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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留影

如是非迎(当代)
经年留影
作者:如是非迎
【文案】
这一生,连见一面都是奢望。
那么多的岁月,我们如何挽救得回来?
“如果可以,我用一生一世的时间来记住你。”
“这个答案,我会用一生一世的时间来告诉你。”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一]
  高中在展若绫的记忆中是混沌而模糊的,到得后来,才变得愈来愈清晰。
  在高三毕业后的那长达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她追溯着,将高中的记忆拼图一张一张地拼了起来。
  很多时候,展若绫都能轻而易举地循着记忆的长河准确地回溯到那节印象深刻的化学课。
  那是高一开学后的第一次化学课。
  当时离下课只剩下几分钟,化学老师讲完课却没有提前下课的意思,望了一眼悬挂在教室后面的墙壁上的钟,只是说道:“还有两分钟,同学们把书看一遍,体会一下今天讲的内容。”
  整个教室的学生都陷入躁动之中,只有寥寥几个学生在看书。宽敞的空间里充斥着收拾东西的声音,仿佛这声音越大,就越能表达对老师的抗议。少数几个同学甚至夸张地挪动着桌椅,却又小心翼翼地低头不让老师发现是哪个学生在作乱。
  展若绫低头翻着课本,不时听到周围几个学生喁喁的抱怨声:
  “饿死了,怎么还不下课啊?”
  “这个老师怎么就不做做好事提前下课呢?”
  化学老师对教室里的躁动状况视而不见,只是说道:“大家把书看一遍……”
  话音未落一个男生的声音就响起来了:“看完了!”
  声音十分响亮,清逸入耳,衔接得刚刚好,似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听上去就像恶意顶撞一样。
  全班同学不约而同都爆发出一阵笑声,有几个坐在前面的学生甚至兴致勃勃地转头向教室后面的声音来源看去。
  展若绫也不由笑起来。她没想到这个新班级的同学会这么活跃嚣张——这几乎是接近肆无忌惮的回话。
  在后来的日子里,她不断地想,这节化学课就是她关于钟徛最初的记忆,也是最深刻的记忆。他用一句干净利落的“看完了”在她脑海深处占据了一片天地,在分别后的日子里经久不绝地回响。
  下课铃还没未响,化学老师说道:“那就再看一遍。”说话时看向教室后方那个五官俊朗的男生。
  “铃铃铃~~”
  就在这时,下课铃适时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包括那些看书的和没有看书的,都抬头看着老师,只等着老师一声令下。
  化学老师点点头:“大家可以走了。”语气依旧十分温和。
  一下子全是起立和书包拉链的声音。不到几十秒,学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教室一下子变得冷清。
  翌日下午第一节是班主任的生物课。年轻的女老师站在讲台上,拿出一份名单说道:“念到名字的站起来作一下自我介绍……”
  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展若绫立刻站起来:“我叫展若绫,很高兴认识大家。”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学生被念到名字站起来自我介绍。
  班主任捏着手里的名单,迟疑地念道:“钟倚?”
  没有人应声。
  过了两秒,一个男生的声音响起来:“老师,第二个字是怎么写的?”
  “非常抱歉啊,这个字应该是我念错了。我写到黑板上。”年轻的班主任不好意思地举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字:徛。
  “徛。”展若绫下意识地把黑板上那个字念出来。
  后面传来椅子挪动的响声,有人站起来,“老师,是我。”
  是刚才接话的那个男生的声音,清亮入耳:“我叫钟徛……”
  “真的读‘记’耶,这么生僻的字你都会读啊?”一旁的程忆遥看着展若绫,惊叹不已。
  “刚好认识的一个人名字里有这个字。”展若绫笑笑。
  程忆遥转头看了后面一眼,“咦?是昨天早上那个人。”
  展若绫随口问:“哪个人?”
  “就是昨天化学课上喊‘看完了’的那个人。”程忆遥努努嘴,示意她往后看。
  是那个人?
  展若绫连忙转头。
  那个叫钟徛的男生刚做完自我介绍,坐下去跟旁边的男生说了一句话,便懒懒地靠到椅背上。
  明亮的阳光洒入教室,映出一张轮廓清晰的脸,他的头发很短,额头饱满光洁,眼角微微挑起,嘴角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看上去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就是这个人在化学课上说出了那句经典名言?
