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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水晶宫

_3 倪匡(当代)
这些日子来,阿水一直以为自己是在荒山野岭之中,那壮妇是个野人,自己已和文
明世界隔绝,乍一听到人声,心中又惊又喜,以致他几乎要出声相应,然而在一转念间
,他想到了壮妇的一再叮嘱,所以便忍住了没有出声,心头狂跳,在盘算著若洞外的那
些人掀帘而入,自己该怎么办。
那遮住洞口的帘子,很是厚实,有一股擅味,显是蒙古人常用的物件。
他心想,山洞之中,并无可以藏身之处,若是那些人进来,也就只好面对面了。
他正在想著,洞外那些人叫了一阵,得不到口应,也没有再叫下去,只听得在人们
的说话声中,脚步杂沓,已经走了开去。
等到脚步声渐远,阿水实在忍不住,来到了帘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那厚重
的帘子,掀开了一点,向外看去──在这以前,虽然他在这山洞之中,已生活了许久,
但是却碰也未曾碰过那帘子──那壮妇不止一次告诫他不可以碰,并且做出许多恐吓的
样子来,警告他如果去碰那帘子,就会有大大的祸事发生。
但是刚才那一阵子人声,打乱了他的思绪,他太想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所以当他来
到帘子旁时,他没有多考虑别的,一下子就掀开了帘子。
那帘子十分厚重,虽然他用力一掀,也不过掀开了三十公分,但那空隙已足够他探
头出去了。
他向外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而且,一股极其强烈的恐惧,袭向他全身,令到他
全身僵硬,血为之凝,气为之绝。
他看出去,若是看到的景象再恐怖,也不会比这时更恐怖了,因为,他甚么也看不
到,只是一片漆黑,像胶漆一般浓厚的漆黑。
他先是以为,帘外还有甚么房间或是山洞,可是寒风习习,那分明是十分空旷的所
在。他又想:原来是夜晚,但是随即又感到不对头,就算是晚上,总也有一丝光芒才是
,何致于如此漆黑。
刹那之间他想到的是,自己坠入了地狱,只有阴曹地府,才会这样黑暗。
他不知僵呆了多久,只听得远去的人声,又渐渐传了过来。
阿水知道,自身一定遭遇了非常的变故,他勉强镇定心神,把帘子放下了一些,只
留下了一道缝,向外张望,只见随著人声渐近,有了一点一点昏黄色的光芒,那光芒极
暗,但阿水并不陌生,那就是洞中石壁上那种苔藓所发出的微光。
等到那一群,约有七八人越来越近时,阿水看得更清楚了,只见人人手中持著一只
网兜,在网中,是一块长满了发光苔藓的石块,这些人就用这点微光来照明走路。那一
团微弱和昏黄光芒,说它如鬼火,那是最恰当不过了。它映著那些人,连那些人的五官
都分不清,只看到那些人一张一张雪也似的白脸,那种异样惨白的肤色,倒起了反光的
作用,但也使眼前的情景,格外怪异。
那些人和壮妇一样,肤色奇白,提著网兜的手,一样惨白,他们的服饰,一看就知
道属于蒙古人,可是和阿水在草原上见到的,又有不同。
阿水看得呆了,心头狂跳,脑头发乾,那些人在离他约有五公尺处,走了过去,其
中有两个人略停了一停,但被别的人吆喝著,也走向前去,不一会,就已经走得很远了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阿水问了自己几千遍:“这是甚么所在?这是甚么地方?”
