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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在上

_3 阮绵绵(当代)
  “切,这种男人最花心了,没有安全保障。”护士乙一脸不屑,却扭头又看了眼。
  讨论声音虽小,可一字不落的传到陈墨耳中,他挂掉电话,只抬头冷冷一眼扫过去,交头接耳的小护士立刻噤声。
  小草已被送至观留室,他推开门走进去。简单的临时病床,支架上挂着葡萄糖水瓶,透明的液体顺着输液管一滴滴下落,护士给她换了病号服,盖上被子,她安静的躺着,面色苍白,细细的手腕露在空气中,有些发青。
  没多久,孟行进来,手里拎着几个纸袋,递过去不解的问,“老大,你要的衣服,怎么没一会儿工夫,你也折腾到医院来了?和着我两个医院来回跑,成打杂的了。”
  陈墨也不解释,将女式的那套取出来放在床头,把钥匙抛向孟行:“你去车里等我。”
  孟行挠挠头,想开口说什么,最终憋住,转身离去。
  陈墨拿着男式的去洗手间更换,穿上干爽的衣服,冰凉的身体慢慢有了温度。
  明明是要惩罚她的,可自己却总是跟着吃苦头,从很早前认识她时起便是。
  少年时候的事情不受阻拦的回想起来,包括他们最后见面的场景。
  他摸了摸胸前的玉佩,家传的本是一对,龙凤呈祥,他自小带着凤纹古玉,而龙纹的那枚已不知去向,他一直不相信是她偷的。但时光荏苒,当年那个倔强的宁可在他家脱光衣服显示清白的女孩,再次重逢,却偷了他的钱包。
  她为了钱,卑微的任人摆布,扮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临走却狠狠踹了自己一脚。
  她为了钱,陷阱也义无反顾的往下跳,从小偷又升级到劫匪,明知是旧日相识,依然咬伤他。
  他在任何人眼中,虽然年轻,可依旧是沉稳而强势的,独独到她这里,讨不到一丝便宜。
  没有缘分的人,不会相遇,他们的缘分,不是好的,只能算是孽缘。
  他看了眼她,也许一笔勾销是对的,不再见面,对他们,都是好事。
  病房一片静谧。白色的床单,淡蓝色的病号服,她的袖子撸起,露出一截胳膊,暗红色的暖水袋很扎眼。陈墨觉得自己应该走了。就像江边说的那样,他们谁都不再相欠,各走各的人生路,如此这般,再不相见。
  他站起身,掏出钱包,皮子沾水后有些暗沉,他把卡□,现金和钱包一起放在枕边,崭新的衣物下面。
  车内,孟行无聊的听着广播,看到陈墨拉开车门坐进来,有些忐忑不安。
  “老大,我是不是做错了?”
  陈墨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知道你做错什么吗?”
  孟行试探的问:“使坏太出格,老让你给我收拾烂摊子?我真以为那妞和你没什么关系。”
  陈墨摇摇头。
  “你错在不应该告诉我。”
  她有足以自保的能力,反而因为他,受到更大的伤害。
  依赖
  安小草清醒过来时,天色已暗。
  她觉得口干舌燥,头脑晕沉,看看四周的环境,立刻明白,自己被人送到医院。房间没有人,长长地帘子将病床和外界隔开,消毒水的味道迎面而来,是她最讨厌的气息。
  落水的记忆很快恢复,一失足成千古恨得悲剧最终没有酿成,她知道自己这条小命是保住了。
  她那件狗熊般厚实的棉衣,不见了踪影。倒是枕边整齐的摆放着一叠衣服,从内到外一应俱全,柔软的天鹅绒质地精良,摸起来很舒服。
  到底谁救了自己,又把她送来医院治疗呢?她有些好奇,落水的时候江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是不可能的。也许自己命不该绝,后来有人发现,这么冷的天,真是好人。
  她很想谢谢救命恩人,但是,突然想起来,看病就诊是要钱的,而自己,身无分文外带负债累累,第一个念头马上变成悄悄溜走。
  可是她开溜的话,好心人会不会因此牵连呢?她十分矛盾。
  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护士推开门走进来。
  “你醒了啊?”
  她点点头,这不废话吗。睁这么大眼睛,又不是梦游。
  护士并没开口催她缴费,小草稍稍安心点,只要不提钱,随便什么废话她都欢迎。护士年纪很轻,看起来和她像是同龄人,却不晓得为什么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小草摸摸脸,难道跳河毁容了?触手一片光滑,没有伤痕。
  小护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拿出体温计,小草顺着她的指示张开嘴叼住。
  “小姑娘,想开点,两条腿的蛤蟆少见,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小护士宽慰的劝解。
  小草嘴里含着东西,想开口又说不出话,一阵呜呜。
  小姑娘?大姐你几岁啊!小草悲催了,她怎么就想不开了?
  小护士想说“天涯到处是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又怕触到病人的伤心处,所有经典名言在脑袋里打了个圈,哪句都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用行动表示同情,拍了拍她的肩膀,顺手抽走她嘴中的温度计。
  “37度,体温正常,等下去拍个片子,没问题的话等下就可以出院。”小护士转身,最后又来了句,“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小草纳闷起来,难道护士眼睛刁钻到看出自己没钱缴纳症费?
