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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花台石

_2 倪匡(当代)
徐月净一听,面色就变了,他呆了好一会,才道:“好,我就来了!”
他一面说著,一面立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糟糕,智空师父来了!”
我也吓了一跳,但是我仍然自己安慰自己:“怎知道一定是他,金山寺有许多和尚
。”
徐月净道:“不论怎样,既然是指名来找我,那八成是智空师父,我一个人不敢去
,你一定得和我一起去才成,事情是你闹出来的。”
想起来的确可能是智空和尚,想到我偷了他的东西,我心里也不禁有点发寒!
但是我是一直在学校中充大人物充惯了的,想起如果临阵退缩的话,以后讲话嘴也
不响了,我只好硬著头皮:“好,去就去!”
我将那块雨花台石,塞进了袍子袋中,就和徐月净一起走了出去。
我一面心中在盘算,如何应付,一面又在希望,来的不是智空和尚。可是当我和徐
月净一走进了客厅,抬头一看时,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幸而智空和尚满面笑容,正在和徐老伯谈话,我们进去,他只是望了我们一眼,并
没有甚么发怒的样子,所以我虽然心跳得十分剧烈,总算还不至于当场出丑。
我们一进去,智空便叫了徐月净一声,又和我点了点头,徐老怕道:“师父找月净
甚么事。”
智空道:“没有甚么,只不过我下山来了,想起他,随便来谈谈。”
徐老怕又客套了几句,拱著手进去了,智空和尚望著我们,叹了一口气:“好了,
趁你们还未曾闯出大祸,快拿出来吧!”
徐月净一听,早已涨红了脸,我还想抵赖:“拿甚么出来啊?”
智空和尚再叹了一声:“我真替你难过,看来你也是好出身,又受过教育,怎会做
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又没有勇气承认。”
我被智空和尚的那几句话,说得脸上像被火烧一样,热棘辣地发烫,我低下头去,
呆了片刻,才决定承认自己的错误。
当我有了这样的决定,再抬起头来时,我反倒觉得坦然了,我道:“是的,我偷了
那块石头,因为徐月净对我说起了那块石头,我的好奇心实在太强烈了,所以,我才偷
了来。”
智空吸了一口气,道:“那很好,你快拿来还给我。”
我将那块石头,取了出来,智空忙接在手中,略为看了一下:“谢天谢地。”
看他的情形,倒像是他接在手中的,不是一块石头,而像是一个随时可以爆炸的手
榴弹一样!
智空站起身:“我告辞了。”
我忙道:“大师,你可否容我问几个问题?”
智空摇头道:“你最好甚么都不要问。”
我道:“大师,你刚才教训得我很对,但是我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又有甚么用?

智空和尚望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将那块雨花台石,放在他带来的那只布袋中,抽紧
了布袋的口子,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我大声道:“大师,你将知道的事,只是一个人藏在心里,那算是甚么?”
智空和尚头也不回地走了,徐月净一直在向我摆著手,叫我别再出声,可是,我已
经看出,智空和尚对那块古怪的雨花台石,一定知道许多秘密,而那些秘密,又是我亟
需知道的,我一定要请他将那雨花台石的秘密,讲给我听。
我不理会徐月净的手势,追了出去,一直追到了徐月净家的大门口,我伸手拉住了
智空和尚袈裟的袖子:“大师,你为甚么不肯对我说?”
智空和尚转过头来,望著我,他的神情,十分之严重,他望了我好一会,才道:“
你年纪还很轻,何必要知道那么多古里古怪的事?”
我道:“这块石头太奇怪了,如果我不知道它的秘密,我一定……一定……”
我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如何措词,方能表达我如此急切想知道那块雨花台石的秘
密的愿望。
而智空和尚不等我讲完,他挣开了他的衣袖:“你不必说了,我不会讲给你听的,
而你,也只不过是一时好奇,过几天你就忘记了。”我那时究竟还年轻,几经请求,智
空和尚仍然甚么都不肯说,我不禁有点沉不住气,大声道:“好,你不说也不要紧,我
到处去对人家说,你有一块那样古怪的雨花台石,叫你不得安宁!”