当然,他的疑问,没有答案,他只感到一股又一股寒意,令得他全身发颤。
这时,他虽然身处极度的恐惧之中,但是他的神智,总算还是清楚,他立即想到,
不管这是甚么地方,自己必须离开这里。
要离开这里,就必须先离开这个山洞。
阿水这时,又恢复了求生的本能,他转身,在山洞之中,找了几件衣服,又找到了
一些食物,大多数是乾奶酪,他知道那东西虽然绝不可口,但是却是维持生命的上好食
物。
他将东西包了一包,背在背上,又转身取了一块有发光的苔苏的石块,想了一想,
把石块寒进了包裹之中,掀开帘子,就跨了出去。
等到帘子在他的背后垂下,他便处身在黑暗之中了,刹那之间,他像是被极度黑暗
胶住了一般,想跨出一步,也实在不能,因为他完全无法知道,跨出一步之后,会进入
甚么样的境地。
他大大地吸了几口气,想起刚才那些人来去的情形,肯定了附近一带全是平地,这
才慢慢地移动著脚,向前走去,他根本无法认出任何方向,自然只好走到哪里,算是哪
里。
就这样,他走出了十来分钟,回头一看,也是一片漆黑,他知道,此际就算想再回
到那山洞中去,也已经无法认出路来了。
一时之间,他只感到自己虚弱无比,那是由于心灵上感到极端的无依无靠所引起的
一种感觉,他摸索著,在地上坐了下来,勉力定神。
他伸手在地上摸著、触手处,不是石块,就是沙粒,他仍然无法知道自己是在甚么
地方,说沙漠不像沙漠,说草原又不像草原。这时,他仍然一心在想,莫非这里就是阴
曹地府,但自己分明是人不是鬼,那壮妇也是人不是鬼,难道全是误闯进黄泉路来的?
人在极度的无依无助之下,就会胡思乱想,阿水双手在黑暗中乱摸乱挥,真想抓到
一些甚么,最好自然是人的身体。
这时,他倒怀念起那壮妇来了,不由自主,哽著声叫起那壮妇的名字来。
叫了一声,他才陡然发觉,自己身在险地,处境不明,怎么可以出声。
正当他不知祸福之际,忽然听得在左首不远处,有人粗声喝骂了一声,他虽然听不
懂,但是听起来,像是在责斥他刚才那一声呼叫。
听到了有人声,阿水不禁又惊又喜,他立时含糊地应了几声,站了起来。
这时,他感到有人向他接近,而且,还不止一个。但由于致命的黑暗,他根本无法
知道来者是谁。
他本来想把包裹中那块有发光苔藓的石头,拿出来照看一下,但幸亏他够机灵,想
到他看不见别人,别人也一样看不见他,那样,在险地之中,也比较容易蒙混过关,所
以他才没有那样做。
那些人走了过来,又有人哑声低叱,阿水也不知道是甚么意思,只觉得有人拉了他
一下,那些人向前走去,他就也跟著走。
不一会,他感到四面八方都有人参加进来,有人来时,发出一两下叱喝声,走的人
也回应著,那吆喝声,像是军队黑夜行军时的口令一样。
听得次数多了,阿水也记住了,他只听得懂“学儿只斤”──那是壮妇告诉过他的
姓名部分。
我听得阿水说到这里,陡然插言:“其他的你可还记得吗?说来听听。”
阿水顿了一顿,喝了一口酒,就说了起来,他先说了“学儿只斤”,接著就说“铁
木真”,这已令我惊怔。接下来他所说的,我竟听得懂,那是一种最通行的蒙古语。
他说的是:“学儿只斤铁木真的大军来了,所有阻道的全都要死。”
看到我的神情有异,各人都望住了我,我请阿水再说一遍,确定了,就译了出来。
陶启泉兴奋之至:“一点没错,那是成吉思汗的亲兵,是这个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
帝王──”
他说到这里,我已打断了他的话题:“这个最伟大的帝王死了,他的亲兵要是能活
到现在,他自己为甚么不一直活著?”
受了我的抢白,陶启泉瞪著眼,说不出话来。冷若水问:“这两句话是甚么意思?

