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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留影

_2 如是非迎(当代)
  钟徛解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包纸巾递到她跟前,一双漆黑的眼睛无声地看着她,神情坚决。
  展若绫犹豫了两秒,还是接过来。
  他的表情微微一松,“没什么好哭的。”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公路上都是车流。引擎的声音、发动机的声音、车轮碾过柏油马路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飘荡在城市的上空。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但是站得这么近,展若绫听得非常清楚。
  有几秒钟的时间,她只能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同班了两年的同学,不知所以。
  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钟徛不由问:“干嘛?”
  只是不习惯你突然变得这么成熟的样子。
  原来,眼前这个人,并不总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的。
  钟徛说要陪她等车,展若绫知道他一向都是洒脱的个性,陪人等车不像他平时的作为,便对他说:“我自己等就行了。”
  他只是扬了扬眉,依旧站在原地:“展若绫,你现在这个样子,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反正我也要等车,一样的。”
  虽然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展若绫仍是习惯性地反击道:“你才会被人卖掉!而且你被人卖掉的时候我肯定还好好的。”
  钟徛扬了扬眉,不置可否,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渐渐有了微薄的笑意。
  要等的那一路车,迟迟不见踪影。
  展若绫知道钟徛一向都没什么耐心,但是此刻的表现却与平时迥异。他丝毫没有表现出不耐烦,也没有像平时那样施展毒舌欺压她,间或还说几个笑话给她听。
  展若绫听到第二个笑话便破涕为笑,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偶尔应他几声。
  她想,终自己一生,都会永远记得,这个平时从来没有什么耐性的人,曾经这么耐心地陪她等公交车,这么耐心地。
  只是忍不住会有几秒的失神。
  她现在还能这样跟他说话,还能这样听他开玩笑,可是,她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明天?
  等了许久的那一路公交车,终于开进车站。
  “好了,你的车终于来了。”钟徛拉她走向公交车,“小心一点,注意保管东西。”
  “钟徛。”展若绫忍不住停下脚步叫他的名字。
  他侧过头,“干嘛?”表情带着一丝凝重,漆黑的眸子一眼望不到尽头。
  “没什么。”展若绫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想再看看你的笑容。
  明净的笑容,像小孩子一样纯洁的笑容,天真无邪的笑容。
  可是你这个时候,突然变得这么成熟,哪里还有那种小孩的样子?
  他突然笑起来,“展若绫,你……”却没有说下去,笑容下的表情竟然带了一分无奈。
  “再见。”展若绫踏上公交车,突地转身补上一句:“还有,谢谢你!”
  钟徛微微一笑,举起手向她挥了挥。
  车还没启动,展若绫站在车厢里,注视着车窗外那个黑色的身影,鼻子一酸,泪水再度溢出眼眶。
  展景越回到家,放下包就走进妹妹的房间。
  展若绫是住宿生,平时都在学校宿舍住,只有周末才回家。出了车祸后,妈妈在展若绫的房间进行过一次比较大规模的整理,很多东西都被收进杂物房了。
  房间的布置非常简单,书桌上放着一个钱包。
  展景越思忖片刻,打开钱包。钱包里面放着一张照片,彼时尚在读初中的展若绫站在两个男孩中间,笑得愉悦。
  他坐到椅子上,看着那幅照片,良久不语。
  听到从玄关处传来响声,展景越将钱包搁在桌子上,站起来走出房间。
  到了客厅,就看到展若绫风尘仆仆地站在玄关处,眉宇间丝毫不见忧伤,甚至带着几分平静。
  展景越虽然在手机里已经听妹妹说过一次,还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又问了一遍。
  “除了流鼻血还有没有其它的症状?你有没有晕倒之类的经历?”
  “没有。只有流鼻血。”
  展景越眉头紧锁,“你上次去医院复诊是什么时候?那时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三月份,医生什么也没说。”
  展若绫在车站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跟哥哥说话的时候也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一回到家,对着自己的哥哥,蓦然想起一个人,眼角一热,泪水开始充溢在眼眶周围。
  “哥哥,老天是不是在惩罚我?”展若绫哭着说道:“它是不是觉得我害死了阿望,所以让我得血癌?”
  展景越心疼地搂住妹妹,只能不断地安慰道:“不是!阿望的死跟你没有关系。他是失血过多死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为了保护他,不是把自己的腿都摔断了吗?还把肩膀弄成那个样子……”
  展若绫哭得声嘶力竭,“不是,不是!如果我早一点看到那辆车,阿望就不会死了。是我害死了他……”
  “不关你的事!”展景越斩钉截铁地说,可是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妹妹,只能机械地重复着:“阿绫,你听着:阿望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点关系都没有!”
  展若绫抽抽噎噎地哭着,过了很久,闷着声音吐出一句话:“哥哥,我想阿望了。”
  她想起两年前的国庆假期。那个时候,展景望刚升上小学五年级,缠着她要买新的文具。于是她带着他去了附近最大的书店。
  可是,那个笑起来一脸无邪的弟弟,就这么葬身在那场车祸中。
  她再也看不见他了。
  “嗯,我也想他。”展景越摸了摸妹妹的头,哑着声音回道。
  展若绫哭累了就睡了过去,展景越走出房间,爸爸妈妈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展妈妈双眼红通通的,明显哭过了。
  展爸爸拧着眉头不停地抽烟,见儿子走出来,问道:“阿绫怎么样了?”