我在那样说的时候,自然是自己看不到自己的,但是我既然讲话如此不讲理,我的
样子,一定也不会好看,多半像一个小流氓,这一点,我可以从智空和尚脸上的神色看
出来。
智空和尚皱著眉,他并没有发怒,从他的神情上,他只是十分可惜。
而那时,徐月净也赶了出来,大声道:“卫斯理,你别没有礼貌。”
我道:“我一定要知道那雨花台石的秘密。”
徐月净伸手来拉我,我用力地挣脱著,徐月净突然将我一推,我跌倒在雪堆上,这
时候,我多少有点恼羞成怒了,是以我才一跌倒,立时又疾跳了起来,扑向徐月净,两
个人,在雪地上,扭打成一团,直到徐老伯走了出来,大声道:“咦,两个好朋友,怎
么打起架来了?”我们才一起站起身来。
这时,不但我们的身上沾满了雪,雪还从我的衣领中、衣袖中钻了进去,又冷又湿
,狼狈之极,我狠狠地瞪著徐月净,徐月净也望著我。
徐月净的怒意不如我之甚,但是看他的情形,他也显然没有向我道歉的意思。
徐老伯看著我们两人,像斗公鸡也似地站著,他不觉笑了起来,道:“来,好朋友
打过就算了,拉拉手,仍然是好朋友。”
看徐月净的情形,他已经准备伸出手来了。我认为徐月净不帮著我,反倒帮著智空
和尚,那不够朋友之极,根本不值得我再和他做朋友了。
年轻人总是冲动的,我尤其冲动,我不等徐月净伸出手来,就转过身,大踏步向前
走了。
我不知道徐月净在我身后的表情如何,我只是决定了不再理睬徐月净,所以我向前
笔直地走著,直来到了码头,上了船,进了城,立时又过了江,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我
在回到了家中之后,仍然生了好几天的气。
接下来的十来天,我真是无聊透顶,幸而假期很快就过去,又开学了,同学们又见
了面,大家嘻嘻哈哈,自然十分有趣。
可是我仍然不睬徐月净,我想,徐月净是老实人,一定会主动来睬我的,如果他来
睬我,我自然可以和他言归于好。
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徐月净竟然一直不来睬我,他不但不睬我,而且一望
到了我,就似一直以十分愤怒的眼光看著我。
这真使我感到大惑不解了,我想来想去,虽然我和他在雪地上打了一架,但是以他
的为人来说,实在不应该恼我如此之久的。
然而,他一直不睬我,直到开了学一个月之久,我实在有点忍不住了。
那天,在操场上,我看到他一个人站在树下,我想了一想,向他走了过去,故意在
他身上,撞了一下。
徐月净转过身来,仍然用那种愤怒的眼光,望著我,我叉著腰:“怎样,是不是要
再打一架?”
徐月净立时厌恶地转过头去,看来,我先向他说了话,他仍然不睬我!这倒使我又
有点气恼了,我冷笑著:“为了一个和尚,那样对付朋友,你倒真是和尚儿子,一点不
假!”
徐月净倏地转过头来,狠狠地瞪著我,“呸”地一声,吐了一口口水:“你不是人
,你可知道,你自己做了甚么?”
我大声道:“我做了甚么?我取了那块石头来看看,不是又还给了他么?我只不过
要他讲出那块石头的秘密来,他当和尚的,那么鬼祟,怪得我么?”
徐月净厉声道:“可是你威胁他,要将这块石头的事,去和人家说,叫人家去烦他
!”
我道:“我只不过说说而已,又未曾对人讲过!”
徐月净重重顿著足:“可是你的话,已经将他赶走了!”
我呆了一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徐月净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我道:“那天我们
打架,他趁机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怎么说我将他赶走了?”
徐月净的神情像是想哭,他道:“自那时起,谁也不曾见过他!”
我忙道:“你甚么意思,他没有回寺去?”
徐月净道:“当天下午,我就到寺里去看他,他没有回去,第二天我又去看他,他
仍然没有回去,以后,我每天都去一次,但就是见不到他,那天他离开之后,他根本没
有回去过,他走了!”
我在这时,也多少有点内疚,感到智空和尚的失踪,是和我有关的。
但是我口中却再也不肯承认,我道:“当和尚的云游四方,是很普遍的事,有甚么
了不起?”