我道:“这是成吉思汗大军之中,用来激励士气的口号,可以用来作口令,也可以
用来作军歌,高声歌唱著来进军。”
阿水忙道:“是,他们也唱,只是那种调子很怪,我没学会。”
五、直立的水
阿水又补充:“他们有的时候,说著话,就唱了起来,真怪。”
蒙古人习惯以歌唱来代替说话,尤其是在传达上头的命令之际,一大篇命令都唱著
传达,两军对阵互骂,也唱著来骂。一部《蒙古秘史》,也是唱著传下来的。
这种习惯,我想阿水未必知道,所以他的话可信程度也很高。
当下阿水跟著行列向前走,也不知走向何处,会发生甚么事。很快,他便发现,虽
然在黑暗之中人很多,可是向前走的人,秩序井然,一点也不乱,而且,是列队前进的
形式。他好几次被人推挤出行列来,显然他人有方法辨别出他不是自己人。
由于这个缘故,阿水越走越害怕,他故意落后了一些,遇有从后面赶上来的人,向
他吆喝,他也学会了回答,这才没有进一步的恶现象发生。
他一面走,一面不住抬头打量天色,心想,天再黑,总有一点星目微光,怎么会黑
成这个样子?
可是一任他用尽目力,仍是一丝光亮都看不见,他心中越来越是奇怪,也越来越是
害怕。
阿水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一面喝酒,一面呼吸急促,由此可知,他当时那种害
怕的心情,延续到了现在。
阿花忍不住问:“那究竟是甚么鬼地方啊?”
陶启泉也趁机问我:“你有甚么猜测?”
我道:“何必猜测,听阿水说下去,就知道了。”
我因为他已听过阿水的叙述,所以才这样说,他摇了摇头:“阿水始终不知道那是
甚么地方。”
我闷哼了一声:“那你为甚么想找大亨合作去发掘?”
陶启泉吸了一口气:“你听下去,就会明白。事实上,我也有一定的想像力,作了
一定的推测!”
我道:“好,那就等阿水讲完了再说。”
阿水虽然心中害怕,但是也好奇之至,他一直跟著那些人走著,在黑暗之中,他感
到聚在一起列队前进的人,越来越多。本来,他并不知道有多少人,但忽然在前面,有
一个极雄壮的声音,大喝了一声,像是发出了甚么号令。陡然之间,极其雄壮的歌声,
就在他的身边响了起来,歌声嘹亮。在歌声中,又不断夹杂著吆喝之声,听起来,简直
如同千军万马,如在战场上厮杀呐喊,直震得人心头发颤。
从歌声听来,他四周至少有上千人之多,阿水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混在那么多人
之中,他显然是一个外来者,竟不被发现,还可以蒙混下去,若是一被发现,这些人的
行为如此神秘,必定不容许外人侵入,就算一人向他吐一口口水,也把他淹死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心怯,心想还是退出算了,再打主意。
可是,当他想退出去之时,却已经迟了。
起先,他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听得歌声依然,但听来大是异样,像是前进的
队伍,忽然之间拉长了许多。接著,他想到故意落后,但实在不能,因为在他的身后有
人,他一放慢脚步,就有人推他向前走。
他想自两边闪开去,也一样不行,至多跨出半步就被阻,伸手摸去,则是紧硬不平
的石壁。
阿水不禁更是骇然,他总算明白了,自己和所有人,是在一道极其狭窄的山缝之中
向前走,根本没有法子脱离队伍!
极目望去,仍是一片黑暗,他真不明白,带路的人,是怎么可以正确无误地把队伍
带进那么狭窄的山缝之中的。
就这样,他随著大队向前走,从前面,不断有歌声传过来,所有唱歌的人,听来都
受过训练,一组人一组人接著唱。当歌声传到他的时候,他也只好跟著唱几句。他一点
不也明白唱的是甚么,但是那歌声听来却令人热血沸腾,甚至令人兴奋,分明是军歌一
类。
就这样,走了很久,照阿水的说法,是“有一百年那么久”,这才又听到了前面又
有歌声传来,那歌声,听起来悦耳得多,全是女声和童声。不多久,双方便会合在一起
,歌声也融合在一起,虽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歌声,但却又可以很是奇妙地结合在一起

此际,队伍已停了下来,阿水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是人,呼吸可闻,但是歌声一止,
人人静了下来,却又是雅雀无声。
阿水也屏住气息等著。不一会,前面老远处,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听起来悲
壮之至。随著号角声,队伍又向前移动,这一次,移动的速度甚慢。
更奇的是,虽然没有人说话,可是却此起彼伏,不断有啜泣的声音传出来,不时,
又有几下嚎哭声夹杂其中,连阿水也听出,号角声在悲壮之中,大是哀伤,分明是一种
哀乐!