  她也不敢多话,只想找个机会偷偷溜走,虽然这种做法太不厚道,可是,她真的要钱没钱,这番折腾“要命一条”也已经丢了半条。
  小草躲在被单下,偷偷换上衣服,尺寸很合适,柔软贴身。衣服下面居然有一双袜子,她拿起来,袜子下面有一个黑色的钱夹。
  圣诞节的礼物——她莫名其妙联想到这个,虽然她从来没有得到过。谁把钱包放这里呢?难道是好心人?难道是在她之前病患遗留下来的?小草暗自揣摩着这两种情况的可能性,最终判断均为零。
  她打开钱包,数了数,二千块。
  最近她和这个数目很有缘,不小心越界偷了陈墨被内部审判,是这个数字;去陈墨家被羞辱,也是这个数字;现在,天外飞仙,出其不意的横财,居然还是这个数字!
  她捏在手中,心里犹豫了下,理智和情感激烈的混战后,最终将钱包归拢到了怀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最差的都经历,人们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吗?她也该时来运转了。
  按理说有钱她就能大摇大摆底气十足的从医院走出去,可是,这钱虽然是白来的,但揣在自己兜里,想往外掏却很是肉疼。
  她每个月都要往医院贡献将近四千块钱,那是无奈之举。她深知在医院哪怕随便开点药,都动辄上百块,一百块钱节省点够她生活半个月呢!于是,逃跑开溜,成为她的首选。
  逃跑是综合考验体力和智力的一门技术,恰好是她最擅长的。
  安小草很轻松的从医院溜走,倒了两趟车,回到拳馆。
  拳馆灯火通明,有些反常。平常晚上这个时段,锻炼的人很少,尤其冬季,晚饭时间,基本上就闭馆了。
  小草有些疑惑的走进去,馆主老刘和几个年轻的教练都在,看见她进来,老刘走上前有些着急的抱怨:“你这丫头,这么晚才回来,跑去哪里了?”
  小草不想让人知道自己下午发生的那些倒霉事,随便编了个谎,说是找朋友玩去了,聊天高兴的忘记时间。
  老刘皱了下眉,不悦的说:“天这么晚了,雷子一直找不到你,很着急。他说下午看见刘达的人在附近转悠,担心你发生什么事情,大晚上的把我们都叫来了。刘达那家伙是混黑道的流氓,又是盗窃团伙的头子,这边做生意的好多都吃过他的苦头,你怎么和他扯上关系?”
  小草实在难以启口,只能默默低着头。她,也不是好人。
  “我们都不是惹事生非的人,练拳是强生健体,又不是用来打架的!雷子不听劝,自己跑去打探,你赶快给他打个电话吧,迟了我怕出事!”老刘说。
  小草急了,季天雷怎么这么冲动!
  她赶紧借了个电话拨过去。无人接听。
  再拨,还是无人接听。
  她顿时无措起来,刘达是个狠角色,招惹他绝没有好下场,悄悄躲了几日还是被打探到,看来此处也不能久留。
  她只乞求雷子找不到地方,毕竟,干他们这行的狡兔三窟,一个月换几个地方也是常事。
  “雷子哥,我没事,你回拳馆来。”她飞快的发了条短息,心急如焚。
  好在过了会儿,电话响起来,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季天雷”三个大字,小草长舒了口气。
  接完电话,小草先让一干人回去休息,老刘看出她的为难,倒也没有逼问,只是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丫头,谁都有过去,好与不好都得自个儿扛着。别人能帮一时,帮不了一辈子。我是粗人,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你自己好好捉摸吧!”
  人渐渐走光,场馆重新冷清起来。
  小草安静的坐在拳击台上,地上散落着护具,她俯身拾起一个手套站起来,红色的皮革上有长期使用的污渍,带在手上,像个丑陋的面包。
  她走到一旁的训练区,挥出去一拳打在沙袋上,被反弹开,手有些发麻。她使劲又打去,沙袋荡开狠狠撞回在身上,她没有闪躲开,于是苦笑了一下。
  生活就像这个沙袋,你不去打它,它不会平白无故的还击你。可是当你有必须出手的理由,又怎么能顾忌报应会回到身上?
  她很清楚,如果她能选择做个好人,就不会去做坏人。谁都不想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可是她有选择吗?
  她有。她可以选择不背负沉重的包袱,独自一个人开始新的生活。
  她不是没起过一走了之的念头。丢下奶奶,去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父亲就是这样丢下她的。
  狠狠心没什么做不到的,况且奶奶现在压根不记得她,不认得她……
  为什么狠不下心?也许正因为她和奶奶都被亲人抛弃过。小草清楚地记得,当初没有奶奶,就没有今天活生生的自己;现在,没有自己,奶奶又能依靠谁活下去?
  她有大把的青春,奶奶却风烛残年,看一眼少一眼,撑一天是一天,离开就是永诀。
  馆长老刘说的话再清楚不过,她不怪他,谁都有自保的本能,无端被牵连到别人的是非中,并不是好事。这个世界没有多余的同情,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而季天雷,她没有立场让他如此付出,她周围是泥泞的深潭,她知道雷子伸手想要将她拉出来,然而,她惹的事背的债,不是他能应付的,她若把他当成救命稻草紧紧抓,最后他会跟她一起沉下去。
  她心里已经拿定主意。
  季天雷进来的时候,看见小草正在整理护具,地板明显拖过,水涔涔的,走前凌乱的场地被收拾的干净整齐。
  “别整了,明天学员一来又会搞乱的。”他走近,带着外面一股凉气,额头上却有细密的汗珠,显然一路赶的急。
  小草好笑的看看他,递了条毛巾过去,“照你说的,今天吃过饭,明天就不用吃了,多好!”