  “睡着了。”展景越走到沙发上坐下。
  展妈妈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抹眼泪。
  “爸、妈,我觉得我们带她去医院再检查一遍。我听了阿绫的话,觉得她不像得了血癌,她跟我说上个星期流过鼻血,可是我记得她小时候就经常流鼻血,姑姑的病和去世可能给了她一点影响。还是赶紧找个时间带她去一间大医院再检查一次吧。反正我就在广州读大学,那里好的医院也多的是,而且都比较可靠,过几天刚好是周末,让她再去检查一下吧。”
  “如果检查出来还是血癌呢?”展妈妈忧心忡忡地问。
  “到时再说吧。而且幸好她不是独生女,我是她哥哥,即使她最后证实是血癌也还至于没得救。”展景越皱着眉头,果断地说。
  他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不过,她说起检查报告的时候挺平静的,反而提到阿望的时候比较激动……我想,可能她这一年多以来都放不下阿望的死,我看她还对阿望的死耿耿于怀,可能她觉得自己当时没有保护好阿望。”
  [六]修改
  翌日早晨,展若绫回到学校上课。
  课间,她从洗手间回来,走回座位时被钟徛叫住了。
  钟徛专注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沉淀着往日没有的温度:“喂,你没事吧?”十分简单的一句话,却似乎经过了漫长的考虑才问出来的。
  展若绫压下心底翻腾的心绪,向他摇头:“没事。”
  他还记得昨天的事。
  这个人,从来都是一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样子,不了解他的人会以为他对什么事都不在意,但是展若绫知道,在他玩世不恭的表面下,有着一颗最纯真的心。
  一如他明净澄澈的笑容,能直直地烙入每个人的内心。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展若绫在教室里做作业。
  其实整个下午都在等展景越的电话,基本都处于浑噩的状态,什么都看不进去。可是既然是学生,就必须好好学习。
  记不清把一道计算题的题目读了多少遍,还是什么都记不住。
  习题册上所有的字,从眼前飘过,全部变成了没有意义的方格字。
  熬到了放学,展若绫开始收拾东西,将最后一本书塞进书包,手机突然响起来。
  上面显示的名字,仿佛是一颗定心丸,展若绫赶紧走到教室外面接电话。
  赶到校门口,就看到展景越修长的身影定定地站在大门外面。
  展景越见到妹妹,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他大步上前,环住妹妹的肩膀,“请假了吗?”
  “请了。”
  “我在网上查过,血癌误诊的情况到处都是。而且你自己昨晚也跟我说了,你的症状不太像血癌。明天我们去广州再作一次检查,等结果出来了再说。所以,现在你什么都别想,知道吗?”
  “知道了。”
  展景越站在原地,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妹妹,突地问道:“饿不饿?”他在广州中山大学读书,只有放长假的时候才回本市,这次回来才发现妹妹瘦了很多。
  展若绫摇了摇头:“不饿。”
  展景越带着她往外走:“我饿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不回家吃吗?”展若绫奇怪地问哥哥。
  “先在这里找个地方吃东西吧,然后我们再回家,好不好?”
  血缘这种东西,真的非常奇妙——其实展景越的性格从来都跟温柔沾不上边,只是现在妹妹的情况特殊,他的心思也不由比平时缜密了许多。
  “嗯。”展若绫平淡地应了一声,顺从地跟着哥哥往学校外面的快餐店走。
  迈入快餐店,展若绫的脚步不由一滞。
  展景越关切地问妹妹:“怎么了?”
  展若绫摇头,继续跟着哥哥往里面走,“没事。”她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班上的同学——钟徛、廖一凡和言逸恺等几个男生就坐在快餐店靠窗的一张桌子边。
  廖一凡眼尖,最先发现走入快餐店的展若绫,立刻用筷子敲了敲桌子,示意几个男生看门口。
  钟徛本来在低头研究菜单,被对面的廖一凡在下面踢了一脚,不耐烦地抬头,“干嘛?”
  “门口!快看!”廖一凡低声说着,“你的展若绫也来这里吃饭!”而且她旁边竟然有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
  “什么我的——”钟徛扭头望向门口,浓眉立刻拧了起来。
  展景越跟展若绫走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服务员立刻热情地递上菜单:“两位好,请问想吃些什么?”
  展景越一向雷厉风行,迅速点了几个菜便示意服务员将菜单收走。
  他给妹妹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茶,“膝盖和肩膀的伤现在还会发作吗?”
  “很少。”
  “也就是现在还会疼了?”展景越皱眉,眉宇间浮现忧色。
  “有时会有点疼,不严重。”展若绫低头玩弄筷子,轻描淡写地回复。
  “明天顺便让医生看看你的膝盖吧?总这么疼下去也不是办法。”
  “好。”
  见服务员端着菜走过来,展景越稍微让开身子方便服务员上菜,这才发现不远处一张桌子的几个男生不断地往自己的方向看。
  他略一思索,拍了拍妹妹搁在桌子上的手:“阿绫,你认不认识后面那几个人?”