一想及此,阿水又感到了一股寒意,因为他觉得,那么多人竟然是一支送丧的队伍

他心想,不知是甚么了不起的人死了,要有那么多人为他在黑暗中送丧!又何以天
色竟如此黑暗,难道老天爷也在哀悼这个人的死亡吗?
他正在想著,忽然之间,所有的声音又一起静止。而且,他也看到了极其微弱的光
线。
那光线有一大片,微弱朦胧之极,若不是在黑暗之中久了,根本觉察不出。
阿水的双眼一有了光的感觉,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谢天谢地,天终于亮了!
但是接著他便想到,糟糕,天色一明,自己就要被人发现了!
他吸了一口气,勉力镇定心神,仍然向前走著。光线渐渐加强,从前面朦胧地漫过
来一大片,终于使他可以约略辨别出一点人影了。
这一来,他比身在黑暗中时还要害怕,因为极目望去,影影绰绰,人头涌涌,竟至
无边无涯,少说也有万人以上!
幸好所有的人,这时都放慢了脚步,口中所唱的歌,听起来也格外哀伤。
所有人都专注地向前看,并没有人左右张望,而且阿水的服饰,取自那山洞之中,
看来也和旁人无异,所以肯定一时之间,不会被人发现。
他定下神来,一面随著大队向前走,口中哼哼有声,假装也在唱歌,一面向前望去

只见那片光芒的范围极大,朦朦胧胧,竟比整个足球场还大,可是光线看起来,古
怪之至,似有似无,闪烁不定,又似在流动,又像是静止。总之在阿水的经历之中,从
来也未曾见过这样的光源,他也不知道那是由甚么发出来的光──这时,他已知道那不
是“天亮了”,因为微光并不是来自天上,而来自前面!
越是向前走,光便越一越甚,渐渐地,也可以看到自己的手,那些人走得更慢,阿
水的四周全是人,他除了跟著人群渐渐移动之外,别无他法,他尽量掩饰著,不被别人
发觉他是一个外来者。
这段时间很长,直到号角声忽又大作,人群的移动,才停了下来。
阿水的个子不算很高,在他的前面全是人,似乎人人都很高大,遮住了他不少视线
,当他停下来时,还是只看到前面是一大片模模糊糊的光,但停下来不多久,光便增强
,那情形就像是天色由破晓时分要转为天亮一般。可是光芒却闪动得更甚。
这种景象,奇特之至,阿水用力眨著眼睛,也不知那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号角响了一阵又一阵,突然之间,一声呼喝,所有人一下子都匍伏了下来。
事出意外,阿水愣了才不过一两秒钟,已变成了“鹤立鸡群”,异相之至!他连忙也伏
了下来,心头狂跳,唯恐已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但总算过了一会,并没有甚么人注意他

匍伏了不多久,在号角声中,所有人又站立起来,继续向前走。
走了一程,再伏下来,然后又起来,如是者三次,已经离光源更近了。阿水向前望
去,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竟是一大片朦胧的水!
那一大片水,是一种异样的深蓝色,不是在他的视线之下,而是在他的正面。那种
朦胧的、闪动的光线,也正是由这一大片水所发出来的,或者说,是通过了那一大片水
传过来的。
阿水不住地睁著眼,他更不明白那是甚么景象了──他肯定自己不是到了海边,在
海边看海水,不是这个样子的。如今,一大片水就在他的正面,那情形就像是他面对著
一只其大无比的水箱一样,要不然,水怎么会在他的正面出现呢?
