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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水晶宫

_7 倪匡(当代)
来客面有难色:“卫先生,好不容易见到了你──”
白素道:“他说了会和你联络,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联络你,你请先回吧!”
来客叹了一声,慢慢走向门口,齐白走过去,伸手拉开了门,来客看到了齐白,很
是害怕,急急出了门,在他走出门口时,才说了一句:“卫先生,看来你的那些经历都
不假,真的……与各种……怪人为伍!”
齐白心情好,故意恶作剧,冲来客作了一个怪脸,把来客吓走了。
这个来客,带来了一个故事,但是和这个故事无关,所以只是略提一提就算。
齐白关上了门,仍在叫著:“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我问:“人呢?”
齐白一扬手:“随后就到!”
这一“随后”是十小时之后了,据齐白说,他们是一起出发的,但齐白有突破空间
的本领,千里迢迢,转念即至,别人都要坐飞机来,十小时也已经是特权人物才能做到
的时间了。
来的是那一男一女,还有朱槿。
我和白素,一见那一男一女,就不禁被他们的外表吸引住了,忍不住发出了由衷的
赞叹之声。
严格来说,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了。第一次,是由黄蝉带著我去见他们的,那时
,他们还未曾“还阳”,只是木头人,身体木质,不能自由活动。但当时已觉得他们栩
栩若生,全身,尤其是脸上,宝光流转,非同凡响。
如今,他们的身体,表面看来,与常人无异。当他们并肩走进来时,那种雍容的气
度,难以形容地令人心折。
我们见过不少仪容出色的男女,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当原振侠医生和女巫之王玛仙
在一起的时候,是令人目为之眩的金童玉女。当年轻人和他的黑纱公主在一起的时候,
是令人神为之夺的神仙伴侣。
但是若将他们和眼前这一男一女比较,却又都有不及之处,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形
容才好。
那一男一女见了我和白素,立时现出很是亲切的笑容,一齐急步靠近我们,双方接
近之后,他们齐声道:“大德不言谢,我们不必多说甚么了。”
我忙道:“其实我并没有做甚么,两位在成长过程之中,多有磨难,全仗多方面的
帮助,才得以度过。”
那一男一女互望了一眼:“卫君太客气了,我们不敢忘记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说起来,我真的没有为他们做过甚么,他们一再这样说,反而令我感到不好意思。
齐白在一旁道:“你们不必客气来客气去了,言归正传,他们对于自己的来历知之
甚详,我们要进行的事,大有希望。”
我深吸了一口气,向朱槿看了一眼,朱槿道:“其一,黄蝉托我问候两位。其二,
我是当然的参加者。”
齐白忙道:“是!是!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参加,并没有甚么关系,成吉思汗的陵墓
,根本没有被发掘的可能,绝无可能!”
我瞪著齐白,不明白他这番自相矛盾的话,是甚么意思──他既说发掘陵墓绝无可
能,又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参加并无问题,却是何意?
齐白看来有太多的话要说,手舞足蹈:“首先,陵墓确然在海水中,但是那海子根
本不存在于地面之上!”
我摇了摇头──虽然那一带荒凉无比,但如今,从人造卫星上观察,地球的每一个
角落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不会再有地面上的空白。
齐白立时又补充道:“那海子不在地面上,而是在地底下!”
地下有海洋,那也不出奇,最近,地质学家就证明了在欧洲中部,地下有一个大海
洋,面积比地中海还大,但是我还是摇头。
我道:“不对,阿水见过有光线自海面射下来,而且,他也是通过浮上水面,离开
那里的!”
我准备,若是齐白反驳我,说阿水的叙述不可靠,我就和他争辩,因为我相信阿水
的话。
齐白却一拍大腿:“奇妙之处,就在这里。那地下海子,一年之中,有一个时期会
开海眼──”
我忙道:“等一等,甚么叫作‘开海眼’?”
齐白道:“你真心急,那地下海子,和一个会移动的海子之间,有奇妙的联系,每
年有一次,当那个会移动的海子,恰好移到地下海子的上面时,两个海子的海水相通,
那个地下海子也能接收阳光,通向地面,过了那个时期,海子就隐藏在地下,谁也不知
它在何处!”