  展若绫虽然背向廖一凡等几个男生而坐,但是知道哥哥指的是谁,淡声解释道:“我们班的学生。”
  “这么巧?”展景越微微一笑,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妹妹口中的同班同学。
  那个身穿黑色T恤的男生刚好望过来,看似漫不经心的眼神之中竟然带了几分凌厉。
  展景越微愣,抓起筷子给妹妹夹菜:“穿黑衣服那个看上去挺气度不凡的。”
  在班上,她和钟徛都偏爱穿黑色的衣服。今天钟徛穿的就是一件黑色T恤——她走进快餐店时一眼就发现了那抹清俊的黑色身影。
  哥哥一眼就注意到了钟徛,这个人果然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人的目光。
  如果展景越夸的是言逸恺、或者是廖一凡等其他人,展若绫顶多应一声就算了事,但是哥哥口中那个气度不凡的人是钟徛——在她心中,钟徛跟其他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展若绫在心下苦笑,听到哥哥这样夸钟徛,她也分不清此刻自己的心中到底是喜是悲,忍不住告诉哥哥:“他在班上经常欺负我的。”
  他在班上经常欺负她。
  当然,也是这个经常欺压自己的人,昨天无限耐心地陪她等车,一直等了二十多分钟。
  “有这样的事?怎么个欺负法?”展景越微微皱了皱眉头,又瞥了那个穿黑色T恤的男生一眼。
  展若绫从来不在家人面前说学校的事。车祸之后,展景越和爸爸妈妈担心妹妹会陷在过去的阴影里,偶尔问起她在学校的情况,展若绫从来都只是淡淡地回一句“还行”,展景越和爸爸妈妈见她不愿意多说,渐渐地也问得少了。
  展若绫初时听到哥哥谈到钟徛,忍不住就把钟徛经常欺负自己的事告诉哥哥,但是现在哥哥细问,她却不愿意多谈,避重就轻地回答:“就是老找我的麻烦。”
  展景越听着妹妹的回答,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比昨天晚上好了很多。
  他一边吃菜一边给妹妹出谋划策:“真的?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向老师反映一下。”
  “没必要,都是一些小事,无伤大雅。”展若绫一想到钟徛和廖一凡就坐在自己后面不远的桌子,平静无波的心湖没来由地搅起波浪,眼前美味可口的饭菜也大大打了折扣。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好。”展景越见妹妹似乎不愿意多说,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廖一凡扭头又看了角落里的桌子一眼,按捺不住好奇心:“那个男的是她什么人?看样子跟她很熟。”
  不用他说,在座的人都注意到了。
  “会不会是她哥哥?”言逸恺慢吞吞地说出一个可能。
  “不可能!”廖一凡断然否定,“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而且我从来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兄弟姐妹。有一次我问程忆遥,程忆遥也很肯定地说她是独生女。”他特意强调了“很肯定”三个字。
  一个男生奇怪地问道:“廖一凡,你无缘无故干嘛去打听展若绫的底细?你不会是存了什么非分之想吧?”
  廖一凡举起双手:“苍天可鉴!我这不是关心未来的嫂子吗?”可是他的语调里根本不包含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关心,全然是看热闹的心理。
  钟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冰冷得足以把廖一凡冻成一根人肉冰棍:“你不说话的话没人会把你当成哑巴的。”
  廖一凡用筷子敲了敲钟徛的杯沿,一贯的语不惊人死不休:“钟徛,你的情敌出现了。这个男的实力不容忽视!”长相英俊,又跟展若绫那么熟——实力非常强大。
  他伸筷子去夹摆在钟徛前面的排骨,一边不无幸灾乐祸地说:“明天报纸的娱乐头条是这样的——展若绫与神秘男子共进晚餐,绯闻男友钟徛冷面观看。”
  钟徛伸出脚精准地踹了他一下,“你给我闭嘴!”
  这一脚卓有成效。
  廖一凡一点防备也没有,突然挨了这么一脚,手不由一抖,刚夹起来的排骨便掉到桌子上,杯子里的水也溅出了一点。
  看着钟徛冰冷得堪比南极冰山的眼神,他也终于乖乖闭上一张乌鸦嘴。
  展景越胃口很好,见妹妹不怎么吃东西,放下筷子建议道:“没胃口吗?要不要叫碗粥吃?”
  “什么粥?”展若绫抬起头。
  “皮蛋瘦肉粥怎么样?”