这时,阿水虽然看到了水,但是在他的面前,还有一大片人,他距离可以看到的水
,大约还有两百公尺,不过,他已可以肯定那是水,深蓝色的水。
而且,透过深蓝色的水,他还可以隐隐看到,水中似乎还有著高大的建筑物,巍峨
壮观,但是看不真切,只觉得形式很是奇特,不像宫殿,也不像是庙。
阿水此际,心中的讶异,真是到了极点,他心中傻傻地想:蒙古人造了那么大的一
个水缸干甚么?难道又是甚么人工建造的旅游新景点?
看来就算要养鱼,也要不了那么大的水箱,除非是养大鲸鱼,让人好在水底观察。
但那是甚么样的大工程,蒙古人何来这样的财力物力?
他正在想著,行列又停了下来,阿水真想不顾一切,挤向前看个究竟。忽然所有人
又一下子伏了下来,而且,缓慢而听来哀伤的各种乐音,也从前面传了过来。
阿水随众伏著,但他仍半抬著头,专注前面。
在他前面的那片海水极大,有好几个足球场般大小,一片深蓝,水中的建筑物,在
凝神观察这下,也渐渐看得清楚了,看得出那是巨大的石块筑成的,在一个正方形体的
两旁,是城墙也似的建筑,在其上,有著众多的梯级,还有众多的巨大石雕像。
那些建筑群上,都长了不少海草等类的水中植物,正在缓缓飘动。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前所未见,连做梦也想想不到的海底奇观。
阿水望著这一切,也如同身在梦中一般。不一会,他又看到有人在最前面推出了许
多木架子来,约有一百多个,高有三公尺。
又有许多人爬上了木架子,阿水在这时候,几乎“啊”地一声,叫了起来,因为所
有披上木架子的人,身边都带著一个金黄色的半圆球。
他对这种半圆球的大小形状颜色,并不陌生,那天晚上,他就是被这种半圆球扯下
水中,失去知觉,醒来之后,已在那山洞之中了。
那些爬上架子的人,随身所带的半圆球,看来略小。几百个人一起爬上了架子,看
来像是一群金头怪物在行动,怪异莫名。
等到一众人上了架了,忽然听得那些架子发出轧轧的声响,各伸向上,伸向上的部
分是四方形的,但每一边都有梯级。随著这种四方的梯级向上升,那些人也就迅速无比
地向上攀去,自架子上升起的梯阶,竟然高达十公尺左右才停止。
那些架子上、梯级上,已攀满了人,老远看去,这些人和架子,就在海水之前。深
蓝色的海水,就像是一副古怪之至的画面的背景色一样!
阿水说到这里,陶启泉作了一个手势,令阿水暂停,他向我道:“你能够设想那些
会有梯级升出来的架子,是甚么东西?”
我听阿水的叙述,听得诧异莫名。我一生之中,遭遇的怪事之多,不可胜数,但如
果那是我的遭遇,其怪异的程度,肯定在前三名之列了。
陶启泉突然这样一问,我自然答下上来,所以摇头道:“难以想像。”
陶启泉对阿水道:“拿出来给卫先生看看!”
我又呆了一呆,不知道陶启泉要阿水拿甚么出来。阿水忸怩了一下:“我画得不好
,但确是那样子的。”
他说著,走向一个柜子,看来冷医生的办公室,他熟悉得很,他取出了一叠纸来,
抽出了其中的两张,交给了我:“那架子和梯子,就是这样子的。”
我看到那两张画,一张是一个“架子”,那是一个木台,下面有轮,上面升起一个
很高的笼梯。
另一张画,在一片深蓝色之前,有许多这样的架子,架上爬满了带著半球形物体的
人。
陶启泉再问:“你看这架子像甚么?”
本来,我一点概念也没有。但是忽然之间,灵光一闪,想起陶启泉来的时候,提到
过成吉思汗,我脱口便道:“这东西,看起来像是蒙古大军攻掠城池的战车,靠它爬上
敌人城墙去的!”
陶启泉用力鼓掌:“好卫斯理!一点不差,专家看过,说那是战车和云梯的结合,
是蒙古军事天才的创作,在当时的攻击战中,起了重大的作用,这东西叫做‘升天车’
,最高可以升至二十公尺!”
