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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留影

_8 如是非迎(当代)
  程忆遥心里恍然生出一种别离的情绪来。
  这一两年,周围的同学出国当交换生、留学的,各种各样的都有,每个人各走各的路,各有自己的精彩人生。
  她颇为感慨地回复展若绫:等你回来,都不知道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然后收到展若绫的回复:是啊,也不知道到时还能不能见面。
  程忆遥回忆起前几天跟言逸恺聊天的情景,对展若绫说:“我上次跟言逸恺聊Q,他还提到了你。”
  回复只有两个字:是吗?
  很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程忆遥蓦然读出一种寂寥的味道来。
  在新加坡留学两年后,程忆遥回到N市,开始工作。而这个时候,简浩也早已读完研。
  那年陆续有几个同学留学归来,却不包括展若绫。
  翌年的劳动节假期,程忆遥和简浩去了一趟海南的三亚,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高中的同学聚会,连同已经几年没见面的钟徛。
  那时钟徛刚从澳大利亚回来,正式进入圣庭的管理高层,算得上是他们一群老同学里最有成就的人了。
  十几个旧同学围在一起,回忆了一下学生时代的趣事和八卦旧闻,几个出过国留学的人讲起自己在海外的留学生活与见闻,也有聊最近的生活和工作的。
  由于廖一凡和言逸恺都跟简浩甚为熟谙,程忆遥不免被他们扯到话题中心,她向来不习惯跟闺蜜以外的人聊感情问题,便用几句话含混过关。
  服务员进来换饮料,包厢里响起一阵旋律,廖一凡笑道:“岁月如歌?这首歌已经好久了……”
  程忆遥突然想起那个远在西班牙生活的女子,说道:“我记得展若绫很喜欢这首歌。那时她发邮件给我,里面就有这首歌。”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寒假有几天心情非常不好,收到她的邮件,附件里有这首歌。她偶尔给自己发邮件,有时会把喜欢的歌曲一并发过来,推荐给她听。那封邮件里,展若绫不仅把MP3和视频地址发给她,还很详细地说了一下这首歌的看法。
  在很久的以前,程忆遥对这首歌的印象也仅限于香港电视剧《冲上云霄》的主题曲。收到那封邮件以后,她每次听到这首歌都会不期然地想起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
  言逸恺闻言说道:“我都好久没有看到展若绫了,这几年同学聚会她每次都不来。”
  廖一凡也说:“是啊,如果有她在,一定会很热闹。”
  说着,他别有用心地看了包厢最里面的人一眼,问道:“是不是啊,钟徛?”
  昏暗的灯光下,钟徛微微眯起眼睛,唇边抿出的笑有几分冷硬:“应该是的。”
  程忆遥听着他们的对话,有点莫名其妙,过了很久才发出声音:“她又不在中国,怎么可能来参加聚会。”
  在座的十几个人无不露出惊讶的表情。
  包厢最里面的人,迅速地转过了头,黑眸里闪过的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光,冷得几乎可以冻住所有人。
  “她去西班牙了啊!”程忆遥见状,愈发感到惊讶,脱口而出:“她去三年了,你们不知道吗?”
  言逸恺若有所思地看了钟徛一眼,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大四那年暑假,她一毕业就去了西班牙,去那里读硕士。”
  言逸恺一怔:“她都没跟我们说。”
  程忆遥恍然明白。原来她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要,只把留学的事告诉了自己。
  她喃喃地说:“我以为她跟你们说过了……”
  “程忆遥,她有跟你联系吗?”问话的依旧是言逸恺。
  “当然有啊!她出国之前还经常给我发邮件,前几个月她哥哥结婚她回来过,还给我打过电话,不过她只呆了几天就又走了……”
  一副声音突兀地插进来:“哥哥?”
  语声冷硬,寒如冰刃,像是要把空气硬生生劈成两半。
  程忆遥心里一惊,看向钟徛。
  包厢里的光线有点暗,但是她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色如同冻了严霜,而他周围的空气亦仿佛凝固了一般。
  他张开薄唇,沉声追问:“什么哥哥?”
  语声冰凉,每个字都蕴藏着不知名的力量,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波涛汹涌。
  脸部紧绷的线条蕴含着无穷的张力,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程忆遥第一次看到钟徛露出这样的表情,那种气势让她也不由自主暗暗打了个寒噤,“亲生哥哥。她那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哥哥结婚,她回来参加婚礼,然后又回西班牙了。”
  “亲生哥哥。”他缓缓地重复着,唇边的笑容说不出的凄清冷寂。
  浓浓的暮色中,眉宇间只剩下冷淡。手腕上那块机械表在灯光的照耀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映得他的脸愈发落寞。
  仿佛有黑云凭空压下来,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沉重。
  言逸恺若有所思地看了钟徛一眼,问道:“她过得怎么样?”
  程忆遥摇了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她从来都不提自己过得怎么样……”
  却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钟徛又转过头来,正看着自己,目光冰冷,“她一直都有跟你联系?”