  皮蛋瘦肉粥。
  展景望生前最喜欢吃的就是皮蛋瘦肉粥了。以前每次一家人出去外面吃饭,他必定会点一碗皮蛋瘦肉粥。有几次他光顾着吃菜忘了点,还是展若绫帮他叫的。
  展若绫不想让哥哥担心,稳了稳心绪,打起精神应道:“好。”
  展景越招手示意服务员过来,“麻烦来一碗皮蛋瘦肉粥。”
  等女服务员走后,展景越给展若绫夹了一块鸡肉,一边说道:“多吃点东西,这样才有精神。”
  一顿饭吃完,展景越站起来,“好了,我们走吧。”
  他走向收银台,一边向展若绫交代着:“我去结账,你去外面等我。”
  展若绫自然是求之不得,转身推开玻璃门走出去,在外面站好。
  正是夏日,太阳下山比较晚,街道上残留着白天的喧嚣,空气仍然热乎乎的。傍晚的风吹了过来,将道路两旁的树叶吹得哗哗响。
  透过快餐店的落地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的陈设:明净宽敞的空间,整齐有序的桌椅,明亮大方的装潢,以及,里面的顾客。
  百无聊赖之下,低头看脚下的大理石。
  是黑沉沉的大理石地板,纯净的墨色浓得几乎化不开,静寂深邃,沉淀出几分复古的气息。
  等了几十秒,还不见展景越出来,展若绫有点奇怪。
  透过落地玻璃,她看到展景越仍然站在柜台前,不由推开快餐店的玻璃门走进去。
  展景越见妹妹走回来,不等她开口便说:“马上就好了。”
  廖一凡在后面等着结账,举起手朝她挥了挥:“嗨!展若绫,这么巧啊!”
  “嗯。”展若绫点点头,“你们吃完了?”忍不住将视线投向他们那一桌。
  钟徛和言逸恺等人早就停下了筷子,只是坐在座位上说着话。
  他们也吃完了。
  钟徛背向门口而坐,对面一个男生跟他说了一句话,他转过头,两道静寂的目光飘了过来。
  不知道是他身上那件黑色T恤的原因,还是临近夜晚的缘故,他脸上的表情就如同她刚才在快餐店外面看到的大理石地板,深沉无边。
  展若绫连忙收回视线,听到廖一凡说:“是啊!我们比你们早一点吃完。”
  廖一凡嘴里回答着,别有用心地又看了展景越一眼,目光狡黠,笑得暧昧。
  展若绫用脚趾头都猜得出他在想什么。心里只是想:这个人的想象力真是丰富,简直可以拿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编剧奖了。
  展景越虽然是她的亲生哥哥,但是两人长得一点都不像,不知情的人绝对不会想到他们是两兄妹。展若绫虽然不是独生子女,却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一点。而且自从出了车祸,她每次填个人资料都下意识地没填展景越的信息——如果填了展景越,那么那个去世的弟弟展景望呢?所以从那以后她的档案基本上只填父母的信息。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有一个哥哥,更加不知道她有一个弟弟——而且那个弟弟已经离开了人世。
  [七]修改
  “血常规有点异常,要做骨髓穿刺。”
  抵达中山大学附属医院后,做完血常规,医生以公事化的口吻吩咐。
  经过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惶恐不安的等待,检查结果终于出来。
  展若绫坐在医生前听报告,妈妈站在她旁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攥得生疼。展景越也站在她后面,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仿佛这样就可以将力量和勇气都传输给她。
  展若绫看着医生的嘴巴一开一合,医生说了很多医学术语,她半懂半不懂,唯一明白的就是那两个词——没事、误诊。
  经验老到的医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你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个了。上个月也有一个在××附属医院检查过的病人,被误诊得了血癌,到了我们这里,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事。”
  说着叹了口气,“现在,血癌误诊的情况也是经常发生的……”
  妈妈率先流下眼泪,搂住她不断地重复着:“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她已经经历过丧子之痛,不希望女儿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爸爸明显神色一松,“没事就好。”
  展景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用力地搂了妹妹的肩膀一下:“阿绫,没事了,没事了!”
  展若绫将头靠到妈妈的肩膀,任由泪水滚落脸颊。
  明明已经证实安全无恙了,她依然忍不住流泪。只是因为,这几天实在熬得太辛苦。
  老天终于还是给她留了一条活路。
  出了医院,一向涵养极佳的展景越也不禁破口大骂,“之前那个什么破医院,简直害人不浅!”
  妈妈一手搂住展若绫的肩膀,“只要没事就行了。”
  又嘱咐道:“伤口不能沾水,回去记得三天内都不要洗澡。”
  银灰色的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从后座的车窗望出去,只能看到一团浓郁的青绿色,绵延不绝,即使隔了一扇玻璃,依旧能感受到夏日奔腾不息的生机。
  车子突然慢下来,展景越不由问:“咦?怎么减速了?”说着望向前面。
  “前面有车祸。”展妈妈望向后座,声音微微带了点喑哑,“有两辆车撞到一起了。”
  车祸。
  车厢立刻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安静得能清楚听见每个人的呼吸声。
  展景越心中一跳,想到在车祸中丧生的展景望,脸色不由自主变得黯然。
  一瞬过后,他便恢复如初,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展若绫,她一手撑着膝盖望着窗外,面色如常。
  他温声说道:“阿绫,累的话就先睡一下吧,反正没那么快到家。”
  “嗯。”展若绫依言闭上眼睛。
  其实也没睡着,思绪非常清晰。
  断断续续地想起了以前的一些片段。
  展景望总是学着展景越的样子叫她“阿绫”,她不以为意,每次都由得他叫。倒是妈妈经常训斥他:“没大没小!阿绫是你姐姐,你就不会叫一声姐姐吗?”展景望每次都吐吐舌头,嘴里振振有词:“姐姐在心里叫就行了。”然后一溜烟跑开。
  每逢寒假和暑假,展景望都会兴高采烈地跑到她跟前,说:“阿绫,我带你去打机!”那种口气,就像他是哥哥,而她是妹妹一样。
  只有闯了祸的时候,他才会蹭到展若绫面前,讨好地叫她“姐姐”:“姐姐,妈妈说今天不许我出去,姐,你帮我跟妈妈说一下,让我出去吧?”
