倒了杯水给她,示意她可以休息会儿。
  小草握住水杯,没有喝。男人看着她,似乎有点失望,让她坐回台子,自己转身走到门口。“啪嗒”一声,将门反锁起来。
  小草一惊,跳下台子。
  “你锁门干什么?”
  他挑挑眉,笑了,“你说我想干什么?”朝她走来,步步逼近。
  “我是你朋友介绍来的!”
  “是啊,他特别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
  伸手将床单狠狠一拽,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稳住身形时,单子已被扯开。娇小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
  不堪
  画室不远处,停着孟行那辆奥迪TT,他有点懊悔给陈墨打了电话,现在热闹没得看,只能在这里吹冷风等人。
  车子从远方风驰电掣的驶来,精准的在他身边刹住。陈墨也不拔钥匙,直接推开车门走下来。
  “她在里面?”他问。
  孟行点点头,反问道:“老大,你是来看热闹,还是来抢人的?”
  陈墨面无表情的说:“你说呢?”
  孟行挠挠头,“你的心思瞬息万变的,我哪猜得准。”
  陈墨也不理他,径直朝画室走去,孟行尾随跟上。没走几步,陈墨停住转过头。
  “你在这里等着。”
  孟行哀鸣一声,“不是吧!”被冰冷的眸子瞪了一眼,立刻噤声,乖乖走回去对手指。好戏上演,没有眼福,是多么可悲的事情,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却独独听陈墨的话。
  院落很安静。
  陈墨大步走进去,没有丝毫迟疑。
  他从市区过来,颇耗费了一段时间,也许事情已经发生。
  他一向不管闲事,但这事多少和他些关系——若不是他带她去聚会,她不会得罪孟行,也不会面对这样的“捉弄”。内疚吗?并没有,他不会产生诸如此类任何于事无补的心理波动。
  屋内几个房间空无一人,最里面的被人锁住,他推了下,没有推开。直接转到后院。
  落地窗明亮,将他与她的世界分割开。
  他止住脚步,透过玻璃,屋内的一举一动清晰印入眼帘。
  她的内衣早在拉扯中滑落,露出挺翘的胸房,两点嫩红像尚未绽放的花蕾,纤细的手却紧握着胸衣的钢圈,本应圆钝的一端闪着锋利的光。
  刀片等常用工具都丢在贼窝,只有这件特制的防身武器,贴身携带。保护的套子抽掉后,趁着男人毫无防备,立刻派上用场。
  “闭上眼睛!”她用尖刺抵住男人的喉咙,命令道。金属冰冷的刺破皮肤,鲜血从上面滴落,在地上开成一朵妖艳的花。男人顿时不敢乱动。
  她一脚将意图侵犯自己的男人踢跪在地上,伸手将他脖上的领带抽下来,俯身单手缚住他的胳膊,打了个死结。接着撩起衬衣罩住他的头,动作干净利落。
  *** *** *** ***
  陈墨站在窗外,不动声色的看着眼前出乎意料的画面。当目光扫过女孩腰侧,看到小小铜钱形状的胎记时,停滞不动,黑漆的眸子越发深沉起来。
  女孩像一株柔韧的杂草,以绝不屈服命运的姿态挺立。
  她浑然不觉自己正被人注视,也没急着穿衣服,而是伸手将男人口袋中的钱包掏了出来。抽出所有现金后,将皮夹狠狠摔在他身上。
  转身正待拾捡台子上散落的衣服,目光不期然对上了窗外的陈墨。
  他背对阳光静静站在那里,身上似镀了一层柔和的光边,越发显得玉树临风。
  他于她不过数米距离。日光翻过高高的树梢,穿过玻璃,刺得她眼睛突然一黑,只觉得那颗心蓦地沉了下去,一如多年前那个夏日炙热的午后。
  往事重演,她越发不堪。
  她迅速抱起衣服挡在身前,重新举起右手的钢刺抵住男人的前胸,无声的威胁着窗外的人。
  她不敢大声叫喊,害怕招来其他的同伙。本应是受害者,现在却一副劫匪的模样,只想逃脱了事。
  可惜,陈墨从来不是会被威胁吓唬住的人。
  扫视了眼院子,走到花盆旁,拎起下面一块垫高渗水用的砖,在小草错愕的目光中,直接拍向玻璃。
  不同于小草的矫捷灵动,他的身体里似乎蕴藏了巨大的力量。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阳光便毫无阻拦的跟他一起,闯进来。
  “你站住!”小草的声音拔高,握钢刺的手抖了下。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逃离这里,却不巧遇到最不想看见的人。
  陈墨并不理会,直直朝她走来。
  “别过来!”