  他接过擦了下脸,捏在手中打着转,小草很想他开门见山,哪怕数落追问痛骂都好,是她让人担心受怕,活该如此。然而他却不问也不骂,从兜里掏出个东西抛给她。
  她接住一看,是个手机,老款式的诺基亚,七八成新的样子。
  “没手机确实不方便,你知道小郭吧?就老和我一起玩的那个瘦子,他最近捣腾二手货,什么都有,我打听消息时顺手拿了个,也不值钱。万一有什么事情,你按一号键,我就能立马出现!”
  他笑嘻嘻的说,两道浓浓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晶亮,泛起柔柔的涟漪,眯得弯弯,像夜空里皎洁的弦月。学着电视里超人的姿势,将胳膊抬的老高。
  “拯救地球!拯救美女!”
  本是很搞笑的画面,小草却觉得鼻子酸酸的。可能,江水灌太多了。
  “今天是我沉不住气。你也知道,我脾气一向急躁。”他挠挠头,像自责又像解释。
  “我回家时看到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在附近转悠,听见他向小商店的吴嫂打听你来着。晚上打电话,刘师傅又说一直没看见你,我就急了……”
  “雷子哥。”小草打断他的话。
  “嗯?”
  她掏出钱递过去,粉红色的一叠,他没有接,只低头凝视她。
  她一身崭新的衣服,看上去合身又清爽。上面的刺绣品牌标志他认得,前几个月,小郭泡妞送人家生日礼物,趁着打折,买了这家店里的t恤,极其普通的款式,标价上千。
  一件穿一季就不流行的衣服,是三克黄金的价格。
  她的手伸在半空,见他不接,只好将钱塞进他口袋。
  “雷子哥,你看到的那个家伙,不是刘达的人。我从前告诉过你吧?我爸抛下我去外面赚钱,现在有钱回来找我了,你看,我穿的新衣服就是他买的!”
  她眼睛一眨,谎话随便能掰出好几条,衔接、转折顺畅的比真话还有逻辑。
  他不会知道,我说的话,全部都是谎言,安小草心里想。就这样欺骗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你不会良心不安吗?小草手在背后握紧,不会。如果说真话让人受伤,还不如用谎言去守护。
  “我要搬去和我爸一起住了,拳馆这里太冷太小。”她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欠你的钱现在还清了。雷子哥,谢谢这些天你的照顾。”小草将手机还给他。
  “我不喜欢这款的,我爸会给我买个新的,触摸屏的那种,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
  她不会打电话,她不会再见他。
  正因为如此,她才不留这个快捷1号键。
  她不能去依赖他,她的过去,只会让超人和怪兽搏斗。可是,怪兽却不是一拳就能打倒,那样简单。
  选择
  季天雷没有料到小草说走就走,干净利落,等他翌日再到拳馆时,杂物间已经人去楼空。
  所有他添置的东西,她都整齐的摆放好,一件也没有拿走。
  枕头上放了一张纸。
  雷子哥:我走了。放心,我会好好的生活,你也一定要幸福。安小草。
  季天雷一拳捶在床沿上,薄木板搭的床架并不结实,哗啦啦塌了一块下去。
  他在社会上混了不短的时日,真话和谎言岂能分辨不出来,他又不是傻瓜。哪里那么容易凭空冒出个爹,她不过是找个借口离开,他却不忍心拆穿。
  她,真的有地方住吗?
  季天雷抓起外套朝外走去,老刘在后面叫了声。
  “雷子,不上班往哪里跑?”
  他扭头,“叔,我请假,晚上过来。”
  老刘嘟囔了句,“晚上又没人了,过来干什么。”可惜被说的对象并没有听见。
  朋友小郭的店开在南郊灯具城附近,什么时候都挺热闹,店面不大,可内容丰富,都是二手货,季天雷曾戏称他是正宗的“二道贩子”。
  进去的时候小郭正聚精会神的对着电脑,灵巧的双手控制着键盘鼠标,液晶显示器上是3D游戏精美的画面。
  听见有人进来,他头也不抬。
  “要什么自己随便看!”
  季天雷一掌拍过去,打的他头一偏,手上动作一缓,游戏角色立刻被BOSS攻击的直掉血,他嘴里骂骂咧咧正要发火,扭头一看,脸色唰的变了。
  “哥,你怎么来了?”
  季天雷掏出钱甩在柜台上,“四千,你点点,车钥匙给我。”
  前些日子为了凑钱,把心爱的摩托车抵押在这里,如今要四处找人,没有车肯定不方便。
  小郭关掉游戏画面,站起来端茶倒水,殷勤无比。
  “哥,你先坐。”
  “我还有事,你继续玩你的,把钥匙给我就行了,车就在后院老地方停着吧?”
  小郭挠挠头,眼睛偷偷瞄了眼,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季天雷有些疑惑。
  “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事就直说!”
  “哥,我今天起晚了,我妈看店,背着我把车给卖了……”
  季天雷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眼睛气愤的能喷出火来,手指用力的泛白。小郭捂着脸不敢看他。
  他最终还是将手松开,颓然的说:“小郭,我们认识时间也不短了,你不能这样背后捅我一刀,你知道那车对我的意义。”
  小郭知道扯谎没用,低下头,羞愧的说:“哥,对不起,实在是我没出息。”季天雷追问究竟,小郭死也不肯开口,只说这事情都怪他,他会想办法再弄一辆。
  季天雷一看小郭这态度,心里和明镜似的清楚起来。能让小郭这样老油条吃瘪的,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人。他不说出来是不想让自己惹事,然而季天雷越想越憋屈。
  这个世界上他本没奢望拥有太多,可珍惜的却依然一个个离开。不管是小草还是摩托车,难道他就这样窝囊的什么都保护不了?