  或者黏到她身边,哀求道:“姐,我想吃麦当劳。哥哥没空,你带我去吃吧?”
  可是如今哪里还能听到那副稚嫩的童声?
  那天从车祸现场去医院的路上,展景望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呼吸十分微弱,后脑上全是血浆,将黑色的头发都淹没起来,脸上却没有丝毫血色,她使劲抱着他的身躯,一直不松手,生怕一松手就是一辈子的事,可是他送入急诊室不久就停止了呼吸。
  她知道,自己一辈子再也不可能听到那副声音,听到那声清脆的“阿绫”,听到那声带着撒娇意味的“姐姐”。
  一辈子。
  即使闭着眼睛,隔着眼睑也似乎能感受到窗外耀眼的阳光,眼眶里酸酸的。
  展若绫在家休息了三天,星期二回学校继续上课。
  当她坐在教室看着黑板的时候,终于真真切切地意识到:那场关于血癌误诊的经历,是确确实实远离自己了。
  英语课上,老师让学生们进行翻译。学生一个一个站起来,翻译完又坐下。
  展若绫一直低头看自己的英语书,一边听同学的翻译,然后听到钟徛的声音:“……是每一个中国人的荣耀。”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写在英语书上的译文,过了几秒钟,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微笑。
  翻译得十分到位。
  原来他的英语也学得很好的。
  随即心神有点恍惚,觉得他的声音跟印象中稍微有点不一样,变得更低沉了。
  临近期末考,班上的学习气氛日渐浓厚,课程也越来越紧,体育课留在教室的学生人数也不由多了起来。
  周四的下午那节体育课,宽敞的教室里坐了十来个学生。
  展若绫做完当天的物理作业,环顾一眼教室,突然心生无聊之感,拿了手机到走廊上玩游戏。
  受了展景望的影响,她会玩的游戏种类也很多,对于手机游戏自然是驾轻就熟。
  这样玩了十几分钟,轻而易举又拿下一个最高分,后面突然响起一副声音:“展若绫,体育课你竟然在这里玩游戏。”
  她大吃一惊,手一抖,手机迅速从手里滑出。
  黑色的手机在午后密集的阳光中划出一道笔直的轨道,从三楼的高度一直往下掉,直直地摔入楼下的灌木丛中。
  展若绫抽了一口冷气,正要开口骂旁边那个肇事者,就听到钟徛轻飘飘地说:“展若绫,你怎么连东西都拿不好?”
  展若绫气势汹汹地反驳他:“如果不是你突然冒出来吓了我一跳,它怎么会掉下去?”
  钟徛微微眯起眼看了她一会儿,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他舒展开眉头,说道:“下去吧。”
  “什么?”
  “你怎么这么笨?下去找手机啊。还是说你不要了?”
  丢下这句话,钟徛不等她回答便转身下楼梯。
  展若绫追上他,一边威逼道:“如果我的手机摔坏了,你要负责把它修好。”
  他懒懒地回复:“我直接赔你一个得了。”
  展若绫也只是说说而已,急忙摆手:“那倒不用。”一边在心里暗暗骂他腐败,有钱人就是喜欢到处散布金钱。
  到了一楼的草坪,钟徛掏出手机拨她的号码,等了十几秒都听不到草坪有什么动静,他挂上电话,微微踅起眉头:“你的手机是震动状态吗?”
  展若绫无比挫败地告诉他:“不是。是无声状态,震动没开。”
  “现在只能进行地毯式搜索了。”钟徛不以为意地收起手机,“记不记得刚才你的手机大概掉在哪个地方?”
  “大概在这个圈里吧。”展若绫用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将半个草坪的灌木丛都圈了进去。
  钟徛丢给她一个“我服了你”的眼神,哭笑不得:“小姐,你干脆把整块草坪都画进去得了。”
  展若绫讷讷地站着,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不管做什么都不对。
  钟徛蹲下身,用手拨开灌木丛的树枝,“从这边开始找吧。”
  “好。”展若绫也俯下身。
  他立刻向她摇了摇手,皱着眉说:“你给我站在一边就行了。”
  “为什么?”手机是她的啊。
  “想早点找到手机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什么?他什么意思?