  从此记住了这个名字,以及,这个人。
  能在化学课上说出那样肆无忌惮的话,这个学生一定有足够的资本。
  事实也证明了展若绫的猜想。钟徛学习成绩相当优异,一个典型的优等生,甚得老师的欢心,不管哪一科的老师,提起他的名字都是眉开眼笑的。
  他学习并不用功,偏偏成绩非常优异;他算不上擅于处理人际关系,也从来不刻意去讨好同学和老师,但是所有老师和他周围的男生都喜欢他;他无论什么时候都端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似乎天塌下来也无所谓;据闻他家世极好,爸爸是本市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老总。
  有一次程忆遥忍不住说:“成绩那么好,难怪那么嚣张了,平时一点都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作业也没交过几次……”
  展若绫闻言从题海中抬起头,笑道:“我觉得他挺搞笑的。”她想起了那节化学课,想起钟徛那句“看完了”——那是怎样干净利落的三个字,轻而易举地就将教室烦闷的形势扭转开来,即使下课后依旧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接着说下去,“我记得那次化学课……我觉得他说话挺有意思的。”
  “好吧,他是有点搞笑,但是也很高傲。我觉得他挺拽的……可能那些长得好看、成绩又好的人自我感觉都这么好吧。”
  展若绫笑了笑,低头继续写作业。
  心底却不由萌生出一种期盼:她想认识钟徛。
  继而她想到程忆遥的话,也只能作罢——钟徛是一个非常活泼的学生,很多时候给展若绫的感觉就像一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但是他给人的感觉挺难接近的——尤其是女生,除了坐在他前面的裴子璇以外,展若绫几乎没见过钟徛跟其她女生说过话。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算了,毕竟在同一个教室学习,时间多的是,早晚有一天会认识的。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到,那一天会如此漫长,而且代价竟然是一场车祸。
  国庆放假的时候,展若绫出了一场车祸:她在街上被一辆出租车撞到,送去医院急救,脚上打了厚重的石膏。
  展若绫在医院住了四个多月,出院的时候正好赶上高一第二个学期开学。回到校园,她望着高高矗立的教学楼,心底竟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医生交代她两个月内都不能运动,并写了一张条子让她交给老师,凭着这张条子她可以免上体育课和所有的户外活动。
  由于已经四个多月没上学,她不仅落下了很多课程,而且跟班上的同学无形中就产生了隔阂。
  展若绫每天坐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地做作业,极少跟班上的同学交流。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了差不多半年,直到高二第一个学期。
  [二]
  那个星期五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展若绫不用上体育课,就留在教室做作业。
  下课铃响后,忽然听到程忆遥求救的声音:“展若绫,帮我发一下作业。”
  展若绫应了一声,站起来接过来作业本,“怎么这么多作业?”
  “下周是国庆节,我看所有老师都恨不得把作业全部发下来。”身为学习委员的程忆遥也很无奈。
  ——国庆节。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年了。
  展若绫低头看着作业本,过了片刻,抬起头问道:“全部都要发下去吗?”
  “啊不是!有几个同学的作业写错了,老师说要他们重做。”程忆遥挑出几个本子,将剩余的作业本推给她,“发这些就行了。麻烦你了!”
  “廖一凡坐在哪里?”
  事实上,程忆遥这个时候找展若绫发作业并不是明智之举。刚上完体育课,学生还没从体育场回到教室,展若绫出车祸后就很少跟班上的同学接触,对几个学生的座位依然有些模糊。
  “你后面的后面的旁边那个。”程忆遥的解释颇有几分绕口令的感觉。
  陆陆续续有学生回到教室,展若绫发作业也轻松了不少。到了最后一本,她眨了眨眼睛,举起本子:“钟徛在哪?”事实上,她知道钟徛的座位就在教室的角落里,但是此刻莫名地就想听听他的声音。
  果不其然,教室角落响起一副清亮的声音:“这里!”回答清脆利落。
  展若绫转过身,顺理成章地循着声音来源看去。
  钟徛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坐在教室后面的角落,举起手向她挥了几挥。
  展若绫看了一眼教室里零零散散分布的学生,懒得走过去了。
  她举起作业本,向钟徛扬了扬眉:“接住了!”