我呆了半晌,心中只想著一个问题:如此怪异的自然现象,当年是怎么会被人发现
,而利用来建陵墓的?
那一男一女却在这时插言,那女的声音温柔动听:“这一年一度的开海眼,也就是
当年殉葬者拜祭先帝的大日子。”
我呆了一呆,一面想起阿水的叙述,一面口中念念有词:“殉葬?先帝?”
那男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齐白解释:“这位仁兄的情形,很是怪异。人类的‘精
神分裂症’或称‘人格分裂症’,这位仁兄的情形很近似。他有贵由皇帝的记忆──有
时候,他简直以为自己是贵由皇帝!”
那男子像是在为他自己抗辩,大声道:“我本来就是他!”
像“我本来就是他”这样的语句,正常人听了,会大惑不解,幸好我久历不正常之
事,所以也不觉得怎样。
齐白又道:“有时,他又觉得自己是一棵树──”
那男子再度抗辩:“我本来就是一棵树。”
齐白续道:“更多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人和树的结合,一个特别的、新型的生物
,无以名之。”
这一次,那男子的声音变得低沉:“我本来就是无以名之的生命,是……别人制造
出来的!”
我看到他在这样说的时候,和那女子互望了一眼,眉宇之间,颇有落寞和无可奈何
的神色。
我安慰他:“所有的生命,都是‘别人’制造出来的,有没有名,并不重要,宇宙
间每一刻有旧有的生命绝迹,也是有新的生命产生,何必执著?”
那一男一女听了我的话,神情开朗了许多,我又道:“像你们如今的情形,那是高
级生命的象徵──身体虽然只是一个人,可是思想却分成三方面,这和道家的最高学说
相符合──人到了精神的最高境界,会有‘三尸之神’的出现,甚至在实则的形体上,
也可以进步为一化为三,道家的祖师太上老君,就有‘一气化三清’的神通,那是众所
周知了!”
那一男一女听了更大是高兴,齐声道:“我们对这些一无所知,要多多请教。”
我道:“不敢,我也所知不多,但我可以介绍真懂的人给你们──令祖成吉思汗当
年也曾向道家请益,长春真人丘处机曾是大汗的良师益友!”
那男子连连点头:“是,我听说过。”
齐白吸了一口气:“我们的设想,完全正确,他有有关成吉思汗陵墓秘密的记忆。

我大是惊喜,望定了那男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那男子叹了一声:“正因为
我还有自己和树木的思想,所以,这……个……作为皇帝的记忆,令我痛苦不堪──在
那个记忆中理所当然的事,在另外两个记忆中,都是罪行,真是痛苦。”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对于他的“痛苦”,不是很能理解。他又道:“两种截然不
同的记忆,冲突极大,而且道德标准大不相同,一个视人命如儿戏,为了一点点小事,
可以杀戮无数生命;而另一边,却知道生命之可贵,哪怕是一株小草,都有生存的权利
,这……真是太矛盾了,却偏集中在我一个人的身上……真太痛苦了。”
我吸了一口气:“你可以请勒曼医院的医生,把你不需要的那部分记忆删去!”
那男子苦笑:“我也想过如此,可是这一部分记忆,又是我生命来源之一,我又有
点依恋不舍!”
我苦笑:“那就无法可施了!”
齐白叫了起来:“就靠了你这部分记忆,人类才能略知这伟大的陵墓工程的梗概!

那男子声音苦涩:“以几万人的生命作代价,又令得几千人世世代代在海底的洞中
生活,这叫‘伟大’?”
我们都不出声,朱槿转过脸去──她的上级,直到如今,还在延续这种“伟大”,
所以她很难和我们目光相对。
齐自道:“不管这些深奥的问题,我要向卫君夫妇复述你所说的一切了!”
十二、失败了
那男子道:“可以。”
齐白道:“他所知的也不多──如何建造的经过,他就不知道,他只知道一年一度
的开海眼,和知道有一个千人队,准携家眷,自愿在岩洞中殉葬──活著看守海底的陵
墓。重要的是,他知道那一年一度出现的‘海眼’的正确所在。”
齐白在说到这一点的时候,简直双眼发直,满面红光,兴奋莫名。
我沉声道:“你准备通过‘海眼’去探索陵墓?”