  他本来心急火燎的想去找小草,他知道她奶奶在医院,即使不知道是哪个,但只要有一个线索,他也自信能很快将她找到。
  找到之后呢?他能给她什么?金钱、权力、名誉,他统统没有,这样的现实让他在一瞬间开始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
  他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他居然好意思扮演什么超人,他连自己都拯救不了,还妄想做别人的守护神。
  幸好,他并不是一无是处。现实如果是欲望丛林,他也可以化身为猎豹,只要有速度和锋利的爪牙,就能厮杀出一片战场。
  他想,可能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注定他要走什么样的路。
  “小郭,车我不要了,明晚上你跟我去东街。”
  小郭一愣,握水杯的手轻轻颤了下。季天雷认识安小草后,就没去地下拳场,今天发生什么事情了?
  “哥……”
  “别啰嗦,你还把我当哥,就过来。”
  *** *** *** ***
  到底是年轻,伤口总是恢复的快。
  陈墨在浴室褪去衣服,手臂上蜿蜒的划痕已经结痂,只是肩膀上那一口咬的委实有些深,抬抬胳膊也会痛楚。
  他表面上看起来斯文有礼,事实上并不虚弱,腹部的肌肉很结实,那是长期锻炼的结果。
  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顺着身体飞溅而下,因为有伤,他洗得很快,略微冲了冲就拿起浴袍。
  门铃响了很久。浴室的水声太大,他没有听见。等到他穿好浴袍出去开门,孟行在外面等的都打瞌睡。
  房间很新,显然刚刚开始住人,装修风格简洁硬朗。孟行是头一次来,倒没有好奇的四处参观,先将手中的一扎啤酒放在茶几上。迎面而来一阵酒气,显然他来前已经喝了不少。
  陈墨皱皱眉:“你怎么找来的?”
  孟行耸耸肩:“鼻子下面一张嘴,怎么,不欢迎?”
  陈墨也不理他,俯身在抽屉里摸出一把水果刀,孟行看到急忙做了个躲闪的架势。
  “老大,你不至于杀人灭口吧,我可是专程来赔罪的!”
  陈墨瞥了他一眼,手腕轻巧的转动,刀尖将啤酒罐上的塑料封皮划开,拿起罐丢向孟行,自己也拿了个,食指用力拉开,丰富的泡沫冒了出来。抿一口,苦涩的滋味。
  “我很混蛋是吗?奇怪,我这样的坏蛋应该和梁洛臭味相投才是,反倒跟着你屁股后面打转。”孟行狠狠灌了下去,酒液顺着嘴角流出些,滴在光洁的地板上。
  陈墨低垂眸子,看不出表情,“喝完回去睡觉。”
  孟行将铝罐“咔嚓”一声捏成果核状。“哥们今天心情真不好啊真不好,你就不能换个温暖有爱的表情?”
  陈墨又抛了一罐过去,坐下来靠在一边。
  孟行嘻嘻笑着:“这地方看上去不错哇,我也弄一套搬过来和你做邻居吧!”
  “少来,我懒得天天给你收拾烂摊子。”
  孟行舒服的窝在沙发上,仰头喝着酒,“其实这样吃喝玩乐混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我越不成器有人越高兴。你身边没有比较级,也没人和你争,你体会不到那种心情。”
  陈墨安静的听着他发牢骚,没有接话。孟行的家庭背景比较复杂,在家中经常受到排挤。
  陈墨喝了一口,啤酒顺着喉管流下去,所到之处一片冰凉。他隐藏的太好吗?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他什么都有,不需要去争取去努力。
  孟行喝的烂醉,折腾的吐完让他打电话叫人送回去了。
  安乐的事,他没有道理去责怪孟行,毕竟是他告诉孟行,他与安乐毫无瓜葛。他未曾想到,这么大的城市,他们能一再相遇。
  比这出格的事情,孟行也做过。他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次出面阻止,反而惹得一身腥。也许,错的是他自己。
  房间温暖,扭开床头的加湿器,白雾扬在空中,丝丝氤氲。
  楼层很高,他不喜欢房间太黑暗,睡前没有将窗帘拉起,月光从窗外洒进,在欧式的大床上印下斑驳的痕迹。
  最近他感到很疲惫,梦中眉头也紧锁。他无意识的将身体蜷缩起来,一种防御的姿态。
  陈墨做了个噩梦。
  也不算梦,只是往事在梦中模糊的重现。破碎的片段,从后往前。
  先是少年的自己站在江边,一只身体硕大的黄猫向他张牙舞爪,江中有个扎羊角小辫的女孩,一脸笑容朝他招手,黄猫步步逼近,他步步后退,最终掉了进去。
  水很深很黑,他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呼吸,只有静悄悄的死寂。
  他在黑暗中快要喘不过来气,突然听到一声猫叫。他睁开眼睛,自己变得更小,手臂上紧紧缠着麻绳,嘴巴也不知道堵了什么东西,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
  一只黑猫在他身前,眼睛发着绿油油的光,他很害怕,黑猫似乎能看出他的恐惧,越发肆无忌惮的盯着他。
  他听见警车呼啸而过的报警声,尖锐刺耳。他很想有人能救自己,可是房间四处是腐朽的味道,混着猫的骚臭。
  黑猫离他越来越近,跳上他身上,爪子锋利。
  他感觉自己瞳孔放大,心跳停止。
  他听到一个男人穷凶极恶的咆哮:“两个选一个,你们自己挑!”