我不由自主向阿水望了一眼。
陶启泉明白我的意思:“这东西,要不是阿水亲眼见过,杀他的头,也想不出来。

我心中疑惑,咕哝了一句:“难道他们要去攻打那……水中的建筑物?”
陶启泉叹了一口气:“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怪,你且听阿水说下去。”
阿水喝了几口酒:“再下来发生的事,我……一想起来,就怀疑自己当时身在梦中
,但却又不是,那一大片深蓝色的海水在我面前,那情形就像是面对著一只巨大无比的
水族箱一样,我看著,心中不断地兴起疑问:何来这么巨大的玻璃?就算有那么大的玻
璃,这是多大的工程,为甚么要这样做?”
阿水心中,确然一直育这个疑问,这很正常,因为谁都会这样想。
当然,眼前的奇景,更是吸引,阿水也没有一直在想答案,他看到再也没有人爬上
架上,笼形的梯上、已爬满了人,少说也有好几百人。
这时,号角声再起,爬满了人的架子,在另外许多人的推拉之下,缓缓向前,更接
近海水。忽然之间,听得所有人都呼喊起来,那呼喊声之大,令阿水吓了大大一跳。他
已忍了很久,这时,也趁机大叫起来,反正人人都在呼叫,也没有人注意他。
就在惊动动地的呼叫声中,阿水看到的奇景,足以令他后来一想起来,就以为身在
梦中。
他看到,攀在笼形梯子上的人,自上到下,约有五层。这时,在最上层的那些人,
忽然纵身向前直扑跳了出去,阿水乍一看到,心中大是吃惊,心想,糟了,梯子那么高
,那些人扑跳著,离开了梯子,摔下来,岂不是不死也成重伤?
一下子,有几十人在高处向前扑跳而出,这场面很是壮观。但可以想像的是,随之
而来的,必然是这些人肝脑涂地,血肉横飞,骨折筋裂,惨不堪言。
阿水心中一凛间,事情已发生,那些人己扑跳而出。那些人是向著下面的水扑出去
的,意外之至的是,那些人一扑近水面,非但没撞跌下来,而是一下子就扑进了水中!
那些人一进了水中,自然不会摔跌下去,只是身子向上略沉了一沉。接著,各人动
作一致,把那半球形的东西,罩到了自己的头上,立即向前游了出去,那些人的身手,
很是矫捷,游得很快,目的地是那宏伟之极的建筑物。
阿水真是看得呆了,一时之间,他竟然无法明白发生了甚么享。张大了口,却再也
发不出呼叫声来。
其余所有人,像是看惯了这种怪事一样,他们仍在不断地呼喊,他们的呼喊,听来
是在助威,向那些一扑就跳进了水中的人喝采。
等到阿水略定过神来时,扑跳进水中的人更多了。原来笼形的高梯会转动,攀在一
边的人,扑跳进了水中后,它就转动,把另一面转向水,那一面的人,再整齐地扑跳进
水中去。
等到第一层的人全进了水中,向那宏伟的建筑物游去时,第二层的人,也依次跳进
了水中。
阿水看得喉乾舌燥,全身发滚,眼前景象之奇特,真足以令人神经错乱!
阿水说到这时,略停了一停,竟大口喘起气来。
我也正想有问题问他,所以暂不催他继续说下去。看到他的样子略为定神了些,我
才问道:“那些人向前一扑,就扑进了水中?”
阿水点头:“是!”
我作著手势,指下面又指前面:“你看清楚了,是跳向前面,不是向下跳?”
阿水大声道:“向下跳,跳进水去,那有甚么稀奇。”
我道:“好,那你知道自己是在说甚么?”