  “不是。”说到这里程忆遥也有点惭愧,“就那一次她回来给我打了个电话,现在基本没怎么联系了。”
  他的目光迅速沉静下来,再度将脸望向窗外,神情淡漠,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廖一凡跟言逸恺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忆遥很快就把那次同学聚会忘掉,但是她没想到在一个月后的某天,自己会接到钟徛的电话:“程忆遥,我是钟徛。有没有空一起吃顿饭?我想麻烦你帮我一个忙。”
  程忆遥走进包厢的时候,看到钟徛站在窗户边,出神地望着窗外,眉毛拧在一起,似乎在沉思。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衣,衬衣的料子很好,更映得五官英俊深邃,侧影清峻挺拔,远远看上去仿佛一株绿竹,融在树林的最深处。
  钟徛转头就发现了她,等她坐下才落座。
  程忆遥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暗暗在心里思忖他突然约自己出来的目的。
  虽然她跟他曾经是同班同学,但是他们几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面对面坐着聊天。
  钟徛也没有让她等太久,直截了当地说:“程忆遥,你有没有展若绫在西班牙的电话号码?或者别的联系方式?”
  程忆遥呆呆的看着对座的男子说不出话来,努力在脑海里消化他的内容。
  在他耐心的注视下,程忆遥缓缓地开口,声音依旧有些迟滞:“没有。她去了西班牙之后就没有再用以前的号码了,我那时去新加坡,我们基本没有怎么联系过,只除了那次她回来给我打电话。”
  “你不是说她经常给你发邮件?”
  他的声音非常平和,已经全然没有了那次聚会时的森冷与阴郁,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与自持。
  程忆遥点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是——可是那是读大学时的事了,展若绫去了西班牙之后我们就很少用邮件联系了。而且我从新加坡回来之后,基本上就没有收到过她的邮件,我估计她已经没用以前那个邮箱了。所以后来我也没再用那个邮箱了。”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缓了缓神色,接着问道:“你有她的邮箱地址吗?”
  程忆遥有点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既然展若绫现在已经不用那个邮箱了,他问来又有何用?
  尽管如此,她还是点头:“有。”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上网登进邮箱,点出一个以163结尾的邮箱地址。
  钟徛拿过她的手机看了很久,深邃的黑眸里沉淀着不明的情绪,最终只是轻轻地向她点了点头,将手机还给她:“好。谢谢!”
  程忆遥收起手机,听到他又问:“你说她以前经常给你发邮件……”
  “对。”
  他一脸平静地问:“那些邮件,你还留着吗?”
  “有些还留着,有些删掉了。”
  他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眸子里有怅惘,还有一种时光积蓄的沉着:“我有个请求,能不能请你把那些歌的曲目发给我?”
  声音平淡,语气真挚无比。
  程忆遥没有说话,看着眼前这个稀罕无比的人物,心里震惊无比。
  这段日子他接管圣庭假日酒店,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为本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媒体的报道提起这个年轻的CEO时,用尽了所有的赞美之词,只差把他捧到天上去。
  程忆遥有时在电视和报章杂志上看到媒体对他的描述,心里都会产生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这个万众瞩目的酒店CEO曾经跟自己在同一个教室读书,曾经跟自己同桌了一年多。
  高考的失利、四年的留学生活真的让这个记忆中青涩的男生改变了许多,那个曾经在课堂冒出惊人之语的男生迅速从记忆里褪去,变成眼前这个彬彬有礼、一举一动不无掌握节度的成熟男人。
  这么一个出色的男生,如今已经管理着一家酒店,站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他,竟然一直喜欢着那个远在西班牙生活的女子。如果不是今天他约自己见面而且开门见山地说了这么多,她或许永远都不知道。
  “钟徛,我可不可以问为什么?”程忆遥收回思绪,缓缓地开口,“你知道,那些邮件是展若绫发给我的,我不能随便把里面的内容告诉别人。”
  他一手搁在桌子上,星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深沉如墨,语气中带了涩然,“我知道。程忆遥,如果我现在能找到她的话我也不用坐在这里了。”
  “程忆遥,我跟她之间的关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
  他没有再说下去,伸手抚上额头,嘴角扯出一抹孤寂萧条的笑,似乎是自嘲,“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不管怎么样,我想知道她的一切,就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帮一下我,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哪天她联系你,请你务必要告诉我。”
  程忆遥无言地望着他。
  这个曾经意气风发、恣意张扬的男生,也会露出如此萧索寂寥的表情。
  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失去所爱的男子。
  程忆遥忽然对他折服,想了一下,说道:“钟徛,你把你的邮箱地址给我,我直接把邮件转发给你吧。反正都是很平常的话题。”
  他的眼里飞速燃起一道光,明亮得照耀了英俊的五官:“谢谢!”
  那么诚挚,那么地,如释重负。
  程忆遥走出包厢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在那里坐着。寒风从窗户灌进来,他凝眸望着窗外,神色说不出的专注,却也说不出的寂寥。
  程忆遥回到家休息了一会儿就打开电脑,登进大学时期用的那个邮箱。
  所幸以前的邮件都还保留着。
  她对照着便笺纸,输入钟徛的邮箱地址,将展若绫发给自己的邮件全部转发过去。
  晚上她跟简浩吃饭的时候,忍不住就把下午的事讲述给他听:“……太出乎我意料了。”
  简浩听完,凝目回想:“你为什么会这么意外?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他们以前是欢喜冤家吗?”
  程忆遥摆了摆手:“可是那是高二的时候……你想想看,他们平时一点迹象也没有,突然这样我能不意外吗?”
  那次在包厢里,他说“哥哥”两个字时的脸色太恐怖了,跟印象中那个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男生相差太大,程忆遥至今仍然记得。
  简浩问她:“你把所有邮件都转发给他了?”