  他们怎么选择的?他头疼欲裂。不是想不起来,而是,不想去想。
  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他对自己说。黄猫和黑猫都不在了,谁也不能再伤害他……
  黑拳
  傍晚的Z大校园,即使是寒夜,仍有浓情蜜语的情侣出来散步。两两相携而过,空气中留下爱的气息。
  学生餐厅明亮窗户外的“求是路”,是女生宿舍出校门的必经之地,安小草收拾完最后一张餐桌,捶了捶腰,托着下巴看风景。
  路灯把人照的只有个轮廓,再鲜艳的色彩也被黑暗吃掉的大半。
  和她年龄差不多大的收银员羡慕的看着外面路过的男女,走过来趴在桌子另一端,直皱着眉头叹气。
  “怎么了?”小草不解的问。
  “瞧瞧他们,那才是生活哇!”这句话说的抑扬顿挫,荡气回肠的,听的安小草直想笑。看来每个人羡慕的事情都不一样,自己觉得现在已经非常不错。
  时间过去的很快,她在这里已经工作半个月。找个地方生存,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用心去找,天下之大,怎么可能没有容身之处。
  庆幸地是,她并没有拖累朋友,奶奶的病情也逐渐稳定,工作虽然辛苦,倒暂时无忧。
  临近熄灯的时候,进来两个女孩,其中一位穿着粉红色大衣,身材苗条,乌黑的秀发柔顺的垂在背后,小巧而白皙的脸上五官精致。
  美女哇,小草不由多看了两眼,觉得很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可能是在这里就餐过,她没怎么在意。
  女孩开口要买两听可乐,可刷卡系统早就关闭,收银员不高兴的说:“去超市买吧,我们这打烊了。”
  女孩有些不乐意,旁边另一位拽了下她的衣服,“依依,给你说这么晚餐厅不可能卖饮料,你偏不信。”
  “这边不是离教室近嘛,我可懒得跑超市去,那里太远。”她掏出钱包,粉红色的KITTY猫,抬头问向收银员,“付现金不行吗?”
  收银员抬头瞥了她一眼,带着袖套的胳膊扭到背后,呛声道:“有钱了不起啊?说了不卖。”
  女孩脸气得和钱包一样红,安小草知道收银员不过是因为嫉妒心作祟,长相漂亮的女学生来买东西,她态度从来都不怎么好。
  小草不想把气氛搞那么僵,上去说了几句圆场的话,谁知道她犟脾气上来,死活就是不卖。
  杜依依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碍于家教修养又不能破口大骂,心里很是憋屈,抬手指着她信誓旦旦的说:“我就是有钱怎么了,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你从这里消失,到时候你想卖都没地方卖!”
  收银员有个在餐厅做大厨的舅舅,所以才落个轻松地美差,对女孩这话表示出极度的不屑。
  小草心里却“咯噔”一下,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也知道很多人好面子喜欢说大话吹牛皮,但这个女孩说话的样子,透着绝对的笃定。
  她不想自己牵连到无妄之灾中,偷偷从内柜拿了两听可乐拢在袖子里。
  粉衣女孩一脸气愤的离开,安小草借口上厕所追了出去。
  “同学,等等。”安小草拦住她们。
  女孩有些诧异的回头,小草将饮料递过去,微微一笑解释道:“她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脾气差了些,别介意,两罐饮料你给五块现金就可以。”
  女孩接过饮料,脸色虽然稍微缓和了几分,但口气还是强硬:“不舒服也不能这么说话啊,我是顾客又不是劫匪,有她这么卖东西的吗?你回去让她做好心理准备吧,我杜依依从来说话算数。”
  翌日一早,只有结算时才来的餐厅老板出乎意料的现身。
  没多久,收银员哭哭啼啼抱着行李从后门走了,安小草看的很清楚,心里还来不及有什么感慨,老板就宣布由她接替工作。
  安小草愣了。无论如何这样和钱打交道的差事,轮不到她这个才进来半个月又毫无关系的人。
  老板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句“好好干”。
  安小草心里自嘲,这真是把钱袋子交给小偷保管,新手上路,头一回。不管怎么样,收银的工作比服务生要来的轻松,工资还能高些,倒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小草虽然刻意打扮的邋遢土气,但本身长的漂亮,又常常带着笑,眼睛和一弯明月似地,很讨人喜欢,买东西的人也越来越多。
  再次见到杜依依,已经过了一周,还是在餐厅打烊的时刻,安小草值班锁门,其他人都陆续走完。
  拿着大门的锁正往外走,她迎面走来,穿了件粉色的毛呢裙,裙摆是一圈雅致的蔷薇花朵,领口带着两个毛绒绒的小球,看上去很可爱。
  “买一罐可乐。”她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安小草放下锁,钻进柜台拿了一听可乐递给她。
  “谢谢。”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完相视一笑。
  小草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很不厚道,毕竟踏着别人的眼泪,她得了便宜,但事情不是她希望的,也无需背负愧疚感。
  “请你喝。”小草没有收钱。
  杜依依接过饮料打开喝了口,倒没有急着离开,“你叫什么名字?”