阿水道:“知道。”
我耐著性子:“请你再说一遍。”
阿水虽然很不耐烦,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所说的一切,不是很容易令人相信,所以他
还是照我的吩咐,把他当时看到的情形,再说了一遍。
虽然在他的两遍叙述之中,并无破绽,也没有自相矛盾之处,可是,我还是摇了摇
头。
我道:“阿水,你所说的情形,如果成立,那就是你看到的那一大片深蓝的水,是
不会流动的,像这样──”
我把一只杯子斟满酒,再把杯子横放,杯中的酒,自然立刻流泻了出来。
我伸手指向杯口戳了戳:“你的意思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水还在杯子中,那些人
和水之间,并无阻隔,所以可以──跳进水中?”
阿水吸了一口气:“是的!”
我先望陶启泉,再看冷若水,一字一顿地问:“这合理吗?”
陶启泉和冷若水竟异口同声道:“若是事情合理,谁会来找你卫斯理。”
我不禁啼笑皆非:“可是也不能完全违背自然原则,水一定是流动的,不然就不叫
水,不会流动的水,你们叫我如何理解?”
他们都不出声,我道:“是要我理解成有一块大玻璃挡在水的前面,那些人有可以
穿过固体的本领?”
陶启泉道:“那更不可思议了!”
我道:“不,那可以设想,比起水能直立不流泻,更可以接受。”
陶启泉默然不语,我又道:“我知道你曾亲眼目睹固体穿越固体的奇事!”
陶启泉道:“是,那个举世闻名的张姓奇人,和一些其他的异能人士,都有这个本
领,但是他们只不过是把药丸自瓶中取出来──”
我道:“也有人说,那张姓异人,可以穿透墙壁,可以由三楼一直穿过地板到一楼
!”
那张姓异人的许多异能,完全超乎人类现有的常识范围之外,这里不是讨论他的一
切,只是我提出了人有穿越固体的可能性,所以才提出来,事实上,许多“法术”都有
这种事例。
我和陶启泉正在讨论,阿水却插言道:“不是,那些水,那……直立的水前面,并
没有阻隔!”
阿水所说的话,听来很怪,像“直立的水”,听起来,就像是“冰冻的火”一样怪

六、大胆假设
然而,我又不得不承认,“直立的水”是一个很恰当的形容词。
当时,我听阿水说得那么肯定,没好气反问:“你怎么知道?”
可能是,我的语气太生硬,阿水有点害怕,但是他还是坚持:“那些人跳向前去,
扑进水中的时候,都有水花溅出来,就像跳水一样,有的溅得多,有的溅得少。”
我呆了一呆,实在难以想像这种情景,阿水再强调:“是真的,水花溅出来,洒在
附近的人身上,那些被水洒中的人,都高举双手欢呼,像是中了头奖一样!”
我吸了一口气:“你说那片水有多大?”
阿水道:“好大好大的一片,直立在面前,直上直下,像是一幅奇大的峭壁,可是
人一跳,就能跳进水里去,游向那……宫殿!”
我苦笑:“他们游前去干甚么?”
阿水道:“起初我也不知道,后来,看到他们游近去,是除去墙上、柱上和那些石
人石马上的海草,一时之间,海水混浊起来,连那宫殿也看不清了!”
陶启泉又叫了我一声,他虽然没有说甚么,可是他的神情,分明是在问我:“够怪
了吧,你有甚么意见?”
我挥了挥手,示意各人都静一下。
我确然需要静一下,把阿水已经说过的那一切,好好的消化一下。
我发现,我必须先肯定一点,信他的话,还是不信。
若是根本不信,那也不必考虑其他了!
阿水所说的一切经过,都荒谬莫名,也正因为如此,那是他想像力范围以外的事,
他无法“想”出这些事来。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这些全是他真正的经历了。
我想到这里,向冷若水望去,冷若水道:“妄想症患者的妄想,也是由患者本身的
脑部活动所形成,一个人若是从来也不知道有马这种动物,那么,不论他如何妄想,他
都不会想像自己变成了马!”
冷若水的话,等于和我的肯定一致,我吸了一口气,向陶启泉道:“令海水壁立,
传说中,有些‘仙法’可以作得到,基督教的《圣经》之中,上帝的力量,分开了红海
,使摩西和他所带领的以色列人,得以逃过埃及人的追击,也是一个例子。至于阿水所
说的情形,我还无法假设属于哪一类。”
我这样说,陶启泉自然不满意,可是阿水却高兴之至,他搓著手:“你相信我的话
了?”