徐月净叹了一声,转过身去,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哀伤:“我知道他逃避了我们,
他自小在金山寺出家,但是我们却将他逼走了,他为了避开我们,离开了金山寺,只带
著那块石头。”
我呆了半晌,伸手搭住了徐月净的肩头:“月净,算是我不好,然而你想想,如果
不是那天在禅房之中,你提起了那块石头,又怎会有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算了,我们
仍然是好朋友。”
徐月净转口身来,我知道在我那样说了之后,徐月净是一定会接受我的话的,果然
,他和我握了握手:“只是我们真对不起智空和尚。”
我道:“不知道那块石头,真有甚么秘密,他竟宁愿离开了自小出家的金山寺,也
不愿为人知道。”
我接著又道:“你放心,当和尚的,到哪一个寺中,都可以挂单,他的生活,不会
有问题的!”
而徐月净仍然不住叹著气。
以后,当我和徐月净一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也总是叹著气。
日子飞快地过去,我们离开了学校。在离开学校之后,我过的生活,和徐月净完全
不一样,他回到了镇江,帮他的父亲管理铺子,而我在上完学之后,又经历了不少古怪
的经历,到过不少地方。
智空和尚说的话,几乎每一句都很有道理,但是他却说错了一句话,他以为我会过
几天就忘记了那块雨花台石的事,然而事实上,我一直记得那块雨花台石,我也一直想
找到智空和尚。
所以,当我有机会经过名山大刹时,我总要去造访一番,希望能够再见到他。
但是,我却一直失望,我拜访了不知多少庙宇,就是未曾再见到智空和尚,反倒使
我有机会游历了不少宝刹,增广了很多见闻。
以后,我经历过更多不可思议,稀奇古怪的事,但是,我总不能忘记那块奇怪的雨
花台石。那块雨花台石中那种细丝的纠缠,始终留给我一个惊心动魄的印象,我一直在
直觉上,认为那是性命相扑、血肉横飞的争斗,虽然那只不过是两种颜色不同的细丝的
扭结,但是在我的感觉上,那实在比大屠杀还要惨烈得多。
因为找不到智空和尚,我自然也一直无法解答这块雨花台石的秘密。
在以后的日子中,我和很多人提到过那块雨花台石的事,其中包括生物学家、天文
学家、太空科学家等等。我获得的一个最中肯的解答,是一位专门研究太空生物的科学
家的意见。
他的意见是:雨花台石既然是来自太空的殒石,那么,甚么样意想不到的事,都可
能发生,因为外太空的一切,在人类知识领域上,还是一片空白。那块石头之中,可能
有著外太空来的生物。
至于那种生物,为甚么会在石头内,作如此不断的纠缠,那位太空生物学家,也说
不出甚么名堂来。
在没有进一步的解释之前,我也只好接纳他的解释,因为那总算是一个答案了。
第三部:为了石头博士皈佛
这是上半部的故事,以下,是下半部的故事了。
在看了上半部的故事之后,各位读友,一定已可以想到,下半部的故事,是从我又
遇到了智空和尚开始的,不错,可以说是那样,但是,其中还有小小的曲折,必须交代
一下。
在那以后,我又经历了许多古怪的事,有许多人知道我,遇到有甚么奇怪的事,就
算是不认识我的话,也会自动找上门来,或者托人介绍,与我相识,将他认为古怪的事
情告诉我,更有的,自远地寄信来向我叙述一些怪事,然而,我再遇到智空和尚,却不
在这种情形之下,可以说全然是一个偶然的机会。
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垂钓于郊外的一条小溪中,那小溪很清澈,可以看到水底的
许多鹅卵石,其中也不乏有著彩色条纹的石子。
这种鹅卵石,使我自然而然,想起雨花台石来,而一想起雨花台石,我就想起了那
颗最奇怪的一颗。我的心情不免有点乱。
钓鱼最不能乱心,我收走了钓杆,准备回去,就在我站起身来的时候,我看到在对
岸,有一个僧人,走进了一片竹林。
那僧人和普通的和尚一样,穿著灰扑扑的袈裟,但是我一看到了那僧人的背影,心
中就不禁陡地一动,那背影看来,太像当年的智空和尚。
一时之间,我几乎想大声叫了起来,但是我一转念间,却并没有叫出声,因为我想
,世事不会那么凑巧,我刚想起那块雨花台石,就见到了智空和尚,那实在不可能。
因为时间已经相隔了那么多年,而且,地点也隔了几千里,真的有那样的巧事,我
会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中,见到智空和尚?