齐白一挺胸:“当然,而且,我想邀你作伴──你是当然伴侣,别人有兴趣,也可
以参加!”
他说到这里,望了朱槿一眼。朱槿立时道:“我当然有兴趣。”
我犹豫了一下──若是在若干年之前,我早就一口答应了,可是如今,人的年龄,
绝对影响人的想法,我竟没有立时答应。
齐白也大是讶然:“怎么了?”
我道出了我的想法:“别忘了,在那陵墓附近还有许多人,一直以奇异莫名的方式
生活著,而他们的责任就是守护陵墓,你去探索陵墓,就等于是外来的入侵者,与他们
为敌!”
齐白呵呵笑了起来,向那男子一指。
那男子道:“我在被告知陵墓的秘密时,同时也得到了一番先帝的训示。先帝说,
他经营的,不但是一座陵墓,也为活人找到了一个最隐蔽的所在,可以避难。帝王生涯
,权在则昌,权失则亡,难以有千秋万世不败的基业,一旦失败,需要避难时,那就是
最好的所在了。”
我心中大是感慨,因为未曾想到成吉思汗这个不可一世,人类历史上最成功的皇帝
,也会有如此的想法。
那男子又道:“要进入陵墓,为守墓军人接受,必须有一句暗语,我自从被定为皇
位接位之后,先帝就传授我这句暗语,在学习的时候,我也不知这是甚么意思,到最后
,先帝才告知暗语的用途。”
齐白急不及待地道:“他还记得!”
那男子接著就念出了一句话来,这句话甚长,至少有三十个音节以上,我也听不懂
含义。齐白又抢著道:“我已记住了!”
那也就是说,进入陵墓的条件,已成熟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情。齐白叫了起来:“卫斯理,邀游成吉
思汗陵墓,这可是稀世难得的机会!”
我道:“我当然不会错过──”
齐白过:“阿水所说的那各种‘半球体’,显然是当时潜水工具,我们配备最新的
潜水设备去,就算有万一的差错,最多在海底岩洞住上一年,到第二年开海眼时,再浮
上来!”
我吸了一口气:“我不是考虑这些,而是在想,陵墓难道有现成的通道可以通进去
?”
齐白向那男子一指,那男子道:“正是,自那岩洞之中,有一条通道,可以通进陵
墓去。在上千个守陵人之中,只有一个人知道出入口,这个人世世代代要选择最可靠的
人,把这个秘密传下去。能说出暗语之人,就是所有人的主人,所有人都会服从命令。

齐白来回走动:“我也想好了,我会带大批他们生活所需的物资下去,例如能发微
光的灯──他们在黑暗中大久了,我想阿水所说,岩洞中不能生火的原因,是怕消耗氧
气,洞中的空气成分固定,消耗一分,难以补充,所以我也会带空气补充的设备下去─
─”
我不等他说完,就道:“你甚么也不必带下去。”
那男子笑道:“正是,他们都是我的子民,我会考察他们如今的生活情形,设法改
善,齐先生不必额外费心了!”
他说著,望了身边的女子一眼:“可是?”
那女子一直在微笑,闻言才应了一句:“正是。”
那男子有贵由皇帝的回忆,那女子自然也有海迷失皇后的回忆了,从如今的情形来
看,当年,皇后必定是一个好皇后。
齐白高举双手:“你怎么说怎么好。”
我总结了一句:“一共多少人去?”
齐白道:“至少有我、朱槿、他们,还有你──”
我望向白素,白素挽住了我的手臂:“我也去。”
我大是高兴──后来,阿水也坚持要去,理由是他想念那个和他共处了三年的壮妇

我们在开海眼日子之前的一个月,就已到了附近地区,由大亨和当地政权打好了交
道,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上,我们行动无阻。
齐白所带的潜水设备,很是先进,到了临近日子,由阿水带路,在一个高岗之上扎
营。
站在高岗之上,极目望去,不见水源,真难想像会有移动的湖泊,带著大量的水,
漫淹过来。更难想像的是,可以通过这个湖泊,进入地下海洋。绝难想像的是,地底海
洋下,不但有最大帝国创造者的陵墓,还有不知道多少不见天日的守陵者!