  展若绫马上反应过来,一时气结:“你什么意思?说得我好像只会搞破坏一样。”
  “总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他头也不抬,扔出一句话。
  展若绫明白再说下去也只会招来更恶毒的话语,乖乖地闭上嘴。
  绵密细长的阳光,像流水一样泻在他身上,她甚至可以看见金灿灿的光芒在他发梢处跳跃。
  突然觉得这样的时光很不容易。
  这样近的距离,只有她跟他,安静、悠长。
  她所希望的,也不过是离他再近一点点,跟他再多相处几秒种。
  再近一点点。
  再多几秒钟。
  心里不由期盼手机不要那么快找到,就这么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帮她找手机。
  希望每一秒都能拉长,无限拉长。
  不小心蹭到他身上那件黑色的T恤,才恍然惊觉上面的热度烫得惊人。
  他跟她都穿着黑色的T恤。
  她对黑色有一种莫名的偏好,也从来不在意在这样高温的天气穿黑色衣服会很热。不管多热,不管多高温,都已经习惯。
  可是现在看到他额角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似乎随时都可以滴下来,忍不住问他:“钟徛,你热不热?”突然又无比期盼赶紧找到手机,这样他就不用再受烈日的煎熬了。
  钟徛的目光依旧聚焦在灌木丛里:“废话,今天太阳那么大,当然热啊!”
  ——那就别找了。
  几乎就这么脱口而出。
  他忽然劈开灌木丛站起来,举起手晃了晃:“找到了!”
  找到了!
  展若绫看到,自己的手机被他修长有力的手握着,在午后细密浓烈的阳光下分外耀眼,机身折射出亮银色的光泽。
  心情莫名地舒畅,唇边笑意浮现:这是他帮她找到的手机,她一直在旁边看着整个过程。
  目光往下移一点,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
  她看到,他蜜色的小臂上错落地布了几道鲜红的刮痕。
  那几道红色的刮痕,一下子挤满了整个视野。
  不由心生歉疚:“那个,疼不疼?”说着指了指他的手。
  “没感觉。”
  钟徛查看了一下手机的功能,将手机还给她,“完好无损。下次拿稳了,别又掉下来了。”
  这个人显然已经忘了她的手机之所以会掉下来跟他也有间接的关系。
  展若绫接过手机,看也没看就放进裤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追踪着他的手臂:“真的不疼吗?”
  “展若绫,我发现你很啰嗦。”似乎是不耐烦,又似乎是不自在,他皱起眉头。
  明明是关心他,却被他扣上“啰嗦”的帽子——展若绫气结,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突地一笑,疏疏浅浅的笑容,如同破云而出的晨曦,明媚而温暖:“不疼。”
  “真的不疼。”似乎是为了让她安心,他又加了一句。
  似是轻风拂过细柳,柔和而轻缓。
  却一条一条都拂到了心里去。
  [八]修改
  高二的时光,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就已经走到了最后。
  展若绫升上高三,开始紧张的学习。
  “高考”两个字就像在头顶悬着的一把剑,随时都会掉下来,无时不刻都在提醒学生:学习、学习、再学习。
  升上高三,对展若绫而言,意味着终于可以脱离钟徛的魔掌——其时广东省实行的是“3+X+综合”的高考模式,展若绫选的是历史,在历史班读书,而钟徛选的是化学,理所当然被分到化学班就读。
  程忆遥也选了化学,跟钟徛和廖一凡在同一个班读书。
  历史班的教室跟化学班的教室分别在不同的两栋楼,平时几乎完全没有交集。
  唯一将两个班牵到一起的是数学老师——两个班的数学老师是同一个人。
  历史毕竟是文科,历史班大部分学生的数学头脑没有化学班学生的好,数学老师上课偶尔会拿两个班的学生比较。
  历史班的学生不止一次听到数学老师在评讲试卷时说:“这道题我们班没人做出来,只有七班的钟徛做出来了。”
  彼时的展若绫坐在教室里,眼睛看着试卷的最后一道题,思绪飘得老远。
  这样的话她在高中的前两年早就习以为常,但是不同的是,那时她跟钟徛在同一个教室读书,而现在,她在这一栋楼,他在另一栋楼。
  突然觉得一个教室的空间虽然不大,却有着奇妙的作用。
  以前她跟钟徛在同一个教室读书,起码还偶有交流,现在被分到不同的两栋楼,说话的机会直接降到了零点。
  距离蓦然变大。
  偶尔她在校园里看到钟徛跟言逸恺几个男生走过,脸上布着疏朗清澈的笑容,如孩童般纯真,如阳光般温暖。
  有几次他的目光飘了过来,在她身上停留一两秒,同时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每当这个时候,展若绫都抑制不了心底的喜悦,然后跟他回礼。
  程忆遥生日那天,展若绫跟她一起去吃麦当劳庆祝。
  两个女生随意聊了一下各自的近况,程忆遥提起早上的数学测验,不停地抱怨:“钟徛做题好快,我还没做完第二道大题他就已经在检查选择题了,跟他坐在一起压力好大……”
  展若绫坐在一旁,一边听她说话一边吃薯条。
  想起一个已经在心里压了很久的问题,程忆遥自然地问道:“展若绫,为什么每次钟徛欺负你,你都不反抗?”这也几乎是以前六班的同学都好奇不已的一个问题。
  展若绫愣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因为有时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程忆遥更好奇了:“谁啊?”