  他的步伐没有丝毫凝滞,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你再过来我就动手了!”
  “杀了他你就是凶手,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你朋友!”
  “谁告诉你他是我朋友?”
  说话间已经和她近在咫尺。她却没有下手。不够狠心是她一直犯的错。
  他握住她的手腕,衣服散落了一地,她极力反抗,像一条濒死的鱼,钢刺划过,在他手背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的力气很大,又带着防备,很快将她双手反剪在背后,她困在他怀中,动弹不得,如花的蓓蕾抵在他的胸前,柔软而温热。
  “陈少,救我!”地上的男人发出兽一样的哀鸣,他看都不看一眼。
  环抱住她的胳膊,自身后掰开她的手,将利器一把甩到了墙角。
  她张嘴狠狠咬住他的肩膀,热气透过衣服连同痛楚一起传达过来,陈墨眉头微蹙,一只手覆上了她背后的蝴蝶骨,伶仃的硌手。
  “安乐,松口。”他说。
  *** *** *** ***
  这个名字多年没有人叫起。她愣了,嘴巴里泛起一股腥甜。
  他的手拂过她的脸颊,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开。
  淡蓝色的衬衣上渗出嫣红的血迹,他低头看了眼,没有理会,而是俯身将地上凌乱的衣服拾起,她怔怔的站着,似乎忘记在他面前裸着身体,像丢失灵魂的梦游娃娃。
  内衣的带子穿过她的手臂,遮住她的美好,他在后背扣起,动作缓慢而笨拙。
  她的皮肤在阳光下,白的有些透明,能看见细细的血管,他的手毫无遮拦的滑过,像高温的熨斗,异常灼热,烫醒了她。
  她夺过衣服,也不避讳,在他面前一件件穿戴起来。
  自他叫那个名字的时候,她就知道,他已然认出她。
  那又怎么样?他们少年时的情谊横跨了时间的长河,再加上那件事情,被彻底的击碎。
  她不会天真的以为,他还惦念从前。
  “先离开这里,我们再说。”
  待她穿好衣服,他握住她的手腕,也不管地上求救的男人,径自带她走出去。
  她没有反抗,她欠他一个解释。
  路边孟行无聊的蹲在地上画格子,看见他们楞了下。
  “老大……”
  “你惹得事情,你自己善后。”他淡淡的说,不辨喜怒。打开车门,将她推进去。绕过车身,走到另一边。
  他俯身拉过安全带,将她困在座椅上。
  然后按下了车锁。
  车子缓缓驶出,慢慢加速,景物在身后飞快的后退,一如记忆。
  如果不再见面,如果见面不曾相识,过去的故事就会渐渐淡去,如同海上的泡沫般,最终消失在有限的生命中。
  而现在,记忆翻腾起来,他似乎看到一个个肥皂泡争先恐后的升到空中,薄而透明的壁膜上,闪烁着岁月无法遮掩的印记。
  她从开始就知道他是谁,尤其这点,他不能忍受。“毫不知情”这四个字敲到他心上,便产生不受掌控的烦躁。
  他没有说话,空气似乎凝滞起来。
  她用手抠着带子上防滑的装饰,用力的直到指尖感到一股疼痛,蔓延开,席卷全身。终究是她沉不住气,“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并没有回答,依旧是波澜不兴的表情,彷佛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她,不过是一粒无须理会的尘埃。
  她看着他的侧面,整齐的鬓角,挺拔的鼻梁,坚毅的下巴,无法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全是陌生。
  他不会比刘达更可怕,然而她的心里,却涌上难以言说的感觉。
  他的影子,承载了她的一段过去,那段记忆对她而言,有的只是惨痛的纪念价值。她宁可脑海中有奶奶那样的橡皮擦,把这一切都干净的抹去。
  *** *** *** ***
  车开到江边才停下来,一路上,他什么都没有说。