  手腕向外一扬,作业本在空中飞速地旋转,形成一道白色的轨迹,直直地飞向钟徛。
  钟徛两道浓眉高高耸起,漆黑狭长的眼睛溢出淡淡的流光,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他伸手轻而易举地接住作业本,向她点点头致意。
  “展若绫,好身手啊!”程忆遥笑着夸了一句。
  展若绫心情莫名地舒畅,向她一笑,随即坐下来。
  坐在程忆遥后面的是一个叫言逸恺的男生,学习成绩非常优异。展若绫因为落下了高一不少课程,偶尔遇到不会做的题目会向他请教。
  说不清从哪天起,钟徛开了几句玩笑,将展若绫和言逸恺扯到一起,班上的男生在他的带领下也渐渐喜欢拿两人的关系来取笑。
  展若绫知道大家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不介意,也就随他们说。言逸恺见她满不在乎,加上他跟那几个男生关系都很要好,也就不去反驳。
  那天课间,言逸恺不在教室,展若绫拿了物理练习册向钟徛问一道题。
  钟徛坐在座位上,随意地扫了一眼题目,微仰起下巴与她的视线对上,漆黑的瞳仁里闪着戏谑的光芒:“这题我也不懂,但是我知道言逸恺懂。”
  钟徛是班上的物理科代表。展若绫知道,以钟徛的水平,这道题绝对难不到他。他现在,只是借机戏弄她而已。
  她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钟徛,一直都知道。
  以前从来都不介意班上的男生拿她和言逸恺的关系来开玩笑,但是这一刻,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来,像潮水一样迅速将她淹没。
  突然想起,那次车祸过后,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一直希望自己出院后可以平平淡淡地走完高中剩余的时光,可是如今的自己,已经卷入到流言的漩涡中心,已经渐渐跟那个初衷背离。
  她又窘迫又惶恐,竭力维持声调:“你真的不懂?那我自己算!”说着迅速抽回自己的书。
  钟徛却没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他微微挑起细长的眼角,“不问言逸恺吗?他绝对懂的!”浓墨般的眸子里闪动着邪气的波光,神情竟是装得认真无比。
  展若绫懒得理他,走回自己的座位。
  早上最后一节是语文课。
  展若绫坐在座位上,听到几个男生在后面聊天,其中钟徛的声音一听就能辨认出来。
  言逸恺走进教室的时候,有个男生突然叫住言逸恺,提起她的名字:“言逸恺,你跟展若绫……”
  那一刻,展若绫的心里滑过许多念头,然后她下了一个决定。
  她打开语文书,翻到其中一页空白的地方,抓起铅笔开始写字。
  钟徛:
  我不知道最近你为什么老拿我和言逸恺开玩笑,也许你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但是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很困扰?将心比心,如果那个被开玩笑的人是你,你作何感想?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拿我和言逸恺开玩笑。谢谢!
  她放下笔,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觉得把想说的意思都表达出来了。
  还是课间,她拿起语文书就笔直地走向钟徛。
  钟徛看到她走过来,明显一愣,漆黑的眼眸如同研磨了许久的墨水,直直地看着她。
  展若绫迅速将语文书打开到写了字的那一页,然后举到他面前让他看。
  旁边的廖一凡好奇地凑过来,“什么东西?我们一起看吧。”
  展若绫守在钟徛旁边,僵着声音说:“只有他才可以看。”
  廖一凡戏谑道:“情书吗?”
  展若绫尴尬万分,没有回答。
  钟徛坐正身子,向廖一凡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迅速敛去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开始低头看她写的那段话。
  展若绫再也无暇顾及廖一凡,只是注意着钟徛的神情变化。
  他垂着眼眸,侧脸十分专注,线条刚毅。
  “看完了吗?”展若绫从教室的后门望出去就看到语文老师的身影,急急地问他。
  “等一下。”钟徛的视线依旧聚焦在语文书的铅笔字上,目光缓慢地随着字迹移动,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背下来一样。
  只是几秒钟的事,展若绫却觉得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钟徛,一双腿绷得直直的,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带给她力量和勇气,让她支撑下去。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真的不想给钟徛写这样的话——钟徛平时无论对待人,都端着不正经、玩世不恭的态度,她又何必跟他较真呢?如果她继续采取以前那种不搭理的态度,流言应该不久就能淡下来吧?