就在我心中略一犹豫之间,僧人已经走进了竹林,他的背影,也被竹林遮住,看不
见了。
我虽然想著事情不会那么巧,但是心中仍然不免疑惑,暗忖我追上去看一看,总不
会错的。于是,我踏著小溪上高出水面的石块,过了溪水,也进了竹林,等我穿出了竹
林之后,我看到那僧人仍在前面,慢慢走著,我急步追了上去。
由于我的脚步声十分急促,所以那僧人也发觉有人追上来了,他站定了身子,转过
头来看我。
他一转过头来,我就失望了,那绝不是智空和尚,虽然事隔多年,但如果站在我面
前的是智空和尚的话,我一定可以认得出来的。然而,那僧人不是。
那僧人望著我,微笑著,态度很和蔼:“有甚么指教?”我忙道:“对不起,我认
错人了。”
那僧人笑道:“我是和尚,你要找的人,也是和尚?”
认错人的事很平常,但是认错一个和尚,这事情多少有点奇特,是以那僧人才会那
样问我的。本来,我已想走了,可是我听出那和尚的口音,正是淮扬一带的口音,我心
中略动了一动,也用乡音道:“是的,我在找一位大师,他以前是在金山寺出家的。”
那僧人高兴起来:“金山寺,我也是在金山寺出家的,你要找那一位?”
我道:“上智,下空,智空大师。”
那僧人喜得双手合十:“原来是智空师兄。”
接著,他又用奇异的眼光望著我:“智空师兄并没有方外的亲人,你是……”
我叹了一口气:“我可以算是他的朋友,我是很久以前认识他的,那时,他还在金
山寺。”
那僧人道:“是啊,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智空师兄有一天,离开了寺,一直就
没有回来过,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何处。”
我忙道:“你也不知道?”
那僧人摇了摇头:“一直不知道。”
我感到很失望,但是我想,他和智空和尚,全是僧人,由他来打听智空和尚的下落
,一定更方便一些,这本来已是没有希望的事,但姑且托他一托,也不会有甚么损失的
。是以我取出了一张名片来:“师父,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再见智空和尚一面,有一点
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如果你有了他的消息,请通知我。”
那僧人接过了我的名片,无可无不可地道:“好的,我通知你。”
我和他又谈了一些金山寺的风光,我发现僧人虽然说四大皆空,但是对于自小出家
的地方,还是十分怀恋,我相信智空和尚也不会例外,但是当年他却毅然离开了金山寺
,由此可知,那一定是事情十分之严重,逼得他不能不离开了!
我和那僧人分了手,回到家中,又过了几天,我根本不对这件事寄任何希望了,那
一天晚上,我正在书房中,白素忽然走了进来,神色古怪。
我只向她看了一眼,就知道一定有甚么事发生了,我还未曾开口询问,她就道:“
我知道你有各种各样的朋友,但是却不知道你有和尚朋友。”
一听得“和尚”两字,我和心中陡地一动,直跳了起来:“甚么意思”
大约是我的神态,紧张得有点滑稽,是以她笑了起来:“别紧张,我只不过告诉你
,有一个和尚来找你,现在在客厅。”
我忙道:“我正在等著和尚来找我,记得我向你提起过那块神奇的雨花台石?我想
,这个和尚来了!一定会有点眉目了。”
我曾好几次向妻提及智空和尚那块雨花台石,是以她也有极深的印象,我一说,她
就明白了,但是她的神情,却多少有点疑惑,她道:“那只怕要失望了,来的那个和尚
,年纪很轻,决不会超过三十岁。”
我“哦”地一声:“不管他是谁,我先去和他见见面再说。”
我一面说著,一面已向外走了出去,到了客厅中,我看到一个和尚,背负双手站著
,正在欣赏壁上所挂的一幅宋人所作的罗汉图,从他的背影看来,他身形很高,我咳嗽
了一声,那和尚转过身来。
果然,他很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而且,他的神情,叫人一望而知,他是一个极
有学问的知识分子,他看到了我:“施主?”
我道:“不错,阁下是……”
那和尚道:“我法名幻了,听说,你正在找寻我的师父……”他讲到这里,略顿了
一顿,又道:“智空师父!”