  她以为他会问,当年那枚玉佩,是不是她偷的。她在车上就想好了说辞,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拿的,那就当是吧,反正她后来偷得东西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可是,他没有开口质问,依旧许久的沉默。
  车厢狭小的空间,发动机的轰鸣停止,愈发显得安静。
  这安静让她感觉窒息,于是伸手去拔安全带,却怎么样也拔不开,并且越拽越紧。他在一侧看着她和一根带子搏斗,拉起手刹,然后在旁边轻轻一按,安全带弹开了。
  她抬头瞪过去,像一只煮熟的虾子,满脸通红,额角渗出汗渍。
  “这样耍我很好玩吗?”她控制情绪,极力压低声音,可是依旧掩盖不住的愤恨,从腔子中一字一字迸出。
  “安乐,究竟谁耍谁玩?”他蹙了下眉,肩膀一阵抽痛。
  那么狠得一脚踹在他小腿上,这么狠得一口,咬得皮开肉绽,她,不曾有一点犹豫。自始至终,她只把他当陌生人,而且是陌生的坏人。
  “别叫这个名字!”
  “那叫你什么?倪婕?”他轻哼一下,“或者,连安乐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她垂下头,双手在身侧紧紧攒起,也是,她什么时候真实过……她叫安乐,却对所有人说自己是小草,慢慢,她把这个名字忘记,她就变成了小草。
  她抬起头,再没有不安和迟疑,朝他伸出双手,“要么你就把我送警察局,要么,就放我走,叙旧什么的,免了。”
  “叙旧?”他在嘴里重复了这个词,旋即嘲笑道:“相逢对面不识君,我们,有什么旧可叙?”
  他总有本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她。他以为她是他爪的老鼠吗?可是,她没有那么脆弱的心脏,她是只要有一点根,就能顽强倔强生长的草。
  “那好,我可以走了吗?”她不欠他什么,轮不到他判定生死。伸手去拉车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只能恨恨得望着他。
  他似乎惊讶她的厚颜无耻,挑挑眉,“你以为,我费尽周折,带你来这里,就是让你走这么简单?”
  她实在讨厌这样疑问句的对话方式,讨厌面前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更讨厌脑海中慢慢浮现的往昔。
  “卡达”一声,他按了开锁,拉开车门,示意她下车。
  江边是笔直的岸堤,通往看不到的远方,岸上没有行人,只有干枯的柳树,细长而柔弱的身体,像一排排悲哀的观众。
  她揣测着奔跑的速度,在这样豪无遮拦的地方,跑不过他那辆四驱的车,她打消了逃跑的念头。浪费体力毫无结果的事情,还是不做为妙。
  冬季的枯水期,江面很低,但没有结冰,水浑浊,是泥土的颜色。
  他看着宽阔的水面,微微一笑。
  “放你走,可以。”
  她对上他的眼睛,他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
  “你从这里跳下去,我们就一笔勾销。”
  溺水
  “你从这里跳下去,我们就一笔勾销。”
  起风了,吹起江面涟漪阵阵,波纹蔓延开,一圈一圈,像等待鱼儿的网。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应该是孟行才能想出来的,斤斤计较捉弄人并不是陈墨的风格,可他神色自若,看不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安小草双臂抱团,轻笑一声。一笔勾销?她早不欠他什么!凭什么由他这样指手画脚。跳江?她又不是杜十娘,脑袋也没有抽风。
  他看出她的不以为然,她似乎并不知道,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说的话,向来是肯定句,自有方法让她妥协。
  陈墨从兜中掏出手机,暗金色的壳子,除了下面的三个按键,全是屏幕。指尖按了几下,出现一段视频,递到她面前。
  安小草低头,入眼的是她用利器抵在男人胸前威胁的画面,她的一举一动隔着落地窗被拍的清晰异常,包括掏钱包和绑人的那幕……
  她以为进了警局,他空口无凭,最多告她个小偷罪名那么简单吗?