  “嗯。只要是没删掉的都转发了。”程忆遥吁出一口气,“他们都是我同学,当然希望他们可以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
  简浩听完也有点感慨,凝目思索:“我想,钟徛以前应该喜欢她吧,可能那时高考失败没敢跟她说,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程忆遥点头:“我猜也是这样。”
  “我们真是太幸运了。”简浩执起她的手包住,“虽然出国分开了两年,但是没有那么多年的错过。”
  “是啊。”
  简浩又问她:“那时他们有没有特别亲近?”
  “没有啊!”这就是让程忆遥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们说话也不多,常常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的。而且后来我们高三分班,展若绫选了历史,不跟我们读同一个班,他们私下相处的时间绝对不多。后来上大学,展若绫去了北京,钟徛跟我们都在中大读书,见面就更少了。展若绫大二那年去古巴当交换生,连春节也没回来。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什么机会见面。”
  简浩亦是一怔,“那他们岂不是很久没见面了?”
  程忆遥叹了一口气,“对啊,我想想,从大一那次聚会之后应该就没再见面了,现在都差不多六年了……不过,我看钟徛是下定决心要一直等她回来了。我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信心,说不定展若绫在西班牙已经有男朋友了……”
  程忆遥在感慨之余,也非常钦佩钟徛:展若绫还在西班牙呆着,什么时候回来也说不准。他这样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二十七]
  由于是冬末,太阳下山比较早,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发暗。
  跟程忆遥分别后,展若绫没有直接回家,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
  思绪有点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海里像是纠缠了无数根麻绳,理也理不清。
  这么多年的日子过去,只是一味地思念一个人,而从来没有去想如果有一天见到他要怎么做。
  曾经距离那么远的人,以为终其一生都不会见面,在回国后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就这么突然出现在面前——在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情况下。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城市仍然沉浸在过节的喜庆气氛中,高楼大厦上一片繁华的彩灯。
  洗完澡后,展若绫打开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一转头就看到放在桌子上的礼品盒。
  他送的是上海的著名小吃排骨年糕。吃起来既有排骨的浓香,又有年糕的软糯酥脆,十分可口。排骨肥嫩香鲜,味浓厚,色泽金黄,表面酥脆,肉质鲜嫩,年糕鲜润不腻,经排骨油氽制,具有排骨香味,鲜嫩适口。
  那天把年糕拿回家后,她先让爸爸妈妈尝了几块,自己也吃了两块。妈妈向来喜欢这种传统食品,吃的时候赞个不停,后来展景越和蔡恩琦回来,年糕被一扫而空。
  也不知道盯着那个礼品盒看了多久,然后拿起手机打了一条短信:“年糕很好吃,谢谢!”
  找到那个万分熟悉的号码,发过去。
  他很快回了条短信:“你到现在才吃?”
  “不是,前几天就吃了,忘了谢谢你。”
  “不客气。你喜欢就好。”
  春节前展若绫已经陆陆续续将自己的东西搬到公寓,假期过后正式开始在外贸公司上班,成为N市上班一族的一员。
  周末的时候,林微澜约了她一起去逛街。当晚林微澜在她的公寓休息,两人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影。
  林微澜听她说下个星期要去参加同学的婚礼,笑了:“小展,我看你每次从西班牙回来都有婚礼等着你去参加。”
  展若绫也是一笑:“不过上次是我哥哥结婚,我什么都不用送,这次不一样……”
  林微澜将沙发的靠垫抱在怀里,抵到下巴下方:“小展,你现在还有想那个人吗?”
  她想到自己跟徐进杰正处于浓情蜜意的时期,而展若绫的同学即将迈入婚姻的殿堂,她仍然独自一人,林微澜忍不住就开始为她担忧。
  展若绫微微抬眉,“怎么了?”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你会怎么办?”
  展若绫怔怔地望出窗外,语气怅然:“我也不知道。”
  而最重要的问题是——他已经回来了。
  林微澜将她的手握住,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认真:“我只是觉得,如果他一直都不回来的话,你还是忘了他吧。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结婚啊!”
  展若绫一怔,想起很久以前妈妈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她淡淡一笑:“我妈妈那时叫我去做手术,也是这么说的。”
  “手术?做什么手术?”林微澜思索了几秒才明白她在说什么,“你是说你肩膀的疤痕吗?”
  展若绫嗯了一声。
  林微澜下意识地瞄向她的肩膀——现在她穿着居家服,什么都看不见,“我也觉得你最好做手术把它弄掉。”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弟弟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你对他怎样,他会明白的。”
  展若绫伸手拿了一颗开心果,用力掰开,“以后再说吧。”
  林微澜叹了一口气,展若绫表面看起来很好说话,但是一旦固执起来谁也劝不了。
  程忆遥和简浩的婚礼定在四月份的一个星期六,春回大地的季节。
  展景越和蔡恩琦知道她要去参加同学的婚礼,自然很高兴,让她好好玩一玩,又交代她晚上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
  展若绫穿戴好就出门,准备到路口拦车。
  走出大厦后,收到一条短信:“你出了门没有?知道怎么去翠云饭店吗?”
  展若绫的注意力都放到后面那句话上,问他:“你也去?”