  “你不认识的。”
  展若绫放下可乐,目光毫无焦距地望出窗外,落到不知名的某个点上,过了很久又补充了一句:“而且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哦,对不起啊!”程忆遥忙不迭道歉。
  “没什么。”展若绫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喝饮料。
  程忆遥虽然很想问那个人跟她到底有什么关系,但是看着她寂寥的神情,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
  三月份的时候,展若绫去湖南长沙参加了自主招生考试,被那所全国有名的语言学府提前录取。
  就这样,高三的后半段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展若绫依然每天到学校上课,但是已经不用埋首题海,她所要做的只是每天晚上去西班牙语外教那里学习基础西班牙语。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复习中流逝,高三的学子们终于在六月七日那天迎来高考。
  高考分数公布后,考生回学校拿成绩单。
  展若绫虽然已经被提前录取,还是参加了高考。当天拿完成绩单,她走出历史班的教室,到教学楼一楼的楼梯口等程忆遥——程忆遥约了她一起去逛街。
  程忆遥从楼梯上下来,气喘吁吁地跑到她旁边,“不好意思,我刚才跟我们班的人说话,现在可以走了。”
  展若绫随口问:“你们班的人考得怎么样?”
  “很多人都没考好。今年的化学卷子出得很变态,题型前所未有,以前见都没见过,也就只有钟徛那种人还能考那么高分。”程忆遥是化学班的学生,自然最为关注化学科的分数。
  展若绫也听说过今年高考化学科的试题奇难无比,她想着程忆遥最后一句话,心里宽慰不已:不管题目怎么变,他还是考得很好。
  可是程忆遥下一句话却犹如晴天霹雳——
  “不过……”程忆遥喃喃自语着,“我好像听说钟徛语文考砸了,只考了九十多分。”
  展若绫一呆,过了很久才艰涩地发出声音:“怎么会这样?”
  “好像是作文被判离题,只拿了二十多分。”程忆遥叹了口气,遗憾地摇摇头,“我听他们说钟徛那天重感冒又发烧,烧得很厉害,影响到正常发挥了。”
  他发烧?而且是在高考那几天发烧?
  心脏像是被绞到了一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展若绫好不容易克制下所有翻腾的情绪,装作平静地问:“那他总分考了多少?”
  程忆遥报了一个分数,感慨不已地说道:“这就是我佩服他的地方:明明已经被语文一科拖了这么多分,最后总分还是比我们这些人高出了一大截,他还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展若绫以前听程忆遥说过,钟徛报考的是北大的工商管理专业,而语文作文跑题、只拿到九十多分基本就已经意味着他与北大无缘。
  “虽然他这个分数还是很高,可是估计上不了北大。”程忆遥兀自说个不停,“不过,以他的分数上中大还是绰绰有余的。”
  明明是热浪逼人的六月盛夏,她却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他上不了北大。
  上不了北大……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句话。
  也就是说,他去不了北京读大学。
  而她的大学,在北京。
  高二选科时,虽然在化学和历史之间有过挣扎,最后她还是选了比较擅长的历史。
  曾经以为即使高三分别一年,以后起码会在同一个城市读大学。
  却原来,高考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就意味着大学的四年他要走向跟她不同的一个城市。
  从今以后,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经过办公室,程忆遥向她交代道:“我进去交份表,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展若绫站在办公室外面,不断有嘈杂的声音的声音传入耳朵。
  办公室的门敞开着,里面的情景一清二楚呈现在眼前。
  展若绫瞥了一眼,只见里面聚集了一堆学生排队准备填高考结果的确认表格,本来宽敞的办公室显得异常拥挤。
  钟徛和廖一凡也在其中。钟徛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修长挺拔的身姿在一堆学生之中有几分鹤立鸡群的味道。他侧头跟身旁的廖一凡说着什么,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笑容,多么熟悉,却又,多么陌生。
  一瞬间,心好像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向来是老师的骄傲,几次模拟考也一直维持着年级前十的排名,这个分数对他而言,只怕非常难以接受的吧?
  他的心是不是在哭泣?再洒脱的人,面对高考失利,都无法一笑置之吧?
  有句话说,平时越是洒脱的人,在失败面前,自尊心反而越高。
  他在办公室里面,而她就站在办公室的门口外,只隔着十米的距离。
  可是她也只能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不能走过去安慰他。
  那短短的十米,却像万水千山一样横亘在眼前。
  她只能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
  刚才听程忆遥说,他其它科都正常发挥,只有语文考砸了。
  可是,即便只有一科发挥失常,在北大这样著名的学府面前,也是致命的。
  “交完了!”程忆遥交完表,如释重负地从办公室出来,拉了她的手就走:“走,我们去看电影!”