  “安乐。”这是她在餐厅用的名字。
  杜依依听了觉得很熟悉,反应过后“噗”的笑出来,“你爸妈真逗,给你起这个名字。”
  小草没生气,这名字是奶奶起的,其实挺好听,平安快乐,是善良的期许。
  杜依依小口喝着可乐,小草也没催,靠在柜台旁微笑的看着她。
  “我看你和我年纪差不多,怎么没上学啊?”她有些好奇的问。
  小草不想说太多,用了最平常的理由,“学习不好,没考上。”
  “我也学习不好。”杜依依抱怨着,“最近期末考,大家都忙着复习,也没人陪我玩,真无聊。”
  小草觉得这女孩挺有意思,虽然看起来骄傲,但性子直爽,笑着问:“你都玩什么啊?我倒是有时间。”
  杜依依听这话来了精神,“除了学习,玩什么都好啊!比如在教学楼女厕所装鬼,比如到情人坡小树林装风纪组的老师……”
  安小草差点扑倒,“你的爱好,真特别。”
  杜依依叹了口气,“最近这些,都没什么乐趣,要不是为一个人,我早出国了,可惜他从来都不甩我。唉,真没用。算了,我还是回家吧。”
  这些话在熟人面前是难以启齿的,但她在安小草面前说出来,倒不觉得有什么,因为陌生,又不在一个圈子,反而能说更多心里话。
  杜依依很少来学校,每次来都是陈墨有课的时候。可惜陈墨快毕业,出现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若说有多喜欢,她自己也不清楚,人不就是这样么,越是得不到的,越想拥有,爱情也一样。
  *** *** *** ***
  何谓自作自受,陈墨最近深刻体会到……
  自从那日跳水救人,他持续很多天入睡后多梦,冰冷的江水像打开记忆的一把钥匙,将往事串起来再揉碎,整晚反复的折磨他。
  到后来梦里黄猫黑猫出现的少了,扎小辫一脸天真笑容的安乐却渐渐长大,变成KTV那个漂亮的令人窒息的安乐。
  她每晚以不同的姿态在他梦中定格:卑微时,她匍匐在脚下捡钱怔怔的出神;机灵时,她摇着骰子搞鬼镇定自若;狡黠时,她溜走狠狠踹他一脚留下个鬼脸;坚强时,她举起凶器反抗的干脆利索……
  他什么都能掌握的很好,偏偏梦境不受控制。他觉得自己心里有条绷住的弦,被一双无形的手慢慢上紧,这种感觉,他非常厌恶。
  孟行经常不请自来,每次来必定带一打啤酒,今天倒是出人意料的空手前来。
  打开门,他也不进来,一脸笑容的歪靠在门边,手里抖着两张票,“老大,走,和我看点新鲜的东西去。”
  “你除了找我,就不能找别人吗?”陈墨抬手看看表,已经晚上十点多,料想不会是什么好事。
  孟行摸摸鼻子,“我朋友很多啊,可老大不是独一无二嘛!我的痛苦都拿来给你当快乐分享了,这样不求回报为哪般啊!”
  陈墨懒得理他,走进里屋换掉家居服,穿了件米色的休闲衬衣,外罩蓝色的V领毛衫,干净简洁。
  孟行在旁边打趣:“瞧瞧这线条,简直是艺术品。”
  陈墨瞥了他一眼:“想要我陪你去,就别惹我。”
  冬日肃杀的夜晚,街道上行人很少,车辆都是呼啸而过,更显清冷。
  陈墨没有开车,坐了孟行的TT,有人当司机他自然乐得清闲。车在东街停下来,陈墨无意中看到新天地的招牌,嘴角一勾,嗤笑了出来。
  他在这里被她偷去钱包,现在,那种不确定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在梦境之外,她也开始侵入他的世界。
  孟行停好车拉着他走进地下通道,热力井盖上半卧着一个老太太,面前摆着破旧的瓷碗,里面是零零碎碎几张毛币。
  孟行瞧也没瞧往前走,他却停下脚步,拿出钱包,将零钱全部掏出来丢进碗里。孟行扭头乐了:“老大,那些都是骗子,你不会同情心泛滥吧?”
  他没有理会孟行的调笑,只是觉得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老人,看上去真的很凄凉。可是,他的字典里,不是从来没有“怜悯”这个词吗?
  他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童年梦境的出现,不受控制的分崩离析……
  孟行倒没怎么在意他的反常,凑过来说:“你知道‘死亡之旅’吗?”
  他听到问话回过神来,点点头。这是本地出名的地下拳赛,以血腥和残酷著称。
  孟行笑嘻嘻的眼睛眯起来,脸颊上深深地酒窝看上去很可爱,说的话却完全和他无害的表情相悖,“今天是‘死亡之旅’的决赛杀戮战,我搞的可是贵宾票!”
  进入内场的程序复杂繁琐,几乎堪比登机,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手机和软性饮料都被封存在塑料袋中,等离场后再领取。
  保镖将内场的门打开,他们走进通往黑暗世界的罅隙,长长的甬道过后,眼前出现高耸而硕大的拳台,四周是沸腾的人群。
  “我们先去押注。”孟行拉了拉他。
  投注台上是参赛选手的简介,分四组晋级决赛,都有不同的赔率。
  孟行草草过了一眼,把赌注押在了上届的冠军身上。陈墨一个个看过去很仔细,目光停在了最后的名单上:季天雷,24岁,一米八三,代号“黑豹”。
  不眠
  通往前台的铁门紧闭,狭小的房间只有一个排气口与外界相连。
  场外的声音穿透进来,像原野呼啸的风。
  季天雷漫不经心的靠在墙边缠着护腕,密密匝匝,一圈一圈,白色。
  空气凝滞般的沉闷,他的身影在灯光下拉长,手中的绷带却慢慢变短,小郭终于憋不住,开口。
  “哥……”这一声过后却是欲言又止。
  季天雷抬起头,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放心。”
  这两个字说的掷地有声,小郭心里越发难受起来。这不是表演赛也不是正规竞技啊!这是生死的战场,一踏出去,便难以预料。
  半个月前,季天雷决意要参加比赛,他苦口婆心劝阻未果,终于眼睁睁看他走到这一步。
  地下拳场没有投降的白毛巾,没有裁判的数秒,没有规则,没有侥幸,踏上去只有血的噩梦。所有参赛者关心的不过是两件事情:生存和金钱。
  然而往往最终的结果是两样都永远的失去……
  季天雷目光坚定的看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郭,不要搞得生离死别的样子,我一定会胜!”