  短信发出去后,展若绫就知道自己肯定要被他鄙视了。
  他跟程忆遥不仅是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学,而且还是读中大时的校友,说起“同学”这个词,资历比她整整多出一大截,程忆遥如果不邀请他才奇怪。只不过那天程忆遥只说了言逸恺和廖一凡的名字,并没提到他的名字,而且听林微澜说他最近几天经常出差办公,她下意识地就以为他不会去。
  果然,他回了一条短信:“难道你认为我不应该去?”
  展若绫一时手拙,过了十几秒才回复他:“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幸好不是面对面,不然绝对比发短信尴尬许多。
  下一秒,手机响起来。
  她一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心神俱乱,只能接起电话。
  “你在哪里?”语气相当随意。
  “呃?我在……”展若绫环顾了一下周围,看到公路一侧立着的路牌上的字,对着手机说:“我在广宁路。”
  钟徛“嗯”了一声,说道:“你别到处走,我现在过去。”
  展若绫愣住:“你过来干嘛?”
  “我怕你迷路,过去接你。”说话的声音里带了淡淡的笑意,回答却是一本正经。
  “你才会迷路!”她的声音不自觉提高。
  正想叫他别过来,却听到他悠悠地说:“你激动什么?”
  很随便的一句话,悠然道来,却有着四两拨千斤的功用,将她所有的话都堵在嘴巴里。
  蓦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高二那时,有一次她课间拿了一道习题问他,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他向来没有什么耐性,听到一半就将她打断:“你的思路错了!不能这样做。”她心里觉得自己的想法可行,听他这样说忍不住就抓住他的手臂,急急地说:“你别说话,先听我说完。”他瞥了一眼手臂,表情似笑非笑:“你激动什么?我又没说不听完。”立时让她语塞。而他闲闲地用手撑起头,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继续说。”
  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好像又回到高中那时,展若绫想也不想就说:“我才没有激动,只是反驳而已。”
  依旧是很悠闲的声音:“如果没有迷路的话,刚才我问你在哪里,怎么隔了那么久才回答?”
  “我刚搬过来这边不久,看路牌不用花时间吗?”
  “好吧。”似乎很无辜的口气。
  蕴藏着笑意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我在开车,不跟你说了。你到路口那里等我。”
  微微一顿,又加了一句,旭日般温和:“过马路的时候小心看车。”
  那句“我在开车”轻而易举地让她把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化为一个简单的“好”字。
  挂了电话,走到路口。
  ——过马路的时候小心看车。
  这是小时候妈妈就跟她反复交代的话。每次她跟展景望出门,都有记着这句话。
  可是,即使行人过马路的时候会小心看车,也并不代表司机开车的时候会时时刻刻注意路面状况。
  看着车流滚滚的马路,下意识地抚摩左手那串佛珠。
  苍白而稀薄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墨色的柏油马路上,散发着一丝丝的暖意。
  黑色的奔驰一个漂亮的转弯,绕上广宁路,透过挡风玻璃渐渐可以望见伫立在路口的人。
  随着车子越驶越近,那抹身影也显得越来越清晰。
  她的眼睛望着马路,却是一脸出神,心思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这种出神的样子,不禁让他想起许久以前她拿着报纸发呆的模样。
  将车子缓缓停在她前面,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语气放得非常柔和:“上车。”
  展若绫回过神来,上车坐好,关上车门。
  等了几秒,他还没有发动车子,深邃黑亮的眼睛依旧看着她。
  “干嘛?”她抓紧手提袋,不自在地问。
  “安全带——”他唇边浅浅含笑,用眼神示意她,“你还没系安全带。”
  展若绫一呆,白皙莹润的脸颊微微泛起潋滟的红晕,连忙拉过安全带的带子系上。
  [二十八]
  车子平稳地绕上高速公路,沿途的风景不住快速地向后移动,在玻璃窗外一晃而过。
  已经不是第一次坐他的车,展若绫的心情极为混乱,茫然地看着窗外。心里只是不停地想——他为什么要来接自己?
  车窗阻隔了喧嚣的人潮和穿梭的车流,却没法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正在此时,听到他唤她的名字,展若绫转过头,“呃,什么?”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白色衬衣,五官俊逸深邃,眉目疏朗。稀薄的阳光透过挡风玻璃照射在他身上,在他英挺的轮廓间微微跳跃着。
  “你以前跟程忆遥不是经常联系吗?”
  “嗯,对啊。”她应道,同时点点头。
  钟徛转头目视前方,声音亦是平淡无波:“那为什么后来不联系了?”
  “后来?”展若绫先是有点茫然,然后答道:“后来我们都出了国,她在新加坡留学那时功课特别忙,我也很少登以前那个邮箱,联系自然越来越少,而且也没想着要特意去维持联系……”
  “你经常换邮箱?”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收紧,望着前方的眸子沉淀出一望无垠的墨色,下颌处的线条亦敛了起来。
  “啊,不是。”展若绫莫名其妙地开始觉得心虚,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被大人抓到一样,指尖不由微微颤抖,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没有啊。”
  钟徛见她攥紧了手,目光在那一瞬间柔软下来,自然地换了一个话题,声音格外轻缓柔和:“你搬来这边多久了?连路名都不知道。”
  展若绫有些懊恼地反击他:“反正我不迷路就行。”
  前往翠云饭店参加婚礼的人络绎不绝。程忆遥见到他们两人一起到来,并没有太惊讶。
  程忆遥今天打扮得非常漂亮,一件雪白的抹胸婚纱,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乌黑的发髻盘在脑后,看上去温雅而贤淑。
  昔时一起读书的同桌,经过这么多年,终于披上雪白的婚纱,走进婚姻的殿堂。
  展若绫心中感慨万分,为程忆遥找到一个陪伴终生的良人由衷地感到喜悦与欣慰,上前握住程忆遥的手:“恭喜恭喜!祝你们白头偕老。”
  程忆遥露出一个甜美幸福的笑容,“谢谢谢谢!”