我忙道:“是的,我找智空师父已经很多年了,自从他那一年,突然离开了金山寺
,我就一直在找他,你请坐,很欢迎你来。”
幻了坐了下来,他的声音很低沉:“是的,我听师父讲起过那件事,同时,我也久
闻你的大名。”
我呆了一呆,连客气话也顾不得说了,我急忙道:“你知道这件事?那么,你一定
也知道那块雨花台石了,是不是?”
幻了点了点头。
我的气息,不由自主,有点急促,我忙又道:“那么,你见过这块石头?”
幻了又点了点头。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实在,我不知有多少话想说,但是一时之间,我却不知道说
甚么才好。
幻了也不说话,我们两人都不开口,沉默了好久,幻了才道:“智空师父很想再见
见你,你高兴和他会面么?”
我忙道:“当然高兴,他在哪里?”
幻了道:“他在一间小寺院中作主持,那寺院实在太小了,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我道:“请带我去。”
幻了站了起来,我和他一起出了门口,上了车,在我驾驶著车子前往幻了所说的那
个寺院的时候,我有点好奇地问道:“请原谅我的唐突,你……我好像……”
幻了转过头来望著我,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措词才好。
幻了却像是知道我想问他甚么一样,他笑了笑,道:“你可是想问我,为甚么我会
当和尚,是不是?我看来不像和尚么?”
我忙道:“不是,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看来你受过高深的教育。”
幻了很谦虚地笑著:“可以说是,我有著三个博士的学位。”
我没有再出声,一个有著三个博士学位的人,出家当了和尚,那一定是有著一段很
伤心的事的了,我自然不能再向下问去了。
可是幻了却又笑了起来:“请不要误会我曾经杀过人,或者失过恋,我之所以跟著
智空师父,皈依佛法,完全是为了……”
他讲到这里,又顿了一顿。
那时候,我为了想听他为甚么要皈依佛法,转过头去望著他,一时之间,竟忘了我
自己是在驾车,我实在太忘形了,以致车子“砰”地一声,撞在电灯柱上!
幸而这一撞不大重,我们两人,齐齐震动了一下,我连忙后退车子,幻了笑道:“
你在驾车,我还是别和你多说话的好。”
我将车子继续驶向前:“不,你得告诉我,不然,我胡思乱想,更不能集中精神驾
车了!”
幻了的态度很镇定、悠闲,好像不论甚么事,都不放在他的心上一样,他的那种镇
定、闲散的态度,和我的那种心急、忙乱,恰好相反。
他点了点头:“说来也很简单,我皈依佛法,完全是为了那块石头。”
我陡地一震,车子又连跳了好几下,我失声道:“就是那块雨花台石?”
幻了点著头:“是。”
我在那一时之间,实在不知道说甚么才好。不错那块雨花台石,可以说是奇怪到了
极点的东西,叫人一看之下,终生难忘,事实上,这些年,我不断地在想著那块雨花台
石的古怪之处。
但是,这块雨花台石,究竟有甚么力量,可以使一个有著三个博士学位的年轻人,
当了和尚呢?
我自然回答不出来,而这个答案,除非是幻了自己讲出来,世界上根本没有人猜得
到!
我将车子,驶到了路边,停了下来,虽然我急于和智空和尚见面,但是无论如何,
还是先得将这件事弄清楚了再说。
幻了看到我停下车,他道:“好的,我详细地和你说一说。”
我忙道:“真对不起,这块石头,令我思索了多年,没有任何答案,我实在忍不住
我的好奇心。”
幻了淡然笑著:“不要紧,我也一直想找人和我共同解释这块石头之谜,可是一直
找不到人,我想你是最合适了!”
我也老实不客气:“你真算是找对了人!”
幻了和尚抬头望著车顶:“我的父亲是一个老式人,虽然他送我到外国去留学,去
学新最的科学,但是他却是一个老式人,他笃信佛学,和智空师父很谈得来,所以我是
从小认识智空师父的,那时,在宁波,智空师父在育王寺。”
我点了点头,智空师父在离开了镇江金山寺之后,原来曾在育王寺住了些时间,育
王寺僧人三千,我又不是存心去寻找,当然不知道他的踪迹了。
幻了又道:“后来,我出国留学,在我学成归来之后,又见到了智空师父,我所以
见到那块石头,本是很偶然的,有一天,我父亲叫我去请智空师父,我到了他住的地方
,看到他正全神贯注地在看一块石头,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我忍不住插言道:“原来这些年来,他一直保存著那块雨花台石。”
幻了和尚并不理会我的插言,他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时,他正将石头放在阳光之
下,我走近去,他也不知道,而我也立即看到了石头之中,有甚么东西在动!”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才望著我:“你也看到过那块石头,自然明白当时我心
中的惊讶。”
我立时点了点头,只有曾看到过那块石头的人,才知道一个人看到了那块石头之后
,心中的感受如何。
我道:“当时智空师父如何?”