  一定会胜利的活着回来,因为有人我想让她幸福。
  季天雷从兜里掏出一枚光洁的硬币,将正面“1”字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下,紧紧握在手中,这是幸运女神给他的护身符,会保佑他一路向前。
  他彷佛看到她巧笑倩兮的脸,大拇指轻轻一蹦,硬币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他伸手接住,正面。
  “正面就下手,背面就闪人,安全系数很高的!”曾经,安小草这样来选择目标。
  “为什么正面下手?”
  “正面是一啊,人人不都想拿第一吗?多吉祥的数字,背面是菊花,当然要捂着屁股溜了。”
  他从来不介意她有什么样的过去,命运无法选择的时候,只能大步向前。现在,到了他选择的时刻。
  场外传来尖叫声,结束的铃声响起,黑色的铁门打开。
  季天雷举起食指走出去,我会努力,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一定要,给你幸福。
  所以,就算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请耐心等待一会儿,我会找到你,有一句话想要对你说。
  *** *** *** ***
  餐厅员工宿舍,每张硬板床上都躺着一个精疲力尽的女孩。
  婆娑的树影透过窗户映在水泥地上,异常狰狞。
  夜,很宁静。电话响起,就显得格外急促。有人被打扰清梦,迷糊的嘟囔抱怨。
  安小草揉揉眼睛爬起来,她离桌子最近,伸手去接,长长的线绳缠绕在桌角。
  黑灯瞎火,就着月光去解,却越缠越乱,只得提着听筒,身子凑过去,不小心撞到了手肘,又酸又麻。
  没等她询问,电话那端职业又程序化的开口。
  简单的几句陈述,和她息息相关。
  恐惧是一瞬间迸发出来的,她跳到地上,赤脚,却没有感觉到冰凉。
  听筒里传来滴滴的挂断音,她晃过神,抓起衣服胡乱穿上,推开门就往外冲。
  冬夜凄寒,冷气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寒颤。
  病危通知……抢救……
  几个关键的字眼在脑袋中无限放大,突发而猝然。
  医院,ICU玻璃门外,安小草捏着缴费单,目光游离。
  几分钟前,主治医生面对她时,是责怪的眼神。
  “没人看护,半夜喝水的时候栽倒在地,颅内出血。”
  她无力辩解,浑身发冷。白纸黑字上的金额对她而言,是那样遥远。
  签手术同意书时,笔画寥寥的两字却似耗尽她所有的气力。
  她捏了一下手臂,真实的疼痛,这是噩梦,可惜她不在梦中。
  投币电话,在门诊楼缴费大厅的转角,破旧的成了摆设,她拿起来,听筒内还有杂音。
  摸出一枚硬币,“哐当”一声沉到底,清脆。
  现在,不是选择的时刻,兜兜转转,她还是逃不开,始终要亏欠他么?一次,两次……他能帮自己多少次,
  她要用什么去偿还,这些却来不及思考。
  电话响了很久,一首音乐播放循环,缠绵悱恻,她无暇欣赏。
  两遍,三遍……握住听筒的手渐渐发白。她自找的不是吗?那样一声不响的走掉,凭什么以为别人还会在乎,还会帮她。
  她靠着墙,无力的滑坐在地上,听筒金属的连线垂着,像一条僵硬的蛇。
  手机无声的震动,凌乱的衣服盖在上面,休息室一片冷寂。
  半决赛已经开始。
  拳场的中心灯光璀璨,后台的甬道狭窄,直通聚光灯下,拳台高耸。亢奋的人群围在四周,尖叫声宛如呼啸地海洋。
  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上一场,代号“屠夫”的拳手一记强劲的高扫踢击中对手头部,强壮的男人轰然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孟行紧张的握着拳头大喊,他所有的赌注都压在“屠夫”身上。
  “我赌他能走到最后!”孟行冲一旁安静的陈墨挑衅,“你押的那个什么‘黑豹’名不见经传,肯定是要赔的!”
  陈墨不在意的摇摇头,“你要不要和我再赌一场?”
  孟行眼睛亮晶晶,“谁怕谁,先说彩头。”
  “我若赢了,你家在CBD的写字楼整层低于市价50%,租我三年。”
  孟行被口水呛了一下,陈墨扬着眉,英俊的脸上挂着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怎么,不敢了?”