  “刑法规定,以暴力、胁迫抢劫公私财物的,将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他收回手机,关掉视频,“这个证据你还满意吗?”
  她抬头看着他,他满意的看到她眼睛中的错愕。小事可以化了,也可以化大,要看如何操作,这个世界不辨黑白的事情太多,不差这一件。
  “我那是正当防卫!”
  “谁相信?”
  他想看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就像很久以前,她看过他的一样,他想还回去。谁叫她该死的,用毫不在乎的口吻,对他说:叙旧,免了。
  这个“旧”偏偏他记忆深刻,深刻到看着她,一股脑的涌上来。他想惩罚她,对他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她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忘记?
  包括这个地方,他们少年时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她,难道一点没有印象?
  他不过是想吓唬她,视频在她面前播完,收回后就按键删除了。
  然而安小草从来不是一个能被轻易威胁住的人,和他骨子里的强势相反,她是逆境中成长的孩子。她日日在危险边缘游荡,自保是家常便饭,又怎会被一个小小的视频吓倒。
  几乎是本能的伸手去夺,手机被他高高举起,一脸戏谑。
  她发起狠,一脚踹向他的腿骨,陈墨早有防备,轻松地闪过,他不会吃两次同样的亏。
  女人的力气终究敌不过男人,很快她被他缚住双臂,扭转身子,圈在他的怀中,却不是脉脉温情的画面。一个气喘吁吁,一个眉头紧蹙。
  “好,我跳。”贴在他胸前的脸烫的厉害,没有羞,只有愤。随着呼吸热气喷在他身上,隔着薄薄的衬衣,带起一股暖风。
  陈墨猛地松开桎梏她的手,向来不喜欢和人这么接近,却一再为她破例。
  在他眼中,人生是一张棋盘,他擅长站在高处,判断走向后,杀伐决断。他讨厌任何出乎意料的事情,可她,显然打乱了他掌控的节奏。
  而这颗不受控制的小卒,正毅然决绝的向江边奔去。她跑起来像矫健的小鹿,短发在风中飞扬,灰色的背影看上去异常悲凉。
  跳江并不是他期望的结果。他要的,是她的服软、屈从与哀求。
  “站住!”
  她充耳不闻,他追了上去。指尖在空中和她的衣服堪堪错过,只快那么一步,在他面前,一闪而下。坠落。
  平静的江面溅起朵朵浪花,涟漪的水波荡开,又渐渐平复……
  水很冷,不到零度,寒意却是侵入骨中。湿的棉衣更是像石头一样沉重的将她往下拖,她呛了口水,泥沙灌进嘴巴,说不出的腥。
  他明明叫了自己,她应该就势停住脚步。小草闭上眼睛,一片黑暗。在强者面前要扮弱,她向来熟稔,她又没有大脑抽风,心甘情愿跑江里洗澡!
  然而,岸上的男人,绝对是她的煞星,她正待停住脚步,却因为惯性向前又冲了步,猛的停下来时绊住了脚,以狗啃屎的姿势,毫无悬念的跌了下来。
  该死的,她太久不来,忘记岸堤上有防汛时浇注的石头!
  屏住呼吸,小草奋力向上划,手臂因为骤然寒冷而僵硬。接着,她悲剧的发现,小腿抽筋了——因为突如其来的掉落。
  下落的冲力很大,肺部的空气渐渐呼出去,没有新鲜的氧气供给,慢慢像炸裂一样痛楚起来。
  “安乐,你就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真想把你丢给四喜。”岸上那人,变成少年的摸样嘲笑着,她一字不差的记起,可是,有这样会在水中淹死的鱼吗?