当晚,只闻风声,不闻水声,各人都神情疑惑,连那一男一女,也不能例外,只见
那男子不断向女子望去,女子缓缓摇头,柔声道:“那是你当帝王的最高机密,我从来
也不知道。”
那男子喃喃地念了一些话,又道:“我应该没有记错,正应在今晚发生。”
阿水压低了声音:“或许还未到子夜。”
接下来,大家都不出声,只是等著事情发生。在这种情形下,酒的作用很大,只有
朱槿和白素,不知在交谈些甚么,压低了声音,说个没完。
然后,突然之间,人人都抬起了头来。
水声来了!
那水声,并不是如怒涛千里,汹涌澎湃,也不如狂风暴雨,震人耳鼓,也不类飞瀑
流泻,轰轰隆隆,只是汩汩的流水声,听来很悦耳。可是在柔和的水声之中,也可以感
到水势之浩大,因为水声听起来,铺天盖地而来,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却充塞于天地之
间。
各人一呆之下,一起跳了起来,向营帐外冲去。一出了营帐,足有一分钟之久,各
人都呆住了则声不得。从听到水声,到冲出营帐,也不过是几十秒钟,可是月色之上,
极目以望,已是一片水光!
那好大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水,闪著波光,如同活物,正在迅速膨胀,伴随著汩汩的
水声,在我们为眼前的情景发呆期间,水已漫上了高岗,可以浸到脚背了。
齐白首先大叫一声:“准备潜水!”
所有人都事先演习过,潜水装备极快装嵌妥当,水已经齐腰了。
各人都心情紧张,我和白素紧握著手,伫立不动,极快地,看到远处,像是有几个
发光的半球体在浮动,水已漫过了头。紧接著,只觉得有一股极大的牵引之力,显然是
有一个大漩涡卷了过来,别人经历如何,不得而知,我和白素已被那个漩涡抛著,身子
极快极速地旋转起来。
这种快速的旋转,很快地超过了人所能忍受的极限,连我也感到了极度的晕眩,白
素把我的手握得极紧,我知道她也一样在抵抗旋转带来的不适之感。
在这一点上,倒可以证实阿水上次出入,都是昏了过去再醒回来,是实在的情形。
本来,我们预料在开海眼的日子,蛰居海底的人,会趁机出来,我们或可以遇上他
们,由他们带领著,通到地下海洋去。
可是如今种情形,分明是有意外发生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可以说是意料之外,但是,也可以说是意料之中。因为虽然那男
子有著贵由皇帝的记忆,但是他所知也极少。
他只知道开海眼,和在那一天可以由移动的海子,通到地底海洋去,到达陵墓。但
是,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去。
齐白天真地以为,既然阿水凭著中古时期的潜水工具,也能够进出地底海洋,若是
配上先进的潜水设备,自然更加来去自如了。
我这时,在身子身不由己地急速旋转,思绪己开始变得混沌之际,想到了这一点,
我不禁苦笑,岂止齐白一个人如此认为,我、白素、朱槿等等,也还不是一样,认为移
动的海子一出现,我们就可以到达目的地吗?
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我们都失策了!
我们都极度失策,如今,我们必须为失策付出代价,我们必须在大海急速的漩涡之
中,挣扎求生!
我们的潜水设备,包括了头罩在内,头罩之中,有完善的通话设备,但是,以我和
白素两人,那么富于冒险生活经验的人,在那种情形下,竟也全然忘记了我们之间是可
以通话的。或者,虽然意识中知道可以通话,但是在急速的、不规则的旋转之中,不但
全身的肌肉,就是五脏六腑,也都移了位,如何还说得了话来。
我只可以感到,白素紧握著我的手,我也紧握著她的,这已是我们两人仅存的知觉
了。
人像是处于抛掷器中的一粒小石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出去,一片混沌,我
好几次忍住了想呕吐的感觉,只感到身上,连头发都在造反,像是想同心合力地把我的
头皮抛掉。
我开始呼吸急促,想叫,但是又叫不出来,我的意识已降低到了零,到了最后,我
只想到一点:我要死了!白素这次要和我一起来,真是早有预感的──我们两人可以死
在一起。
死了之后,我们魂归何处呢?