幻了道:“智空师父立时收起了那块石头,但是我却一定要他拿出来给我仔细看一
看,智空师父考虑了很久,才将石头交到了我的手中,那时,我完全被这块石头中发生
的事迷惑住了。当天,我将石头还给了智空师父,请他去和我父亲长谈,但是我实在无
法忘记那块石头,以后,我几乎每一天,都和智空师父在一起,我提出有关那块石头的
种种问题,并且提议智空师父,将这块石头剥开来,交给第一流的科学研究机关去研究
。”
我忙道:“他答应了?”
幻了摇著头:“没有,他没有答应,他只是告诉我,这样的石头,本来一共有两块
。”
我呆了一呆,这是我一直不知道的事。事实上,当年我和徐月净,在一起偷了那块
石头之后,智空师父追了来,将那块雨花台石追了回去,他根本未曾说过任何有关那块
石头的话。
我失声道:“有两块?还有一块呢?”
幻了略呆了一呆,他像是正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他最后决定了对我说,他
道:“另一块同样的石头,造成了一次大惨剧!”
我更是惊讶莫名了,我忙道:“大惨剧,那是甚么意思,快告诉我!”
幻了却不肯再说下去:“这件事,还是等智空师父告诉你吧!”
我急道:“他不会对我说的,当年,我在金山寺中,偷了他那块石头,他就甚么也
未曾对我说!”
幻了笑了笑:“现在不同了,他一定会对你说,而且,由他来对你说,要好得多,
因为他是身历其境的人,而我只不过是转述,说起来,一定没有他说得那样逼真、动听
!”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好吧,幻了既然不肯说有关那另一块同样的雨花台石所造成的
“惨剧”,那么,至少我还可以知道他何以为了那块雨花台石而当了和尚。
幻了继续道:“智空师父虽然不同意我的办法,但是他却同意,由我和他两人,研
究这块石头,我是一个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人,而且,对科学有著一份难以形容的狂热
,有这种狂热的人,愈是对自己不明白的事,便愈是想弄明白!”
我头点道:“是的,我虽然未曾受过科学的训练,但也有著同样的狂热。”
幻了微笑著:“在一年之后,我仍然不能对这块雨花台石,作出任何结论,那时,
我父亲死了,而我又没有了任何的牵挂……”
我望著他,没有任何的牵挂,这并不造成一个人出家做和尚的理由!
而不等我问出来,幻了又道:“在我没有任何结论之时,智空师父告诉我,要解释
这块石头的奇异现象,科学是不足以解释的,只有佛法才能解释,我相信他的话,于是
便拜他为师了!”
我听到这里,不禁苦笑了一下。
难怪幻了刚才听我说,我也同样有著狂热时,他要微笑了,他并没有反驳我,说我
其实并没有狂热,而现在,他的话却等于告诉了我,我的自以为的“狂热”,简直未入
流,要像他那样,才是真正对一件古怪的事,有著寻根究底的狂热的人!
他为了要探索那块雨花台石的究竟,竟不惜出家,当了和尚。
但是,尽管我对他的这份狂热,有著衷心的钦佩,但是我对他的做法却不同意。
我吸了一口气:“请原谅我,我是一个相信科学的人,现在你已经皈依佛法,请你
照实回答我,你真的认为,科学不能解释的事,玄学就可以解释么?”幻了皱起了眉,
不出声。
我又道:“请原谅我将佛学称为玄学。”
幻了摇著头:“不要紧,佛学本是玄之又玄的学说,不要紧。”
我逼问道:“你做了和尚之后,有甚么心得?”
幻了抬起头来:“佛能纳须弥于芥子,我觉得这块雨花台石中的情形,就是我们所
处的整个世界的一个缩影!”