  展若绫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新郎简浩。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眼神沉稳内敛,属于话很少的类型,但是转头看着程忆遥的时候眼睛里盛满了柔情。
  在展若绫打量他的时候,简浩也带着几分好奇仔细地打量她,礼貌地对她点头并笑了笑。
  钟徛也握住程忆遥的手,诚挚地说:“程忆遥,恭喜你们!还有,谢谢你!”后面的一句话,声音略微降低。
  程忆遥慧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笑着低声说:“钟徛,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你自己努力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程忆遥将几个高一六班和高三化学班的同学都安排在同一张桌子,两人还没走过去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目。走过来的年轻男子身穿笔挺的西装,器宇轩昂,浑身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息,而旁边的女子,一袭淡蓝色的小礼服,外套同色系的小西装,明丽清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对璧人。
  言逸恺给他们留的位子是靠在一起的,钟徛给她拉开椅子坐下,自己也跟着落座。
  展若绫刚坐好就听到廖一凡夸张地说:“展若绫,这么多年没见,你是越长越漂亮了啊!”
  虽然多年没见面,展若绫对他热络的说话风格仍旧非常熟悉,淡淡地笑了笑:“谢谢。”
  岂料廖一凡的话还没说完:“啧啧,有人艳福不浅啊!”
  钟徛落落大方地坐在座位上,剑眉微踅:“廖一凡,你说这话是想表达什么?也许你女朋友能告诉我们正确的答案。”
  廖一凡以前就喜欢拿她和钟徛的关系来开玩笑,因此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除了言逸恺以外,在座的其他人都只当他又像读高中那时一样调侃展若绫,当下就有一个人附和钟徛,笑着对廖一凡说道:“就是,你是想说你没有艳福吗?也不怕你女朋友听到。”
  展若绫暗暗松了一口气,低头喝饮料。
  这一天晚上,翠云饭店六楼的大厅灯火异常明亮,婚礼很是热闹,大厅里的气氛相当轻松融洽,偶尔大家轮番敬酒,时不时有笑声从各个角落冒出来。
  高一六班在座的十个人都是同一个教室出来的学生,隔了这么多年再回首,各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现在好不容易聚到一起,大家免不了回忆高中的往事,有谁提了个开头就有人滔滔不绝地接过话茬,话题从年轻美貌的生物老师一直延伸到年老却一直保持着童真的地理老师,N中的一景一物都被他们聊了个遍。
  展若绫尽量忽略坐在自己右边的那个人,跟几个旧同学聊天。她的左边坐着的是高二时的同桌陈淑。陈淑跟展若绫一样都在北京读的大学,两个女生本科四年期间一起约出来吃过几顿饭,加上高中同桌过一段期间,话题自然比寻常人多,聊过几句后愈发放松。到后来已经能跟廖一凡等人轻松地闲聊。偶尔有人向展若绫问及在西班牙留学的经历,她也能自如地应对。
  程忆遥和简浩过来敬完酒又继续向另一张桌子前进,展若绫拉了拉右边那个人的衣服,问道:“我听程忆遥说是廖一凡介绍她跟简浩认识的,可是,廖一凡是在越秀校区读书……”程忆遥和简浩都在大学城,却让他这个远在越秀校区当媒人,听起来有点神奇。
  他的眸子里迅速滑过一抹欣喜,唇边含笑:“对。廖一凡家跟简浩家关系很好,所以廖一凡跟简浩从小就认识了。”
  喜宴结束后,前来喝喜酒的宾客各自道别回家,六楼大厅的人潮散去。赴宴的人多,电梯里挤满了人,廖一凡站在电梯里,不怀好意地对电梯外的人说:“人太多了,不够坐。你们等下一趟电梯吧。”
  展若绫在心里苦笑:这个晚上,碰上廖一凡注定要让她心七上八下。
  钟徛一脸神色自若,拉住展若绫的胳膊退到后面,“我们坐下一趟吧。”
  电梯门缓缓阖上,就剩下他们站在原地。
  展若绫侧眼去看他。他伸手按了下楼的按钮,然后将手插到口袋里,动作带了几分漫不经心,眉间微微踅起,似乎在思索什么,神色中自然流淌着一股英俊潇洒。
  搭乘这一趟电梯的人并不多,除了他们两人以外还有两个打扮时髦的女郎,展若绫注意到那两个女人看了钟徛好几眼,目光里掩不住一片惊艳之色,交头接耳了几句。她在心里暗暗感叹,这个人果然走到哪里都能引起人的注意。
  他似是感应到她的注目,黑眸微微一亮,“怎么了?”
  展若绫微窘,只能随便找一个话题:“你喝了酒能开车吗?”