  孟行搓搓手,“谁说不敢!”他估算了下赌注的价格,手心沁出细密的汗,有点后悔和陈墨抬杠。
  可男人永远是来好面子的,一言既出,覆水难收。
  “既然这样,如果我赢了,要你身上那块玉,还有你现在住的那套单身公寓。”他思量将彩头说大些,等待陈墨反悔。
  那块玉,陈墨从不离身,他虽然不会辨识,但想来价值不菲。
  不料陈墨欣然点头,两人击掌为约。
  孟行心里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刺激。“屠夫”是上届冠军,保持了35战完胜的记录,这一点,他很有信心。
  聚光灯刺眼。
  身穿比基尼的举牌女郎妖娆的环绕场地一周。
  季天雷越过护绳登台,身材高大魁梧战神般的“屠夫”,离他几尺之遥。手臂肌肉向馒头一样突出,野兽般凶残的目光看着他。
  他毫不畏惧的举起食指,台下响起一片嘘声,两人光看体形显然就不是一个级别。
  没有裁判,主持人的介绍也不过寥寥数语,孟行不知道陈墨的笃定来源于何处,难得一向缜密的人也有头脑发热的时刻,孟行觉得自己赢定了。
  季天雷环伺一周,目中透出冷酷的光芒,陈墨的位置就在场侧的护栏外,不经意间两人目光相对,他愣了一下。
  不容他多想,战斗的铃声敲响。
  人们睁大眼睛盯着拳台,期待一场更为血腥残酷的搏击。这是他和“屠夫”的首次交锋,据说迄今没有人能挺过“屠夫”的绞杀。
  季天雷立在台上,像一株盘根错杂的树,他没有复杂花哨的姿势,真正实用的搏击技术是千锤百炼的,力量本身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只有胜利才是重要的。
  他不同于这些半路出家的拳手,他有着良好扎实的功底,这一切源于家传,是自小吃苦训练的结果。
  他敢来,就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陈墨胜券在握的站起来,拍拍孟行的肩膀。
  “我出去透透气,比赛结束你来外面找我。”
  孟行目不转睛的看着拳台,信心满满的说:“你不会是出去后悔吧?”
  陈墨淡然一笑,扭头离席。
  自师父去世,两年没有见过季天雷,他已经沦落到打这种比赛的地步吗?陈墨摇摇头。
  他不打算再进去,这样的场合,叙旧还是免了。领取随身用品,手机刚从塑封袋子掏出来,铃声就响起来。
  “我是安乐,别挂电话,听我说完……”
  *** *** ***
  安小草对数字很敏感,13位的电话号码,听两遍就能牢牢记住。
  寻物启示的广播后,陈墨的电话号码并没有从记忆中删除。她原本以为,是再也用不到的,然而世事难料。
  他有钱,她需要钱。哪怕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也想尝试着拉一把。
  开口没有预料的艰难。
  “求你!”
  电话那头听见呼吸声,他片刻没有作答。
  “给我钱,什么都可以给你。”
  安小草听见嘈杂的叫喊声,旋即被他清朗的声音覆盖。
  “好,我去找你。”
  拳台上,“屠夫”软绵绵的瘫倒在地,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全场观众沸腾起来,咒骂声,混杂着口哨似要掀翻地下拳场的顶楼。
  季天雷紧握着拳头,主持人举起他的右手,幸运的硬币从他松散的绷带护腕中滑落,一路滴溜溜滚到了角落……
  天命
  重症监护室前,陈墨停下脚步,透过自动门,看见一个蜷缩的身影。
  她靠在蓝色座椅的一侧,抱着双膝屈坐在地上,头低垂着,栗色的发丝遮掩住所有表情。
  “求你……”
  “给我钱,什么都可以给你。”她在电话里这样说。
  他本应不予理会的,落水后他已选择放手不再相见,然而听到这样一句含义隐晦的话,加上每晚出现的梦,有点莫名的泡沫在他心里翻滚……
  陈墨隔着玻璃静静看着她,比所有梦境都来的真实,却偏偏感觉更加模糊。他并不着急进去,他想先整理下自己的思路。
  她有什么?
  他要什么?
  碰触地面的身体将寒冷直传到心里去,安小草觉得这样的冷能让自己清醒些。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她豁出一切拉住的救命稻草还在路上吗?或者,他只是随口应承,然后把她当成无聊的玩笑,已经昏昏睡去?
  想到这种可能,她心脏一缩,猛的抬起头。
  陈墨恰恰推门走进,看到那双睁大的眸子,瞧见他的霎那,像灯花一爆,瞳孔明亮起来,闪现出惊喜的光,初升太阳般耀眼。
  他的心脏好像自动停跳一拍,闷的有些难受。
  陈墨解开衬衣顶端的扣子,可能是医院的空气让人窒息。
  小草嗖地站起来,腿有点发麻,歪了一下才站直,她顾不上这些,直截了当的开口。
  “钱……”
  她的脸上写满了焦急,陈墨掏出卡,递过去,她接住,几乎有点强夺的架势,迅速朝缴费大厅跑去,扭头留下一句话:“等我。”
  陈墨嘴角一挑,在心里默默计数,一、二、三……
  果然不出十秒,安小草匆匆跑上来,气喘吁吁,“密码……多少?”
  陈墨没有回答,定定的看着她,反问道:“什么都可以给我?”
  小草咬咬嘴唇,用力的点点头,哀求道:“告诉我密码,时间不等人,要什么手术后我都答应!”
  陈墨并不理会她的心急火燎,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明智的借贷都是先立协议后付款。”
  “我什么都答应!”哪怕再让她跳河也无所谓。
  她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的尾音,眼睛有一层薄薄的水雾,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软弱。
  等待,加上“救命”这样的限定词,就变成一件残酷的事情。
  陈墨怎么会不知道她心急如焚,可仍不紧不慢的从墙上意见簿撕下一页空白纸,动作轻缓,垫在手上行云流水的写了几行字,递给她。
  安小草连看都不看,直接签了大名。
  “安乐。”他摇摇头。
  “还要怎么样?”她越急躁他越淡定,可她却不敢出言不逊。密码密码!
  “你的名字太多变,不可靠。”
  她举起食指狠狠一咬,甜腥的血弥漫在嘴里,迅速朝纸上落款按去,一抹猩红,煞是刺目。
  他皱皱眉,“你签了协议,以后什么都是我的,伤害自己的事情,没我同意,也不能做!”
  安小草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密码!”
  “手机号码的最后六位。”他这次回答的挺干脆利落。
  小草扭头就跑。
  陈墨摇摇头,果然是关心则乱,趁着她离去,拿出手机拨了几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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