我眨著眼睛,因为在一时之间,我实在不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
幻了叹了一口气:“你看到过那块石头,那石头中,红色的细丝,和白色的细丝在
纠缠著,想要消灭对方,如此不结不休,这和我们的世界上,人与人之间,几千年来,
一直在不停地互相残杀,又有甚么不同?”
我呆了一呆,接不上口。
幻了又道:“如果有一个其大无比的人,又如果有一个其大无比的容器,能将所有
的人,都放在这容器之中,而那个巨人,在外面观看人类的互相残杀,那种惊心动魄的
情景,不正如我们将那块雨花台石放在阳光之下,看著它内部的情形么?”
我张大了口,仍然出不了声。
幻了在开始讲的时候,我就接不上口,那还只不过是因为我觉得他所说的,实在太
玄,太不可思议的缘故。可是等到他再向下讲下去的时候,我出不了声,那却是因为我
惊讶于他比拟之贴切,使我难以反驳!
幻了吁了一口气:“或许你不十分同意我的说法,但那的确是我的想法!”
我想了片刻,才道:“我十分同意你的说法,但是你的说法,只是解释了一个现象
,并未能说明那雨花台石的实质、来源和它里面的究竟是甚么!”
幻了摇著头:“对的,这便是玄学,就科学而言,只能知道一样东西的本质,却无
法了解到这样东西的精神!”
我点头同意幻了的话,我道:“那么,智空师父要再见我,是为了甚么?”
幻了道:“当然是为了那块石头,你现在可以驾车子,离了市区,向左转!”
我发动了车子,向前疾驶,在郊区的公路上,依照著幻了的指点,半小时后,车子
停在山边,有一条小路,通向山上。
幻了和我一起下车,踏上了那条小路,这里十分僻静,几乎一个人也遇不到,而那
条上山的小路,其实也根本不是路,只不过是生满了野草,依稀可以辨认的一个痕迹而
已。
我们又化了半小时,才来到了半山的一个坪上,依著山,有几间屋子,那根本不能
说是寺院,但是它的环境,却极其清幽。
幻了来到了屋前,推门走了进去,正中的一间屋中,有著一具十分别致的佛像,是
青铜塑的,和寻常寺院中的佛像,截然不同。简直是一件线条优美、古拙、朴实之极的
艺术品。
幻了看到我注意那佛像,也颇有得意之色:“那是我的作品。”
我奇怪地望著他:“你不是学科学的?”
幻了笑道:“那是我的业余嗜好,我也发现,如果不是我当了和尚,我决塑不出那
么好的佛像来。”我没有再说甚么,我发现他说他自己,是因为那块雨花台石而当了和
尚的这种说法,多少有点牵强,他当和尚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他对佛学有了极其深切的
爱好。
我跟著他穿过了那佛堂,来到后面的一间屋子前,幻了道:“师父,有客人来了。

我立即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和多年前,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我像是依
稀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和徐月净一起在金山寺的一间禅房门口,我听到了智空和尚的声
音:“进来!”
幻了推开了门,我看到了智空和尚。
智空和尚老了许多,但是他的精神仍十分好,他在一张桌前抄著经书,那情形,和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门一打开,他搁下笔,抬起头来望著我,我们互相打量著。
过了好一会,智空和尚才笑著:“真认不出是你了,你变了很多,有月净的消息么
?”
我摇了摇头:“一直没有,智空师父,你倒还是老样子,自从你突然离开了镇江之
后,月净几乎将我当作仇人,很久不睬我。”
智空和尚叹了一声:“那是我不想这件事再被人知道!”
我有点惭愧,道:“事实上,我也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你有那样的一块石头。”
智空和尚呆了半晌:“我听得很多人提起过你的名字,这些年来,你遇到了不少怪
事!”
我道:“是的,但只怕没有一件,及得上你那块雨花台石的。”
智空和尚又呆了半晌,才道:“幻了一定已对你说起过了,我听到你在找我,我想
再见你,是我感到,当年的惨剧,只怕要重演了!”
智空和尚在那样说的时候,声音和神态,都显得极其严重,以致我虽然不知道他口
中的“惨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却也有一种心惊肉跳之感。
第四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我忙道:“我不明白你说的是甚么意思。”
幻了在一旁道:“关于那惨剧,我未曾对他说,师父不妨先告诉他!”
智空和尚点著头,指著一张竹椅,请我坐了下来,他道:“这件惨事,发生在你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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