由于已有不少经历,认识了人死之后的情形,所以我并不害怕死亡。
我还想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再接著,我就丧失了知觉。
我想,一定是身体再也经受不起那种痛苦,所以才用昏迷来保护,若是昏迷不醒,
自然也造成死亡,那是人体对于各种恶劣环境的自然反应。
等到我重又恢复知觉时,只感到一阵异样的灼痛,尤其是双眼,简直如同有两双火
球在炙烤一般,而且,真的有两团火在跳跃,我下意识地挥动双手,想挥去眼前的火球
,却发现我的一只手不能行动。
这时,我的神智,迅速复元,我感到那不能行动的一只手,是被别人的一只手握著
,我也立刻知道,那握著我手的人是白素。
我兴奋得发出了一下听来很是可怕的怪声,接著,也听到了白素的声音。
那时,我也发现了,我双眼感到有火球存在,那是由于阳光的照耀──对著阳光,
即使闭上双眼,也会感到一片火红!
我先以手遮住双眼,然后慢慢睁开双眼来,我首先感到眼前像是走出了无数花朵,
接著,我看到白素也在做同样的动作,我们的双手,仍然紧握在一起。
我慢慢移开手,赫然看到在不远处,有一男一女也握著手,挺立著,正是那一男一
女。
我和白素齐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迅速地除去了身上的潜水设备。那一男一女看
到了我们,向我们奔了过来,两人齐声道:“谢天谢地,可是,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我四面望去,视线所及,全是荒漠,我伸手拍打著头,一时之间,答不上来。就在
这时,齐白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们被强力的漩涡卷走,未能进入地底海洋,却
又被卷上陆地了。”
我、白素和那一男一女都“啊”地一声,想起昏过去之前的遭遇,都不由自主打了
一个寒噤。
齐白的神情,沮丧之至,白素道:“少了两个人,他们呢?”
正说著,便看到不远处,一个沙丘之后,有一个苗条的人影,正慢慢向前走来。
那是朱槿。
我们向她挥手,她也挥手以答,不一会,她到了近前,哼了一声:“失败了!”
我们齐声道:“失败了!”
大家很自然地望向那一男一女,那男的皱著眉:“我不知道为何失败,我对我所知
的,绝无保留。”
齐白不断顿脚,在沙地上,顿出了一个又一个脚印,恨声不绝──他本来的要求已
经不高,只是想到陵墓之中去看一下,以他如今的身份而言,任何金银财宝,对他来说
,都已没有意义,那只不过是他还完全是人的时候所遗留下来的一个意愿而已。
他也算是做足了准备功夫,结果却失败了,自然难免沮丧。
我迅速地镇定下来,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我道:“我们的失败,其实并不意外,
我们意图‘碰巧’和阿水一样的奇缘,能够到达地底海洋,本来机会就不是太大。”
我的话才一说完,白素先叫了起来:“阿水呢?”
是的,阿水呢?
其他的人全在一起了,可是阿水呢?
由于阿水是一个小人物,不受人注意,所以一开始,我们竟都未觉出他的不存在,
这时惊觉,视线所及,荒漠之上,除了我们之外,别无他人。
我心中感到了一股寒意,直觉凶多吉少了!
回想刚才在急速的漩涡中挣扎的情形,我、白素和朱槿,都是受过严格武术训练的
人,尚且被转得全身的组织,像是离了位一样,昏了过去;那一男一女,体质和常人不
同,不知道他们是否曾昏过去,但是也显然未能控制他们的身子。
齐白已经不是人,他自然可以有办法对抗恶劣的环境,而阿水却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是不是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逃出生天?
一时之间,各人想到的都和我一样,都有大事不好的神情,齐白虽然身份大变,可
是冲动的性子不改,他竟然扯起喉咙,叫了起来:“阿水!阿水!”