  而现在这样的做法,也许已经打击到他那高高在上的自尊心了。
  [三]修改
  展若绫很久以后都记得钟徛那天的表情。
  他从语文书上抬起头的时候,已经丝毫不见平时那种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神情,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深深的歉意。
  那一刻,展若绫心里后悔不已:她真的不应该给钟徛写那样的话。
  他只是一个大男孩,一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她为什么要破坏他那种游戏人间的态度呢?
  钟徛看着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展若绫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情,很认真,带着歉疚,又有点不知所措,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突然觉得无比泄气,她抽回语文书,没等钟徛说话就立刻走回自己的座位。
  他想说什么?
  对不起吗?
  可是他那种性格的人,会跟人道歉吗?
  不知道为什么,展若绫潜意识里不希望听到他跟自己道歉。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言逸恺拿了地理练习册来问她一道题目。
  展若绫接过他的练习册,读了一下题目,是一道计算区时的题目。
  她心中蓦的冒出一丝好奇来,不由仰起头问言逸恺:“他们这么说你和我,你怎么都不生气啊?”
  言逸恺无所谓地一笑:“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们又没什么,清者自清。”
  “你不怕吗?”展若绫侧着头,认真地问他。这个五官清秀的男生,脾气也太好了。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言逸恺扬了扬眉梢,略微提高音量,似乎有点不明所以。
  是啊。怕什么?他又没有经历过车祸。
  那种惶恐的心理,应该只有自己才会有吧?
  展若绫笑了笑,向他点头:“说得有道理!”低头继续帮他看题目。
  言逸恺注视着她。
  她低头看着练习册,卷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一侧的头发顺着脸颊流泻而下,在灯光的映照下如黑缎般光滑。
  言逸恺只觉得心中突地一动,不由敲了敲她的桌子,待她抬起头来,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你介意吗?”
  “无所谓了。”展若绫淡淡一笑,“清者自清,你说的。”
  那是怎样淡然的笑容,仿佛看透了一切,却又带着不自觉的怡然。
  “那就行。”言逸恺只能这么回答。
  事实上,从那天开始,钟徛就收敛了许多,再也没有拿她和言逸恺的关系来开玩笑。
  但是她跟钟徛之前建立起来的那种浅浅的交流,也随之泯灭。从那天起,两人的对话便几乎没有说过话,形同路人。偶尔钟徛对上她的目光,略作停顿就马上移开。
  就这样,展若绫落得一个学期的清净期。
  钟徛仍然端着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展若绫每次听到钟徛跟男生们聊天说笑,就觉得很欣慰:他依旧是那个童心未泯的大男孩,仍然维持着活泼的本色。
  她终于,还是没有损害到他的洒脱与不羁。
  老师们普遍都很偏爱钟徛这个学生,展若绫经常听到老师叫他回答问题。
  虽然钟徛的语文成绩很一般,但是这丝毫不影响语文老师对他的喜爱之情。
  有一次语文习题课,老师评讲文言文阅读,向学生简要地介绍了一下解题的规律,最后说道:“一般顺着这个思路就能把题目做出来。”
  钟徛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响起来的:“有道理!”
  全班同学都笑起来,展若绫也是一笑。平时作风严厉的语文老师,脸上也舒展出一抹笑容。愉悦的气息迅速在教室里蔓延开来。
  钟徛偶尔会在课堂上冒出这种利落巧妙的接话,大家都已经习惯。
  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男生,走到哪里,都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可是,他的阳光与笑容,都与她无关。
  展若绫虽然在那场车祸中保住了性命,但是却在膝盖和肩膀处留下了遗患,每隔半年就要到医院复诊。
  体育课对她而言,从来都是自习课。每到体育课,她就留在教室里写作业。
  做完当天的数学作业,她推开习题册,揉了揉肩膀。
  教室里除了她还有两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偶尔也有学生翘体育课,留在教室里。这样的情景展若绫已经习以为常。
  她走出教室,站到走廊上,望着下面的室外篮球场。班上的男生在下面打比赛,钟徛和言逸恺等一群男生都在其中。
  阳光打在篮球架上面,反射出亮白而耀眼的光芒,明晃晃地射入她的眼睛。再远处,是绿草如茵的足球场,男生在草地上追逐着那个黑白块组成的足球。
  体育课,那是何等无忧的时光,何等遥远的记忆。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膝盖,依旧只有僵硬和吃力的感觉。
  程忆遥上完体育课走上楼梯就看到展若绫呆呆地望着篮球场。她走到展若绫旁边站好:“展若绫,你一直在这里看球赛吗?”