我道:“是,请你再说下去──那些人是如何离开直立的水的,仍然跳出来?”
阿水受到了我相信他话的鼓励,大是兴奋。
他道:“不是,是另有一些人,爬上了梯子,那些人游回来时,在梯子上的人,伸
出手去,他们也伸出手来,在梯子上的人,把他们拉出水来的。”
我闭上眼睛一回,设想著这种怪不可言的情景,不由自主摇头不已。
那些游进水中的人,人人头上顶著半球形的物体,阿水自身有过经验,知道半球体
之中有空气,可以供人在水中呼吸。
那些人在水中,行动也很矫捷,他们清除那宏伟建筑物上的海草,引起了海水的混
浊。等到他们全部被拉回来之后,海水又渐渐澄清,建筑物看得更清楚,这时,深蓝色
的海水也更明亮。
所有的人,随著号角声,一会唱歌,一会呼叫;又有一队一队的人,上去跳舞。阿
水心中发急,不知何时是了。
这些仪式,占了很长时间,直到面前的水,渐渐地,又从亮蓝变成了深蓝才止。
所有的人都转过身,往回路走去,阿水夹在人丛之中,又饿又渴,他也不知如何才
好,只好跟著众人走,那些人都走一走,回头看一下,不多久,深蓝色的水越来越暗,
再不多久,那一片水已黑得看不见了,四周是又一片浓黑!
我听到这时,心中陡然一动,疾声问:“阿水,你可有注意,究竟过了多少时间?

阿水道:“没有,开始时,事情太怪了,我根本不知时间,后来,也无法计算。”
我沉吟了一下,阿水又道:“我离开的时候,吃得很饱,到面前的水最亮,那些人
开始游回来的时候,我肚子开始饿,到再走动,那片水不再发光时,我饿得更厉害,怕
有一整天了!”
陶启泉神情兴奋:“你想到了甚么?”
我反问:“你先说,你想到了甚么?”
陶启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想到的是,阿水确实过了一天,从天亮到天黑  
他到水边的时候是早晨,那片水变得最明亮的时候是正午,后来,水又变深蓝,太阳下
山了。”
陶启泉一面说,我和冷若水就一面点头,阿花却不明白,她道:“水哥没说看到太
阳啊!”
陶启泉望向我,我鼓励他说下去,他挺了挺身子:“阿水当然看不到太阳,太阳是
在上面,太阳晒在海面,光线透过海水传下去,海水越深,光线越弱。阿水看到的光是
,海下面的光,他是在海底下!”
陶启泉一口气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
阿花用怀疑的眼光望一了陶启泉:“不对吧,要是在海底,海水应该在头上才对,
水哥说水是在前面的!”
陶启泉伸手在阿花的俏脸上,轻拍了两下,却向我看来,我作了一个请他说下去的
手势,他道:“他是在海底,不过是在海底的一个大岩洞之中。他看到的那一大片海水
,就是那个海底大岩洞的洞口!”
他说到这里,又伸手捂住了阿花的嘴:“你一定要问,海水怎么会不涌进洞中,对
不对?”
阿花娇媚地点了点头,陶启泉道:“这一点,我想不到了,或许是甚么‘仙法’阻
隔了海水!”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仍然望定了我,我缓缓摇头:“我也想不出道理来──”
说到这里,我略顿了一顿,忽然有了奇想。
我道:“倒是有一个可能,就像把一只空桶,倒覆著迅速压进水中一样,由于桶中
有空气,所以水被空气所阻,不能进入。”
各人都望定了我,我续道:“那海底岩洞之中,显然有空气,不然,那么多人,无
法生存。我想,那是亿万年之前,地壳变动所形成的一个奇迹──形成了一个大岩洞在
先,再突然有海水涌进,海水把岩洞中的空气封在岩洞之中,海水也为空气所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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