  钟徛的唇边溢出一抹浅笑,“放心,我只喝了一点,绝对不会有事的。”他今晚真的没怎么喝酒。
  电梯降到4楼的时候停下,涌入一大批人,钟徛轻踅眉头,将她拉到角落里站好,却没有立刻放开她的手。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修长而有力。
  心里难以置信,他就这么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属于他的温度,暖暖地从掌心相贴的地方传过来,随着呼吸和脉搏的节奏一起跳动着。
  从来没有这么心慌过,她的心捣鼓得厉害,连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钟徛无言地看着她,剑眉微挑,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一楼。电梯门打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那两个女郎离去前又看了钟徛一眼。
  钟徛一手半插在口袋里,俊逸的眉眼间藏着碎碎的笑意:“你还站在这里干嘛?不打算出去了?”
  展若绫脸一红,“你管我!”
  钟徛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有趣,一手按在电梯的开门按钮上,“那是走还是不走?”
  “当然走。”展若绫被他看得心慌,迈步走出电梯。
  已经临近深夜,翠云饭店的停车场空出了许多车位,四周亦是一片寂静。
  上了车后,钟徛将手搭在方向盘上,转头问她:“你困不困?”
  “不困。”展若绫摇了摇头。闹了一整晚,现在的心情还有点兴奋。
  他的唇边牵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明亮的黑眸里荡漾着深浅不一的柔光:“那我们去兜风吧。”
  “什么?”展若绫吃了一惊。
  “我们去兜风吧。我知道有一个地方能看到非常漂亮的景色。”钟徛略作停顿,凝视她,“你放心,我保证会安全把你送回家的。”
  展若绫本身属于不刻意追求享受的那种人,生活也比较单调,但是一般别人向她提这种建议时都不会拒绝。以前展景望晚上觉得无聊时,就要她带他出去看夜景,姐弟两人各自拿着一根冰棍在小区周围走一圈,有时还会走到更远的地方。
  而且她回来N市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好好欣赏过N市的夜景。
  听了他的话,她的心里忍不住有点期待,使劲地点点头:“好啊。”
  钟徛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那我们出发了。”
  车子渐渐驶离市区,绕上沿海大道,沿途的景致非常迷人,璀璨的灯火与黑魆魆的峰峦连绵不绝,让人应接不暇。
  最后奔驰在对着大海的道边停下,柏油大道两边设有栏杆,钟徛熄掉引擎,拉她一起走到栏杆前站好。
  南方的四月已经十分暖和,到了夜间温度略微下降,反而让人感觉到一丝丝的凉爽。
  湛蓝的夜空深沉得像是一个正在思考的哲人,寂静无声,无数颗小星星俏皮地眨巴着眼睛,发出细碎的光芒,夜空映衬下的大海一望无际,偶尔有风吹过,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像是有人随意泼上去的墨水一般。
  展若绫任由风将自己的头发吹乱,将手撑在栏杆上,着迷地眺望星空下的大海,发出一声惊叹:“真的很漂亮!”
  “你喜欢看就行。”他的眼角有笑意漫出来,回答的声调格外的温柔。
  空气十分清新,带着海边特有的潮湿味道,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海浪的声响。
  展若绫将视线从海面上收回来,问他:“你经常来这里?”
  钟徛靠在栏杆上,“有空就来。有时心情不好也会来。”
  夜风一阵阵地吹过来,将她柔顺的长发吹成黑色的绸缎,而她脸上流露出的笑容几乎让他沉醉。
  展若绫想起那天在茶餐厅里跟他的对话,不由微微一笑,“我以为你会说‘一个人来没什么意思’呢。”
  岂料他眨了眨眼睛,很认真地说:“一个人来确实没什么意思。”
  他有着俊逸的五官,做这样孩子气的动作自然相当吸引人,她的心跳不知不觉漏了一拍,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张开嘴巴:“那你以前——”
  不等她问完,他就利落地回答:“都是一个人来。”
  “都是一个人来……”她喃喃重复着,心里有一种叫感动的情绪在无声地弥漫。
  他点头,眼里荡漾着细碎的柔光:“嗯。一直想跟你一起来看一次,所以忍不住把你带过来了。”
  气氛突然变得旖旎起来,她别过头眺望大海,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的在无声地加快。
  钟徛懒懒地将背靠着栏杆,问:“你跟林微澜是初中同学?”
  “对啊。我们初中三年都在同一个班读书。”
  “你们关系很好?”他望着前方,声音依旧温和。
  “嗯。”
  展若绫回忆起那时林微澜向徐进杰介绍自己时说的那句话——这是我初中同学和最好的朋友展若绫,语气也不知不觉轻快了许多,明眸带笑:“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我呢?”他忽地转过头,神色专注地看着她,黑亮的眸子里满满地倒映出她的脸。
  在那一瞬间,展若绫几乎可以从他清亮的眸子里清楚地看到自己张皇失措的脸。
  她困难地张开嘴巴,“你?”
  你是我最喜欢的人,最在乎的人,在心里整整装了十年的人,所有关于你的记忆,都是我最珍视的东西。
  可是这样的话,她怎么跟他说?
  拼命压抑住心里所有翻涌的情绪,艰涩地说道:“你是我的一个好朋友。”
  话一出口,就觉得眼角开始有热气弥漫,充盈了眼眶。
  他于她的意义,岂止“好朋友”三个字可以表达?