  “不是。只是在教室坐久了,有点无聊。”展若绫淡淡地回了一句。
  这个学期,很快就要过去了。她还有多少这样的时光,站在这里悠闲地看下面的学生打球?
  高二第二个学期开学后不久,全班实行了大范围的座位调换,钟徛被安排与程忆遥坐到一起,座位就在展若绫的斜后方。
  “展若绫,我好舍不得你。”在程忆遥的心里,展若绫无疑是同桌的最佳人选。虽然钟徛能在学习上带给她极大的便利,可是跟他相处绝对不容易,甚至会是一种煎熬。
  “没关系,我们还是坐得挺近的。”展若绫实在没法像别的女生那样说出太肉麻的话。
  换好座位后,她将自己的书塞到抽屉里,不由看了钟徛一眼。
  飘过去的视线,在半路就对上钟徛的目光。
  “干嘛?”
  他的口气很欠扁,可是里面分明含着熟人之间才有的亲昵。
  很久以前的那种感觉,在他这不经意的一句话里,轻轻地泻了出来。
  展若绫歪头,装作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坐在这里,很影响后面的人看黑板。”
  钟徛懒懒地靠到椅背上,一副“你奈我如何”的表情,“我近视!你有意见啊?”
  这个人真的是很欠扁。
  他根本没有近视。
  展若绫压下还嘴的冲动,低头收拾东西。
  展若绫没有想到,这次调换座位让她从此以后都活在钟徛的魔掌底下。
  最初的印象是一次语文课。
  那节课上的是《西厢记》,语文老师叫几个学生分角色朗读。
  从小学开始,展若绫就从来没有参加过角色朗读。因为她的嗓子很中性化,不适合朗读。她也从来没有希冀过在全班面前声情并茂地进行朗读,每次老师点名让学生朗读的时候,她都像一种局外看客置身事外,只等着欣赏同学的朗读。
  选崔莺莺的角色人选时,儒雅的语文老师习惯性地环顾教室一圈:“谁来读崔莺莺的部分?”
  展若绫低头看着课本,突然听到钟徛清亮入耳的声音响起来,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展若绫!”
  她大惊失色,心想这个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她的嗓子念崔莺莺的对白?只怕效果会相当恐怖。
  语文老师温尔一笑,点头说道:“好,那就由展若绫来念崔莺莺的部分吧。”
  展若绫只能捧着语文书站起来,准备她十年读书生涯以来的第一次角色朗读。
  可是她的心里并不情愿。
  趁着语文老师向学生交代事宜时,她转头狠狠地瞪了钟徛一眼。
  而钟徛,则是颇有几分得意地朝她扬了扬眉毛,唇边露出一个笑容,如同天真无邪的小孩般干净透明,又似乎有带了一点无辜。
  就在那一刻,心里翻滚的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展若绫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只是因为,她对这种恶作剧过后的纯洁笑容很没辙。
  “下节化学课到报告厅上。”化学科代表的一句话让全班学生都陷入一阵忙碌之中。
  展若绫和同桌的女生拿了化学书和笔记本急急忙忙往报告厅走。
  还没上课,但是报告厅的灯光都熄掉了,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整个报告厅黑黢黢的。
  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同桌的女生弯下腰,伸手到地上摸索。
  展若绫问她:“怎么了?你掉了什么东西?”
  “一只笔,黑色的。”同桌的女生小声地告诉她。
  “你起来。我帮你找吧。”
  视野里一片黑暗。
  展若绫弯下腰,在地上摸索着。
  手指在地上一路蜿蜒,终于摸到一个物体。
  可是……好像摸到别的东西了。
  这个触感……
  貌似是……一只鞋子。
  忽地感觉有人靠向自己,清爽的男性气息越来越近。
  她抬起头,黑暗中一双晶亮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钟徛俯着颀长的身躯,语调中是满满的戏谑:“展若绫,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性骚扰?”
  声音不大,但是她偏偏听得很清楚。
  展若绫敢打赌,以他们两个人为中心,方圆两米的学生都将他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腾地,她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热度以惊人的速度传到心脏。
  不用想她都知道自己脸红了,幸好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
  张开嘴想辩解:“我……”
  ——我在找一只笔。
  眼前那双黑眸异常的明亮,星星点点地闪着光芒。
  那句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但是钟徛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更加不可能懂得什么叫做“得饶人处且饶人”,依旧锲而不舍地施展他的毒舌:“你准备好收我的律师信吧!”