我连忙喝阻他:“别叫了,他怎么听得到。”
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别无人影,自然随你怎么叫,也不会有人听到的。
齐白停了下来,忽然又道:“通讯仪,通讯仪极有效,可以向他喊话。”
齐白所说的通讯仪,是附在潜水设备的头罩上的,本来的用途是,若是在水中失了
联络,可以通话。如今齐白提出了可以利用和阿水联络,要是阿水还活著,而且清醒,
倒可以一试。
齐白已取过了他的头罩来,一面启动,一面道:“若不是设备精良,只怕有多人在
海中丧生了!”
他说的时候,望向我、白素和朱槿,然后又望向那一男一女。
那一男一女道:“我们一样会淹死的。”
他们说著,回望齐白,意思很是明显,齐白摸著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淹
死,更不知道自己死了之后,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齐白的话,听来令人发笑,但是看著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却又叫人笑不出来。
他操作了好一会,通讯仪只是发出了一阵嗡嗡的声响,气得他抬起手来,把头罩重
重地摔在沙上。却不料这一摔,突然自通讯仪中传出了声音,很微弱,但是也足够听得
清楚。
那是阿水的声音,他正在叫:“卫先生,卫先生。”
所有的人立时围了上来,齐白捧起了头罩,我大声问:“阿水,你在哪里?”
阿水道:“我很好,我已回来了,你们每一个人都安好?”
齐白一听,就涨红了脸:“好啊!你知道我们到不了目的地,你──”
阿水急辩:“我也是到了才知道──我被我老婆引回来,你们被拒绝了。”
齐白更怒:“你放甚么屁!你反倒可以进去,我们为甚么不能?我们之中,甚至有
贵由皇帝和海迷失皇后在!”
阿水道:“我说了,但他们说,根本不知道有甚么贵由皇帝。”
齐白呆了一呆,随即他想到了,成吉思汗时代的人,当然不知道日后会有贵由皇帝

齐白又道:“那暗语!我们知道那暗语!”
阿水叹了一声:“我也说了,他们说,他们听说过有暗语这回事,可是年代太久远
了,暗语已经失传,没有人知道了!”
我们各人听得面面相觑,阿水又道:“他们不想长久以来的生活被外人打扰,我是
例外,因为我老婆在他们之间,地位很高,又知道我真心娶她,所以准我留下,你们请
回吧!”
我们都知道,如今他口中所说的“老婆”,就是他上次经历中的那个壮妇。他叫我
们“请回”,齐白自然不肯干休。但不等他开口,阿水又道:“而且以后也不必来了,
如何可以到达目的地,只有他们知道,为了保障他们的生活不被打扰,绝不会允许外人
进入的。”
朱槿疾声道:“问他们一下,难道他们愿意世世代代在海底下生活?”
接著,听到阿水说了一句话,又有一个妇人之声也说了一句。
那一男一女显然是听懂了的,那男的也大声地说了一句,可是,却已没有了回音。
齐白发急:“喂,你们在说些甚么?”
那男的道:“阿水代问了问题,回答是:他们早已习惯了。我再大声对他们说,习
惯可以改变,他们却没有回答了。”
齐白道:“那是甚么意思?”
那女的道:“那表示他们无意改变习惯。”
齐白颓然道:“那也表示我们无法见到成吉思汗陵墓!”
那一男一女望定了齐白:“就算有能力可以去,也应该尊重他人的选择,是不是?

齐白“哼”了一声:“蒙古皇帝,居然懂得甚么叫尊重他人,当真可笑!”
那一男一女不去理会他,向朱槿道:“我们也该告辞了,烦你向那几位老人家说一
声,延年容或有之,长生决无可能!”
朱槿苦笑了一下,没出声。
齐白还想再和阿水接触,可是直到他将所有头罩都摔坏了,也没有结果。
我们在荒漠中步行了半天,就遇到了车队。在归程上,我忽然想起:“阿花和阿水
的兄妹感情很好,她要是问起阿水的下落来,倒不好回答!”
白素笑道:“这有何难,就说他被水晶宫的海龙王抬去做女婿了。”
我想了一想,这个说法,倒也贴切──阿水确然选择了在海底生活。
谁能说他的选择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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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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