  那一次去西班牙留学,她坐在机场的候机厅里,望着一架架飞机离开,心里蔓延着无边的绝望。这一生,喜欢上他,永远没有结果,却也没有退路。
  “有多好?”钟徛靠近她,不依不饶地追问。
  展若绫觉得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的视线如同刚刚研磨开的墨水般浓稠,专注地看着她,缓缓地说:“能不能好到做你的男朋友?”
  她登时如遭雷击,张皇地睁大了双眼,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钟徛执起她的手,轻轻地拢在掌中,语气满是宠溺:“展若绫,你真的是一个很会逃避问题的人。”
  她的身子立时僵住。
  这句话何其熟悉,她曾经对着电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来。
  钟徛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不自觉地又放柔了语气,另一只手伸到她后面环住她的肩膀,视线胶着在她清丽的脸上,“展若绫,不要拒绝我,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夜风不断地吹过来,从耳边一掠而过,风声呼呼作响,吹得她的脑袋有点僵。还没想好,已经仓惶问出口,“为什么?”
  钟徛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搁到下颌的地方,声音为清凉的风注入了一抹温暖:“喜欢一个人,想跟她一起,有什么为什么的吗?”
  他的身后,无边的黑夜寂静地铺展开来,浸润着浪声阵阵的海边。
  整个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旋转起来。
  即使看到最美丽的风景,也无法比得上此刻的心情。
  十年的光阴,漫长的坚持,终于在今天,听到他说一句“喜欢”。
  她的眼角又酸又涩,泪水几乎立刻就要夺眶而出,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他漆黑深邃的瞳眸里像是落进了漫天的繁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明亮异常,非常好看。
  曾几何时,她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他,梦境里的面孔却是模糊的,永远都只有大概的轮廓,一睁开眼就是冷冰冰的现实,只有颊边滑落的泪水清楚地告诉自己前一秒梦见了他。
  而这一刻,他站在她面前,英俊的脸孔近在咫尺,清亮的眸子里清楚地倒映着她的容颜。
  幸福来临得太突然,几乎以为自己在作梦。
  手上和肩膀上传来的温度清楚地告诉她,眼前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不是梦,不是臆想,不是虚幻,而是真实的一个人,跟她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吹着同样的海风。
  他的声音依旧在耳畔回荡,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却直直地钻到心底最深的角落。
  [二十九]
  正是凌晨一点多的光景,整条沿海大道笼罩在一片安谧之中,远处橘黄色的灯光在夜幕下不停地闪烁着。
  展若绫张开嘴巴,“我……”却说不出完整的话。
  钟徛将揽在她肩膀处的手改而环到她的腰上,漆黑幽深的眸子里泛开异常温柔的波光,“想说什么?”
  过去十年的时间里,她在心里默默地思念一个人,从来不去想什么后果,只是遵循内心,一路守着那种感觉。年少的时候,深知她跟他不可能,曾经希冀着能与他做一生一世的朋友,可是这一刻,他站在她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整个世界幡然改变,生活的道路蓦然来了一个大转弯,伸向不知名的前方。
  这个夜晚,如此美好,却让她不知所措。
  她忍不住将心底最害怕的想法问出来:“如果、如果我们不合适呢?”
  钟徛听出了她声音里隐藏的一丝忧虑,坚定地执起她的手,斩钉截铁地说:“不会的!傻瓜,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呢?”
  “可是我们……”
  他张开手与她十指缠绕,目光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展若绫,你要对我有信心——难道在你心里,我这么不可靠吗?”
  他何尝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她对他的心意,他都了解,而他在她心中,只是由几个断断续续的片段串联而成。
  那漫长的八年,他们彼此之间杳无音讯,岁月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痕迹,谁都无法肯定年少的那种感觉放到今天会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可是那么多年的错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现在他必须比她坚定,才能将那些流逝的时光弥补回来。
  温热的气息近在眼前,将她笼罩起来。手上传来的是他的温度。与电梯里短暂的相握完全不同,指间没有丝毫缝隙,缠绕的力度没有丝毫犹豫与迟疑,似乎在向她明确心意。
  在他迫人的凝视中,展若绫的呼吸有片刻的凝滞,不由低下头,轻声说:“不是。”
  “那就好。”
  钟徛轻轻叹出一口气,收紧环在她腰上的手,将她结结实实地拥入怀中,“展若绫,相信我,说刚才那些话的时候,我比你更紧张。”
  蹉跎了这么多年,这一刻终于将她抱在怀里。他已经不是青涩的少年,可是面对着年少倾心的对象,青春的悸动再度萌发,无法压抑心底那种欣喜若狂的感觉。
  他说,他比她更紧张。
  “钟徛……”她的喉咙像是哽住了,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钟徛附在她耳边低语:“我知道今晚的事情有点匆忙,对不起,我本来想过一段时间再跟你说的,可是刚才不说的话我又不甘心……”
  时间拉开的距离,只能用更多的时间与耐心去弥补。那十年岁月的鸿沟不是一时半刻能跨过去的。经历了这么多年,也不急在一时,他可以一直等,直到她完全熟悉他的存在。只是在宴席上,当她坐在他身边跟几个旧同学谈笑的时候,他开始思索今晚未尝不是一个良好的时机。
  展若绫抬起眼望他,月辉洒落在他脸上,那双眸子里,如同藏了碎钻一样明亮。
  很久很久的以前,他在那节化学课上用一句“看完了”在她脑海里占据了一片空间,可是那时的他跟她虽然坐在同一个教室里读书,却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一眨眼,十二年的岁月长河悠悠流过,他英俊一如往昔,眼神依旧清亮,不同的是,他跟她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钟徛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间流泻出满满的爱恋,柔声说道:“我不会逼你的,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这么温柔的他,几乎让她沉溺。
  “好。”她点点头,轻轻咬住下唇,“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了。”
  他摇了摇头,轻轻地笑出声,很是愉快:“不,你想到什么就跟我说什么。我喜欢听。”再度将她拥入怀中。
  凌晨两点多,公路上的车流十分稀疏。
  车子最后在小区门口停下,钟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舍得让你走,可是我答应了把你送回来的……回去好好睡一觉,你明天——”
  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时针指在两点的地方,“是今天才对,你中午有没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吃饭?”