  打从出娘胎以来,展若绫第一次产生了揍人的冲动。
  终于摸到一只笔,她用力握住笔杆,立马坐直身子。
  迎上钟徛炯亮的目光,突地火上心头,不由伸手推了他的胸膛一下:“骚扰你个头!”
  气势汹汹。
  彻底地扬眉吐气。
  钟徛一愣之后,依旧兴味盎然地望着她:“性骚扰外加恶意伤人,你完了。”
  展若绫彻底知道什么叫做“不自量力”。
  [四]修
  类似的情形接二连三地发生。
  一次英语课,老师评讲一篇阅读。展若绫对标准答案有点疑问,就跟老师说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听完老师的解答,她依然觉得答案有点模棱两可,“可是B选项这个单词……”
  突然钟徛嚷起来:“展若绫,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似乎是不耐烦了。
  然后迅速一锤定音:“下课再问!”
  全班同学都爆笑起来,对于钟徛欺压展若绫的情景已经司空见惯。
  年轻的英语老师也是满脸笑容。女老师当然知道钟徛的性格。两个人都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便也由得他们了。
  展若绫无奈地笑笑,下课再说吧。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展若绫等老师走出教室,转身拍钟徛的桌子:“你今天没吃饱是不是?”
  “你上课怎么那么多问题?有问题就去医院啊!”那个罪魁祸首说出的话永远都能绕开问题的重点。
  展若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对上他无辜的眼神。
  又来了。
  这个人每次恶作剧之后就会摆出这种纯真的表情,标准的童叟无欺。
  她的表情微微松动,装作十分严肃地对他说:“我那是发散思维。”
  夏日的脚步慢慢地走近。下午放学后,教室里的学生走得七七八八,展若绫在座位上继续做当天的数学作业。
  几个值日生一边做值日一边聊天,展若绫听了几句,依稀听出他们是在说物理老师的趣事。
  头顶的风扇呼呼地转着,做完一篇阅读,抬起头就看到钟徛在讲台上擦黑板。
  这个人竟然也会做值日。
  展若绫匪夷所思地看了他的背影几秒,然后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做习题。
  过了几分钟,突然听到钟徛叫她的名字。
  她转过头,只见钟徛站在桌子旁边,将两本语文书放进书包里,问她:“展若绫,你是不是有教室的钥匙?”
  “对啊。”开学不久班长就把教室其中一把钥匙给了她,方便住宿生回教室学习。
  钟徛将书包拉链拉上,“我明天会很早来教室,你能不能早点来开门?”
  展若绫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可以啊!”
  问他:“你大概几点来教室?”
  “六点半。”
  “那么早?你不会是想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吧?”
  他只是挑了挑眉,并不说话。
  展若绫也只是跟他开玩笑,当下向他点头确认:“可以。”
  翌日早晨,展若绫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去食堂买了早餐就赶到教室。
  她用钥匙开了门,走到座位上开始吃早餐。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才到六点半。
  吃完早餐看了两篇古文,钟徛还没来。
  这个人,叫她早点来开门,结果自己人影也不见。
  很困。
  实在困到不行了,她只好趴到桌子上补觉。
  过了十几分钟,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教室,后面的程忆遥奇怪地问她:“展若绫,你很困吗?”
  “嗯。我昨晚没睡够。”
  “既然那么困为什么不多睡几分钟再起来?”
  “我也想的。”展若绫有点郁闷,“但是我今天要来教室开门。”
  刚好看到钟徛走进教室,她也懒得详细说明了,对程忆遥摇了摇手:“不行了,我去厕所洗个脸。”说着便走出教室。
  第一节课下课后,展若绫继续补眠。
  倒是那个罪魁祸首奇怪地问她:“展若绫,你怎么一直在睡觉?”
  “我昨晚睡不够,当然要补回来了。”展若绫一听,无名火开始熊熊燃烧:这个人叫她六点半来教室帮他开门,结果自己磨到七点才现身。
  忍不住问他:“喂,你不是说你今天要很早来教室,叫我来开门吗?”结果你人跑到哪里去了?
  他明显一愣:“昨晚我给你发信息说有事不能那么早来学校了,你没收到吗?”