  展若绫只得提起脚步,匆匆回头一瞥,钟徛跟廖一凡相依而立站在语文老师桌子面前。
  隔得有点远,那一眼的时间又如此匆促,什么都有一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办公室里的那个身影,是高三漫长的暑假里关于他的最后的记忆。
  也是最深刻的记忆。
  [九]修改
  吃过午饭后,展若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妈妈从房间出来,走到她旁边坐下:“阿绫,后天你爸爸有空,我们去医院看看你肩膀的伤好不好?”
  展若绫一愣,脱口而出:“我肩膀没事啊。”
  妈妈拉起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说:“我说的是你肩膀的疤痕,我跟你爸的意思是找个医生给你做手术……”
  见她僵着表情不说话,妈妈继续说道:“你一个女孩子家以后总有一天要嫁人的,留着那么长一道疤痕总是不好,去医院做个手术把它去掉吧?”
  展若绫眼眶一酸,摇头对妈妈说:“妈,我不想做手术,反正它只是一道疤痕,一点也不疼的,你让我留着它吧。”
  妈妈一听就急了,声音也不由稍微提高:“那怎么行!而且留着它有什么用呢?即使你自己不介意,你以后的男朋友也会介意的……”
  “那我就不交男朋友。”展若绫赌气地说。
  妈妈笑了,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傻丫头,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哪能不交男朋友呢?我们的阿绫,以后也会有男朋友的。”
  展若绫硬邦邦地说:“妈,我不想做手术,就想留着它。”说着泪水就流了下来,妈妈的脸也变得模糊起来。
  妈妈充满忧虑的声音传入耳朵:“阿绫,你这样以后……”
  展若绫哽咽着声音向妈妈哀求道:“妈,你就让我留着它吧?让我留着它好不好?”
  妈妈心中怜惜,连忙搂住她软声说道:“好,不做手术,不做手术了。既然你想留着它就留着吧。”
  女儿在想什么,她这个做妈妈的岂有不懂之理?想到这里,她的眼睛不由一红,在心中暗道:阿望,你姐姐一直记着你,一家人都记着你。
  高三的暑假长达三个多月,没有了高考的压力,日子一下子变得清闲起来。
  展若绫每天在家除了学西班牙语就是看电视,日子无聊得发霉。
  各个高校的录取分数线陆续公布,录取情况也有了结果。钟徛、廖一凡、言逸恺和程忆遥都考上了中大。
  从程忆遥那里知道钟徛被中大的酒店管理专业录取的时候,展若绫望出窗外,午后的天空一碧如洗,一群飞鸟迅速掠过,没有在蔚蓝的天幕留下任何痕迹。
  痕迹。
  她拿起桌子上的钱包,打开来。照片上,三兄妹笑得开心,尤其是展景望,脸上的笑容一如窗外的阳光灿烂。
  她将钱包放回原处,怔怔地站在窗前,思索着。
  对他最初的印象是那节化学课,那时只是觉得他很有趣,想认识他。也许是对他那句“看完了”太过印象深刻,以至于经历了那场车祸重返校园时即使很多记忆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对他的记忆却没有丝毫减损。
  记不清是哪天的事情,下午走进教室的时候刚好看到他在跟言逸恺说话,笑容很清澈,一如纯真的小孩。
  那一刻就突然想起了展景望。
  她一直站在教室门口怔怔地想事情,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钟徛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这才想起要回座位。
  后来被他欺压,也似乎成为了习惯,有时在与他的相处过程中甚至忘了展景望的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逐渐脱离原先的轨道的呢?
  突然想起那天下午的事。那时她拿着廖一凡的报纸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想着放学要去医院拿检查报告,他猛地走过来抽走她的报纸,那一记动作似乎把脑子里所有混乱的思绪也顺带着抽走了一样。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他那句话:“自习课看什么报纸?没收!”
  那么理所当然的语气,丝毫没有让人拒绝的余地。
  所有的过往,突然像是放到了放大镜下面一样,一下子变得清晰生动起来。
  她甚至记得他唇角上扬的弧度——不深不浅,极小的一个弧度。
  如果以前,他在她心中只是偶然掠过心头的飞影,那么这一刻,终于尘埃落定。
  展若绫看着手机屏幕上程忆遥发过来的短信——我觉得我们都可以去中大开同学会了,过了很久,慢慢地回了一条短信:我也觉得。
  同在一所大学读书,必定有很多便利的地方。联系、聚会什么的都会很方便,可是,那些人不包括她。
  从此,他的生活与她会是两条平行线,延伸向无穷远,却永远不会相交。
  很奇怪,她和钟徛高二时就有对方的号码,但是彼此之间极少互发短信。高三分班后,她偶尔会跟程忆遥联系,却从来不敢给钟徛发短信。
  即使那天知道他高考语文科发挥失常,在手机上反反复复打了好几条短信,几次按到他的号码最后还是没有发过去。
  越是在乎,越是不敢主动去靠近。
  展景越还在中山大学读书,大三的期末考试结束后,他给展若绫打了个电话让她过去广州玩几天。
  第二天展若绫抵达广州的大学城,下了出租车后,展若绫没有立刻走进校园,而是在气势磅礴的校门前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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