  展若绫正欲点头,蓦然想起一件事,微微一愣:“中午?”
  “怎么?你有事?”钟徛抓起她的手绕住。
  “嗯。我可能要去我哥哥和大嫂那里。”
  他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晚上?”
  展若绫使劲地点点头,“好。”
  他微微一笑,目光柔和:“你先上去。我等你上去了再走。”
  钟徛回到寓所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凌晨三点了。
  从窗户望出去,整座城市被夜幕团团笼罩起来,街道上空无一人,安静异常,偶尔有车子驶过,响起低低的声音。
  钟徛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了几封电子邮件,然后拿出手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喜欢拿着手机来来回回地看的呢?
  仅仅是因为她一句“我连你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所以费尽诸般气力申请回以前在广州读书时的号码。
  只是在等一个可能。
  在那个时候,终于等到她打电话过来。
  错失了这么多年的缘分,在这个晚上变成现实,心灵之间的缝隙,只等着今后的日子去弥补。
  唇边抿出一丝浅浅的笑,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摁了几个键,手机屏幕一变,跳出一幅照片。
  展若绫这一觉睡得非常沉稳,早上是被电话吵醒的,拿过手机,就听到展景越在电话那头快速地说道:“阿绫,不用来我们这边了,直接回家,我跟阿琦都在路上了。”
  今天的展家非常热闹,展景越和蔡恩琦都在。
  “我要当姑姑了?”展若绫愣了半天,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对啊。”展景越在蔡恩琦旁边坐下,将一碗燕窝递给她:“小心烫,慢点吃。”
  蔡恩琦伸手接过,对他笑了笑。
  “阿绫,你也吃一碗。”妈妈盛了一碗燕窝给展若绫。
  “我也要吃啊?”展若绫依言接过妈妈递过来的燕窝,问展景越:“哥哥,多久了啊?”
  展景越愉悦地回答妹妹:“两个多月。”
  展若绫端着碗腻到蔡恩琦旁边坐下,“大嫂,是今天知道的吗?”昨天她去参加婚礼前展景越并没有跟她说什么。
  “嗯,早上知道的。”蔡恩琦慢慢地吃燕窝,娇俏的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
  展景越笑道:“是啊。她比较粗线条,早上去看医生的时候才确认的。”
  蔡恩琦不依地用手肘轻轻地捅了捅他的胸膛,展景越抓住妻子的手,唇边的笑容无限温柔:“好吧,是我粗线条。”
  “好神奇!我八个月后就要当姑姑了?”展若绫喃喃自语着,然后转向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你们快要抱孙子孙女了。”
  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围绕着未出生的宝宝讨论了很多相关的内容,展若绫突然听到自己的手机响起来,她一看上面显示的名字,走到阳台外面接电话。
  “是我,你到你哥哥家了吗?”
  忽然改变的关系,让她没法一下子适应,她尽量忽略心头的紧张回答:“呃,我在家里。”
  “不是说要去你哥哥那里?”钟徛讶异地问。
  “嗯,我哥哥和大嫂也回来了。”展若绫想起他昨晚那句“我们慢慢来”,内心忍不住一阵悸动,轻声问他:“你在哪里?”
  手机里有一瞬间的沉默,随即他轻轻地笑出声,“开车,刚上高速公路。”
  展若绫应了一声,听到他问:“你吃饭了没?”
  “还没。”展若绫望了客厅一眼,对着手机说道:“嗯,我中午在家里吃,下午才走。”
  “你走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我来接你。”
  “好。”
  “那就这样,下午见。”
  “钟徛。”展若绫连忙叫住他。
  “嗯?”他的声音里有着不言而喻的惊喜,“什么事?”
  展若绫握紧手机,抿了抿唇,说道:“小心点。”
  电话那头传来毫不掩饰的笑声,爽朗入耳:“我会的了。我下午还要见你呢。”
  [三十]
  “什么事让你那么开心?”钟徛将筷子搁到碟沿上。
  展若绫微微一愣,抬起头,明丽的眸子如同溪流般清澈:“很明显吗?”
  “非常明显。”他挑了挑眉梢,唇边浮现一抹笑意。
  展若绫想了一下,很开心地说:“嗯,我大嫂怀孕了,所以我们全家人都很高兴。”
  “是吗?那确实很值得开心。”他的目光久久地停驻在她身上,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桌子上的菜肴,心情亦是十分愉快。
  “是啊。”展若绫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
  钟徛倾向前,漫不经心地说:“你哥哥和大嫂结婚两年了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展若绫有点惊讶。她记得自己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眸光不自主变得温柔:“那时听程忆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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