  这回轮到展若绫愣住了,她摇摇头:“没收到。”
  钟徛将目光锁在她脸上,眉头深深皱起,慢慢地问道:“你几点来教室的?”
  “六点二十五分。”展若绫平静地回复。
  上课铃响起来,她也懒得再看他的表情,将身子坐正,从抽屉里抽出下节课要用的书。
  还是不忍心看他愧疚的表情。
  高二第二个学期一下子就走到了后半段。
  随着期末考的临近,学习也越来越紧。
  英语课上,老师在讲台上评讲习题,展若绫一边看黑板,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笔记。
  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滴到桌子上,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展若绫突然觉得脑袋里有片刻的黑暗,几乎同时,有股热流从鼻子里涌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摸上鼻子,手掌立刻沾上粘稠的液体。
  鼻血。
  猩红色的鼻血。视野里一下子挤满了红色的血,满目狰狞的血。
  血液从指缝间流了下来,滴在棕黄色的桌子上,迅速洇开,绽成一朵血花。相当地触目惊心。
  同桌的女生惊呼一声:“展若绫,你流鼻血了!”
  展若绫捂住鼻子,“有没有纸巾?”鼻血刚流出来,还带着身体的温度,粘在手上热乎乎的。
  同桌连忙从抽屉里找出一包纸巾,后面的男生也迅速递过一包纸巾。
  展若绫伸手接过纸巾,雪白的纸巾立刻被染成可怖的猩红色。她草草地擦了一下桌子上的血渍便站起来直接从后门走出教室。
  到了洗手间,她很平静地掬起清水,仔细地洗着脸,将鼻血都清洗掉。
  水很凉,跟鼻血那种暖呼呼的感觉截然不同。
  也很透澈。
  她弯着腰,开始洗手。
  最后,直起身子,双手抵到洗脸盆上,怔怔地望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脸,想事情。
  怎么会突然流鼻血?
  是天气太热了吗?
  课间的时候,程忆遥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展若绫摇摇头:“没事。”
  钟徛一直听两个女生对话,此时也问道:“展若绫,你怎么突然流鼻血了?”
  心湖似乎有一股暖流无声汇入,展若绫向他一笑:“可能天气太热了。”
  钟徛皱皱眉头,“小心中暑。不要太累了。”
  见她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自己,钟徛也不好意思起来:“干嘛那样看着我?”
  “我第一次发现你也会关心人。”展若绫缓缓说道。
  “把眼睛擦亮点!我的优点多着呢!”钟徛大言不惭。
  展若绫嗤的一声笑出来,夸张地扬起眉毛,“是吗?我决定收回刚才说的话。”
  “覆水难收。你以为开支票啊,想收就收?”
  展若绫和程忆遥对视一眼,忍住笑,极慢地问他:“‘覆水难收’是这样用的吗?”
  可是,一个星期后,同样的状况再次发生了。
  她在宿舍洗衣服的时候,突然又流起了鼻血。
  这次止完血,展若绫去了一趟校医室。
  校医的表情非常凝重:“我建议你去医院里检查检查,这样才保险。”
  到了医院,医生的表情比校医的更加凝重:“家族里有人得过血癌吗?”
  那一刻,展若绫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她看着眼前的医生,费力地思考:刚刚医生问了她什么?
  家族里有人得过血癌吗?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声音,音量很低,但是因为房间很安静,所以听得非常清楚。
  过了很久,她张开嘴,木然地回答:“有。”
  出了医院大门,白花花的阳光从天际射下来,晒得沥青马路不断冒热气。
  展若绫茫然四顾,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刚才在医院里面觉得冷,是因为里面开着冷气,将夏天的热空气都挡在了室外。现在出了医院,依然还是冷。
  心脏处好像有一个制冷机,不断地送出冷气,蔓延至全身。
  血癌。
  她知道血癌在医学上就是指白血病。在普通人眼里,只要病名里带了一个“癌”字,就属于绝症了。
  检查结果还没出。她的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一丝惊惶。
  是血癌吗?
  展若绫想起了自己的姑姑展汐盈——那个二十岁出头就因为血癌去世的年轻女子。
  展汐盈去世的时候,展若绫还在读小学一年级,那时只知道姑姑得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病,因为无法救治而离开了人世。后来升上初中,展若绫学生物这门课的时候听生物老师介绍了一些血癌的常识,觉得跟姑姑的病症非常相似。她特意回家问了妈妈,终于知道姑姑确实是患血癌去世的。
  她跟姑姑一样,都患了那个可怕的病吗?