  而四喜,那只老猫,早已经不知去向。
  她拼命挣扎,腥臭的江水从嘴中灌入肺里。她少时曾因为玩闹害他跌入江中,所以清楚地记得,他,是不会游泳的,也断不肯跳下来营救她。
  她想,就这样结束没什么不好,她真的累了。
  恍惚间,一只强有力的手揽住她的脖颈,贴近的身体让她感到温暖。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一张脸,模糊异常。
  陈墨渡了口气过去,她的唇像冰一样寒冷,呈现出青紫的颜色。
  虽然有水的浮力,可他泳技实在一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她拖上岸。冷风,立刻无处不在将湿透的他包围。她毫无知觉的躺在地上,身下沁出一摊水迹。
  “安乐,醒醒!”
  他打着寒颤,俯下身子,轻拍她的面颊。她像个熟睡的孩子,一动不动。
  陈墨低头靠近,她气若游丝,心跳已隐约不见。他急忙单腿屈膝跪在地上,将她搬起俯卧于大腿上,江水混合着泥沙从她嘴中缓缓流出,他用衣袖擦拭干净,又重新将她放平。
  陈墨捏起她的嘴角,深吸一口气,他的唇覆盖住她的,气息朝她口中吹去,一次,两次,三次……却像无用功般,她长长地睫毛盖住眼睛,眨也不眨,脸上露出颓败的青灰色。
  他急躁起来,用力朝她胸肺处击打去。
  许是上天注定她大难不死,这一下刚好将她肺部的积水呛了出来,她狠狠咳嗽了几声,渐渐缓过气来。
  他将耳朵贴在她心脏旁,听那微弱的“突突”声,整个世界彷佛都安静下来,只有这一下接一下的跳动,像最美妙的鼓点。
  他尝过溺水那种恐怖绝望的滋味,他曾把这个归咎于她。然而,他比谁都清楚,那不过是场意外,况且是她救了他。数年之后,他学会了游泳,角色倒置,如今换他救她。
  他想,一笔勾销真是一语成谶,变成他还她的。
  他将她抱上车,打开制热系统,调到最大,车厢慢慢温暖起来。他剥掉她的外衣,污浊的江水顺着真皮座椅流下去,他没有在意,发动车子,准备开去最近的医院。
  握住方向盘的手指泛白,水珠从头发上滴滴答答的滑落,他有些烦躁。在后视镜中瞄了眼她,尖尖的下巴,消瘦的脸颊,明明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时间,太久,一切都变了,变得彼此都认不出来。
  急诊室。
  医生和护士穿梭忙碌,检查结果万幸并无大碍,倒是输氧点滴全上。
  “来,伤口包扎下。”女医生处理完病例,扭头,指着他的肩膀,衬衣上是红色的血迹,被江水浸泡后,又慢慢渗出。
  “小两口吵架用不着这么暴力吧!”女医生边打预防破伤风的针剂,边好心规劝。
  “年轻人相互让着点不就完了,闹到打架跳河,置于吗?”
  “小姑娘家家的,多可怜!为你都寻短见了,就算分手,也要等她情绪稳定啊!相爱一场也不容易。”
  女医生越说越起劲,陈墨皱了下眉头,但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聪明理智的人是不会开口反驳的,以免再遭皮肉之苦。
  女医生以为他是听了规劝,下手倒是轻快些,消毒,纱布,几下子伤口就包扎好。
  “可能以后会有疤,伤口好了买点什么除疤的擦擦,不过肩膀也没什么大不了,男人嘛。”
  衣服还是湿漉漉的,来时匆忙,根本无暇顾及,现在独自站着,江水的腥味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很难受。
  因为包扎,陈墨的衬衣敞开大半,露出半截平坦的胸膛。麦色的肌肤,透过玻璃窗折射的微光,呈现出细腻的光泽。
  虽然衣着不整,可他看上去却没有半点难堪,进出的小护士,路过时都偷偷瞄一眼这个倚墙站着打电话的男孩,有两个看上去清闲的躲在一边窃窃私语。
  “难怪他女朋友宁可跳河也不愿分手,他长的好帅!”护士甲眨着心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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