  星期三那天下午要回医院取检查报告。
  展若绫走上教学楼楼梯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脚步都是虚飘飘的。
  廖一凡从报纸上抬起头,就看到展若绫走进教室,神色带着几分茫然。
  他举起手中的报纸,问道:“要不要看报纸?”
  展若绫一怔,随即点头:“好啊。谢谢!”
  廖一凡将整份报纸都递给她,“我已经都看完了,给你看吧。”
  展若绫走到座位上,坐下,然后将报纸翻到娱乐版。
  娱乐新闻,顾名思义,就是拿来娱乐身心的。只要能看就行,根本不用费脑筋去思索前因后果,最省脑细胞了。
  钟徛走进教室的时候,就看到展若绫手里捏着一份报纸发呆。
  他明显可以感觉得到她在神游太虚。她看的是娱乐版,但是心思分明不在上面,目光找不到落点。
  他走上前,以霹雳般的速度抽走她手中的报纸,声势夺人:“自习课看什么报纸?没收!”完全一副大人训斥犯错的小孩的口气。
  展若绫愣了两秒便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板起面孔想将报纸抢回去:“上课铃还没响,你管我!”
  虽然他装得凶巴巴的,但是这一刻,在这心神茫然的一刻,她却奇异地分辨出他的语调里含着几丝亲昵。
  像是一缕轻快的清风,驱散了重重晨雾。漂浮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觅得片刻的安宁。
  钟徛笑着坐下,从报纸里抽出体育版,然后将娱乐版还给她。
  她似乎心情不错。很奇异,他的心情也很不错。
  下午放学后,展若绫十分平静地去了医院。
  [五]修改
  从医院出来,展若绫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找到通讯录的一个号码,迟迟没有拨。
  不断有各色各样的车辆从她旁边飞驶而过,她就这么捏着手机伫立在原地。
  太阳被大朵的云层遮住了,天空灰蒙蒙的,整个街道的景色在视野里都成了灰色的一片。
  犹豫片刻后,还是按下绿色的通话键。
  响了很久,终于听到低沉的男声响起:“喂?”
  展若绫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开口:“哥哥,是我,阿绫。”
  “嗯,我知道。阿绫,怎么了?”展景越的声音隔了手机传入耳朵。
  要平静地告诉哥哥。
  平静。不要让哥哥担心。
  可是一听到那副熟悉而关切的声音,自制力一下子都在夏日的空气中蒸发掉,心里只剩下无尽的委屈和伤心。
  “哥哥,我刚才来医院拿检查报告,医生……”酸楚的味道从喉咙漫向全身,展若绫哽咽着说下去,“医生说我有血癌。”
  展景越显然吃了一惊,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你说什么?血癌?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可是报告是那样说的……我为什么会有血癌?”她也分不清此刻内心的感受,只是想大哭一场。
  心里只剩下一句话:她怎么会有血癌?
  她怎么会有血癌?
  展景越依稀听到妹妹在手机另一头哭泣的声音,他虽然心急如焚,依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别哭啊。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展若绫回宿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往车站的方向走。
  过马路的时候,一辆红色的出租车突然从后面疾驰而过,她差点成为车下亡魂。
  怔怔地望着那道红色的车影,泪水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她狠狠地擦去眼泪,心里告诉自己别哭别哭。
  可是泪水根本就不受控制,而且离车站越近,泪水就流得愈凶,她只能一边走一边擦眼泪。
  下了天桥,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展若绫。”
  展若绫一直在想事情,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
  “展若绫!”那个声音又唤了一遍,这回音调里带了几分急切。
  她茫然四顾,泪眼模糊中,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在走向她。
  钟徛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校服裤子,夕阳的余晖从高楼大厦的缝隙中穿出,洒在他身上,柔和了他身上那件T恤的黑色。
  在淡金色的光芒中,他宛如中世纪的骑士走过来,到了她身前才停下,讶异地问道:“展若绫,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要回家啊。”展若绫知道自己这个时侯眼睛应该都哭红了,狼狈地别过头,去看公路上的车流。
  “回家?”钟徛移动脚步,仍旧站到她面前,然后微俯下身子,皱着眉头端详她脸上的泪痕:“你干嘛哭了?”
  “有沙子。”展若绫有点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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